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出现这么大危机,一定要有个总指挥才能暂时稳住人心,以最高效率化解困境。若将联络不上总经理的事情公布出去,恐怕各部门主管此刻只会相互推卸责任,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勇气或者立场站出来承担大局。为了避免延误事情处理的先机,造成局面的无法收拾,这个谎,我只能继续撒下去。
“艾秘书是总经理亲自指示招聘进来的,”一直沉默的人力资源部主管王云,突然开口:“简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请大家相信艾秘书的能力。”
“可是…”任悦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任悦,公司利益至上。”后勤部张华打断了她的话:“此时此刻,大家团结一心共度难关最重要。”他撇头望向我:“艾秘书,我们都听从你安排。”
我感激地望了众人一眼,拿出质检局的报告,放开嗓门大声道:
“我们已经查明,这场危机产生的原因,是因为会议组织方自带的B洋酒与我们酒店的龙虾合吃,导致食用者身体产生了过敏反应。这虽然不是我们的责任,但因为发生在酒店,目前看来,已经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为了挽回酒店荣誉,我们必须马上举办新闻发布会,向大家展现事情真相。考虑到简氏刚刚落户G城,这场新闻发布会将是我们向外界展示自己的重要窗口,希望所有部门都能引起重视,我们要将这场危机,扭转成宣传简氏的良机。”
众主管面面相觑,似乎颇为认可。
“具体应该怎么做?”行政部李主管说道:“艾秘书,请继续。”
“谢谢各位的支持。”我点头一笑,:“接下来,我对各部门要做的事情进行具体分工。”
“趁着所有记者都还没走,请后勤部现在去邀请质量监督局及卫生部门的官员,我们酒店所有餐饮、换洗用具的安全质量,接受全透明检查,酒店所有角落完全向媒体公开。主管们通知各部门员工,请所有员工今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仪表,尤其是前厅接待部和餐饮部的工作人员。今天,我们要向外界完美地展示简氏酒店的风度和简氏员工的精神风貌。”
大家连连点头,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家同我一样,对于酒店的卫生质量及员工水平充满信心,这才敢于接受质检部门的突然袭击,并完全不畏惧媒体的采访。
逸凡领导下的酒店团队,果真非同一般。突然之间,我对于这个在旅行中认识的男子,有了新的认识。

北纬23度,纵使相逢应不识…

“艾秘书,请继续。”前厅接待部戴琴轻声道。
我点点头,继续:“半小时后我们将举办新闻发布会。请行政部的同事,马上将简氏酒店在国外的发展历程,制作成一个幻灯片形式,在会场上进行播放。另外,请公关部发言人任悦主管,向媒体记者解释此次事件的真相。其他部门尽全力配合此次新闻发布会。”我瞥眸望向任悦,她没有再说话。我知道这算是默认,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非我们酒店的责任,但为了显示酒店风度,我们愿意进行如下弥补。”我望向众人,继续说道:“与会代表明天应该就可以康复出院。为了补偿大家心中的不快,我们愿意给所有参与本次会议的代表及相关媒体记者,提供一次为持三天的三亚海岛旅行,也算是为明年简氏在三亚的度假村投资做宣传推广,所有开销由简氏负责。另外,为了向组委会表示歉意,也为了与亚洲SD国际金融会议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此次会议期间在酒店的全部开销,我们给予五折优惠。”
众人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没有人提出异议。
心里的一块重石终于放下,我轻声道:“接下来,就拜托大家了。散会。”
我叫住正走向门口的任悦,心里有些不安:“公关部一向是酒店的发言人,新闻发布会的事情,就拜托了。”
她轻声一笑:“虽然我对于你掌权有些不满,但是看你安排得这么到位,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放心,我的工作我一定会做好。”
我向她伸出手:“谢谢你。”
她想了想,回握住我的手。
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准备得匆忙慌乱,进行得却是有条不紊。
“以上就是导致各位代表出现皮肤问题的主要原因。”任悦放下手中的质检报告,微笑地面向媒体记者,甜美地道:“虽然会议组织方将我们为大家准备的红酒自行撤换成B洋酒,实属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未能发现B洋酒与龙虾之间的互斥性,并及时阻止大家食用,也是我们简氏失责之处。为了向会议组织方及各位媒体朋友表示歉意,我们经过总经理的授权,决定…”
任悦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用词礼貌委婉。熟稔的外交手腕使得下方的观众频频点头称赞。我站在台下,身旁的记者朋友们正小声议论:
“这个简氏酒店可真是人性化,会议组织方要撤换洋酒,即使他们想拦也根本拦不住。这事儿责任完全不在他们,可他们竟然愿意做出如此牺牲来显示自己的歉意。”
“这就是大企业的气度啊。你刚才看那幻灯片了没?简氏在英国可是非常有名望的公司。”
“还可以免费去三亚旅游,好开心啊!我一直都想去那边玩呢,报道这个会议,最让我高兴的就是这件事了。”

北纬23度,纵使相逢应不识…

“听说了没,简氏策划明年在三亚建设一个度假村,咱们也可以顺便挖掘一下有没值得报道的新闻。”
“真不愧是五星级大酒店,有气度有风度,值得信赖。其实我这几天就发现了,他们很注重细节,连餐厅服务员的鞋子,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出了主会场。
任悦甜美的嗓音依旧响荡在耳畔:
“质检部及卫生部的各位官员们,现在正在简氏酒店进行卫生安全质量的检查。欢迎媒体朋友们前去参观采访,酒店所有角落,今天一律对媒体朋友们公开,请大家共同监督…”
我继续前行,不自觉扬起了一抹开心的笑…
***************
次日九点整。
我整了整黑白职业连衣裙,迈步走进办公室。
总经理的房门开着。
豪华旋转椅面向窗外,墨色碎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我望里间看一眼,默不作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你进来。”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这回,他没有使用电话。
我想了想,径直走了进去。
“关门。”他轻声道。
门被轻轻阖上。
寂静。
长时间的寂静。
“简总,请问有什么吩咐?”我打破沉默。
旋转椅缓缓转动一个了180度的角,我与他的眸光,终于相遇。幽蓝的瞳孔深处,隐隐流动着悲伤、疲惫与思念。心,莫名有点疼。
他默默地望着我,疲惫眼神下潜藏的忧伤深情,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竟要将我的灵魂吸附进去。
良久。他开口:“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你秘书。”我说。
他盯着我,缓缓道:“为什么要做我秘书?”
我答:“因为你选择了我。”
他笑:“你当初有权拒绝,为什么不拒绝?”
我垂眸,反问:“你为什么要选我?”
“小简,抬起头。”他说。
小简。鼻子突然发酸,我不敢抬头。
“小简,抬起头。”他重复。
我艰难抬头。
“那一天…你为什么要走?”疲惫的嗓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心酸。
我说不出话。
“我在丽江…等了你三天三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
心里像是有万股激流不断上涌,身体颤抖地有些站不稳,我努力平静自己。
“那天我偶然在人力资源部发现了你的简历,那一刻我有多激动,你明白吗?”他继续道:“我本想晾你一段时间再见面,可是到香港后,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这份思念。哪怕只有一天的空闲,我还是飞了回来,只为见你。”平静的嗓音里渐渐扬起了抑制不住的怒火:“孤儿院的相遇,实属偶然。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找我。今天,你给我一个解释。”

北纬23度,纵使相逢应不识…

视线有些模糊,我垂头遮掩自己,从提包中掏出一个信封,低头走过去,双手将它放在桌子上。
“辞呈。”他拿起信封,嘲讽地笑。
嗒嗒、嗒嗒。他的中指轻轻拍打桌面。
我默默站在一旁,不敢看他的眼睛。
“艾简,这就是你的答复?”他问。
“假冒总经理之名下达命令,我不是一名合格的员工。”我说。
“你这是在嘲讽我吗?”他笑:“你为简氏化解了一场这么大的危机,现在却提出要走。你让我这个总经理,如何在其他人面前立足?”
“逸凡,”我抬头望向他:“你该明白,我为何要走。”
“我明白?”他轻笑:“你觉得我该明白?”
嗒嗒、嗒嗒。他的中指依旧在拍打桌面。座椅猛然被推开,他一把站起身,伸手指向我,指尖颤抖,声音低沉,似乎正极力抑制即将爆发的怒火:“艾简你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明白过?莫名其妙闯进我的生活,莫名其妙说喜欢我,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再次相遇,竟然像一个陌生人般对待我。现在还说我该明白,明白你是因为不愿意见到我而提出辞职吗?”
我的头垂得很低很低,指尖伸伸陷入掌心内。
“说话,艾简。”他说。
我低头沉默。
“你给我说话!”他吼。
我继续沉默。
“我在等你的解释。”一字一顿,他咬牙切齿。
波涛汹涌的情绪直逼心房,胸口似乎被堵住,我有些窒息。
“看来你对我…果真无话可说”轰地一声,他跌坐在座椅上。
嗒嗒、嗒嗒。修长的中指,有节奏地拍打桌面。
良久。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拿起桌上的辞职信,条条青筋爬满手背。
我扬眸。他在冲我笑。苍白的嘴唇,邪恶的笑容。
撕――撕――
辞职信被撕得粉碎。
“如果你有能力赔偿合约书上那笔昂贵违约金,你可以选择不来上班。否则最好还是乖乖做好份内的事情,法律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方才炽热的情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心寒的冰冷。
“逸凡,你变得真快。”我低声道。即将从胸口喷涌而出的热流,在这冰寒的注视下,渐渐熄火。
“说起善变,我好像远远比不上艾秘书你。”他轻笑:“还有,叫我简总。”
我抬头与他对视,幽深眸海流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电石火花间,我忽然找不到自己。
“简逸凡,你究竟什么意思?”我冷冷地问。
“艾简,你又是什么意思?”他平静地盯着我。
咚咚咚。
身后,传来了礼貌有节制的敲门声。
他目不斜视:“继续说。”

北纬23度,纵使相逢应不识…

莫名上涌的怒火淹没了理智,我思索一会,低声道:“既然你早已…”
咚咚咚。
礼貌有节制的敲门声继续响起。
他扫视我一眼,调整姿势坐好:“请进。”
既然你早已有了未婚妻,为何还要这般待我?盘旋我心底多时的愤怒质疑,差点就要说出口。
“哥,我看到公司的新闻了,清一色的正面报道。这场危机,你们处理得真好。”伴随着推门声共同响起的,还有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干净的,似曾相识的声音。这般熟悉,却又这般陌生。
胸口的愤怒消失了,我僵硬在原地,大脑完全停止了运动。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蓦然间,眼前只剩一片茫然的白!
那一年,小女孩瘫坐在泥堆里,递给她手帕的小男孩,微笑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嗓音稚嫩干净,仿佛幽幽森林中的一缕清风,又仿佛清晨花丛中的一滴露珠。
“你…你怎么来了?”逸凡变了脸色。
“我决定留在G城工作,很久没见,想约你吃个饭。”几许疑惑,几许可小心翼翼,那个声音问:“这位…是谁?”
那年那日,那个美如天籁的声音,说了一句让小女孩永生不忘的话。他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孤独的心终于迎来了生命里的第一道阳光。从那天起,她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那个人,是谁来着?对我说那句话的人,到底是谁?
身上像是被绑了千层镣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全身只觉摇摇晃晃,我紧紧抓住桌角,艰难地转过身。
报纸从那人的手中缓缓掉落,沿着20度的圆角弧度,轻落在木质地板上。
我与他的视线,就这样相遇。
在高耸入云的26层摩天楼顶,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彼此对望。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旋转,旋转。四周所有的景像,突然失去了色泽。
他的身体在颤抖。湛蓝的眸底深处绽放着太阳的光华。惊喜、意外、疯狂、不敢置信。
惊喜、意外、疯狂、不敢置信。
多么熟悉的眼神,多么亲切的表情。曾几何时,我也曾这般快乐。
铺天盖地的悲伤巨浪般奔腾上涌,无处不在的恶魔之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颈。整个世界渐渐变暗,我在这片绝望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拼命地找寻方向。
旋转,旋转。我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小简?”温柔的声音,像是天使的呼唤,将我从黑暗中引出。我追寻声音,努力向前看。
我看见了一双眼眸。温暖熟悉的、令人潸然泪下的,蓝色眼眸。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眸子啊!如海水般湛蓝,如天空般清澈。干净温暖的蓝色底处倒映着太阳的光华。

北纬23度,纵使相逢应不识…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那日的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他站在天空底下,微笑地向我伸出手:“不许哭。以后…我做你的朋友。”缝着补丁的白色布衣折射出点点金光,仿佛一对金色的翅膀,尽情闪耀。
那日的大槐树葱翠茂密,他站在槐树下方,伸出食指狠狠戳向我的鼻梁,咧嘴大笑:“小简是个大傻蛋!”
那日的雪花美丽得出奇,他从雪娃娃身后钻出来,涩涩地递给我一片书签,塑料膜后的白色小花,静悄悄开放。他将白色小花置于我的掌心,我身上的花棉袄映红了他的脸。他说:“这朵薄雪草…送给你。”

那日。那日。那日。
曾经那么多的那日,就这样发生了,飘走了,缓缓地流向远方。
转瞬十年。转瞬,十年。
“小简,真的是你!”一步一步,他坚定地朝我走来,满怀惊喜,又小心翼翼。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全身虚脱,完全没有力气迈开步伐。奔腾上涌的疯狂热浪,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沿着眼角不停往下掉。咸热的液体,爬满了我的脸庞,滴答滴答,缓缓落入地上。
我这是在哭吗?可是,我为什么要哭?
眼泪依旧不听话地往下掉。
“小简,是你。”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嘴角不停地低喃:“小简,小简…”
千言万语,千言万语,预想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换成了一句话。
我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
“苏简,你回来了。”

北纬23度,笨蛋小简,苏简回来了…

简氏国际酒店19层,旋转咖啡厅。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背向太阳而坐,阳光穿越巨幅落地窗爬满肩头,投身在窗檐的黑色侧影,挺拔修长。时间给原本柔和稚嫩的脸部线条,强加了几抹刚强。天真纯粹的眼眸,在十年光阴里,沉淀为深邃。
“小简?”他轻声呼唤。短碎发梢垂落在耳根,在空隙处轻微朝上卷曲。
亦然和逸凡,长得确实很像。同样深蓝的眼眸,相似的脸部轮廓,但凡见过他们的人,绝不会怀疑两人是亲兄弟。
相较而言,亦然略微有些偏瘦,眼神也更为简单透明;而历经多年商战磨炼的逸凡,幽幽眸底常常流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但凡同时见过两兄弟的,定然不会将亦然和逸凡误认为同一个人。久居高位、冷漠傲慢的简逸凡,与有着邻家大男孩气质的简亦然,两人身上所散发的气场,冰火两重天。
简亦然,是相处十年、陪伴我从童年成长到少年的苏简;而逸凡,不过是漫漫旅途中某个突然邂逅的陌生男子。
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作祟,我怎就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
方才亦然拉我出来时,我不敢去看逸凡的眼睛。只记得他不断用中指在敲打桌面,速度很慢,指尖重重地落在木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嗒嗒声。走出门口的瞬间,我左眼的余光不经意瞟见他的额角,道道青筋反射着白光。
“小简,你在想什么?”干净温柔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怔怔地低下头,静静看着青花瓷杯中的暗绿茶叶,懒洋洋伸展开来。
良久,我缓缓开口:“我该叫你简亦然,还是叫你苏简?”
他愣了一下:“小简,你这是在怪我吗?”
我端起茶杯猛地往嘴中一灌,很烫,舌头突然麻痹。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眼神怜惜:“这些年,你跟妈妈过得还好吗?”
“妈妈她…”我继续盯着青花瓷杯,声音很低:“九年前就过世了。”
“怎…怎么会?”他不敢置信。
“妈妈临死前,希望我转告你,”我抬头望他,眼眶又很不争气地湿润了:“当初送你走,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她希望,你能够原谅她。”
他的眼睛很红,双唇紧闭,肩膀略微有些颤抖。良久,他缓缓开口,嗓音里有着难掩的悲痛:“对不起,小简。我…回来晚了。”
“有两句话在我心里停了十年,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我默默盯着杯中的绿茶,轻声道:“第一句是妈妈的遗愿;第二句,”我抬头看他,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苏简,对不起。”
苏简,对不起。这句话,我等了十年。
他呆愣地望着我,神态复杂难辨,像是悲伤又像是感动。他忽然伸出手搭在我的掌背上,颤抖着道:“小…小简,我…”

北纬23度,笨蛋小简,苏简回来了…

我倏地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转身,落荒而逃。
凉水狠命泼在脸上,激烈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我抬步走出洗手间,他正站在过道里等我。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双手插在裤袋里,拇指露出在外。声音在耳畔响起,忧伤难过遗憾自责:“小简,带我去祭拜妈妈。”
G城,度安公墓。
一座刻有“艾河之墓”的墓碑前,我和苏简分别将白菊花置于墓碑两侧,一同跪下。
“妈,我来看你了。苏简也来了。”我轻声道。
苏简沉默着跪在墓碑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
苏简久久地跪在原地,望着墓碑发呆。忽然间,他猛地匍下身子,一个劲地拼命磕头,额头狠狠地撞击大理石墓碑,嘭嘭做响。
“苏简,够了!”我伸手拦住他的肩,心里很难过。
“你知道吗,我刚到英国的时候,的确怪过妈妈。”苏简停下激烈的动作,声音很低:“我从小是个孤儿,被不同的人收养,贩卖到不同的地方。是你和母亲,给我了从未曾拥有过的安全感。十年前当一个自称我父亲的人要将我接走时,我本以为母亲定然不会同意。青水岩才是我的家,你和母亲才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可是我没有想到,母亲那么轻松就把我送给了那人。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人抛弃了。少年的倔强与骨气,让我一句话都没说就钻进了车里。”他转眸望我,眸光填满自责忧伤,隐有泪光闪烁:
“我到英国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能原谅你和母亲。那时候,我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什么人也不肯接触,且因此而得了自闭症。后来,父亲和哥哥为我请了心理医生,每天持续不断地开导我。一年后,我终于得以重见阳光,渐渐能将自己融入陌生的环境中。当我领略到英伦文化的魅力时,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母亲的良苦用心。如果当初她不咬着牙送我走,今天的我,可能只会是穷乡村里一个只懂砍柴的野小子。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给你们写信。”
我愣愣地听着,心脏揪成一团,莫名有些疼。自…闭症?如同天使般存在的苏简,到了英国后,竟然会得自闭症?
他的情绪越来越复杂:“小简,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刚开始是一星期一封,后来一个月一封,然后半年,然后一年,再然后,我终于放弃。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你们的回信。”
“你离开一年后,青水岩被拆迁,所有村民都搬走了,以前的地址也作废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苏简,曾给我写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