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和这样的女子相处,也许会大不相同。她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没有尊卑之分。对着我,彬彬有礼,对着下人,会开口道谢。她那样的与众不同,让我起了与她相交的意思。
额娘总是最细心的那个,不过在我借口宣婉如进宫陪她而自己也恰巧出现的那天,她敏锐的察觉了我的心意,明确的反对我亲近婉如,意思不外如是——她是我皇弟的福晋,而我要多少女子没有何必要自己弟弟的女人,这样传出去太难听了。
我怒了,为什么他们当年敢这么做,我不过想和一个女子当朋友就该被冠上如此难听的说法。我这个帝王,当得实在气闷,什么事都没个自由还叫什么帝王。她不给,我还偏要了。他们把一切从历史上抹去,我还偏要这事情成铁板钉钉的史实。我对着额娘发了生平第二次愤怒,我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四个字:“我就要她!”拂袖而去。
不论谁来劝,我不管。到十一弟死去,婉如当了寡妇的那天,我突然心里有了强烈的罪恶感,打算就此打住。可是,太妃哭哭啼啼来怨我的时候,我心烦极了,凭什么什么人都敢对我撒气。于是,董鄂妃进宫了。
我很高兴,婉如并没有失去当初的灵气,她依然是我初见时候的婉如。她与宫中的女子都不同,她不是静妃的嚣张跋扈自以为是,不是皇后的懦弱无为不谙世事,也不是宁悫妃自命清高难以接近,更不是佟妃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就是她,不会改变自己迎合别人,不会因为我是帝王而自称臣妾。她说,既然我是他的丈夫了,她就只想当我的好妻子。
在她这里,我觉得自己真的能暂时摆脱帝王这个枷锁的束缚,只当她一个人的丈夫。我只想自己此生也能任性一回,我任性的宠爱她,任性的给她加封,以此给自己挣回些帝王的自由。
可是,午夜梦回,心还是寂寞的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仍然无处安放。
我敲起木鱼,在檀香中寻求无处可得的安宁。
番外 顺治篇(2)
遇见天心,是个意外。如果这是个人为的意外,那我感谢那个制造这个人为意外的人,因为天心让我许久不见的快乐再现了。
一个小小粉红色的孩子,在无人的大广场上拉扯着手中的风筝,侧面看去,不见笑容,却是淡淡的寂寞与哀伤。让我不由得起了好奇。
近去,却听得一声似乎不该由孩子说出来的话:“人是不是总要有所牵挂才能坚持飞行呢?”
让我不由的想到《心经》里的感悟:“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她似乎根本未想到居然会遇上人,但仍然顺溜的接了口:“则可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密多故。”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心经》。”我看着远方的风筝在她手里一动一动飞得越来越高,觉得她似乎想要变成这风筝远去。如果可以,我也愿乘风归去,远离这无奈尘世:“你想变成手中这风筝么?”
“不想。”她的回答让我意外,“人活一世,总有能放下那一天,不若风筝,永远离不开这根线的牵绊。”
一世,太累了。我无语的安静着,手指被握得发白。悲伤太过浓重的时候,反倒是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的。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悲伤寂寞,放开扯线的手,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叫天心。”
这么个不像孩子的孩子,我以为只会是个皇城的过客,不知被谁带进来,然后带走,慢慢长大然后忘记这样曾经的相遇。她很可爱,很灵秀。我有过女儿,可是只活下来一个,向来也见不着面的,我不知道原来孩子小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可爱如此贴心。那天晚上,我特意去见了见我唯一的女儿,可是我很失望,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后妃的教导下规规矩矩的朝我叩拜,不会说佛经,不会看懂我的心事。然后我就想起她。
第二天去给额娘请安,佟妃也在,说她娘家的幺弟佟国维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太后见了很是喜欢,想带进宫来陪陪太后。
“几岁了。”我随意的问着。
“三岁了,粉嫩嫩的可懂事了。”
“这种事皇额娘做主就行了,儿臣没意见。”还好不是又送妃子过来。
半个多月了,忙碌,烦躁,我再次想躲去禅屋参禅静心,意外的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天心?是天心吗?”
“大哥哥,我还在想能不能在这里再看见你呢。”她欣喜的拉着我蹲下,“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我顺着她的手蹲下来,不意外的看见一张清秀粉嫩的小脸,眉宇间灵气逼人,乌溜溜的大眼睛清纯透亮,没有丝毫杂质。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出色的美女。看着她不加修饰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姐,我怎么会忘记呢。”
她拎着裙裾,做了一个汤若望说过的那种西方淑女谢恩姿势:“谢谢大哥哥夸奖。”
我一愣,再次微笑,好聪明的孩子。她说她以后就住在皇宫了,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佟妃上次说的带进宫抚养的佟国维的女儿。
“到我那里去坐坐,好不好?”我下意识的邀请了她,牵着她软软嫩嫩的小手,向我参禅的屋子走去。
“大哥哥你也会弹琴?”她有在学琴,看见我屋里的琴,问道。
我随手拨了几根琴弦,音乐就随即在屋里散开来:“会,不过许久不弹,生疏了。”
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掏出手帕,把琴上的薄尘细心的擦去。
“天心心疼这琴?”她的举动这么告诉我。
“说到底,俗事关乎的是人心,与琴何干。”
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可是还真就对了我的脾性。
一贯陪我参禅的行森这时来了,对天心相当不以为然。没想到天心也不是软柿子随便好捏的,不理会行森的无礼,对我告辞。
我喜欢这个小孩子,真的:“以后天心有事就按这样的时辰,在方才的地方站着,我若在必定来会你,可好?”
她打开门,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行森,眼带不屑:“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大师,有些事何必执着。执着了也不定就是好事。”
这个孩子不停的给我意外。她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行森。行森渡我出家已经多年了,只是我始终不点头。我还不能完全放下,这帝位再苦再累,我还不能就此丢下皇额娘和幼小的皇子。
再次见天心,隔了多天,我知道她是在猎场受了惊发高烧了,这个皇宫,只要你想知道就没有能瞒得住的事。我心疼她的病,可是她反而可爱的怪温远的多事,贴心的感谢佟妃对她的疼爱。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心里留下的却都是善良。
她喜欢我屋里的檀香味,喜欢腻着我。她说“因为佛在这里,大哥哥在这里,所以很特别。就觉得这样的香味和大哥哥很是合得来。”
我抱着她笑,她提到三阿哥玄烨:“大哥哥你和表哥有点儿像呢。”
我一下笑开了,这小家伙至今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和我这么乱来的,不过我也怕,她一旦知道我是谁了,她还会这样和我亲密无间的相处吗?或者,若是她被人嘱咐了来接近我…我不敢想下去,多年的帝王生涯,心里总是对人生着防备,也许因为这个不是孩子的孩子过于特别,我居然如此轻易的就接受了她。我捏了捏她仍然泛着乳香味的软软小脸蛋:“小傻瓜。”
“天心,你不好奇我是谁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在我身边,拿起棰子,配合着念经声敲打着木鱼:“大哥哥是谁,对于天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哥哥这里,天心觉得安心,可以说真实的话,做真实的人。”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内心太激动了。她不会知道,她这句话,带给我多大的安慰。人生,第一次有人肯定了我的价值,而且第一次不是因为帝位肯定我的存在。
“大哥哥莫觉得天心人小,说的这些话似有古怪。记得听过一句偈语,说一出红尘,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在天心这里却正巧儿相反,反过来套用,也可说是寄世的皮囊已变,驻世的慧命却不可变。天心觉得佛道有理,虽不能解天心之惑,却让天心觉得,这是个可以安身安神之处。”
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这句偈语说的实在太像我了。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只有佛可以让我安身安神。可是天心,你怎么就明白了:“天心啊。”我无法念下去了,心里的激动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了。
她伸出稚嫩的手臂,抱住了我微微颤抖的身子。
她用孩子的纯真,灵魂的相似,包容住我的寂寞:“我知道你是谁了,福临是不是?”
她还是知道了,知道我是谁了,心里的不安泛了上来:“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确是代号,不过因此,人才完整。”
前所未有的说法让我再次迷惑。我的寂寞,她懂。我的心结,她居然也懂。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因为你有了这个代号是福临,所以,我叫着福临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叫大哥哥你,而不是凡尘他人…”
我紧紧把她圈在怀里:“天心啊,你是上天派下来的宝吧,莫怪你叫天心呢。我,相信你。”我相信她,她的纯真与特别,是上天送来与我的知音。
番外 顺治篇(3)
她知道了我是谁,依然没大没小的和我相处,放肆的叫着我的名字:“福临。”
福临,万福降临,这么个福气的名字没给我带来什么福气,而渐渐的也没人敢如此唤我了。我慢慢忘记这个名字,却在她这里让自我逐渐苏醒了。
天心很聪明,我看福全和玄烨三岁时候都没她这么懂事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棋学得奇烂无比,叫人难以相信的臭棋。偏偏还一脸认真的摆棋子,真是可爱的要命。
她的琴弹得越来越好,经文也懂得越来越多,我们的话题天南海北无所不包,我连自己深埋多年的心事,都不自觉的与她吐露了。
我觉得她能明白,她懂。而她确实也懂。她那佛经一般淡然的歌,平生第一次安抚了我想起往事的悲伤。
开心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就像当初鄂妃满心欢喜的迎来第一个孩子的降世,却很快离去了。而这第二个孩子早产,没了。鄂妃没多久,也去了。我坐在空荡荡的承乾宫,心里再次失落到了极点。我觉得我再次被背叛了。她说她是我的妻子,会一直陪着我。如今,丢下我独自离开了。而她最大的哀伤,始终是那死去的和未来临的孩子,而不会是我。
我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了,我不难过,只是心里,为什么还是闷得慌呢。不想吃,不想睡,岁月似乎就在这承乾宫的时光里停滞了。
她说她没能保住我的孩子,对不住我。她说她要先走了,会在天上为我祈福,下辈子再遇。其实我无所谓孩子,我有福全和玄烨这样优秀的阿哥,我只是想有一个妻子可以陪着我让我平凡安宁。如若比较起来孩子的可爱与贴心,我想没有孩子能比得上天心。如果下辈子可以选择一种生活,我希望我生在平凡人家,然后从小遇见天心这样的知己。
我突然好想见天心,似乎只有她的到来,我才能从这样的苦闷中解脱开来。除了她,我不想接近任何人。
她来了,却被我丢出的枕头砸到了。我急忙去扶她,但起得急眼前一阵发黑,与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扶住我坐都坐不稳的身子:“福临,你还好吧?”
我缓过了那阵黑甍,睁眼就看见她额头上的伤,疼得麻木的心居然还能感觉到不舍。
“没事,磕着了。”她一句话带了过去,我也没那个精力追究了。
她看起来很担心我,我只是觉得浑身乏力而已,有这么糟糕吗?
她想给我喂水,但是我不渴,喝不下,只是心口闷得慌。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跪在床上,稚嫩柔软的嘴唇凑上来贴住了我,用口中的水慢慢润着我的嘴唇。
我愣住了,她带着奶香味的柔软嘴唇蛊惑了我,我就傻傻的张嘴,喝下了她口中的水。她,怎么会,要知道可是连皇额娘都从来未曾如此哺育过我。她此刻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担心阿玛的女儿,更像是一个担心我的女人。我傻着,把这个念头甩了过去。
“福临,你要是不喝水,我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你。天心没有别的法子,天心小时候闹脾气不肯吃东西,额娘担心我,就这样一口口喂我,我就不生气了。福临,把水喝了,好不好?”
我居然没有觉得难受就喝下了水,可是仍然不愿吃饭睡觉。一躺下,就觉得婉如还在我身边,睁开眼睛却不见了。这里,都是她的味道。我早就没有眼泪了,可是天心的哀伤却比我还浓重。
她在我身边坐下,我下意识的抬起手,把她笼在怀里。似乎这样,我心里的哀伤就慢慢少了去。我喜欢她的歌声,那样纯净安然。
哀伤总要过去,日子还是要过。我努力打起精神面对朝政,希望繁忙可以让我忘记夜晚的寂寞哀伤。可是,记忆就像一个杯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裂上一个口子,然后宣泄而来把我彻底淹没。
“她,就这么好吗?”她这样认真的问我。
于是我努力想,却觉得鄂妃似乎也不是那么真实,不过是我挣扎中的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如今她去了,我的梦也醒了。我追封她为后,不再是为了与皇额娘怄气,只不过为了感谢她给了我这么一段安宁的期望。而在现任皇后在世,她无子嗣留下的情况下,这不合礼制的追封,仍然显得如此苍白。她终究不会为皇室认可,我对不住她。
天心很认真的关心我的饮食,像个女人一般的认真。她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感谢她,感谢这样子只属于我的天心。
她的棋进步的很快,或许也是我的心境不再如常所以我渐渐落败。与她下完棋,我送她回去。
一大一小的人,走在深宫静静的道上,和谐得像是远古就存在的景象,那么温馨,那么自然。
我会想她的,如果她能早些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也许我会比现在更加坚强快乐。可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这回事,所以,我撑不下去了。天心,你的美丽与特别,我只能留给别人来看顾了。
“天心,当一个人责任满身,努力尝试却仍然适应不了,他如何才能不伤人的放弃?”
她一下明白了我的话,在景仁宫的门前,问了我一个事后也让我自己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福临,如果我十七岁,你会不会为我留下坚持?
我不能回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彷佛听见她的眼泪砸在深宫青石板上的声音,那么痛,那么寂寞。
她懂我,所以她的眼泪让我心疼。我抱着她,看着她在我怀里为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什么时候,我久远不见的眼泪,也下来了,苦涩苦涩的。
玉林琇说她贵不可言,我相信,她的特别注定了她的不凡。玉林琇说她三龙相与,或许吧,在她身上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不想在凡世沉浮了,天花来袭,我该走了。皇额娘,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要负你了,福临累了。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肩难。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皇阿玛,儿臣愿为你担起这大清江山,放阿玛自由。”
玄烨的话,有力的送进我昏沉沉的思绪。我笑了,放下心头大石,睡去。
我没死,醒了,看见玄烨稚气却早熟的脸,坚定的看着我:“阿玛,儿臣只要您平安。”
皇额娘亲手捧来袈裟钵盂为我送行。我跪下,给皇额娘磕了此生最后一个头,我也在此刻第一次看见了额娘的眼泪。那双美丽的眼睛,什么时候已然苍老。那样的坚强似乎还在昨日,看着我小小的身体,今日,却不得不强忍悲痛送我离开。
我褪下手腕上陪伴了我多年的凤眼菩提数珠,带到了玄烨手上:“带给天心,替我说声谢谢,有她在的地方,我真的很安宁。好好照顾她。玄烨,阿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把一切丢给他,是否过于残忍了?但经历过一次死亡,我能放下了。
玄烨真的长大了:“阿玛,你给我留下的江山和责任,玄烨永记于心。此去千里,一路保重,后会无期。”
我欣慰了,我欣慰我的孩子不像我的懦弱。不再回头看身后的红墙绿瓦,不再回头看我的额娘与孩子,此后,福临出红尘,寄世的皮囊未变,驻世的慧命已非故人。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我是行痴,天地一痴僧人。
只是,寂寞的时候,还是会偶然想起那首淡然的歌,被一个温暖的童音,占着我耳边反复唱着:
“心境常欢乐,紧握情难播,
少分相思,多一分拥有,
嗡 阿玛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玛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玛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玛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月儿的圆缺,划出了你我,
情缘已过,微风轻吹走,
落叶细说愁,从容得自由,
情缘已过,平静人享受。”
第三十章 新帝登基
表哥要即位了,我知道这是大好的事,看姨娘一身孝服依然满脸喜气就知道景仁宫全宫上下的心情了。不管前事如何,今天之后,她母凭子贵,她就是我大清朝的孝康皇后了。以后,她会是孝康章太后,大清仅低于皇祖母的第二位尊贵的女人了。连现任皇后都不会有她的风光。
套用皇祖母看她八面玲珑对着空空的梓宫装哀伤时候的一句话,那叫:“当了太后,还要丈夫何用。”
姨娘固然会做人,看人看事却远不及皇祖母的老到精辟。
走过形同冷宫的西宫侧妃生涯,走过孤儿寡母朝廷诡谲的勾心斗角,走过与子失和进而丧子的悲痛,皇祖母,依然站在高高的尊位上,隐藏起一切的伤痛,义无反顾的打算为大清江山继续付出她的才智,以及余生。
她坐在那里,冷静而期待的看着她人生的第三任君王诞生。
繁复的衣物一件一件披上玄烨的身,他小小的身子被黄澄澄的五爪龙袍衬托出令人仰望的尊荣。那肃然冷静的脸,不再残存丝毫孩子的纯真。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着我看不明的光芒。
他由着宫女为他一件件穿衣,戴上东珠,戴上朝冠。
玄烨,他是帝王了。
姨娘欣喜的笑着:“老祖宗,你看我们玄烨虽小,帝王风范却不同凡响啊。”
皇祖母则是欣慰,她从玄烨的淡然和早熟里看出了孙儿的必定不凡,经此大变非但不见丝毫怯懦反而愈见沉稳内敛:“玄烨,准备好了吗?要上朝了。”
“是,皇祖母。”
“玄烨,记得,在朝堂之上,少说,多听,多看。”
“是,孙儿记得。”
“去吧。”
玄烨向着孝庄和佟妃分别恭敬一揖,又看了我一眼,昂首阔步的迈向了门外的登基大典。
百官齐呼万岁,震天的礼炮声响彻天地。
我的心,却在这样的欢呼声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沉重。为着什么而沉重?我也不知道。
晚上,本已是往常的睡觉时间了,我正要躺下,玄烨来了。
拢春非常好奇他为何在这个时间还会来,也不敢多问,只是善解人意的离去:“格格若是有事,奴婢就在后排的屋里。”这话说给玄烨和李德全公公听的。她总不会叫我半夜跑去找她。
“没事的,拢春姑姑你去睡吧,我一个人睡能行。叫外面的李德全公公在外间屋里候着就可以了,端个小火炉给他,外面太冷了。”
“奴婢知道了。”出的门去,她跟门外惯例候着的李德全如何协商就不是我需要费心的事了。
就像先前说的,我横竖只是一个孩子,彼此都是孩子,即使深更半夜见面也不会有更桃色的新闻出现了。
京城冬天的夜晚,冷得可谓是天寒地冻。
我往里面躺了些:“把外套脱了,有话进来说,被窝里暖和。”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床也够大,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玄烨走过来也冷着了,顺从的解了披风和棉外套,坐进我给他空出来的被窝里。本来被暖炉子暖的热乎乎的被窝一下给他带进了冷风,害我哆嗦了一下。不过男孩子毕竟也是男士,体温很快就上来了,暖的跟个天然暖炉似的,我不自觉的又靠了过去。
因为个人喜好,拢春姑姑按我想要的,给我绣了多个大小不一的靠枕,这会子就全派上用场了。玄烨靠得舒舒服服的,满足的闭着眼睛:“和天心在一起,果然不管什么都能让人觉得放松自在。”
我也拉了几个靠枕靠着,拉高了被子盖住肩膀:“和孩子在一起,本来就是最自然的事情呀。”
玄烨伸手帮我偎了偎被子,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废话。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由着自己的情绪乱来决定,这种时候,我只要陪着他,就可以了。有些事情真是残忍的很,父亲方才离开,儿子就必须在众人的祝贺中取代父亲的位置。这些对于外人来讲,是极正常的权力交替,可就是因为他们忘记了王位背后应有的基本的温情,所以福临受伤了,走了。我很乐意看到玄烨没有重蹈他父亲的后辄,坚强的用自己的意志走上了帝位。可是,他的心里真的一点忐忑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