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你是个不一般的孩子,你知道吗?”
对这种问题我不作多余的回答,无论是或否,答案都不会让他满意的,那又何必自讨苦吃惹他在意呢。
他在被窝里抓住我的软软的只属于孩子的小手,用他那带着薄薄茧子的有力的手温柔的摩挲着。突然,一串轻巧的东西从他的手腕上滚落过来,套到了我的手腕上。
我伸出另一只手,摸到一串圆圆佛珠——凤眼菩提数珠,光滑的似乎被人摩挲过千次百次,还带着那个人一贯淡淡然的体温。
“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那你呢?”
他把脑袋歪过来靠到了我的小肩膀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表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玄烨慢慢吟出我初抄袭的那首卜算子,回答我的话。
“人生若是如初见,你说该多好。”
“天心会永远如初见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还以为你会说当然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么。”我拉了拉差点儿滑下来的被子,再次保护好被窝里的温暖,“表哥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吗?”
“当然要,不过,要改在南书房由师父专门教了。天心是不是也想上学?”
“能和表哥一起上学吗?”
“怕是不行。”
也是,玄烨要学的是如何处理朝政大事以及帝王之道,哪能让我这个小女子乱听了去,何况祖训“后宫不许干政”。“那就算了,我还是自己学吧。”
“但我可以跟师父说说,让曹寅时不时带你去上书房和二哥他们一起上上学好不好?”
他离去前,迟疑片刻,装着开玩笑似的问我:“天心,你会出家吗?”
我明了,福临的离去果然还是带给了他一些不安。我故作沉思:“如果出家不要我剪头发,有小灶给我煮好吃的素斋,允许拢春碧绿陪着我,允许我见你,允许我回家,还不用读书写字吟诗背书,我想干嘛就干嘛,我可以考虑。”
他安心的笑了。
皇帝说话就是管用,在皇祖母的默许之下,我顺利通过上书房师父的考试,得了一起上学的特权。
要说确实能学到什么,也难说,听着老夫子摇头晃脑的就昏昏欲睡了,何况最精华的老师都去教玄烨了。不过,一大好处就是认识了一大群朋友。
第三十一章 佟妃病倒
日子就此过得飞快,玄烨被大堆大堆的知识压得分身乏术,而我也正统的接受教育了。
第二年,改元康熙元年。
姨娘比起以前更忙了,因为现在的后宫就靠她管着了。虽然玄烨还没有妃子需要操心,但是统管六宫也不是清闲的事。不知怎么回事,她现在居然还喜欢上处理事务时候带我见习了,晕得我冷汗如瀑布直下,耳濡目染之下说梦话还念叨着各宫按制该分多少肉食布匹。
姨娘忙且开心着,以前和玄烨因着后宫防止母后专权不许亲自抚养孩子的规矩不能天天见面,现在则是没人敢管了。每天有玄烨来请安,可以和玄烨自由的用膳,谈心,母子二人的感情日渐深厚,喜得姨娘每日眉开眼笑。
何况还有我这么个聪明乖巧的宝贝蛋儿陪她给她争气呢。
宫里的人物就是多而精,天天跟高手对战,再差也差不起来了。我的棋自从福临指导过后就突飞猛进,上书房渐渐所向无敌。之后,我的国画也入门开始了。有了书法水准打底,每天都有师父捋着胡子咪咪笑的夸我。咱琴棋书画终于都挨上边了,虽然除了围棋这个看智力的活,别的都还不是很能上台面,但粗粗也算才女一枚,总算不悔来这一趟。
姨娘对此深表满意,看我学有余力,又开始叫宫廷舞师叫我学舞蹈。哎呀,救命啊,上辈子就是运动神经欠发达,连套体操都做不完,这下可把我整惨了。每天伸胳膊压腿拉韧带,我不行了…姨娘希望我能在中秋晚宴上表演一个小舞蹈给这个沉闷已久的皇宫带来些久违的欢快笑声,所以她准备得很精心。可是我觉得我还是换个节目可能比较好。
还没等我去找姨娘商量换个弹琴或者唱歌,姨娘却突然就病倒了。
不安的看着一袭纱帘后面姨娘颇显苍白的脸,候着温远把完脉急忙问:“温太医,姨娘怎样了?”
温远来到卧房外间,未急着写方子,而是问保琴:“敢问娘娘生产皇上时是否顺利?”
保琴相信温远的医术,不假思索的答道:“怀孕初,太医是说胎位不正的,后来生产前夕自己就正了。当时生了两天才生下。可是产后恶露两个多月才干净,之后,之后…葵水就一直不是很正常。”说到女性的私事,保琴不太好意思了。
温远沉思了片刻,这才对焦急的玄烨和我说道:“娘娘这次的病症,是因为最近过于忙碌,压力太大引起,倒没什么大碍。但脉象看来娘娘以前身子也不是很好,加上生产引起的气虚体弱阳气不足,邪气在体内年头已久,这个恐怕不太好根治了。”
玄烨一下就急了:“温太医,你可要想想办法治好我额娘啊。”
我也急了,玄烨才没了阿玛没一年,总不能立刻又没了额娘吧。这么好的姨娘,我也舍不得啊:“温太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温远想了想,提笔写了方子:“暂且只能治标,我开些正气补血的方子先吃着,旧疾必须慢慢养。另外,娘娘以后不可劳累,注意休息。饮食方面,谁负责的我跟她细说一下。”
“温太医,姨娘不能有事的。”我拽了拽温远的袖子。
温远读得懂我的担心,安抚玄烨:“皇上请放心,和尚撞钟也是有轻重急缓的。”即使他在皇宫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该尽的责任他从来不逃避。
李德全带着方子下去拿药,保琴则是跟着温远在一边记录着饮食注意。
玄烨坐在额娘床边,等着姨娘醒来。我站在一边,看着姨娘和玄烨同样苍白的脸色,纵使相信温远,心里仍然不安极了。
玄烨握起姨娘放在被子外面保养良好的手,心事重重。
姨娘慢慢醒来,看见了玄烨的担忧,然后看见我,努力给了我们一个微笑:“好孩子,叫你们担心了,额娘没事的。”
“太医说你太累了。”玄烨眼睛一红。
姨娘苍白的微笑着:“是啊,也许是有点累了。”当初进宫也许就是个错误,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到头了,可是身子却开始不听话了。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有玄烨这么个孩子,所以她从来不后悔。她不能让孩子们替她担心。
“姨娘,中秋晚宴,天心会和表哥一起做好的。”我心里酸溜溜的,很不好受。这古代的医疗技术,实在叫人不敢恭维。那些本来属于产后抑郁内分泌失调之类的小事,在这里日积月累就是大事。比如淋场雨得个肺炎在这里就意味着死亡。
姨娘微笑,笑得我和玄烨心头沉甸甸的。会让温远慎重的疾病,基本就意味着不善的结果。而后连续多日不见好转的病情,更是让宫里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人的生老病死不会影响时间的流逝,民间喜庆的中秋节迈着轻快的脚步到来,他们感念着新帝改元,祈求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谁也不知道紫禁城里面的一个尊贵的女人情况不容乐观。
博尔济吉特荣慧皇后被忽视多年似乎突然派上了用场,她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被姑妈孝庄太后委任了中秋晚宴的准备。她进宫数年,却从未像如今这般真正做事,她很开心,更不敢疏忽,向皇祖母要了苏茉儿姑姑。景仁宫的女官忙于照顾姨娘,拨不出人手,拢春和碧绿便过去帮忙,而我的任务一则陪姨娘,二则努力学舞蹈,只希望姨娘看了会开心。
我其实挺喜欢和姨娘呆在一起,就像当初教我弹琴那般,她总是耐心的教我音律、手法、节奏,从易到难。而我每取得一点成绩她都会不遗余力的夸奖我。而如今,她离开床的时间越来越短,精力一日比一日差。
我拿着小剪子,给姨娘小心的修着指甲。她白嫩瘦瘦的手,保养良好没有任何的伤痕,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因为身体不好,指甲没了先前健康的光泽,指甲根的小月亮也变小了许多。
想起第一次见面抱我那双美丽娇柔的秀手,心里就很不好受。
看出我的难过,姨娘虚弱的笑:“天心,姨娘是不是变丑了?”
我使劲儿摇头:“不,没有,姨娘和以前一样好看,天心最喜欢姨娘了。”
“姨娘把你从额娘阿玛身边带走,你还喜欢姨娘?”
怎么听着有点儿像交代后事一样悲凉的问题。“姨娘教天心弹琴,对天心好,天心都知道。上次生病,姨娘抱着天心一夜,天心都记得…”说着说着,自己鼻子就发酸了。
姨娘伸出虚弱的手,拍了拍我握着她的手:“你这孩子呀。”
“姨娘,你一定要好起来,表哥只有你了。你要是也走了,表哥会很难过的。”
“不是还有天心陪着吗?天心会一直陪着你表哥的,对不对?”
“可是姨娘是不一样的,姨娘是表哥独一无二的额娘啊。”
听到额娘两字,姨娘妩媚的眼睛里流出了不舍的泪水。她闭上了眼睛,遮住眼睛里太过明显的悲伤。对于自己的身子,她比谁都清楚吧。
这样和儿子亲密无间相处的日子,是她渴望多年的愿望。不用再害怕自己失去什么,不用再害怕谁会来抢走自己的孩子,她得到了世上最大的幸福,可是却因为自己的身子不得不离开这一切,这样的悲痛,她如何不知。但如此世事她何来扭转的力量呢。有生之年得到这样的幸福,她该满足的。所以她用微笑面对自己所爱的孩子,希望给他们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保护好他们美丽的心。
第三十二章 凤凰展翅
因为有着玄烨不能失去自己这个信念的支撑,姨娘对温远的治疗非常配合,身子也一度有了好转。
康熙元年十月,玄烨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仁宪皇太后,母后为慈和皇太后。
满身华服的姨娘从玄烨手中接过金灿灿的册文,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扶起跪在身前的儿子,慈爱的看着玄烨,看不够似的,一遍又一遍。
“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祖母给姨娘备了一个大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阿玛额娘和众兄弟,姨娘不顾身子不适,转身扑通一下给皇祖母行了磕头大礼:“老祖宗,您的大恩,媳妇儿感激不尽。”
皇祖母让苏茉儿姑姑赶紧着扶起姨娘:“你啊,把身子养好,哀家就感激不尽了。别跪来跪去的,亲家也是难得进次宫,回宫好好聊聊去吧。”
“谢太皇太后。”
阿玛也一并进了宫,站在众兄弟的最后面,他一进殿就看见了同站在殿上观礼的我。虽然不能乱动,可是他激动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心思,一双眼就那么一直盯着我,似乎要看出来我到底是不是又长高长大了。
皇祖母特地离开了,给姨娘和家人留下空间好好叙叙旧。还专程下了懿旨赐宴景仁宫,让佟家家人宫里用膳后再走。
“玄烨给玛法、太太、诸位舅舅请安。”玄烨对于额娘的这些家人,可谓爱屋及乌给足面子。
慌得玛法太太和众位伯伯赶忙站起来回礼。
姨娘止住了:“玛法,额娘众弟弟都坐下吧。玄烨是小辈,给大家行个礼也是应该的。”姨娘的话里似乎还别有用意。佟家明事理的心照不宣,这是姨娘让玄烨看在自己的份上礼遇佟家呢。
玄烨行的礼就是值钱,照例一堆礼物,价值自然不用多说了。
“来,天心,给玛法看看长大了没?”玛法早就瞄到我了,但真是好耐力,不到可以提我的时候只当没看到。
玛法还是我离开时候那样子,只是花白胡子的比例又大了。
我走着宫步走到玛法面前,一甩帕子学着玄烨也给大伙儿来个正式的请安:“给玛法请安。”然后一把冲进玛法怀里:“玛法。”装可爱。
果然,大家一阵大笑,只当我还是个孩子,在宫里学了规矩,可是毕竟孩子脾性,看见亲人还是把规矩抛到了脑后。
玛法先是惊愕,然后抱着我冲进他怀里的小身子大笑:“念锦啊,天心在你这里看来过得很好啊,不但长高了,还连规矩都学会了。”
念锦是姨娘的闺名,现在也只有玛法敢这么叫了。姨娘的脸上很是开心,这样和乐融融的相处让她似乎回到了家里,被阿玛额娘宠着,被弟弟们围着:“天心又乖巧又聪明,我带着也不费什么心思。总是自家的孩子,哪能不疼着呢。要不然,别说阿玛你了,国维也不会饶了我呀。”
阿玛被说到,不好意思道:“大姐说哪里话,孩子交给你带,还能不放心吗。这也是天心的福气。”
姨娘看出了阿玛的心思,说道:“有天心这个孩子,也是我们佟家的福气。天心,难得阿玛能来,还不过去看看?”
我朝着姨娘和玛法笑了笑,走过去。我也想念阿玛了:“阿玛。”
阿玛宽大的怀抱永远是为我留着的,他一把抱起我。在这里不能放肆,但他搂住我腰的手显然泄露了他的激动。他紧紧盯着我的样子,生怕遗漏了一丁点儿的变化。
“好了好了。”姨娘忍俊不禁,“玄烨,带天心下去准备准备,给你小舅舅看看天心现在本事多大。免得他老怕我们亏待了他的宝贝丫头。”
大家一真哄笑。阿玛老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我。
玄烨知道额娘是和家人有私房话要说,带我下去了。
阿玛的眼光追随着我,直到再也看不到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如此在乎我的平安与存在,心里好暖。
因为家人的到来,姨娘心情很好,精神也好多了,席间与家人有说有笑的,直到玄烨带着我进去通知他们我准备好了。
拢春替我架起了琴,铺上垫子。
玄烨走去姨娘身边坐了下来,我的古琴第一次公开表演正式开场。
我弹的是姨娘教我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凤凰展翅》。凤凰美丽尊贵,鸟中之王。但在未长成之际,也不过平凡。她走过不被重视的时光,走过逐渐长大的痛,终于蜕变。她昂起她高贵的头颅,用伶俐的小嘴梳理着浑身柔顺亮丽的羽毛。山清水秀大好河山里,她优雅的展开翅膀,逐风而上,在空中自在而舞。舞动间,流光溢彩,百花失色…我把这首曲子送给姨娘。她的美丽高贵,担得起凤凰这个比喻。
姨娘的一生看似顺风顺水贵不可言,但其实苦乐自知。顺治帝福临因为一些心结,脾气并不是太好,人不是很好接近,对于接近自己的女人一向并无太好颜色,尤其自己不喜欢的,看他坚持罢免结发皇后可见一斑。他喜欢简朴,而前皇后喜欢奢华。他好静无所求但认定的理却不能轻易撼动,而前皇后自小不知拒绝为何物,认定的就是自己的,包括人。初进宫,摊上这么个不和的后宫,谁也不好独善其身。后来皇后被废,新后仍然是蒙古草原出生,更是孝庄的亲侄女,没有她什么事。她有儿子,可是不能亲自抚养。她有丈夫,可是心从不在她身上。董鄂妃的出现更是让这一切雪上加霜。鄂妃一去,谁想到她的丈夫也随着去了。但她不能倒,因为她的身后,是支撑她的佟家,也是指着她支撑的佟家。
一曲完,众皆愣,满席噤声。
姨娘率先拍起了手,眼角带着一丝隐藏的感动。
玛法和太太也随后赞赏的为我鼓掌,阿玛的眼睛满含着欣慰。
大伯略带遗憾的说了句:“要是我们天心再大些,这满清第一才女只怕落不到中堂家去了。”但听在我耳朵里,总觉得遗憾的并不单纯是这个名号而已。
玛法却看得开:“这当儿未必不是好事。该是天心的,跑也跑不掉的。”
该是我的什么?大伙子打什么哑谜啊。看看各位大人,不明白。看看玄烨,他的眼睛盯着我,除了晶晶亮亮的,别的看不出特别来。
第三十三章 离宫
姨娘终究是没能留得住,第二年过年没多久,她就弥留了。
她抓着玄烨的手,迟迟不肯松开,瘦削得毫无血色的脸,不再看出昔日的妩媚,却满含着慈母的光辉。她的眼睛渐渐失去力气,睁不动了,只是手始终不肯放松丝毫,嘴里下意识念着:“玄烨…”
“儿子在。”
“玄烨…”
“儿子在。”

玄烨紧紧握着姨娘的手,守在床边三天了不肯离开。姨娘看着他,他就一直给姨娘看。姨娘看不到他了,那就每唤一声玄烨,他就答一声“儿子在”。
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渐渐没了。她早知自己的状况不好,该交代的早交代下去了,只是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执著的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玄烨的声音哑了,早带了哽咽。
温远略带颤抖的手从姨娘的脉象上收回,跪在了床前:“皇上,节哀顺变。”
凤凰,飞了,终于自由的飞了。
哭声从景仁宫向紫禁城的别处传送而去。这个红墙琉璃瓦的宫殿,总是默默迎送着一个又一个灵魂的来去,犹自岿然不动。
再次看见雪白雪白的缎子,把这紫禁城的某处妆点得圣洁庄严,满身孝服的玄烨跪在梓宫的前面,坚持为母戴孝守灵。
我在拢春的帮助下换上了白色的孝服,跪到了玄烨的身边。
他就那么坚定的跪着,一张一张化着纸钱。
我取过佛台上的木鱼,一下一下敲起来,默默念起了佛经。
曹寅来了。他也像姨娘的孩子一样,是姨娘看着长大的。所以他自动戴了重孝,在玄烨的另一边跪下,陪他一起经历这个人生最惨重的变故。
夜深了,偌大的灵堂就我们三个和保琴等几个大宫女守着。保琴劝了玄烨几次,玄烨都不肯吃饭。她把求助的眼光抛向了我。
我对着保琴摇摇头,玄烨这会子是谁劝都不会进食的。就像我都没胃口吃东西,何必强迫他呢。这辈子给姨娘尽孝的机会,也就剩这么一次了。
保琴无声的退下了。
我的木鱼声成了这个殿堂里唯一的声音。
梓宫前的长明灯默默陪着我们,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我停了木鱼,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打开房门。
玄烨和曹寅被我乍然停止的木鱼声惊动,莫名的看向我的举动。
门外天色黑得浓重,天空没有星星,不见丝毫的光亮。
“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仰望着黑如墨染的夜色,估摸着该黎明了。
上天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话音方落,鱼肚白从天边乍现,给黑夜和白天送来了光明的分界线。
金色的霞光突破厚厚的云层,从云缝里透过来,洒向大地。光在天上舞动,如一只展翅的凤凰,渐渐消失,远离人间。
看着那样的霞光,心中充满了安详的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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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随着姨娘的离去,我也该离开宫廷回我的家去了。可是意外的是没有任何人提起我没人照料应当送回家的意思,皇祖母除了让保琴乾清宫伺候玄烨外,其余得力的大宫女都改归了我,继续照料景仁宫,到年龄自行出宫婚配。碧绿偷偷跟我说是姨娘求的老祖宗,下人们都感激不尽呢。于是表面上,我一个小小的外戚格格,一下成了景仁宫的主子,多了十来个宫女太监跟随,怎么看都于理不合。当然我仍然住着偏殿的房间。
这个景仁宫没了主子,寂寞多了。玄烨和曹寅时不时还会来看我,但是没有了姨娘的气息,总觉得不对劲。
玄烨愈发的沉稳寡言,曹寅也越来越有担当,言谈间不再是没心没肺的玩闹。偶然涉及朝堂,都是默契的打住话题,然后转移。
难怪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呢,看着纸上这几个字,感慨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快。我现在也渐渐宅了,皇祖母有教导玄烨重任在身,不再有空教我。除了每天念经时间我陪着她,别的时候我就是练字看书弹琴,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跟着之前的舞蹈老师练练舞。
仁宪荣慧皇后似乎突然之间找到了自己的舞台,正式接手了后宫事务,而她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设宴请了许多贵族女子入宫,亲自相看要为玄烨找皇后,排前两位就是四位首辅大臣之二的孙女。其中就有那位我听闻已久的满清第一才女——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其父为领侍卫内大臣喀布拉的赫舍里氏•芳儿,还有一位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温仪。若非鳌拜和苏克萨哈没有适龄的孙女儿待嫁,估计也是少不了的。
皇祖母为着稳固玄烨帝位和朝廷的考虑,没有再从蒙古找皇后,而是首选了权势稳固的首辅大臣的孙女。可是挑谁的,也是有讲究的。
“天心啊,你来看看这些丫头,觉得哪个更适合玄烨也说来给皇祖母听听。”皇祖母指着眼前一溜儿摆开的幼齿美女图要我看。
我心知这样的大事,皇祖母心里必然早有了定夺。我进宫前从没有与那些贵族女孩子相识过,提不出什么好的个人意见。但既然是皇祖母开口了,我还是一幅一幅看了起来。
这些个美女画儿啊,除了发型服饰,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幸好图像旁边标注着家世人品勉强可供参考。其实这些都是其次,既然选后是为了稳固帝位,自然家世排第一。宫中对这事私底下早讨论开了,大家都说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等都主张立钮祜禄氏为后,所以钮祜禄氏胜出的可能很大。可是我不觉得,皇祖母不会允许任何一家坐大威胁玄烨的帝位,所以我猜皇祖母有意立赫舍里氏为后拉拢索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