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辛衣那如藏着万千利刃的冰冷双眸,在不断提醒着他们,她从来都不曾遗忘,从来都不曾原谅。有时候仇恨并不需要太多的表情,只这样一个眼神,便足已使让人胆寒。
这个已经渐渐长成的俊朗少年,身上那逼人的气势竟是一日胜过一日,再没有人能忽略她那耀眼夺目,仿佛藏不住锋芒的宝剑,欲待破匣而出。
宇文化及用了整整三日来考验辛衣六年来的所学所习,从骑射、拳术到兵法、谋略,每一项无不极尽严苛之能事,可当他看完所有辛衣所展示出的技能后,那严厉的眼中也不禁有了松动之意,微微颔首,道:“这几年,他教了你很多,总算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许。”
辛衣低下头,露出了笑,眼里的光芒是那样明亮动人。
这些年了,她还从未自爹爹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肯定,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开心。
“辛衣,你可知道高句丽。”宇文化及忽然向她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高句丽?”辛衣凝神一想,记起书上的记载来:高句丽,本是扶余别种。地东跨海距新罗,南亦跨海距百济,西北度辽水与营州接。平壤城,亦谓长安城,汉乐浪郡也。她点头答道:“我曾听爷爷讲起过。”
“皇上,不日便将征集全国兵士,出征高句丽。”
辛衣猛地抬起头,却望见父亲眼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
宇文化及道:“这高句丽本是箕子所封之地,汉、晋时皆为所辖的郡县,如今大隋主天下,实当归属臣服于我朝。可高丽王却不尊臣礼,狂妄自大,藐视我天朝威严。此肋不除,必为后患。”他目光转向辛衣,缓缓道:“可这高句丽地处辽东,得天之势,易守难攻,非轻易便能擒得。此战事一起,不知何时方休。”
辛衣傲然道:“辽河再广阔,比长江如何?高丽人再多,又及得上我大隋兵强马壮。只要用兵得当,策略度量,胜负自归我方。”宇文化及听得此言,却是一惊。辛衣这话却竟与当年先帝斥逐高丽之辞像得出奇,不由暗自称奇。
“成大事者,当有此胆略。”宇文化及站起身来,对着面前这个跃跃欲试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辛衣,你可已经准备好了?”
辛衣的眼中宛有流彩溢光,她扬起下巴,朗声答道:“我已经等了整整六年了,爹爹。”
宇文化及望着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不日,杨广果然传下讨高句丽檄文,檄文曰:“高丽小丑,迷昏不恭,崇聚勃碣之间,荐食辽东之境…朝觐之礼,莫肯躬亲…拒绝王人,无事君之心”, 令命天下兵卒,不论远近,俱到涿郡集合,征讨高句丽。
檄文刚下,次日早朝,辛衣便随父亲上了朝堂。
那是个秋日的清晨。殿外薄雾未消,露水尚寒。
满朝文武都惊异地望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傲然走上大殿,那样灼如骄阳,那般飞扬俊朗。她的眸子蓝如碧海,却仿佛落进星光点点,只一眼,便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璀璨芬芳。她的笑,如朝霞绚烂,熠熠生辉。
殿外分明是阳光明媚,殿内端的是金碧辉煌。可这个绝艳夺目少年,却在一瞬间将所有的光芒都抢去了。
只见少年走到杨广面前,单膝下跪,昂起她骄傲的头颅,朗声道:“皇上,我来讨要我应得的赏赐。”
“哦?”杨广惊异地望着殿前的少年,一时有些茫然。
“大隋的将军。”辛衣答道,俊朗的面孔上洋溢着无比的自信,大殿里久久回响着她清亮而有力的声音: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
便解愁云寄相思
这个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在天子面前,那般毫无顾忌、骄傲而自信地说出这番话来,如平地里惊起的响雷,震撼了整个朝堂。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
此时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是五品以上的大臣,其大半生都在政治和兵戈的旋涡中进退迂回,见过多少的大风大浪,会过多少才子俊杰,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少年郎,那样的锋芒毕露,如此的飞扬轻狂,仿佛那广漠的天空也盛不下她的一根羽翼。
果真是“一事能狂便少年”,叹年华悠悠,垂垂老暮,也只能枉自叹息。
杨广也楞住了,他凝视着辛衣那坚定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竟失了神。一时间,诺大的朝堂上竟是静谧无声。
正当大家都在为这莽撞的少年捏一把冷汗之际,却听见得杨广发出一声轻笑,朗声道:“朕记得曾对你许下的允诺,可是辛衣,你要如何证明,你确已经够资格得到这一赏赐呢?”
“陛下要我如何证明?”
杨广微微一笑:“三日后,校场选将。官宦贵族之中,凡已成年的少年子弟皆可参选,取胜者为将。”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杨广似乎很满意他引发的这次骚动,只见这位不可一视的君王站起身来,傲视下方的臣子,高声道:“辛衣,我要你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你的本领,朕要全天下的百姓都对你的将军之名心服口服,朕要让他们知道,我大隋的将军,是如何的出类拔萃,万中挑一。”
辛衣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秀丽而英挺的眉轻轻挑了起来,眼睛里的光芒明亮如炬,朗声答道:“辛衣领旨。”
她那有力的回答久久地在金銮殿上盘旋着,任凭其激起的波浪一层层涌开来。
秋日艳阳,金銮大殿,这一瞬的定格,却是连史官也无从下笔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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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衣走下朝堂,在满朝文武注视之下,大步朝殿外走去。她看见了爷爷与爹爹那赞许而骄傲的目光,还有那些迎面扑来的或惊奇,或猜疑,或嘲讽的眼神。这所有的表情她都没有多做停留,却独独对其中一个无法释怀。
这个眼神里,没有喜,没有惊,没有恨,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
那悲伤是如此浓烈,宛如迷散的烟,满天的雾,遮掩住了所有的光芒,一瞬间,辛衣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她回过头,再度和他的视线对上时,心却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杨昭,为什么竟用这样悲伤的神色望着她?他的眸子漆黑如墨,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旋涡,将这无数惊涛骇浪都被卷入了无尽的深崖中。他立在那儿,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白,自辛衣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表情。这样的悲伤,这样的他,陌生得叫人害怕。
还未待辛衣进一步探询,杨昭却已经将眼睛别开了,只一刹那,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萧然沉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而辛衣满心的雀跃,却因为他那悲伤的一眼,而冷了下去。
早朝后,辛衣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东宫探视一下杨昭,冷不防一旁闪出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宇文公子,真是巧啊。”
辛衣惊异地抬起头来,却见面前这人身穿朝服,肤色白皙,深目高鼻,鬓发卷曲,相貌可称得上英俊,只觉得好生面熟,却一时想不出他的名讳。
“宇文公子已经不记得我了么?”那人讨好地一笑,那低眉顺眼与他的过分的谦卑一样,叫让人看了好生不舒服。
“哦,原来是王世充,王大人。”辛衣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此人正是当年为杨广寻找琼花的兵部员外郎——王世充。这些年他一直跟随杨广在外出巡,因善查颜色,办事得力而深得杨广宠信,现今已经官拜江都丞,兼领江都宫监,算来也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只是宇文述一直便不屑与此人为伍,所以他即便用尽了全身解数也无法与朝中最得势的宇文家攀上关系。
“倒要先恭喜宇文公子,将便得尝所愿。他日封疆拜侯,青史留名,指日可待啊。”王世充一上来便先给辛衣压了一顶大帽子。巧舌赏辩,一向便是此人的最大长处。
“待我夺取将军之位后,再来受王大人这些谬赞之词吧,现下我可受不起。”辛衣不冷不热地回敬他一句。她一直不大喜欢这个人,但是却总是时不时与他在狭路相逢,眼下耳听他尽说些阿谀奉承之言,一时心里好生不耐烦起来。
王世充却不在意辛衣的冷淡,只是笑道:“我大隋官宦贵族年青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并不多。除了宇文公子外,只有常信侯之子高子岑在骑射兵法上尚可一提,其余的皆不足道。而据街巷传闻,这高子岑,似乎也曾是宇文公子的手下败将。如此一来,将军之位,定非宇文公子莫属了。”
辛衣一怔。她已是第二次听人称赞这高子岑,但是她怎样也无法相信,那个当日几乎被她打成猪头的纨绔子弟,会有什么令她刮目相看的本事。
“辛衣,辛衣。”远远的忽然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嚷声,音未尽,人已至,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已如风一般扑向了辛衣,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的辛衣差点被她扑倒在地。
“我回来了,辛衣。”
面前的那个少女笑靥如花,宛如一枝清晨含苞待放的芙蓉,清秀中透着尊贵,而那弯弯的眉、灵动的眸,却尽是俏皮与娇憨。辛衣一时有点迷惑,但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啊。”
“哈,我真是想死你和昭哥哥了,终于回来了,正想去找你,你就自己来了。”
六年不见,南阳小公主却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她那容易冲动的性子却是一点也没有变。此时,她拉着辛衣的胳臂唧唧喳喳地说笑,却完全没理会呆立在一旁的王世充。辛衣眼见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南阳,仿佛没想到她会对一个“男子”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心中暗暗好笑。
南阳忽瞧见呆立在一边的王世充,眉头一皱:“你这人也真不识趣,没瞧见本公主正与辛衣说话吗?还不快快退下。”
“臣一时大意,差点忘了礼数,还请公主息怒。”王世充慢慢低下头,向南阳请罪,而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落在辛衣眼中,却有种触目惊心的寒意。那目光,阴沉而冷酷,令她想起了草原上那群凶狠的黑狼,仿佛随时便会扑将上来,将敌人撕成碎片。这个男子,恐怕并非表面看来那般“成不了气候”。
南阳眼望着王世充走开,这才又开心了起来,她朝着那个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这个人好生讨厌。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整日里阴阳怪气的,不知道父皇为何如此喜欢他。”说罢拉起辛衣的手,笑道:“好了,不说他啦。辛衣,我们走罢。”
“这是要去哪里?”辛衣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我们一起去东宫找昭哥哥玩啊。”
辛衣却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改日再去吧。”
“为什么?”南阳诧异地望向她。
辛衣答不出,她怎好说,自己是害怕再见到那双悲伤的眼。
可南阳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想做什么事情,往往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阵死缠烂打之后,硬生生将辛衣拉了去。
昨夜秋雨来袭,东宫花园里黄花落了一地,金灿灿的,好生叫人怜惜。
杨昭就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拿了一卷书,对着那满地落花,清俊的身影在斜落的秋日里淡淡蕴出玉般的光华。
“昭哥哥,我们来看你啦。”南阳笑着朝他奔去。
杨昭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来,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目光清越如山。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南阳说话比较多。杨昭只是笑着听,而辛衣却有一肚子的惑。耳听得南阳唧唧喳喳地讲述着江南的风光,说着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还有那些仿佛只在梦中才能看见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在她生动的描绘下竟是活脱脱地跳出来,如在眼前。辛衣一边听,一边却忍不住去想去探询那对如深塘般的眸子。
可他的眼里,平静而温和,再也看不出任何潮汐的涌动。偶尔与她的目光交汇,也化为微微的一笑。他,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辛衣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的所见只是错觉而已。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中已有马车来接南阳回宫。
辛衣也命人备了马鞍,待要上马回府,忽然身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所覆上,有人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能否为了我,不要去这战场。”那声音轻得似被风儿吹落的花瓣,还未见分明,便已经了无踪迹。
辛衣慌乱地抬起头来,却只望见杨昭转过身,慢慢走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被斜阳拉得长长,萧瑟而寂寥。
辛衣轻咬下唇,楞在了当下。她不明白,这心头杂乱烦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样的感觉太难受,太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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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宇文府。
一个黑影矫健地飞上房顶,落地处悄无声息,他俯在暗处,探视了片刻方位,借助夜幕的掩护,躲过了巡夜的守卫,径直朝西首而去,目标竟是辛衣的卧房。
只见他掀开几片瓦片,窥视了一番屋内的情形,而后随着房脊缓缓向下滑去,一边自怀中掏出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拔开门栓,小心地推门,进入卧室。
卧室里静悄悄地,床上那人,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对这意外的入袭全然无所察觉。
黑衣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手中的匕首高举,正欲砍下去,忽然辛衣睁开眼睛,嘻嘻一笑:“小贼,做死么?”话未落,左手已抓起薄被向黑衣人挥去,右手随即抽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抬手横挥,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光。
黑衣人大惊失色,没有想到辛衣竟然是假睡,眼见被子飞来,赶忙用手去挡,但辛衣的速度快如闪电,匕首和被子竟差不多同时到,黑衣人躲过了这头,却没抵住这方,当下只觉手臂一阵疼痛,暗叫声不好,不顾去看仔细,急忙后退,急欲跳窗逃走。
而辛衣没给他机会,掌风一起,直袭那人面门,黑衣人后退四五步,刚稳下身来,辛衣已一个纵身,一招泰山压顶,将那人死死压倒在地。
“哈哈,想不到居然被我抓住一个小飞贼,你说我是把你送官好呢?还是私刑伺候,就地正法了好呢?”辛衣用手中的匕首敲敲黑衣人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
那人被她压倒在地动弹不得,气得哇哇直叫:“宇文辛衣,有种你就放我起来,再和小爷我比试一场,我就不相信会再度输给你。”
辛衣一把扯掉那人蒙在脸上的头巾,笑弯了腰:“我当是谁,这不是高大少爷吗?失敬啊失敬,只是不知道高少爷何时投靠了山贼,干上了这偷鸡摸狗的行当。”
“你…你…”高子岑被气得浑身直哆嗦,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敢情你大半夜里跑来,是为了报仇吗?”辛衣望着他俊俏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仿佛开了染坊一般,好生有趣。
“没错。有仇不报非好汉。小爷我正是来讨还旧债的。”高子岑大声道。
辛衣跳起身来,双手叉在腰间,眸子里闪闪发光:“你如真想要报仇,我们就好好比一场罢。
“好,怎么比法。”少年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上辛衣的挑衅,眸子里满是不服气的神色。
“拳脚功夫嘛,你再练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就不必再比了。”她不等高子岑反驳,接着道:“有人说你骑射兵法还算凑合,本少爷就姑且陪你玩玩。三日后,校场选将,一决胜负。如何,你敢不敢来?”
“谁说我不敢去啦,小子,你给我等着瞧,此仇不报,我绝不罢休。”高子岑握紧拳头,瞪着辛衣,眼中好似点了一把火。
辛衣怃掌笑道:“好,我等着你。要是你不来,或者你输了,便从此拜我为师,听我命令,任我差遣。”
“要是你输了,就当众从我跨下钻过去,大叫三声爷爷。”
“成交。”
辛衣眨眨眼睛,笑得象一只小狐狸。
校场初试竟风流
这日里,清风薄云,碧空广阔,正是秋高气爽。
大兴城郊外的皇家校场内,旌旗飘动,三军齐发,黑压压的一片,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正应着这大隋当下的“繁华盛世”,好生叫人目眩神驰。
校场选将---这惊动了京城的盛事,便是在此地举行。
此时场内计有勇将过千,兵员无数。上有圣驾銮舆,文武百官。下方是号服齐整的一众兵士,黑甲长矛,气势如虹,好不威武。校场正中央是帅台阅武厅,居中摆一张帅案,上插令旗令箭,帅案后一把虎皮交椅,数百黑甲禁军紧护左右,当中端坐的是当今天子——杨广,身旁陪坐的男子,萧然淡雅,俊美的脸上略显苍白,乃太子杨昭。
阅武厅下方早已有数骑一字排开,金色阳光下,众少年郎面如玉,气似雷,身负弯弓,手握缰绳,意气风发。
杨广逐一望去,连连颔首,面有得色,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黑甲白袍的少年身上。这少年,有一双比天空还要湛蓝的眸子,那眼神明明是如此清澈透明,宛如江南的烟雨楼台,青缇翠柳。仔细望去,却是暗含锋芒万千。就似那大漠日出,遮也遮不住的光芒万丈,灼目而张扬。她立在那里,就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人虽未动,却有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气势。这少年,正是宇文辛衣。
杨广点点头,对旁首的杨昭笑道:“我只道人世间一切的钟灵秀气都留在了江南,却不知我关东平原处处卧虎藏龙,人才倍出。你看辛衣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有了大将风度,当真难得啊。”
杨昭自入席之后视线就没有从辛衣身上移开过,此时听得父皇如此赞扬,却没有说话。他久久地凝视着闪闪发光的人儿,黝黑的眸子里却似有淡淡浮云飘过。那日黄昏,他已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里却明白,终有一日,她会离自己而去。她的天空,是那样广阔而辽远,小小的大兴城又怎能容下她远大的抱负。他默然轻叹:“辛衣,这世上,可有人能收起你的羽翼?亦或者,你又会为了谁而停下你的步子呢?”
辛衣当然不知道杨昭所想,此刻她正开心地注视着四方的人群,一边想着即将开始的比试,满心雀跃。
今日校场选将,分三场进行。每场的胜者可获金牌一面,先得两面金牌者便可提前胜出。这第一场比的便是箭术。
此时,校场的西南角,已有兵士栽好了柱子,绑好了横管,只见那按横管上坠一个大金钱,中间是四方的钱儿,金钱后设一箭垛,众人正在惊诧间,却听杨广令侍者传令道:“比试以百步为界,有能穿过金钱,射中箭垛红心者,即胜出一场,如射不中,就此出局。”
此令一出,众人皆惊,如此远的距离,能射中红心已是不易,还要穿过如此狭小的铜钱眼,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场上参赛的一干少年,有的已经面露难色,有的却是不以为然,有的则面色凝重,一时神色各异。辛衣目测一下那箭靶,表情虽是悠然松懈,目光里是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刚转过头,却无意间接收到右首一骑白袍少年挑衅的目光。
高子岑,他果真来了。
虽然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可一旦真上了校场,整个人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且看他头戴狮子盔,身披天河寒江甲,跨纵白马,背弓带箭,配上那凌厉的眼神与不服输的斗志,竟显出几份异样的俊朗来。
“真是有意思的家伙。”秋日阳光下,辛衣娥眉轻展,对着那个满是敌意的少年微微一笑,高子岑望见她的笑,目光一滞,竟楞住了。
此时长号声起,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号令方下,却见一个少年已骤马而出,抢在众人前第一个出场。
杨广点头示意,旁边的兵士赶忙敲响了金锣。只见那少年飞马往来,奔驰三次,扣上箭,拽满弓,一箭射去,羽箭破空而出,众人定睛望去,那羽箭虽是正中红心,但却没有碰到那高悬的金钱,四下顿时传出一片惋惜之声。当下又有几人登场,一一射过,却不是射过钱眼未中红心,便是射正红心未穿钱眼。
“待我射来。”正当众人内心焦急之际,只见那方尘土一起,冲出一骑,那马上少年拈弓纵马一箭,那箭如破空流星一般,穿过钱眼,射中红心。一时间只听金鼓齐鸣,众人皆喝采。杨广于台上望见大喜,喝彩一声:“好啊!”又问道,“这是谁家少年。”一旁已有人回话:“此乃宰相杨素大人的长子杨玄感。”
这方喝彩声还未息,那边却又是一骑飞出,马上那少年叫道:“这算什么,待我射来。”众人望去,却见这少年稚气未脱,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却是威风凛凛,自有一番逼人气势。只见他拈弓纵马,一箭射去,箭亦穿钱眼而过,正中红心。众人又是一阵喝采。杨广连连点头。旁边的近侍不等他先发问便已禀道:“此乃靖边侯罗艺之子罗士信。”
杨广哈哈大笑:“我大隋后起之秀如此之多,何愁不破那高丽小丑。”一时间陪侍在旁的众大臣也连声附和,纷纷称赞起来。
场上鼓声如雷动,场外却已经剩下寥寥几人了。高子岑目光一直盯着辛衣,见她不动声色,只在一旁凝神观看,却并不急着上场,眼见场上众人都已经一一射过,他心中一个按捺不住,便提马而出,喝道:“待我来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