她委屈地抿了抿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从哇哇学步之日起,她就一直被同村的孩子们排斥着。一次又一次,她努力靠近大家;然后,又毫无例外地被众人奚落。可是在第二天,她又会像往常一样,厚脸皮地试图融入同伴们的游戏中。
每个孩子在童年时都害怕缺少玩伴,那种与生俱来的群居本性无法改变。昨天,她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愿意认可她的同龄人。那个有着湛蓝眼眸的天使对她说:“以后…我做你的朋友。”
仅仅为了这一句话,她便将他认定为此生最重要的朋友。在苏简的名誉受到伤害时,她毫不犹豫站了出来。她以为,这是保护苏简的方式。
可是现在,她被高出她半截的暴牙李揪在半空,头发被扯得生疼,周围孩子们奚落的嘲笑话语,毫不留情地钻进耳中。这样子的她,能够保护苏简吗?能够保护那份唯一的脆弱友情吗?
“小克星,你干嘛老跟着我们,真讨厌!”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朋友。”

“你们放开她!”一个好听的声音自远方响起,脚步越来越近。或许是被这声音所蕴含的愤怒吓到了,暴牙李突然松开了手,众人也纷纷朝声源处望去,不自觉让出一条道。
小女孩被摔在地上,迅速用手臂擦干了眼角的泪花,随着众人的视线向前望。然后,她清晰看见了迎着夕阳向她走来的、布衣上有个小补丁的、眼睛比蓝天还清澈的人。她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苏简。
苏简向她伸出手:“我们走。”小女孩涩涩地抓住他,破涕为笑:“苏简,你来了。”苏简露出了一个如天使般温和的笑容,琉璃般纯净的眸子倒映着蓝天的颜色。
“你们看,他的眼睛真是蓝色的!”不知谁突然吼了一句,将众人抽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一帮孩子将两人团团围住,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扫向苏简。探究,好奇,惊恐。
“真是蓝色,居然有那样的眼睛!”
“哇,跟玻璃弹球似的,那是什么东西?”
“不对,这不是人的眼睛。苏简是怪物,大怪物!”
“没错,你看他的长相,太奇怪了。妖精!”

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刮进闭塞落后的青水岩,混血儿更是闻所未闻的存在。拥有蓝眼睛的孩子,无疑是非正常人类。
苏简黯然垂下了双眸,死死地盯着地面,沉默。紧握于他掌心的小手突然被抽了出来。小女孩伸开双臂,挡在苏简面前:“别看了!蓝眼睛怎么了?你们这是嫉妒,嫉妒他比村里所有人都好看!”
“长胆了啊艾男,居然敢这么对我们对说话,两个怪物!”暴牙李毫不留情地讥讽。
“你才是怪物,你们全家都是怪物!”小女孩的语气越来越愤怒,她紧紧抓着苏简的手,极其认真地道:“还有,我改名叫艾简了。以后不许再叫我艾男!”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3)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艾男改名叫艾简咯。”
“艾简-苏简,艾男真不要脸!”
“就是就是,哈哈,不要脸。”
“艾简,苏简,两个大怪物。真是绝配!”

“不许骂苏简,你才不要脸!”小艾简愤怒地挥起右手,对准离她最近的人狠狠地击了一拳。
砰!――她的右手正好打在了暴牙李的左脸上。
小女孩愣了,暴牙李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几秒钟后。
“死丫头,居然敢打我!”暴牙李怒吼一声,左手揪住她的头发,挥起右手往下砸。
可是,
他的手被拦住了。
苏简双手死死抱住比他高出一截的暴牙李,大吼:“你放开她!”
“臭小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青水岩的老大!”暴牙李扔开了小艾简,与苏简扭打成一团。其他的孩子迅速加入了扭打行列,时不时会冲着苏简踢上几脚。
小女孩被扔在泥滩中,又迅速地爬起身,冲进去救苏简。可是,由于力气太小,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很快,她与苏简被围在了正中心,大家冲着他们拳打脚踢,整个场面乱作了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严肃熟悉的声音响起,孩子们慌忙松开手站成一排,头低得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艾老师。”
艾河蹲下身,望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苏简,目光严厉地扫向包含小艾简在内的所有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艾简一脸狼狈地整了整头发,胆怯地望着艾河,没有说话。对于这个既是母亲又是老师的人,她内心的尊敬远高于亲切。
“艾老师,是…艾男先动手的!”暴牙李迅速做出回应。
艾河严肃地望向自己的女儿:“是这样吗?”
小女孩被盯得不自在,委屈地涌出了眼泪:“他们…欺负我和苏简,说我们是怪物。”
艾河沉默了。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以一个老师的平静口吻对大家道:“参与打架的所有人,回去后罚抄今日教的生词一百遍,包括艾简和苏简。明日我要检查。若还有下一次,那就是罚抄一千遍;再下一次,抄一万遍。听明白了没?”
“明白了。”孩子们对于老师,总是畏惧的。童年时的那份畏惧,直接表现为言听计从。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此言一出,孩子们如同拿到了特赦令,奔跑着向四处散开。苏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家。一双小手拖住了他的手臂,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苏简,你身上擦破了不少皮,先去我家整理一下伤口。”艾河叹了一口气,弯腰牵起苏简的另一只手:“走吧。苏大婶脾气不好,你才来一天就这样子,难免会挨骂。等会我送你回去,跟她解释一下。”
苏简低垂双眸,任由艾河牵着他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4)

小艾简后来才知道,其实苏简比她更需要人疼爱。这个蓝眼睛的孩子,有着比她更为坎坷的童年时光。
两岁以前的事情,苏简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关于童年唯一的温暖记忆,是在G城一家孤儿院的时光,似乎那里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在那里能够吃饱饭,而且没人逼他称陌生人为“爸爸”。然而五岁那年在孤独院的门口,他吃了陌生人给的一颗糖,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便沦为人贩子的谋生工具,流浪于不同的城市。
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自然经不起大人的恐吓。为了生存,他一次次卑躬屈膝地跪在路边上,乞讨路人的一点点施舍,然后再将每日所得如数交给那个被他称为爸爸,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只有这样,才能换来一碗带着馊味的饭菜。假若带回来的东西太少,那个有刀疤的男人,便会毫不留情地打他,责罚他不许吃饭。
苏简害怕那个男人。
每当有陌生人出现,他总是认真地听从刀疤男人的话,乖巧地称陌生人为“爸爸”或者“妈妈”。一年后,一对李氏夫妇“购买”了他,他得以摆脱那个如恶魔般的刀疤男人。为了不被“爸爸妈妈”抛弃,他变得异常乖巧,生怕惹怒了他们。然而,他的乖巧终究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混血儿”这个词尚未诞生。人们对于蓝色眼睛总体是害怕的,认为那是不祥之物。恰逢那时,李氏夫妇的生意非常不顺利,生活陷入窘困。
于是,他们把一股子怨气全部发泄在苏简身上,认为他就是灾难之源。一年后,李氏夫妇终于抛弃了他。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将他转卖至遥远的青水岩苏大伯家。
七岁的苏简,有过很多种称呼。孤儿院的阿姨称他为“阿简”;刀疤男人称他为“15号”;李氏夫妇称他为“李简”;而现在,他叫苏简。
姓氏改变过,名字却从未改变。因为,他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枚木制圆环,上面刻着一个隽秀飘逸的汉字――简。
孤儿院的阿姨说,从两岁那年在孤独院门口捡到他,这枚圆环就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简”字与他,必定有着深切的渊源。
据说,刀疤男人曾经对着那个圆环研究了半天,并未发现任何值钱之处,所以不了了之。于是从出生开始,脖子上那枚从未摘下的圆环,成为苏简唯一的财富。
就这样,苏简来到了青水岩。在那里,他遇见了同样被人抛弃的,同样孤独的,艾简。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5)

小艾简站在村口,快乐地等待苏简一起上学。
天上飞过了一只鸟,两只鸟,三只鸟…
眼见上课的铃声即将敲响,苏简的身影却迟迟未出现。小艾简急了,迅速往村尾跑。约好要一起上学的,这家伙不会忘记了吧?
石板路刚跑了一半,她便看见苏简正跌跌撞撞地向她冲来,脸蛋因为奔跑而通红,气喘吁吁:“对…对不起,快走…艾简。”
艾简拦住了他,拍掉他身上零星粘着的泥土,“怎么把自己弄这么脏?还有,你怎么空着手就来了?没有书包、没有铅笔和本子,怎么读书?”
苏简羞涩地低下头:“我…什么都没有。”
“明白了。你先用我的。笔跟本子,我叫妈妈给你送一套。书包的话,咱们共用一个吧。唉呀,迟到了。快跑,苏简!”她扯住苏简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
求学的日子,平淡单纯。
艾河因为要备课的缘故,总是要提前许久赶到教室。每一天,小艾简都会站在村口等待苏简;每一天,苏简都会在迟到边缘,带着满身的泥土味,连奔带跑冲过来。
在教室里,她与苏简是同桌。苏简非常聪明,老师讲的东西总是一听就会。每次考试,他总是那个班级的第一名。而小艾简却相对比较迟钝,特别是数学,头脑总是转不过来。每逢考试,她总是要在苏简的帮助下,愁眉苦脸地拼命复习,才能勉强拿个20名。那个班一共24名学生。
“艾简你真差劲,我都拿了19名,你却一直20名。比我差多了!”暴牙李每次遇见艾简,总是会进行一番无德嘲笑。
“切!你有苏简厉害吗?”每当这时,她总是会搬出苏简出来撑台面。没错,对于自己成绩的不理想,小女孩从来都不难过。因为,她有苏简。成绩优秀得令人羡慕的苏简,是她的骄傲。
孩子们都是这样,一旦进入了学堂,学习成绩好的人,总是会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榜样。因为成绩好的缘故,苏简不再那么受人排斥。渐渐地,每逢下课时分,班里的女生们就会围绕在苏简的身旁,以询问题目为由与他套近乎。好脾气的苏简,总是耐心解答每一个同学提出的问题,于是,他身边围绕的人越来越多。
每逢看到苏简被人围得透不过气来,小艾简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为苏简越来越受人欢迎而高兴,终于有更多的人可以接纳他了;另一面,她却为自己难过,因为,她越来越孤独。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6)

这样的宁静日子,未能持续太久。
一年后的某天。小艾简像往常一样站在村口,等待苏简一起上学。可是那一天,苏简没有出现。
第二天,苏简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小艾简终于忍不住了,冲到了苏大婶的家中。发现瘦弱的苏简正弯腰站在绿油油的田野中央,认真地为自家地里种的青菜摘虫。
原来,这就是他每天都脏兮兮的,接近迟到时间才来上学的理由。她跑过去拽住苏简的胳膊,赌气:“苏简,上学去。已经迟到了。”
苏简缓缓抬起头,用手臂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眼眶有些红肿:“艾简。我…不能再上学了。”
此时,苏大婶正好从自家走了出来,大声嚷嚷:“艾简,你来得正好。回去告诉你妈,我家苏简以后都不去上学了!”她蹲下身卷起裤腿,顺便吐了一口痰,哝哝碎语:“买个儿子回来就是干农活的,上学顶个屁用!天天都要挑那么多蔬菜到镇里去卖,买他回来就是当帮手的,不然那么多钱不白花了…”
自那天起,苏简被迫辍学。
艾河跑来做苏大婶的工作,也以失败告终。
按苏大婶的话说:“让他去上学,那家里的农活谁来管?”农民的眼光总是狭隘的。苏家人认为他们在苏简身上投资了上千元钱,就必须在最快的时候内回收成本。于是便不切实际地要求苏简在田里没日没夜干农活。一个七岁的孩子,毕竟太过弱小,他花上一整天干的活,也抵不上一个大人三个时辰的成果。所以,即使非常拼命,苏简依旧少不了每日挨骂。
自苏简辍学后,小艾简每日放学后有了不回家的理由。
“妈妈,我去帮苏简干活了。”
“妈妈,我把课堂笔记拿给苏简看看。”
“妈妈,今天这个菜真好吃,留一碗出来,我给苏简送去。”

于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两个瘦弱的孩子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却时而会爆发出哈哈大笑。
大槐树下,小男孩认真地学习艾简给他带过来的课堂笔记,小女孩在一旁天真地眨眼睛。
月光下,小女孩在河里摸鱼,小男孩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考试前夕,小男孩用手捶打小女孩的脑袋,焦虑地督促她认真复习。
渐渐地,苏简开始叫艾简“小简”或者“傻蛋”;艾简则依旧习惯称他为苏简,但更多时候是叫他“笨蛋”。
渐渐地,苏简养成了一个习惯。
他总是会用手指狠狠地戳她的鼻梁,大声道:“小简,加把劲啊!”每逢此时,小艾简总是会气鼓鼓地瞪着他:“别戳了,鼻子被你戳扁了怎么办?”这时苏简就会拍她的脑勺:“傻瓜蛋!你当鼻子是棉花做的,那么容易就扁了?”
艾简不服气:“那你让我试试”。
苏简马上站起身:“不行。”
“凭什么你能戳我我就不能戳你?”
“因为我比你大,懂了吧?”
“你站着别动,让我摸摸你鼻子。”
“不行”

有时候,苏大婶或者村里其他人看见他们这么要好,就会过来打趣:“小简啊,以后嫁给苏简得了”“苏简,以后娶小简做老婆吧”
每当这时,不论小艾简还是苏简,都会异口同声地齐声否定:“不嫁!”“不娶!”
“为什么啊?”
“因为他太凶了”“因为她太笨了”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7)

在小艾简的帮助下,苏简虽然辍学,功课却没有落下。艾河时常会在苏简农活结束后,把他叫来家里单独补习。所以即使没有课堂,即使没有考试。苏简,依旧是聪明优秀的苏简。
因为没去上学,村里其他孩子自然找不着理由打扰苏简。于是,苏简与艾简待在一起的时光反而增多了。那时候的他们,快乐无比。
然而。苏简九岁那年,发生了一场巨大变故。
苏简的养父----苏大伯,因病去世。
苏大伯的辞世,使得原本就贫穷的苏家更加困苦不堪。
自那之后,苏大婶更是将满腔怨气发泄在苏简身上。迷信的她,固执地认为是蓝眼睛的苏简给她家带来了灾难。于是,强加在苏简身上的农活越来越重,给他提供的伙食却越来越差。正在长身体的苏简,每天都饿得发慌。有一天,竟然昏倒在农田之中。苏大婶一大早就去了镇里卖蔬菜,直到中午时分小艾简放学来找苏简,才发现倒在田里的他。
自那天之后,在艾河的默许下,小艾简每天都会从家里带一些热饭菜过去,趁苏简休息时,偷偷拿给他吃。有时候苏大婶发现了,就会指着艾简的鼻子,痛骂她多管闲事。每当这个时候,苏简就会站出来挡在艾简身前,轻声道:“是我的错,你别骂她。”然后他又会回到农田中继续劳作。
坎坷的童年经历,让小苏简的心过早成熟,失去了孩子向大人撒娇、发脾气的权利。事实上,他也从未有过这些权利。
他努力地想要减缓苏大婶对他的恨意,于是每天拼命劳作。然而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半年。半年后,38岁的寡妇苏大婶,被介绍给邻村一个59岁的丧偶男人,很快就要嫁过去。那个男人自己有儿子,苏简的存在,显然成为她最大的累赘。
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替苏简寻找买主。
自私狭隘的苏大婶,在苏简的去留问题上,倒是毫不含糊。她认为,苏简是自己花钱买来的,自然不能白白送了出去,一定得“卖”出去,收回一些成本才行。于是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到镇里去,千方百计传播消息。终于,有人肯出钱了。
一个非法煤矿的老板,愿意花六百元购买苏简,让他做煤矿的童工,终生没有人身自由。虽然比当初苏大婶付出的价格低多了,可总归比没钱好,于是苏大婶痛快答应了下来,并约定一个星期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个消息,在村里被传得沸沸扬扬。苏简沉默了,小艾简哭了。村里的乡亲们,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一致认为苏大婶太狠心了。即使身处消息闭塞的青水岩,关于非法煤矿的传闻却不时传进村里。何时煤矿又塌了,死了多少个矿工,何时哪个童工被包头猥亵了…总之,所有的消息,都充满了血腥味,触目惊心。
于是,苏简与艾简,两个原本被排斥的孩子,突然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同情。可是,也仅仅是同情而已。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了。她拿出了一千元钱,交给苏大婶。于是苏大婶立马改变了主意,拒绝了只肯出六百的煤矿。欢欢喜喜地拿着钱,扔下苏简,嫁到邻村去了。
这个站出来的人,就是艾河。那笔钱,来自于她多年前从城里过来时,身上所带的养老费。她连续两次奋勇而出,拯救了两个孩子的人生。一夕之间,这位存在感并不强的女教师,赢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敬佩。,

海拔0520,这朵薄雪草送给你(8)

被艾河收养后,两个亲密无间的孩子,变成了名义上的“兄妹”。
只不过。艾简从不肯称他为哥哥,依旧叫他“苏简”或者“笨蛋”。
苏简也不称艾简为妹妹,还是叫她“小简”或者“傻蛋”。
苏简爱读书,艾河从城里带过来的书,像是一座巨大的知识宝库,让他欲罢不能。每天放学后,艾河那间简陋的小书房就成了苏简的天堂。每逢这时,小艾简识趣地不去打扰他,而是乖乖地坐在一旁,无聊地翻阅书上的图画。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苏简正埋头读书,小艾简坐在他身旁,如往常一样,随手拿起一本带图画的册子,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那是一本介绍各色花卉的科普读物,缤纷美丽的花儿朵朵呈现。窗外雪花纷飞、银装素裹;窗内的孩子搓着手儿读书。小艾简一只手放在苏简暖和的大衣口袋内,另一只手随意翻书。
突然,她激动地指着书上的图案,大叫:“苏简快看,雪花儿!”
苏简低下头,仔细阅读画面下的文字说明,笑道:“傻瓜,这不是雪花。它叫薄雪草,又名雪绒花。”
“薄雪草,是奥地利的国花,象征着勇敢。通常生长在海拔1700米以上高山之巅的岩石上,非常罕见。”苏简照着书中的解释,继续念:“从前,奥地利许多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攀上陡峭的山崖,只为摘下一朵雪绒花献给自己的心上人。雪绒花,代表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
“是麽?”艾简低头看图,狭小的废墟岩石中,一朵白色小花在杂草上傲然生长,娇巧的身驱努力展现自己最美的颜色,透亮的白,像极了窗外飘洒着的朵朵雪花。它普通不起眼,却有着一种坚强不屈的张力与活力,在阳光照射下,拼命地朝向天空生长。
心里的某根弦似乎被拨动了。这朵花充满了强大的生命力,仿佛射入茫茫黑暗里的一缕阳光,哪怕热量有限,仍旧拼命向四周扩散。她伸手探出窗外,片片雪花洒落掌心,不规则的六角形状,像极了书本中的薄雪草。淡淡的白色雪花在掌心融化,清新的触感,还未来得及回味,又匆匆消失在记忆里。
“苏简,”小艾简站在窗口,眼神认真。片片雪花在她的身后飞舞,阳光透过大红棉袄映红了她的脸,她站在雪花中,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希望:“村后那座燕子岭,有1700米吗?”
“燕子岭,”苏简想了想,道:“海拔只有520米。”
“哦,”小艾简垂下头,雪花在她手中化成了一摊水,冻红了掌心:“那…算了。”
“小简,”苏简掏出手绢,擦干她的掌心,眸光澄澈:“你喜欢薄雪草?”
小艾简头垂得更低了:“不知道。”
三天后,当苏简拿着一份神秘礼物送给她的时候,小艾简正在雪地里堆雪人。
她望着画纸上的薄雪草,半天回不过神来。塑料膜后的白色小花,虽然略显稚嫩,却与书本上的图案大致相同。
“这朵薄雪草…送给你。”苏简涩涩地道。
“你…为什么送我薄雪草?”小艾简有些不自然,讪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