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的墙上,写着斑驳的一首诗——
金乌玉兔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三更梦,一局棋…”刷的一下,泪流满面。
老祖宗颤颤的坐上石床,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的抚摸着冰冷的石床,任由眼泪一滴滴砸落,留下晕湿的痕迹,亲近着曾与他无比靠近的唯一证物。
“福临啊,额娘没几年了,你就不能出来见见额娘吗。你四大皆空了,你成佛了,这多年了,额娘也不拖你后腿了。就是想见见你,就是想再看你一眼,额娘走也就没遗憾了。
额娘知道你一直怪我,以为我背叛你皇阿玛,你哪里知道额娘的苦。这江山,这大清,额娘必须为爱新觉罗家守好,一代代的传下去。情痴,爱新觉罗家尽出情痴,额娘做不来这被痴情的人,只好做你皇家的后盾。额娘的苦,不比你少。
你走了走了,还要叫行痴。你痴的是什么,额娘经念得越多却越不懂了。你倒是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咱也撑过来了。你看看这江山,玄烨给你治的多好,你就冲着他这份苦,也要出来给我们祖孙仨说句阿弥陀佛啊。
你舍得下江山额娘,额娘舍不下这血脉相连。二十二年啦,额娘一天没忘记过你的样子。二十二年了,你就不可以给额娘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儿了吗…”
我镇定的走到石室外面,酸楚的眼泪顿时从胸口汹涌而出沾湿衣襟。沿着石壁滑落,我抱着自己的腿,却不敢哭出声来。
福全跟在我身后,抬头看天。
福临,福临,如果你听得到我们的声音,拜托你,给皇祖母一些安慰吧。
一个额娘的心,碎成片的痛,也不过如此了。
你那么敏感体贴的一个人,哪里会不懂,哪里又能完全不痛。再多的苦痛,二十二年也够看开了。你看看你的额娘,她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你啊…
细白手腕上碧绿的凤眼菩提数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肩难,
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这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
悲欢离合多劳虑,何日清闲谁得知?若能了达僧家事,从此回头不算迟。
世间难比出家人,无忧无虑得安宜,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穿百衲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皆因夙世种菩提,个个都是真罗汉,披搭如来三等衣。
金乌玉兔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云水禅心,那一声念锦
皇祖母在那间石室住了七天,才终于在浴佛节结束的时候同意下山了。
山上七日,她坚持走遍了每一个可能留有福临足迹的地方,亲眼看看福临留下的痕迹。除了那五台上的五座海拔过高的寺庙,即便如此仍然派了人上去代表她的心意诚心朝台。
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五台山了。
玄烨先前往大显通寺作临行前最后的礼拜,然后一起去菩萨顶接皇祖母下山。暂时有福全陪着,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候在大显通寺外不起眼的角落,等着玄烨出来。
寺外太多官兵把守了,我不习惯这样子等,跟个都统说了一声就自行乘11路往菩萨顶去。
浴佛节已然结束,善男信女大部分都等着离去,山上的戒严虽仍未解除,但森严程度降低不少,时不时的可见和尚喇嘛在山路上穿梭,或托着钵盂,或拈着佛珠,神态悠然,佛光普照。
我低头轻轻拍打着路边高高的野草,哼起了一些遥远而熟悉的歌——
月映禅心水拂琴,
清风无意人有情,
与君共对清风月,
纵然寥落亦抒情。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
偶尔会有和尚听到我歌中的佛号而停下来看我几眼,我回头报以微笑,向他合掌念阿弥陀佛。
和尚也会温和的回我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错身走开。
一个上山去,一个下山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近来,却突然停住。
我回头,果见是玄烨的马近前来,恰有大和尚向他合掌,他也从马上下来合掌致意。
我一直认为玄烨是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他从来只相信事实真相,却又在朝廷上熟练的把握着权术与真相的比例。
这五台山,若非皇祖母和福临的缘故,他大抵是不会来参拜的。但因了福临的缘故,他却必会尊重这块佛门净地。因此对山上所有的佛门子弟,都客气的很。
远远的只能看个大概,心底却感觉这个大和尚不愧是五台山培养出来的高僧,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疾不徐的说话,颇像那稳重大智却平易近人的罗汉,行走间都是叫人不得不信仰的自身风华。
看着他们互相合掌告辞,玄烨也看到了我,没有再上马,而是走到了我身边与我一同上山去。
“方才和那师父说了好一会子,你认识?”
“五台山上这么多师父,哪里能全认得。不过这个大师看着很面善,就多说了几句。”
“你也通佛理了?”我淡淡的戏谑道。
玄烨自嘲的一笑:“通了倒是好了。”
“那你和人家大师说这么久?”
“其实也没几句话,他认出我来,却依然态度平和。总觉得比其他人更难得,说起来,其实和你有点儿像。”
“和我像?”我难以置信的拔高了些声调,难以置信玄烨的结论。
“是啊。都是这样淡淡的,诵着佛理却又通人情世故的,让人一见就容易没了心防。”
对外人有这样的评价,今日可真是难得了。早知道,我也去认识一下那个大师父,看看究竟是哪位阿罗汉居然如此让人一见倾心的。
“你没问问大师父法号?”
“问了,他说是五台山的十方僧人,暂住在金阁寺而已。只待浴佛节结束便要离开。”
“可惜了,看来无缘得见了。”我回头看看下山的路,果然已经不见方才的大师父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大师问我年景如何,出家人的心怀苍生与我等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既是十方僧人,怎会不知年景如何而要来问你呢?”
玄烨也不晓得,只道大师想听听帝王的看法如何吧。因为随后他辞别前的那句话,说的就是:“这江山,果然很好。”
我总觉得这句话透着些诡异,一个纯粹的出家人,即便是关心苍生,也不会说出江山这样的词汇,更不会对天下作如此评价。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理不清问题在哪。
玄烨心情很好:“好了,想不通就别想了,这菩萨顶的石阶,你今儿个可得自己爬上去了。”
我脑子灵光乍现:“方才我们走来这条路,可是只通往这菩萨顶的唯一一条路?”
玄烨点头称是。
“菩萨顶是黄庙,一个青衣十方僧怎会在此出现?”
玄烨没明白过来。
“年景?江山?年景?江山?”我叨念这两个可疑的词汇,总觉得还是有东西抓不住,“这年景二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年景便是年景,难不成还能是人名不成?”
叮的一声,短路的脑神经恢复正常。我一想通,抓着玄烨激动的差点儿语无伦次:“玄烨,不是年景,是念锦,念锦!”
“念锦?念——”玄烨的瞳孔倏地放大,几步冲下台阶,跳上马就挥鞭绝尘而去。
大师父不见了,金阁寺搜了个遍也没找出来我们形容的那个十方僧人。山下的官兵说没有看见和尚下山,而大显通寺门口的官兵见是见到有和尚经过,但谁又会注意到一个普通的大和尚呢。
皇祖母在玄烨和福全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了五台山。
她的脸上,带着知足的微笑,慈和而安然。
他终究还是来了,特意来了。
皇祖母没有见着,因为天下没有认不出儿子的母亲,所以他没有出现。
玄烨没有认出他来,因为二十二年的变化在一个孩子的印象里,已经翻天覆地。他欣喜于玄烨的治国齐家,刻意留下痕迹,然后满意的离开。
那个对我微笑的大师父,想来也没有忘记当年那个小天心。
我们都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他一切都好,真的,很好。
他什么都记得,甚至早逝的姨娘那少为人知的闺名——念锦。
他看开了,我们也该看开了。
那一声念锦哦…
浩浩车马离开,一纸敕令到来,罗睺寺、寿宁寺、三泉寺、玉花池、七佛寺、金刚窟、善财洞、普庵寺、台麓寺、涌泉寺等10寺改为黄庙。青衣僧改为黄衣僧,汉喇嘛由此产生。
五台山,清凉山,叶斗峰,菩萨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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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禅心,那一声念锦
大概是本文最长的章节题目了,福临的戏份到此终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梅蕊冰心
一趟五台山之旅结束,回京天气已经跟山上一样凉了。但皇祖母不见丝毫疲态,较往年的精神气儿反而好了许多,不时传唤子孙一起用膳,待我的态度似乎又温和亲近了许多。
钮祜禄氏温僖贵妃在我们回五台山的路上送来消息,说是平安诞下皇子,序齿后排第十,起名胤(礻我)。
今年的冬雪下得很早,才十月份,已经纷纷扬扬的给京师披上了一层雪白的毯子。人说瑞雪兆丰年,大概正和了现时节人的心思吧。
禛儿五岁了,明年就要进书房读书了。
我与玄烨说了一声,年底去往离宫的时候把禛儿也带上了,以后进了书房就没机会随意出去玩了。
第一次出宫的禛儿颇像离开笼子的小鸟,也不懂欣赏美不美,只知道这里一切都不会有人来干扰,所以一到离宫就把礼仪忘光光,蹦进雪地里堆雪人去了。
“皇额娘,快来。”
“孩子就是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玄烨感慨着正要和我说话,没成想我很快就响应禛儿的呼唤跑了过去。看着一大一小闹腾在雪地里,他摇了摇头,笑了。
“皇额娘,我们堆个最大最大的雪人好不好?”
“好,堆一个比禛儿还高的。我们比比谁滚的雪球大,好不好?”
“好!”
我卖力的滚着雪球,因为雪层太厚,很快我就推不动了,停下来喘气的功夫,看见禛儿满头大汗的滚雪球呢。玄烨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和禛儿的方向,眼神却有些迷离。
我低头捏了个小雪球,瞄着方向丢了过去,准确的在玄烨脸上炸开了花,我捂着嘴偷笑,装着不关我的事。
“很好玩是吧?”
玄烨走近来,脸上眉毛上都沾着没有擦净的雪,可笑的紧。
“哎呀,你是不是被树上掉下来的雪砸到了?看你满脸都是,冷不冷啊?”
“冷不冷试试不就知道了?”玄烨和气无比的笑着,笑得像个狡诈的狐狸,右手突然抬起,一捧雪从天而降落了我满头满脸。
“哇——”冰得我尖叫了起来。
禛儿听见我尖叫,急忙跑来了:“皇额娘,你怎么了?”
“你皇阿玛欺负我。”我拍着脸上的雪跟禛儿告状。
禛儿愣了一下,突然笑道:“皇阿玛和皇额娘好像雪公公和雪婆婆啊,禛儿也来。”傻小孩自己跑到梅树下,用了摇了摇梅树,任由梅花落满身,乐颠颠的跑过来:“看,禛儿也是雪孩子了。”
玄烨一把抱起禛儿,爽朗的笑道:“是啊,禛儿是阿玛额娘的雪孩子了。”
“还是香香的雪宝宝,就像皇额娘教的诗一样。”
“禛儿会背什么诗?”
我和玄烨期待的看着禛儿,不知道他会冒出什么诗句来。
禛儿指着最近的白梅树,认真的念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背得好。”玄烨对孩子的成就总是喜闻乐见的,尤其孩子知道应景使用的时候,说明他真的在理解。
禛儿开心的笑:“皇阿玛,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什么?”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山舞银河,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惊讶于禛儿的好记性,我不过在来之前对禛儿诱惑了一番而已,居然他就记下来了。然后接到玄烨深邃的目光,我傻笑着不知道说啥子好。
清晨被窗外积雪的反光叫醒,轻轻推开窗户瞄了一眼,看来昨夜又下雪了。
我掀开被窝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禛儿还在熟睡中,玄烨倒是敏感的抬了下眼皮。我给了他一个早安吻:“再睡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咕哝了一句,继续睡着。
屋外冰凉的冷空气很快驱走了仅存的睡意。我弯腰抬腿活动活动了筋骨,从厨房拿了个深盏的青瓷罐走进梅林中。
抖落花瓣上的积雪,接进青瓷罐中。
一朵朵,一枝枝,看看青瓷罐中的积雪已经差不多了,手也快冻僵了。呵了两口气暖暖手,美滋滋的捧着一早的成果回到厨房。
照顾这里的大婶子刘妈走进厨房被我的早起吓了一大跳:“主子,怎么起这么早?呀,这些哪是主子你干的活啊,来来,奴婢来就好。”
我忙碌着手头的活:“这儿没这么多讲究。今儿我自己来做早膳,刘妈你歇着就好。”
“可,主子你身子娇贵…”
“行了行了,要实在没事干,给我看看那小炉子上的水开了没?开了的话用筛子给滤一遍。”
“哎。”
“刘妈我要蒸这个,你帮我看看火候如何。”
“哎来了。主子这火小了,上来要大火让热气蒸透,然后用小火煨着就行了。让奴婢来。”
“蒸个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吧,可别过火了。”
“哎,奴婢有数。”
“刘妈这儿有没有茶叶?”
“有,上好的碧螺春龙井银针都有,主子要哪个?”
“龙团吧。”
“奴婢这就去拿来。”
“刘妈给我看着,我去看看他们起了没。”
推门进屋,玄烨已经在自己着装了,抬头看见是我进来,自然而然的任由我接手给他扣盘扣:“还说马上就回来,起这么早作什么?”
我抱了抱他尚带着被窝暖意的身子:“真暖和。待会儿给你个惊喜啊。”
他回抱住我:“你的惊喜从来没断过。”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悄悄话,无意中瞥见禛儿动了一下,这小家伙。我放开玄烨,走到床边捏了捏禛儿的小鼻子:“起床了,雪娃娃。装睡可不是好习惯啊。”
禛儿咯咯笑着爬了起来:“皇额娘,禛儿也要抱抱。”
我伸手抱着禛儿暖暖的小身子,和他阿玛还真是蛮像的温度:“好,快穿衣服起来,用早膳了。”
刘妈端着早膳进屋,把正在漱口的玄烨和禛儿都吸引了过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
刘妈细心的摆着小蒸笼和茶水,神秘的笑:“主子慢用。”
看着桌上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小蒸笼,玄烨疑惑的挑中了最引他嗅觉注意力的茶水。掀开杯盖,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清澈的茶汤里,茶芽条条挺立,上下交错,望之有如石钟乳芽头肥壮,满披白毫,挺直如针。
“龙团胜雪。”他闻了闻与众不同的茶香味,抿了一口,眉宇立刻舒展开来。含了含润滑清香的茶汤,慢慢咽下杜,他回味无穷的开了口:“你煮的?”
“喝出什么来了?”我把禛儿带到桌边,把热乎乎的去掉茶叶的茶汤端给禛儿,“禛儿喝这个。”
禛儿看见玄烨如此喜欢这茶,也有模有样的喝了一口:“皇额娘,甜甜的,好香啊。是不是加了蜂蜜?”
嘴巴刁钻程度小的也不输给大的。玄烨看向屋里的红梅,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一早起来,就是去收集这个的?确实够惊喜。”
“据说这梅花雪,若是收集了埋在土里过冬,第二年泡茶喝,味道更好呢。”
玄烨满意的喝着茶:“还道古书所说白毫银针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今日一尝更胜三分。”
“还有呢,快趁热吃。来,禛儿看着额娘做。轻轻移,慢慢提,先开窗,后喝汤。”我给玄烨和禛儿一人夹了一个。
禛儿又喝了两口甜甜的蜂蜜绿茶,这才开始吃不明所以的小包子,一尝之下,惊呼:“包子里居然有汤啊。”
“对啊,所以,这就叫汤包。”
“那茶呢,叫什么名字啊?”
“禛儿的叫蜂蜜绿茶。”我看向玄烨,对上他抬起的目光,那么温暖,那么叫人留恋,“皇阿玛的,是梅蕊冰心绿雪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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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皇十子胤(礻我),后面括号里的字,我倒是在Word文档打出来了,可是网上显示不了,一搜索就变成(胤),够时髦的数字名ho,所以不得不改成这样的写法以便显示。(礻我),读作wo,第三声(谐音,我)。这老康为了皇家孩子起名不要麻烦民间避讳,倒是考验了一把后人认字外带电脑显示水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宫
平定三藩、统一台湾以后,河务便是玄烨首要的大事了。靳辅治河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淮、扬水灾并未明显好转,玄烨为此日夜焦劳,惟恐官员治河失法。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玄烨出京,开始了他的首次南巡之旅。
我本来因为《治河经略》的事,打算随行的。但皇祖母从九月自古北口避暑归来,身子就时好时坏的,玄烨实在放不下心来,尽管有福全为了一些事必须留在京城,但他毕竟不能长在后宫。
我便留了下来,一来好照顾皇祖母,二来也方便和玄烨互通讯息。
常宁自告奋勇的随行了。还有细细通读我《治河经略》之后的周昌,他希望可以亲眼看看这黄河和江南,也方便他绘图。玄烨准了。这一趟南巡之后,他便要到北边去驻守了。
登泰山,祀东岳。诣先庙,瞻圣人。
不仅仅是关注治河,玄烨也顺便把这南巡之旅变成了展示朝廷对汉文化尊崇和笼络的意思。他很忙,尽管字里行间写得都是些风土人情,可是有些话仍然显示着他无法不忧国忧民的责任:“…自认向来留心河务,每在宫中细览河防诸书及尔历年所进河图与险工决口诸地名,时加探讨。虽知险工修筑之难,未曾亲历河工,其河势之汹涌泛漫,堤岸之远近高下,不能了然。今详勘地势,相度形势,如肖家渡、九里岗、崔家镇…一带,皆吃紧迎溜之处,甚为危险,所筑长堤与逼水坝须时加防护…对比你所书治河经略,已与靳辅等商讨,证实黄河图最是详略。虽尚未完全对比治河之法,但数条建议予其等很大震撼,只是尚需探讨证实。吾甚好奇,汝从未亲见,只从古籍居然绘出此等详尽图略,不可不谓又一惊喜…闻皇祖母身体尚可,吾安心不少。皇祖母年事已高,为人孙者不得不多加仔细…”
提笔写完回信,交给知棋送去乾清宫,自然会有人送到玄烨手上。我总不能说我能画出图来,不仅仅是为因为我看遍古籍,还有小青龙相助。而那些建议,即使全都对的,也需要年月来实施,何况这朝廷上的人哪个没点小九九或者小主意呢,要人无条件接受外来人的建议,难度也太大了。而皇祖母自己都说了,只要没大事,谁都不许告诉玄烨说她身体不好,以免分了他治河的注意力。
这一趟下去,危险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五台山之行后,因为皇祖母身子的缘故,我再也没有随行出宫过,无论一年一度的木兰秋围或者塞外巡幸。所以那曾经允诺过要带我去看草原的事,不得不一年年的推迟,而潜意识里,却都宁愿这样的推迟永远没有尽头,那样至少代表皇祖母始终健在。
第二年塞外巡幸的时候,皇祖母一度病危,我不得不八百里加急通知玄烨星夜回銮。以为救不回来了,所幸几夜抢救居然还是挺过来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每回看见皇祖母愈发花白的头发,心都隐隐的痛。她的心态却愈发的好,身子只要没不舒服,就坚持要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散散心走走路,也会召见所有的小阿哥们一起用个膳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