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该是与龙有关吧?”
“我很好奇,师父是如何看出来的?”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既然不可说,为何要对我皇祖母与姨娘说那贵不可言的话。若非师父补上那句顺其自然,天心怕是要被师父害苦了。”
“施主慧根,即便无老衲那些话,避不开的仍是避不开。”
“师父这是教诲天心,任凭风浪起,我自冷眼向汪洋?”
玉林琇摸着胡子,仰头微笑:“施主果然慧心。”
“可这汪洋,天心一人,实在微小。”
“施主元神与佛有缘,得荫佛祖之佑。此世因缘,三龙相与,善与龙须,无抚逆鳞,施主切勿妄自菲薄。”
这老和尚打的什么谜团啊,不懂。
“施主日后自当明白。”
然后,闭嘴,念经。
摆明不打算继续和我纠缠这个问题了,但也不叫我走,他什么意思啊。好在我与这种人相处多了,也知道,没事我也念经就可以了。有话他们自然会说,比如皇祖母,比如福临,或者玄烨。
“初见皇上,皇上便提起你多次,一见,果然不虚。”
“你说福临想出家的事?”
这在宫里,还是秘密,乾清宫和慈宁宫都被皇祖母派的人守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这个消息外泄丝毫。如若福临真的出家,我丝毫不怀疑孝庄太后会让史官改写史书。历来宫廷秘史的主角,在书上都只有一个死法,就是暴病而亡,皇上也不外如是。
“施主如何看待此事?”
“倒不全是师父那个不成器的徒孙行森的错,只是福临,想给自己找个心身皆安然的地方而已。可是行森,虚执妄念,若有师父一半道行,事情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朝廷是不会让他打着全其声名的如意算盘的。”
“便是施主,也无把握?”
这玉林琇,偏要勾起我伤心事。
我对于福临,或许与常人已然有别。可是,他的伤太深了,已经不是我能抚平的了。或许,这就是那晚他没有回答我的原因吧。他没有把握还能坚持多久,在这么一个时刻让他不安的地方。我想过,可是这无声的拒绝也是一种伤人。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能开口:“如若天心早生十载,或许天心必当尽力一试。”
“哎~”玉林琇长叹一口气,“佛门不幸啊。”
“大师无罪。”
“心无罪,身有罪。老衲要负太后所托了。”
“其实皇祖母也不是不知道,可是,福临太累了。”
他累了,太过较真的心,总是太容易累了。尤其累了,还没有一个可容他舔伤的地方。
我想起那晚上他的苍白无力,心就泛起莫名的酸意。
玉林琇缓缓摇着头,不再言语了。
福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不意外的看见我在。玉林琇辞别出去了。
福临抱着我坐在榻上,靠着厚厚的靠垫。
大太监带着宫女送进来简单的素斋,摆在眼前。白菜豆腐,一路伴着泪水咸到心底深处。
温柔的大手,接过我手中的碗筷,放下,然后,拂去我的泪。
福临,真的不能挽回了吗?你就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坚持要去那一清二白的地方一无所有的陪那古卷青灯么?对于你,难道亲人都只是累赘?朋友,也没有一点儿值得你挂念的吗?
“天心,不哭,你一直都明白我的,不是吗?”
我就是明白,所以我放不下啊。
我扑在他檀香味的清淡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抱着我,轻轻安慰着我。
我没有看到,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悄然滑落。
第二十八章 天花
正月的步伐,跨着不容迟疑的脚步接近了。福临出家的事还未解决,另一拨噩耗再次来临——京城有人死亡,浑身长满恐怖的水泡——天花来了。尽管太医院立即采取了措施,可是皇宫依然未能幸免。而福临,因为几番折腾渐渐瘦弱的身子,也没逃过天花的肆虐。
皇宫戒严了,宫里人人自危。
预防天花感染的药草味弥漫皇宫,可是谁也不知道这药能起几分作用。
人一生只能得一次天花。生过天花的宫人,不怕再次感染,被统一调配,首要的事自然就是照顾乾清宫的顺治。
我不知道上辈子种过的牛痘是否能随着灵魂保护我这辈子免于这场疫病的肆虐,身临其境之下,众人恐慌的心情中,我也忐忑。因为我没生过天花,景仁宫对于我也采取了完全的保护措施。我被完全禁足,拢春生过天花,允许继续照顾我。碧绿没生过,被调走了不许接近我。
困守在景仁宫的房间里,冰冷的冬天也开着门窗通风透气。曹寅不被允许进宫了,只有玄烨,因为两三岁的时候生过天花,可以什么都不怕。可就是这样,姨娘仍然怕他过了病气带进景仁宫,干脆也把他禁足在景仁宫了。
大年夜的晚上,宫里一片晦暗。
现在,也只有他还能陪我了。
我们都担心福临的安危,在一起也没心思玩闹了。
“表哥,你怕不怕?”
他平静的看着窗外,一直在发呆,直到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回应:“天心,怎么了?”
“表哥是不是在担心皇阿玛?”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我宁愿这病生在我的身上,至少不会这样担心害怕。也不知道皇阿玛怎样了。”
“拢春姑姑。”
听得我唤,拢春走了进来:“格格有何吩咐?”
“姑姑你能不能出门啊?”
拢春想了想:“有点麻烦,不过应该能出去。”就是回来得把衣服全部丢掉,再泡药澡喝药就是了。
我和玄烨商量着写了个条子:“姑姑,把这个给温太医送过去,一定问他要个回音来。”
拢春费尽心力带回来的消息,很不好。温远简简单单几个字“不欲求生,渺茫”,把我们的心再次提到了悬崖边上。
玄烨一把把纸团握成了团,紧紧捏着拳头:“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呆坐着,我必须要去见见皇阿玛。”
我拉住玄烨:“带我去。”
“不行,天心你没生过天花,不能去。”玄烨理智的明白这个理。
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等着福临死去的消息传来,而且是在温远有可能救活他,而他却因为不欲求生这个原因死去。我要见他,不管如何我也要再做一次尝试,若就这样放弃,我不能原谅自己。
“表哥,我不怕。若因此,因此,天人永隔,我,我…”
玄烨稳住我慌乱的情绪:“天心,天心,看着我。相信表哥,一有消息就给你带过来好不好?你不能去见他。如若你也因此感染天花,你让表哥如何跟额娘交代。”
“可是,表哥,我好担心啊。”
“等我,好不好。”
玄烨坚定无比的信念,稳定了我的情绪:“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皇阿玛一定会没事的。”
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我们却傻傻的欺骗着自己,宁愿这个善意的谎言就是事实。
玄烨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心里越来越乱。可是拢春姑姑在玄烨的嘱咐下,对我施行紧逼盯人战术,我根本没有离开景仁宫的机会。
天渐渐黑了,院子里被没有融化的残雪映得白晃晃的。
玄烨一直都没有回来。拢春不停的劝我吃饭睡觉,可是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情吃饭睡觉,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好闷好闷,就像福临那次对我说的那种感觉。
我默念起了佛经,只希望现在佛珠可以借我力量,让福临活下来吧。
第二天,玄烨仍然没有回来。姨娘也不见了,说是去慈宁宫陪太后了。
我一直在念佛经。福临想必是情况不见好转,玄烨才会没空回来知会我。这个求生的意识,究竟如何才能给他找到呢,他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都留他补助,他只想出家了。
对了,出家。现在,是不是这是他唯一愿意活下去的动力了?只有一试了。
我借口想吃东西,支开了欢天喜地的拢春,溜出了小屋子。看景仁宫的看守在跟一个想出门的宫女说话的当儿,借着身子小不起眼的优势,蹭出门了。
我一路跑向乾清宫,万幸因为天花肆虐,乾清宫外没有多少人驻守,可是殿内却没那么容易进了。
我躲躲闪闪的接近乾清宫,等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看见那个大太监出殿来,脚步匆匆。我在拐角的地方轻声唤他:“谙达公公。”
他一看是我,大惊失色:“格格怎么来这地方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万一也生了痘,可如何是好。”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谙达公公别嚷,天心实在是太担心皇上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只好自己跑来了。皇上怎么样了?”
大太监的脸色满是疲惫与担忧:“温太医说他有法子可以一试,可是万岁爷他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眼看着精神气儿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怎么办才好。格格去说说,万岁爷或许会听您的。可是,格格没生过天花,不能接近啊。”
“谙达,你说是万岁爷重要还是我重要?”有这话,我就敢下狠药了。
果然,大太监被我问住了:“可是…”
“谙达莫担心,我虽未得过天花,可是接种过痘苗的,不怕这个。”
大太监一脸喜色:“格格此言不虚?”
我点头:“自然不虚,幼时王府请来过游医,给一众小少爷格格都吸过痘痂粉,是以不怕痘症。只是姨娘她们没有亲见,不敢全然相信这个所以不给我出门,主要还是怕我过了病气回去。谙达放心,有事我自己扛着。”
大太监知道民间确有接种痘苗抗天花的说法,看我说的跟真的经历过一样,信以为真,天知道我不过是上辈子从书里见过这么回事而已。他听得如此说,自然感激不尽,死马要当活马医了:“格格切莫这么说,只要能救了万岁爷,格格若有事,谙达万死相陪。”
这么个忠心的诚意,让我哑然。只要主子能活,他居然愿意一命换一命。
第二十九章 顺治十八年的忧伤
我跟着大太监进入了乾清宫,有他领路,这才没人敢过问。侍卫们看只要不出大问题,也不敢过于接近乾清宫,毕竟天花实在是太过骇人的恶疾了。
玄烨果然候在乾清宫内,看见我进来,从椅子上倏的就跳了下来冲到我面前。
“进来了,出去也来不及了。”我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两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他第一次见识到我的固执,对我眼神里不容他动摇的决定,终于投降:“万一生了痘症,可如何是好?”
大太监一听,知道被我骗了,欲哭无泪的就想带我出去。
我坚持不肯走,抱着柱子就赖上了。
玄烨赶忙打下抱着柱子我的手,拿出块干净的帕子,给我蒙上口鼻,带我远远看着福临,却不管我如何挣扎都牢牢抓着我不放手。“别乱动,不然立即送你走。”
昏暗的殿里,隔着床边的轻纱,我看不清床上福临的模样儿。只是那了无生气躺着的身体,单是看着,就觉得那生气正在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流走。殿内没有风,宫女的动作也轻的不见声音。这无声无息的情景,就像一幕哑剧一般可笑至极。
“他究竟怎样了?”
玄烨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疲累,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散发着那样坚定如铁的光芒。嘴里吐出的字,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恨。无奈生病的不是自己,只能恨阿玛无用,连生不渴望了,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看着阿玛生命垂危,却丝毫没有自己的可用之处:“不肯张口,药都灌不下去了。”
“当人生无可恋,也难怪如此了。”因为太明白,所以太难过了,难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难道就真的找不出任何一样让皇阿玛求生的念头了吗?”玄烨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眉间皱得成了深深的川字,那掩不住的哀伤,似乎已经预见皇阿玛的离去,却始终手足无措。
“或许,成全他的梦想。”
“你说,让他出家?不可以!”玄烨猛的睁开双目,瞪着我这个吐出众人一致反对的事实。
我也不愿意,可是谁还有别的法子吗?比起看着他死去,我宁愿知道他还安然的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你宁愿看着他死吗?”
玄烨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把头围起来,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温远进来了,站到我身边:“格格果然来了。下官还在想格格还能忍几天不出现呢。”
“温太医,你有多少把握?”
“格格现在离开,下官有把握格格不会因此离世。”
我嗤笑了一声,我死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回地府和判官大叔SAY HELLO了:“少来,说实话。”
温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就皇上现在这身子骨,三成。”
“才三成?”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温远,枉我还以为他是什么神医来着,也就这点儿把握怎么敢救人的?
“莫非格格以为下官是神仙?妙手回春也不过是世人谬赞而已,华佗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下官。”
“如果唤起他求生意识,当如何?”温远不是神仙,却是现在唯一可以仰赖的人了。换了别人,这会子就直接宣告后事了。
“四到五成,剩下的就是运气了。”
玄烨坚定的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我要皇阿玛活着。”
温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玄烨,躬身说道:“如此,先把微臣开的那碗药灌下去,微臣自当尽人事,听天命。”
玄烨拦住我上前的脚步:“天心莫要接近,我去。”
宫女离开床前,玄烨一步一步沉重的走近床铺,跪在了福临的面前…
直到看到他招手,从宫女手中接过药去,给福临灌了下去。
温远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化在水中,再次让宫女送过去。福临依然喝下去了。
然后,我看不懂温远的忙碌了,可是,我知道,福临生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我不知道玄烨到底对着福临说了什么。玄烨守在顺治床边,一碗一碗的给顺治送药,给他擦身擦药,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窝在乾清宫的椅子里,不愿意离去。就算离去,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横竖我现在带了病气,还是不要出去害人的好。我宁愿呆在这里,看着玄烨和温远的忙碌,至少心里踏实。
“现在只等皇上能清醒,就没事了。”
温远带我离开乾清宫,宫门外,拢春姑姑不知何时早就立在那里等着我了。她从温远手里接过我的手,一脸的平静掩不住眼里的担心:“敢问温太医,格格是否要紧?”
温远递给拢春一个小瓷瓶:“回去把这个倒在水里,给格格好好洗个澡。衣服都烧掉。只要晚上没发烧就不打紧。还有,按时吃饭,千万不能由着格格把身子搞坏。”
估计里面是跟现代的消毒水起相似作用的吧。只是不知道温远都是从哪里找来药草提炼的这些个玩意儿,医疗观念还蛮现代的。
回去我就被拢春二十四小时贴身看管了,我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总算安了拢春和姨娘的心。姨娘担心玄烨,可是她也不能靠近,只能日日期盼着他的安宁。
年初三的晚上,终于传来了消息——顺治清醒了。
阿弥陀佛,阖宫大喜。
我陪着姨娘开心,却知道接下来的消息,她们必然笑不出来了。
我回到屋子,早早睡下了。我也好累,身子累,心也累。
年初四,天花警戒解除,皇城解禁。
年初五,玉林琇带着被看管的行森与众子弟离开皇宫。索尼派兵追至禅院,行森依禅院戒律被处火刑,玉林琇禅师圆寂。
***
顺治十八年(1661年辛丑)正月,帝病危,召原任大学士麻勒吉、学士王熙起草遗诏。
初七日清顺治帝福临病逝于养心殿。颁遗诏对十八年朝政进行检讨,共有十四项罪责,自命为“罪己诏”。遗诏立第三子玄烨为太子,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臣辅政,辅佐年仅八岁的幼帝。
初八日,遣官颁行遗诏于全国。
初九日,玄烨即皇帝位。
***
顺治十八年二月,移顺治帝梓宫于景山寿皇殿。
诏令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隶属内务府。
三月,为顺治帝上尊谥“章皇帝”,庙号“世祖”。
十一月,康熙帝亲祀于圜丘。世祖章皇帝升祔太庙。
番外 顺治篇(1)
生于帝王家,长于锦绣堆,出门有仪仗开路,用膳是山珍海味,可是锦衣玉食隐藏的真实的自己,却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独守夜色到天明。
额娘跟我说,我生来就是为了大清江山。
可是为什么我坐着这个众人仰望的尊位,却总觉得如履薄冰,连心都没个能安宁搁置的地方。
皇阿玛对于我,是颇显陌生的一个词。住在西侧永福宫的额娘,不比关雎宫受宠的东宫大福晋宸妃,而我也不是皇阿玛期待的那个“皇嗣”。即使他们都早早离去了,可是皇阿玛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他们的存在。我在皇阿玛的眼里,作为一个候选继承人的身份,显然是大于他的儿子这个身份的。
我感谢额娘,从来没有抱着我默默垂泪自怨自艾,而是用一个蒙古女人的坚强与韧性,教诲我独立,上进,自强。我感谢额娘,那时候我就暗自决定:此生绝对不能负了额娘。
六岁那年,皇阿玛去了,年轻美丽的额娘为我换上孝服,她坚强得一如既往的大眼睛没有丝毫的泪水。额娘一直告诉我,眼泪是弱者流的,即使心里流泪脸上却不能示弱,尤其在强者面前,你表现得越强你就越强。
她对着我说:“福临,你是额娘唯一的希望,额娘要你当上我们大清的皇帝,让天下人好好看看我们孤儿寡母不是他们能轻视的。”
额娘一直要强,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额娘失望,自然这次也是,我会为了额娘做到最好。
“福临,额娘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点头,昂首阔步的走进那间重兵把守的屋子,面对我那些强势且重权在握的叔伯兄长,比如我那战功赫赫的大哥,那眼神锐利的似乎要杀死我和我身边的皇弟博穆果儿。
我不怕,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害怕,稳稳的站着,让他们看个够。
十四叔的目光尤其刺眼,我最敬畏的一直都是他,战场上勇敢无畏运筹帷幄,朝堂上出口成章胸怀天下:“福临、博穆果儿,你们若当上皇帝,想要做什么?”
我走出大殿,看见额娘欣慰的眼神,我知道我做对了。
可是,真的是对的吗?
六岁时候的我,以为是对的,可是当我在一个雨夜惊起,看见那个令我畏惧的身影熟门熟路的进入额娘的寝宫,我的信仰在那个瞬间轰然倒塌。
那夜,我在雨中淋了一夜,高烧不醒。我在睡梦中听见耳边额娘焦急的呼唤,但我不想醒。我宁愿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宁愿我见到的一切都是梦。人生第一次,我深刻的尝到了背叛的滋味,而且是被我最亲最敬的两个人同时背叛。
自那以后,我就厌恶朝堂。十四叔朝堂上的稳如泰山侃侃而谈,看得我刺眼而愤怒。额娘后宫的尊贵淡然,看得我满心的委屈愤怒无处安放。
“皇额娘,你为什么要骗我!”
“福临,额娘不是故意的,可是不靠你十四叔,额娘如何护得你我周全,如何让你登上这帝位啊。”
我仰天大叫,帝位帝位,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帝位。帝位上的皇阿玛,只看得到继承人。我登上了帝位,可我失去了我敬爱的皇额娘和敬畏的十四叔。我有了帝位,每个人看我都只会卑微的尊着我,我没有了家人,也永远不会有朋友了。
我入关,称帝。百官称我为满清入关第一帝,而我不知道我要这虚名何用。
十四叔日渐尊贵,我在背后人的指示下对他恭敬,让他全权摄政,称他“皇父”。他是事实上的帝王,而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傀儡,皇权的傀儡。
我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知道,这时候,我接触到了佛经,认识了行森。佛经,成了我唯一能忘记俗事的安宁之地。
十四叔病逝,我亲政了,朝廷把他的牌位移入了奉先殿,可我要做的却是把他开馆鞭尸。我恨他,我恨他,我不会让他就这么安稳的离开。我也恨额娘,可是我不能对额娘不敬,我能理解她的苦,却不能接受这件事。我无奈极了,所以我只能把满腔恨意放到这个已经死去的尸骨身上,发泄我的愤怒与无奈。
额娘求我不要,我想问却问不出那个问题,她是不是对十四叔的感情比对皇阿玛还多?我怕答案居然就是的。我管不了前尘旧事,可是我不能接受额娘对我,以及对皇阿玛的背叛。
我娶妻生子,扮演着帝王的角色。可我觉得自己愈发像行尸走肉,处处规矩,处处祖宗家法。我日渐沉迷佛经,羡慕青灯黄卷不问世事的清闲。
我的孩子出世了,我想努力做好一个阿玛,不让他们像我当年那样被忽视。可是没真正有过父爱的我似乎总是觉得力不从心。
我常常找借口,连每日给额娘请安都能免则免,直到那日,我在慈宁宫遇见了婉如,十一弟博穆果儿新婚的福晋,随着博穆果儿进宫拜谢额娘与太妃的女子。她娟秀的容貌,她轻灵的微笑,她体贴的言行,让我冰封的眼睛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