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外头的衣服上花几个钱还可以理解,走出去像模像样也是应该的,而在内衣上这样大手笔,怕是有什么苗头。顾微微开始有点不安起来。
可是顾微微一时又毫无头绪,骨子里头,也有一点不能置信。像刘德林那样的男人,呵,微微想,像他那样的男人。
有一回刘德林又去微微的学校,看着他远远地穿过操场走过来,有个中年的老师,笑着对微微说,我这么有点距离看你们家小刘,还真是头是头脑是脑的一个年青人呢,咦,比原先俏皮了许多许多嘛。
这无意之词,叫微微发了一会儿愣。
可是似乎刘德林对自己的态度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至少表面上没有。他甚至变得越来越喜欢到学校来接她,自从婆婆意外去世,考研换工作之类的事再没有人提起,刘德林的日子越发地惬意起来,前阵子瘦掉的肉很快地补了回去,一张窄小的脸竟养得圆润起来,有红似白,鼻翼处腻着些微的一点油光,加上穿得时尚,的确像那位同事说的头是头脑是脑的,很有一点派头,那些看上去不像他的衣服也渐渐地跟他的整个人融合在一起了。有时中午没事的时候刘德林也会过来,叫微微出去吃饭。微微喜欢拉着晓薇一起,学校里菜色不好,老师们怨声载道几年了也不见改善。晓薇总是很不好意思,说你们二人世界我就不要打扰了吧,微微一定要她去,刘德林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晓薇,半天才出声说,不要客气,一块儿去吧。
慢慢地,顾微微也就忘了找苗头这档子事儿了。她想,如今这安生日子,何必自找烦恼。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在刘德林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两张电影票的票根,而且是那种包箱的座位。

第四十二章 心疑

顾微微趁着午休时把陈晓薇拉到教学楼后的小过道里,左手边是一畦小菜园子,划给每个班的孩子,零落地种了些小草小花,快入冬了,花草全都无精打采的。微微对晓薇说,刘德林怕是在外头有人了。
晓薇唬了一跳说不可能吧,你不要乱疑心。
微微说我不是乱疑心,我是有根据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根,那两片薄纸片已被揉得稀软,手指头都要捏不起来了,上头的字迹也模糊了。晓薇小心地接过去看了一看说,这也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也许他是跟男同事一块儿去看的呢,咱们俩不也老常一道去看电影吗?
微微冷笑一声,“晓薇啊,只有你会这么天真。哪有两个大男人约了出去看电影的。”微微脸上的愤然越加明显起来:“等着,我总有一天弄个水落石出。他刘德林自己不想过安生日子,我奉陪到底!”
陈晓薇看她气得面孔上竟有狰狞之色,赶紧好言劝她说千万不要冒然行事,这只会把两个人的感情破坏到底。慢慢再看看,如果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这样不是伤了小刘的心。如果有呢?
微微问。
陈晓薇想了一想说:“如果有,那一定会有更明显一点的迹象,你慢慢看看再说吧。”
微微粗粗地喘了两口气,似要把腔子里头那点污浊烦闷从喉咙里呼出去,她觉得晓薇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呢,她想,万一刘德林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男人呢?
微微想起那一个长夜里他们十指相扣,那短得如同烟花似的一点点的爱和一点点的相依为命,还有他们俩人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一天一天走过来,没有大欢喜,可也不见得就是一片灰暗,到底还是有一点快活的。刘德林是爱干净的人,什么时候都包圆家里的卫生打扫,每回他趴在地上擦地板时,她总是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多时候,他们俩也一块儿坐在沙发上消磨晚上的那点时光,他看报,她看电视,她捏半个香瓜在啃,间或也送到他嘴边,他也就嘎嘣咬一口,有一次他故意一口咬掉大半个,她又恼又笑啪啪地敲他的背,他颊上鼓起老大一块,笑得不能成言。他是极怕冷的,冬天总是提早下班溜回家,开了空调,她一回来,推开家门就有一股暖烘烘的气扑到脸上。很多事,当初也并不觉得好,并不觉得难得,只是这一会儿回想起来,别是滋味。说起来,他们不是因热恋而成婚,她明白他也明白,这点明白堵在他们各自的心口,就像误吞了一根鱼刺,梗在喉间,然后刺顺着食道滑进肚肠里,可是那点儿梗还横在嗓子眼儿里。不过日子久了,也想不起来那点梗了。
微微听从了晓薇的话,暂把内心地疑虑压下去,不声不响地又过了两三个月。
任何事若是刻意地留心去看,总会看出一点不寻常来。
微微发现刘德林越来越经常地压低了声音打电话,言语恳切,态度极巴结,有一回她断续地听得他说:“不可以吗?…不行吗?…只要…就可以的…”
他也不大来学校找她了,怪的是她却挺频繁地在学校附近撞见他。他身边却并没有其他人,有一回她见他低着头围着一丝矮冬青转过来转过去,并且在抽烟。这是她头一回看他抽烟,腾起的薄烟中,他眉头紧锁,像是发着天大的愁,像是求什么而不得。
微微忍不住又一次跟晓薇谈起心里头的怀疑,可不知为什么微微觉得晓薇的态度也有些怪起来,吱吱唔唔,欲言又止的样子。
微微虽再无人可商量,她心里却惭次清楚起来。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了,她想,自己跟刘德林不是不能同舟共济的,只是但凡有机会上了岸,他们就注定各自东西。
顾微微决定去把事情弄个清楚。
她先不动声色,反而比先前要温柔了,她得先稳住他,叫他不防备,叫他因为得意而忘记把狐狸尾巴藏妥当。
微微坐在沙发上,手里搭搭地织着一件藏青的男式毛衣,一边从眼皮底下看着坐卧不宁的刘德林。他穿了一双软底棉拖,走起来发出轻微的刺啦刺啦声,她突然出声道:“鞋上粘了东西了吧?”
她的声音竟叫刘德林惊了一跳,猛地转了头对着她,她看着他半张着的嘴,惶恐慌张,有点呆像,从前她是希望他时时地露一点呆像,那种呆使他整个人生动一点,柔软含糊一点,可是这一回的呆像不一样,是被意外打扰的神情。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微微几乎脱口问出来。开口却只是说:“你的鞋底好像粘了东西了。我看一看。”
说着走过去替他脱了那一只拖鞋,反过来看,果然上头粘了一点小砂子,大约是从厨房踩出来的。
刘德林是个干净人,一向是客厅是客厅的鞋厨房是厨房的鞋,换得溜熟,从前简直叫微微看了眼晕。而今竟然也不讲究了,可见是如何重的心思了。
微微在心里用力地冷哼,伸手捏掉那粒小砂,在指尖嗒地弹出去,看着怪俏皮。
晚间,微微等刘德林睡熟之后,悄悄地爬起来,去外间客厅掏刘德林挂在那里的外套口袋。他一向是把钱包放在内侧口袋的,微微想这么做好些日子了,这会儿,心里竟有着隐隐的痛快,一摸,竟然没有。
微微站在那里细细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有条有理地分析着,这样冷静,自己都忍不住对自己竖起大拇指来。
微微去翻刘德林放在桌上的公文包,手机在里面,微微细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痕迹,他打那些个电话,有时在家里也忍不住要打,可想见在单位时打得更多,然后通话记录却是空的。
微微又停下手来想了一想,去厨房放杂物的小抽屉里翻,果然在木刷子小起子小锤子下头找到了刘德林的钱包。
微微把那黑牛皮的钱包轻轻地打着手心,都说钱包是男人身上三件宝之一,既然是宝,总有些好处的。微微想。
她坐下来,打着小手电,翻捡着刘德林钱包里的东西。一百多块钱,两张工作上来往的名片,一张观音的贴金画像,是以前他去锡山大佛寺玩的时候请回来的。
没有什么特别。
摸着那张贴金画像,发现它竟是夹层的,被精心地贴成了一个小口袋,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微微伸了小手指进那夹层,从里头掏出一张东西来。
是照片,确切地说,是半张照片。
微微一看上头的人,脑子里轰然作声。
照片上的人巧笑嫣然,穿着有点腰身的黑色风衣。
原本她的旁上还有一个人的,挽着她的胳膊,如今,那个人被剪掉了,只剩得一点稀薄的隐约的影子打在地面上。
顾微微记不清这一夜剩下的时光她是怎么过去的,只觉得这夜长得无边无际,怎么也挨不到天亮似的,也许她后来是眯了一会儿眼。
第二天到很早就到学校,等了没一会儿陈晓薇就来了。
顾微微说你来一下我有件事问你。
陈晓薇说,等一会儿行不行,今天该我上早读。只要一会儿,下了早读我就去找你。
顾微微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固执地站在陈晓薇教室门前不走,直直地盯着晓薇。
晓薇似乎被她盯得极不自在,跟班里的小干部交待了两句,随微微下楼到楼后的小过道里。
顾微微看着陈晓薇,看她今天新换了一件中式小袄,深紫,立领,浓发梳成一支独辫,沉颠颠地垂在身后,她记起自己也是有一件这样的中式的小袄的,她曾经穿着那件小袄去跟刘德林相亲,难怪,刘德林原来就喜欢这种风格的女人,从前他不过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了一点点碎影,现在这一个才是正主儿。
微微竟然笑出了声儿。
晓薇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顾微微说:“陈晓薇,我真心待你,你连我这点东西都要拿走。”
陈晓薇只愣了一会儿,然后便涨红了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顾微微却不容她开口:“凭你陈晓薇的才貌,走出去大把的男人由得你挑,就算你一时没有挑到合适的,可也别饥不择食呀,有的是机会,相信我,你有的是机会!”
陈晓薇脸色变了几变,变得有点磕巴起来,说:“微微,你…你误会了我,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顾微微听得却长长地叹了一声:“我从前也相信,人是有本性的。大多数的人总会守着自己的本份,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人心里头的事儿,谁说得清?谁说得清呢?”
晓薇过来要拉她的手,连声地叫她微微微微,顾微微却陡然地想起照片上自己被剪掉的那只手,原先挽在陈晓薇的那一只,被刘德林细心地从晓薇的胳膊间挖掉了。她蹬蹬后退两步,见了鬼似的。
从这以后,顾微微不与陈晓薇说话了。她甚至看都不看她。
可是她依然知道陈晓薇每每试图跟她说话,等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她走过去关上那半掩的门,把陈晓薇关在外头,她极缓极慢地关着门,看着陈晓薇美丽的脸一点点消失,假如人心上也会有这么一扇门,关上以后就把从前的记忆全遮蔽,顾微微会毫不犹豫地关门,毫不犹豫。她曾经那么地爱她,就好像她是她的亲姐妹,一寸一厘的东西也想着与她分享,她对她的感情,比情侣间坚固,比亲情更热切,或许她就是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一个美的,有很多机会可以得到宠爱与幸福的另一个自己。人说上帝关上了一道门,必会替你开一扇窗,陈晓薇就曾经是顾微微的窗。
却原来这不过是一道幻影。她的面还是只有一道不透风的墙。
让顾微微心痛的不是背叛,是陈晓薇的背叛。
至于刘德林,顾微微觉得他那个不叫背叛。
背叛是拥有之后的逃离与遗弃。
她什么时候拥有过他和他的心?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曾拥有她的心。从前他们是半斤八两,现如今刘德林欠了她了,他可以叫他还债,然后跟他各走各道。
在这种时候,顾微微回了一趟娘家。
无论如何妈总还是她最后一点依靠。她把事情说给妈听,可是妈妈却说:“这里头会不会真有什么误会,晓薇绝不会是那种人的。”
顾微微刷白了脸:“你连顿都不打一个就认定了是误会,你可真是信任她,比信任亲生女儿还多。”
母亲说:“话不是这样说。人是不会突然地做些与本性不相符的事。或许是刘德林单方面的意见,你可以把晓薇叫来,我跟她谈,她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女孩子的。”
顾微微心底里也不是没有半刻的闪念,陈晓薇是不像这样的人,可是,她的大脑似乎由不得作主了。
微微说:“你跟她谈?她在你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何况,你怎么会懂得被人骗的感觉?”
这话一出口,母女俩彼此都是一愣。过一小会儿母亲说:“我怎么会不懂呢?”
微微想,是了,她是应该懂的。她怎么会不懂呢?

第四十三章 真相

这世上会不会有母亲会同女儿说起自己的婚姻,如何起源,如何发展,兴许还有如何地收梢。
有吧。
兴许有。
可是母亲江淑苇却从来没有与顾微微说起她与微微父亲顾焕生的那段婚姻。
微微对父母间感情的猜测全来源于小时候的模糊的感觉。那种感觉没道理没头脑没章法,可是却异常地敏锐而准确。
然而总会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个机会,做女儿的可以得知母亲婚姻真实的面目。
顾微微是在送姨母走的时候从姨母的口中打听得来的。
姨母原先并没有想明说,她只对微微说,你妈这辈子不容易。
微微再三地问,您说不容易,总是这样说,我听了好多年了,可是究竟不容易在哪里?
后来姨母终于说了一些。
姨母说那个时候你母亲从乡下回来,经济条件不大好,在一家街道的装订厂里做校对,好在户口总算回了城。那个时候,母亲不年青了,后来就认识了顾焕生。顾焕生原先是江阴的,在法院工作,刚刚死了老婆。那位前妻几乎在与他结婚不久之后便得了重病,一拖就是那么些年,母亲大约是觉着他对以前的老婆算是有情有义,也总想着自己还有机会的话就生一个孩子,所以也就同意了跟顾焕生结婚。
姨母说,那时候也不是没有相熟的人提醒过母亲,说顾焕生有可能就是为了将户口弄到南京。要不然,凭他比母亲江淑苇还小几岁的年纪,人也不是拿不出手,为什么要这样急惶惶巴巴结结地要结这头亲呢。
后来就有了你,姨母说。
“你母亲后来又回了学校教书,你父亲也正式地调到了南京,说来他看上去倒是很忠厚的样子,谁晓得能量不小,来了南京倒像鱼入了水,也不知给他怎么七转八绕的,从一个厂子的干事转到了区里的法院,又从一个区属的法院,慢慢地又混到了市里的法院,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可是,也不简单了,你见没见过有一种人,他前头的路,只缺一块板,但凡有了这块板,给他搭上了脚,他的路就走顺了。你母就是你爸找到的这块板。原本也没有什么,你母亲…也不过是想生一个孩子。那个时候他们都有了固定的工作,你也会走了,会说话了,日子本该好起来了,哪晓得这里头有这么些个弯弯绕。
你父亲跟你母亲结婚不久,家里就时常来江阴那边的亲戚,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个人,你父亲总告诉你母亲说,那个是他的妹妹,说他这个妹妹命不好,找了个男人本事不大脾气却大,把他这个妹妹欺负得不行,你父亲对这个妹妹十分地好,好得叫我一个外人总有点过头。可是你妈从小就是个老实人,到老了还是那么天真,她竟然一直也没有在意。
直到有一年,你爸爸的那个什么妹妹,从江阴跑到南京来,鼻青脸肿,吓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到了这就大病一场,你爸爸成天呆在医院里侍候着她。有一回,你妈妈去医院探病,亲眼看到你爸把这个妹妹抱在怀里头,这才有点查觉。
我知道了这个事,劝你妈把事情弄弄清爽。你爸还含糊地不肯承认,赌咒发誓说就只是妹妹,结果,那个妹妹的男人找上门来,扬言要把你爸爸大卸八块,说他拐跑了他老婆,给他戴了十多年的绿帽子,还生了一个小杂种。你爸看抵赖不了了才承认了。原来他跟那个妹妹原来是一个单位的,他前妻病了以后,他们就搭上了,搭了好多年,后来那个妹妹家里死活叫她结婚,可她跟你爸还保持关系。他们想着,等你爸来了南京,稳定下来,再想法子叫妹妹跟她男人离婚,这头呢,你爸也跟你妈想法子离了,他们俩个再做正头夫妻去。后来你妈就跟你爸离了。听说那妹妹的男人死活不肯离婚,说就是不能叫他们狗男女称心,后来也不晓得怎么样了。“姨母不晓得的后来,顾微微是晓得的,后来父亲还是跟那个妹妹结了婚,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还记得那个男孩子,瘦条条的一个,穿着运动装式的校服,她其实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应该是不难看的,容长的脸儿,蓬蓬的头发,脸上是男孩子年少的不耐烦,她的弟弟。
他们真成了一家子了,可算是修成正果了。也不晓得父亲“妹妹”那个凶悍男人为什么会同意离婚,为什么竟然就让那“狗男女”称了心。微微冷笑着想,或者是某一天突然就想开了,也或者是吃了糊涂油蒙了心,谁知道呢,也许是死了吧,那是老天爷成全了“狗男女”,老天爷也这般苟且,难怪多少人都想做“狗男女”了。
微微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
却听得母亲急急慌慌地问:“微微你怎么啦?微微?”
微微回头看见母亲,是了,母亲是不晓得自己早已知道这里头的一堆摆不到桌面上来说的事了。
她不知道她的知道,微微有点想说,我知道,可是看见母亲江淑苇因惊慌而睁大了的眼睛,翕动的鼻翼,慈爱里头略带一点老年人的迟钝,这点慈爱与迟钝重重地击打在顾微微现在薄脆的心房上,叫她刹那些痛不可挡。
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回抱着母亲,哭起来。
她把头枕在母亲的肩上,感到母亲肩头突出的骨头硌着自己的脖子。母亲不矮,想必年青时更高一点,但是应该是没有这样瘦的。
在这么一个穿越了漫长的时间才姗姗而来的拥抱里,顾微微很奇怪地想起来母亲年青时的花容月貌。那不再是泛黄的相片上的一个留影,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梳长辫,穿着白衣和素花的半截裙,就站在微微抬眼可以看到的地方。
顾微微决定听取母亲的意思,好好地把事情弄清楚。刘德林是不是真的外头有了人,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陈晓薇。等弄清楚了,再想办法。
总是会有办法的。母亲说。
顾微微想了好些天,决定还是用最古老的法子,偷偷跟着刘德林后头。法子是笨法子,可是不笨的法子在哪里?
头一次跟踪,顾微微的心跳得简直不成样子,仿佛在下一秒,那心就要活蹦蹦地冲出喉咙口。
刘德林走在前头,她看见他穿着黑色新风衣的背影,一晃一晃,慢悠悠地。
跟了两天,发现刘德林只是在胡乱地转来转去。
有那么一瞬间,微微看着刘德林那茫茫然的身影,看出两分苍惶来,这个男人,活得这样不明不白,这样没头的苍蝇似的,顾微微向前的路子迈不动了,她有点想退回去,她不再想要一个真相了,明明白白也好,糊糊涂涂也好,怎么着不是一辈子?
天往暖和里头去了,走了这一路,顾微微开始出汗,满额又湿又粘,她看到路边的小铺子,那性急的老板竟在这四月里头就卖起冷饮来了,她走过去,一下子买了五个蛋筒,坐在店门口,一个一个地剥开来吃,吃得由口腔到喉咙到肚子一通冰冰冷,像是在她的腔子里劈开一条用冰铺成的路,冷得发痛。
终于有一天,顾微微发现了那个真相。
那时已经快入夏了。
刘德林与那个人先是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之后就挽起了胳膊,两个人挨挨擦擦起来,越走越往那背人的地方去。
刘德林快十一点了才回家,跟微微说有同学聚会。
微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笑问,聚会啊,那你没喝两杯啊?
没喝。刘德林说,他们喝了,我死活没喝,都是一群活闹鬼。
微微咯咯笑了没接话。
刘德林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脱袜子,微微头也不回地说:“那个地柜里头有花露水,拿出来擦一点,那些草窠旮旯里头最养蚊子了,下次你跟人约会,记得带一瓶防蚊水,免得你的皮肉她的皮肉都受苦。”
她满意地听到刘德林的呼吸停了足有两秒钟,才回过头去看他,却只看见他的一个头顶,黑麻麻,倒是一头好头发。
顾微微的声音尖刺起来:“那个女的是谁?你在哪里勾搭上的?”
那是个挺丰满的女人,身形饱满肉头,像个足馅饺子,没有看到脸孔,但是可以肯定不是陈晓薇。
不是晓薇。微微记得当时自己心底最先涌出的是这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她想起那张被精心挖剪的照片,又想起久远往事,那个时候,她傻乎乎地求刘德林替晓薇介绍单位的同事做对象。
他或许跟那位同事提都没有提起晓薇。
他那个时候就有了那份心了。
还好不是晓薇。顾微微想。
还好不是你。顾微微对陈晓薇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正面对面地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店里,微微向晓薇道歉,说其实也知道你是不会看上刘德林的,他那样的人!连我也瞧不上!陈晓薇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们的手交握着隔在浅绿细格子的台布上,说我也有瞒着你的事情,可是叫我怎么说呢微微?陈晓薇说。
微微笑一下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说我家老公缠上了你。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