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说:“我不回去了。我以后也不回去了。没地方去啊,我离婚了。”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你什么?离婚?你以前结过婚?这么年青你就结过婚了?”
微微吸进一口凉凉的气,明白母亲的不对劲。吃了饭回到家,躺在床上,发现床单是新换的,被子也晒过,一股太阳干燥的暖暖的味道。
顾微微隔着纱帐看向高高的天花,上头小小的一个天窗,映出一汪乌蓝的夜空。她试着叫:薇薇。
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顾微微觉得这两个字在嘴里头徘徊缠绕,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那一角天空的乌蓝里,极缓慢地透出点青白色来,这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她回单位销假,跟晓薇提起母亲身上的那种奇怪,晓薇说,阿姨怕是老了,有时候老人会把从前的事记得比现在的事要清楚。
微微说:“你是说,我妈可能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吗?”
陈晓薇陪着微微一道带母亲江淑苇去最好的医院看了病。母亲被确诊为老年痴呆。但是医生说,她好像把从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的,对现在的事,是糊涂的时候比清楚的时候多。还好生活还可以自理,而且她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并没有老年人常见心血管疾病,肝胆肠胃也算不错。
顾微微把母亲领回家,顺道带着她在巷口的小美发厅里做了头发,母亲头发白了可还算丰厚,略电了一下,再剪短,头发在耳畔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母亲很满意,微微看她走回家时借着路边小店玻璃偷偷打量自己,然后抿了嘴笑。
微微对母亲说:“江淑苇,我以后都不回家,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母亲惊喜地睁圆了眼睛说:“真的?”
真的,江淑苇。
陈晓薇终于谈起了恋爱,是学校的工会主席给介绍的,是个部队军校研究生毕业,在省军区工作,年纪比晓薇大一岁。
刚开始,工会主席兴头头地提及这么个人,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好事,可是过了好些天却又再不提起这件事,微微不由得替晓薇着急,暗地里找了这位大姐询问,工会主席有点惭惭地含混地说,对方对晓薇的家庭与学历职业都没啥意见,可是就是一点,嫌晓薇的年纪大了一点,人家想找二十五岁左右的。微微很替晓薇不满,心想,他自己又年青到哪里去,比晓薇还大两岁,怕也是个会挑捡的,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三十大几还没有结婚。谁知又过了些日子,对方又同意见面了,一见之下,那男人对晓薇一见钟情,晓薇对他印象也不错,两个人很快地陷入了热恋。
微微落了单。
到这一学期期末,顾微微用奖金加上一点平时的积蓄,搬回家一台配置挺好的家用台式电脑。
她开始有了一个QQ号,有了一些QQ好友。
其中有一个,似乎格外谈得来些。
对方叫阿诚。
两个人颇有些共同爱好,爱看电影,看电视剧,吃小馆子,听一些不太知名的歌手的不太知名的歌。
慢慢地,两个人开始说及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情。
微微告诉阿诚:以前,我有一个姐姐,叫薇薇,很出色。
阿诚问:哦,她现在在哪儿?
微微告诉他:她不在了。

第四十八章 寄托

阿诚说:我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是了,微微发过去一个笑脸,是了,你们这一代人,是独生子女了。不像我们,一般都有个亲兄弟亲姐妹的。以前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家里一串子孩子,一个小着一个一岁,跟爬楼梯似的。
那么,是姐姐了。
是阿姨也说不定呢。
阿诚说,你没有那么老,我也没有那么小。
你姐姐,阿诚说,叫薇薇?薇字是一个特别好的字,原本微小,可是加了草字头,就多了生命力。叠词,用来做女孩子的名字,叫起来一声高一声低,真是动人。
呵呵,你真是会说话,学中文的?
那边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不是,学生物。
薇薇,是怎么不在的?阿诚问起。
顾微微起身去母亲房间,近来她养成了这个习惯,晚上总要过去个两次,穿了硬底的拖鞋咯嗒咯嗒地穿过堂屋,走到东面的屋子里,看母亲睡得如何。她真老,那么睡着的时候,嘴都瘪了下去,呼吸重而浊,手里习惯地握了一柄芭蕉扇。
回来的时候,微微看到了屏幕上阿诚发过来的这个问题。
是车祸。
那个时候她已经考取美术学院了。是辆拉水果的大卡车,超载,超速。一下子就撞过来。避不及的。劲儿真大啊,车箱上的挡板都松了,水果全翻下来,一地黄澄澄的桔子,有一些滚到血泊里头。好多人围过来,警察来了,有人叫,快喊救护车来,送人上医院抢救,可是又有人说,不行了,没有用了。后来警察也说,已经没有救了。我姐姐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肝脑涂地的结局?
日复一日地,顾微微对阿诚说着薇薇的好,美丽,聪明,懂事,勤奋,越说,她就越爱上了薇薇。
微微却没有向晓薇透露有关薇薇的一点消息。
陈晓薇恋爱颇为顺利,学校里许多老师都向她打趣,问,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顾微微发现自己也可以同样地跟晓薇开玩笑,什么时候拍婚纱照,记得单独做一个小相册送我,结婚的时候,我要包一个大红包,带着我妈一道去喝喜酒。
顾微微心里的那一种酸楚与自怜慢慢地退了下去,像洪峰过后的河流,那喧嚣汹涌的水面渐渐地低下去,平静起来,开始缓慢沉着地流动。陈晓薇的幸福已经不再那样鲜明地对比出她的孤寂与不走运,或许因为她发现了,自己原来是真有一个姐姐的,陈晓薇的角色从此单纯起来,只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不必多承载一重姐姐的意义,晓薇的幸福是隔院篱笆上开出的花,只怀着谢意来分享花的美就可以了。
因为自家的院中也有蔷薇。
对了,她现在还有阿诚。
顾微微只与阿诚说薇薇。
这个男孩子,比她小了足有一轮,不过,他们的交流并没有太明显的滞涩,多半,是微微在说着从姨母那里听来的,有关姐姐薇薇的事。
薇薇跟我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我才知道。你说我妈她为什么瞒着我。
她可能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或许她只是强迫自己忘记,人的生存的本能吧。还有什么比母亲失去孩子更痛苦。
有的时候,倒好像是他还在安慰着她,容许着她一点点小小的任性,有时她忽地不想说话,长时间地不回复一个字,那边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等上一两个小时,她试着打出一个喂字,那边马上回过一个笑脸。
顾微微慢慢地想不起来跟阿诚年纪上的距离了。他有一点像她的一个同学,她从小没有这样亲近的同年的男性友人,或是比友人更亲近一些。顾微微有时会很迷忽,也不大明白阿诚在自己的生活里担任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角色,在她的脑海里,阿诚面目模糊,只有那一个又一个深蓝色的字跳出来,跳出来,扑哆扑哆地带着轻微的响儿。这些字越来越亲切,微微的学校属区三类校,还未完全网络化,全校只有校长室的两台电脑才可以上网。微微的办公室上只有一台旧旧的电脑,用来做账。她把与阿诚的聊天纪录整理打印出来,空时时时的翻看,周三下午开会时随身带着,看起来,两三个小时轻易地就过去了。晓薇轻轻地碰碰她,问她看什么好东西,看得一直在笑。
微微一下子愣住了,她好像又看见了多年以前那个傻的蠢的痴情的小女孩子,怀里头揣着一个盐水瓶,一大早走在冬天早晨冰凉的水气里,去买一瓶滚烫的豆浆,放到别人的窗台上。
顾微微把那些打印出来的纸撕得粉粉碎,很厚,撕得很费劲。
她有半个多月再没有上QQ。
但是她终究没有抵挡住与人交谈的欲望。
当她再一次打开QQ时,对阿诚的对话框马上跳了出来,一个一个深蓝色的“喂”,一个一个的笑脸,然后,就是一个迷惑的小人儿表情,头顶一个巨大的问号,很简略的线条,傻傻的不解的怪样子。
微微打:喂!
那边立刻发过来一个飞扑的表情。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渴望着她的出现,扑!这种兴奋像是带着声响儿的,扑,一个跟头跃上来,迫不及待,跌跌爬爬。
顾微微忽地觉得很委屈,没头没脑地打出一行行的字。
薇薇不在了,我妈有两年的时间神思恍惚。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就好了,你晓得是为什么?
想通了吗?还是有什么高人替她排解了一点痛苦?时间总能医治伤口。阿诚答。
永远不要迷信和夸大时间的作用。时间不可能带走伤痛,伤口会愈合,可是痛苦永不会消失。起先,她成天就想着薇薇重新出现在生活中。她给薇薇写信,给薇薇买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还有书和画具画册。后来,她一心一意地想领养一个孩子。她一次一次地提出申请,好容易通过了,她可以去孤儿院领一个孩子回家了,她一趟又一趟地跑,可是总是失望,孤儿院里没有她的薇薇。那儿的小孩多半是有病或是有残疾的。再后来,她碰着一个老朋友,那人有一个远亲,在云南山区,家里孩子多,偏又都是女孩子,负担实在重,所以想送掉一个。她千里迢迢地跑过去看。
阿诚忽地插进来:我紧张得一手是汗,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你?
微微接着打字:不是我。那个小孩比我长得好。容颜秀丽,眼睛又黑又亮,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很瘦,一口乡音,十岁了,还没有念书。她把她带回了南京。
微微听得母亲在隔壁重重地咳了两声,这两天她有点伤风。这种沉重的粘腻的声音让微微心底里起了无限的怜惜与微妙的愤怒。
我在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完全想像不出一个女人可以执着到偏执的地步,微微接着跟阿诚说。
她把那小女孩子带回南京,安排进自己的学校,天天回来教她这个教她那个。很快,她发现那个小姑娘有个严重的毛病,她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迟钝,来了半年,也学不会普通话,十岁了,才从一年级上起,可是还是跟不上,特别是拼音,只能拿二十来分,不大能听得懂老师的话。她终于失望了,她把小女孩子送回去了。她把人家送——回——去——了!她赔了那户人家不少的钱,把小女孩子像退货一样地退回去了!
这个在隔壁房间里在睡梦里咳嗽的女人,上了年纪了,从前大家都说她如何善良,如何深情,如何可怜,可是她却做过这种残忍的事情。
微微走过去看妈妈,妈妈醒着,拉了灯摸索着倒水喝。微微给她少少地兑了一点热水,咳成这样,喝这凉水,她说。
妈妈捧着瓷杯子,有点羞愧地说:“我晓得了,谢谢你顾微微。”
返回到自己卧室,看到阿诚的话:人人身上都有一点小,平时藏着看不见,可是遇上事,会显出来的。何况你母亲,她遇上的是那样的事。
微微问,你身上有小吗?
有。阿诚回答。有的。
在微微与阿诚相处日益融洽的当口,她要评职称了,可是,头一关便被卡住了,她到现在也只有中专的学历,学校说,现在都需要大专文凭,若你是教师编制,有个省级赛课获奖之类的纪录,还可能有个破格一说,可惜又不是。微微问校长,那么就是说我永远也别想上中级了?校长笑说,怎么会,上中级也是容易的,你读个大专吧。你又不是七老八十,跟我比起来,你还是小年青呢,也不是读不进去的,拼上个两三年,读出来就一切顺了。
微微回到家上网跟阿诚抱怨,阿诚说,读就读吧,夜大啦,成人教育啦,不是太难。我帮你打听着。过了没两天他果然发过来一条一条的信息,告诉微微哪个学校办了什么成教班,哪个学校的课程比较容易过,帮着微微选了一所大学的成教学院,财会专业。微微去上课了。
当她坐到教室里,突然想到一个人。刘德林的妈妈,她的前任婆母。她快记不得那老人的样子了,只记得她苦口婆心地劝她考一个大专文凭,说将来是要用得到的。到这个时候她才晓得那个理想主义的执拗的老太太其实是英明的。
或许那个时候下狠心读个大专出来,现在也不至于有今天。所谓人没有前后眼,如果可以预见未来,是不是可以避免许多的悲剧?
不过谁知道呢?人若能看得见未来,谁还会奋不顾身一头扎进感情里头?一个个全都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立地成佛。
既决定了这一回一定考到文凭,微微每晚都会抽一点时间出来复习功课。母亲总专注地盯着她看,微微,她好像又记起她的名字来,你学习啊?这很好。母亲快活地笑起来,又说,这很好。
微微想,她的快乐是因为看到自己学习还是错以为她是那个出色的爱学习有天份的姐姐呢?
微微问阿诚。阿诚也答不上来。每天晚上,她都会开着QQ看书,就好像有个人陪着她似的。
你知道吗?微微打字,再后来的后来,我妈想通了,可是又想岔了道了。她一心一意地想自己再生一个孩子。一个新的薇薇。然后她就碰上了我父亲,正好他也想把户口弄到南京来,两个人各怀鬼胎,就有了我。只可惜,我跟那个领养成的小女孩子一样不聪明,甚至有点迟钝,不过这一回,她没有法子退货了。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微微以为阿诚下线了,那边突然问:你叫什么?纪薇?念薇?
也同样隔了很久,顾微微才答,不,我叫微微。没有草字头的。
那边回复,哦。
微微听见踢拖踢拖的声音,是母亲摸了过来,站在门外头一片黑里,问:“微微你还在学习啊?早点睡。”
微微猛地用拳头捣住嘴巴,哗地流了一脸的泪,混了闷出来的热汗,满面粘粘的。
忽地阿诚又送过来一句话:你是不是在哭?
然后他说:微微,有机会的话,我们见一见。
微微没有答应。
他们接着又聊了几个月,天南地北的。
也聊自己的事,学业,工作,阿诚说他读研二,生物专业,非常非常普通的家庭出来的,家里人供他读书也不易,也不知将来工作好不好找。有一回微微开玩笑似地问起阿诚有没有过女朋友,阿诚也老实地回答,有过,不过分了。那个时候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阿诚再提及见面的时候,微微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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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踌躇

顾微微站在约定的小公园门口,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一刹那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走上前去的勇气。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叫,离开把离开吧,这样的人,他不是你的,但是手脚却不听使唤。
灵魂高贵,有自知之明,可是怎耐肉身不由自主地不争气,贪图着英俊的眉眼,年轻温暖的身体,奋不顾身的热情,还有,爱的可能。
顾微微磨磨蹭蹭,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在小公园门口踱来踱去,掏手机出来看时间,有点不耐烦了。
她想到他在网上聊天时的那种温和体贴,他们之间没有障碍的可称得上融洽的相处,他并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的话,但是一句一句又一句,厚重而又轻飘,叫人一下子飞上了天,在云端似的快乐,一下子又好像放了几百斤重的一颗定心丸在心底似的踏实。
顾微微到底还是走上前去,男孩子看见了她,她觉得他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气飞快地从他的脸上掠过。可是微微还是捕捉到了,她明白自己跟他想象中是一样的,一个寂寞的不美的中年女人,当然,他掩饰得很好,他大方地对她笑,说着你好,请微微去吃茶。
两个人相互交换了真实的姓名和单位,男孩子说,他叫肖季远,本地人,住学校宿舍。
整个过程里顾微微非常地拘谨,说话很小声,想到自己网上聊天时的那点小任性,她惭愧地抬不起头来。
这一次的见面快要结束的时候,肖季远说,下次我请你吃饭吧,你看你哪天方便。
顾微数说:“不用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肖季远把手抄在裤袋里说:“为什么呢?我觉得我们挺谈得来的啊,不论是网上还是网下。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顾徽徽几乎是仓皇逃走的,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叫她无地自容,回到家之后,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回想起他的样子,他浓厚乌黑的头发,他异常漂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高而挺拔的身材,他放在桌上修长干净的手。然而更多的,她想起的是在网上他对她说过的话,他们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夜晚。她后悔这一次的见面,现在她是失击他了。她不得不让自己放弃这个人。她想她还是不要再与肖季远聊天了,她想删除自己的那个Q号,或是把肖季远的Q号拉黑,终究还是没有舍得。
可是肖季远却好像对微微很放不下,当微微终于又上了QQ时,她发现肖季远给她发了很多于留言与很多封邮件。
微微你回来吧,他写道。我觉得我对你充满了愧意。
他说他对她有愧意,让微徽有点奇怪,忍不住便回复道,为什么要说有愧意?
微微只看见那个对话栏上那几个小字:正在输入…。可是很久也不见那输入的内容发过来,微微想他一定是输入了又删除了,又输入了再删除了,像一个深情的人在爱人的门前踌躇徘徊,这么现代的交流方式里头,有这样老派的的韵致,微微抵挡不了。
她静静地等着那边的文字出现。
然后季远在那边说:我觉得好像见面让你很不自在,对不住了。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不自在,见面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地相互了解一下,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女人。温柔细腻,也很善良。
这些句子很得体,但是不知为什么微微的心里有点失望。
过了半个月多,肖季远又约了顾微做出去,说是想请她吃饭。微微去了,去之前稍稍打扮了一下,穿了件新买的浅浅橙色的薄毛衣,配了灰色的齐膝裙子与小短靴。
她在镜前长久地审视自己,她还算是苗条,她记得她的腰部原来极纤细,最宜穿这种薄的毛衣,穿时腰间会有春水一样细微的衣纹。然而现在,或许是因为长年坐着,更或许是因为她的确不再年轻,那种美妙的惹人怜爱的波纹不见了。
母亲看她换了衣服出来,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说:“顾微微,你要出去玩吗?”
“是啊,”微微说,“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母亲拉拉微徽的表角,轻声地说:“很漂亮呀!”
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再见,微微越发觉得肖季远英俊逼人。微微特意地选了饭馆里的—个小包间,最后的饭钱也是微微付的。她觉得季远这样年轻的孩子,还在念书,他也跟她说过,生物系的学费是有名的高,他家庭条件也不太好,出来消费的话,还是应该自己多负担一下,何况他们并不算是男女朋友。
他们是什么,微微也说不准,她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问题。
这之后,他们基本上一个月见上个两次,也不过是吃个饭,散散步。
微微会选一些不起眼的饭店,散步时也尽量地往那人少灯光也暗的地方去。可是,有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角落里有人在注视着他们,这种注视让她非常不安。可是肖季远总是说,没有人,只不过是风。
自然,微微还是感觉到快活的,肖季远是一个很得体的男孩子,年轻,可是却有对女人有足够的认知,知道如何让她们觉得快乐、觉得安全。
基本上每一次外出,都是由微微来负担费用,当然费用有限。微微发现肖季远的衣着总是半旧,有一回便路他买了件新衣服带过来,拿出采交给肖季远的时候,微微再三地说明,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逛街时偶然看到,觉得很适合肖季远穿便买了。肖季远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也没有推却,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态度反而让微微觉得安慰。
顾微微并没有把自己与肖季远的来往告诉任何人,或许是因为她可以预见别人会对自己与肖季远的这种关系深深地质疑。在内心深处,自己何尝不质疑,她担不起更多的质疑。她没有想过与肖季远天长地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对这一点儿,顾微微心里头明镜似的。
她只是依恋着这种关系。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老母亲,只记得前尘旧事的老太太,有时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她的女儿;她还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但是那朋友如今有爱人,她的生活大部分要与—个男人分享,她是这样地孤单,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孤单的,人真是个怪东西,微微想,什么都会习惯,唯独习惯不了孤单。
顾微微有时也会为自己在面对肖季远时的瑟缩局促而暗恨自己,她回想起当年与刘德林在—起,她是不爱刘德林的,可是不爱并不是可以轻视的理由。面对一个不爱的人便轻视,可是遇上打动自己的人就格外地谦卑,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这样的反思之下,微微开始调整与肖季远相处时的心态。慢慢地,她平静起来,不那么谦卑。
相处的时日多了以后,顾微微也有了些微妙的发现。
肖季远在网上与网下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似乎不大统一,网上的他深情执着,对微微无比依恋,而又有一种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体贴。但是网下的他,慢慢地表露出一点点儿冷硬的东西来。有时也有点小情绪与小脾气,他从没有送微微回家,有两次他出来时说自己吃过晚饭了,就只想散散步,却不会问微微吃了没有。微微想,兴许他这个年纪的人多半是这样的。年轻人,是会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才是中心。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