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很突然。当时他走过客厅地毯去开电视看足球决赛,就此倒地身亡。在一个星期一的清晨,他自己成了开刀的对象。除了检查他的病理学家外,验尸间严禁别人进入。足足有三个月,没有人敢动他的办公室,所有摆设就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我猜只有罗丝把雪茄烟的烟蒂倒出了烟灰缸。
我搬到里士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办公室拆得只剩个壳子,清除各种遗迹,包括拿下他那张悬挂在宽阔大桌后方墙上并打着灯光的肖像,画中的他身穿正式长袍,一副铁汉模样。他还有满满一书架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纪念物,那种一般人以为法庭病理学家一定会收集,但其实不然的东西。我把他的肖像与那些纪念品一股脑儿捐给了弗吉尼亚医学院。
他的办公室现在是我的了,经过一番整顿,如今光线明亮,地上铺着皇家蓝的地毯,墙上挂着英国的风景画与其他文明世界的画像。我只有几样纪念品,唯一一样带点悚栗风格的是一个遇害小男孩的陶脸塑像,他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谜。我在他脖子下绑了件毛衣,高高地放在一个档案柜上。他在上方以那双塑料眼睛监视着门口,在悲哀的沉默中等待有人叫出他的姓名。
我在这里工作时一直保持低姿态,让人感觉舒服,但又公事公办。我善意保持一种无色单调的作风。虽然我带着几分傲意地认为,与其被视为传奇人物,不如坚持专业风范,但内心深处不免对这样的想法感到怀疑。
我仍旧可以感到凯戈尼的存在。
人们不断说起他的故事,而且时间越久,说得越神。他在验尸时几乎从不戴手套,而且有人看过他居然能边工作边吃午饭。他如何同警察一起去打猎,和法官相约去烤肉,上一任局长又如何被他震住,对他如何毕恭毕敬。
相形之下我就差多了,而我也知道人们还是会不断比较。我唯一受邀请的打猎与烤肉活动发生在法庭上与会议中,我是炮轰的对象,烧烤的火在我的脚下升起。如果艾文·埃伯格上任局长第一年的行径可以作准,接下来的三年就会像地狱。他随意侵犯我的领域,监察我的工作。每个星期我都接到他语气傲慢的电子邮件,向我要统计资料,要我回答为什么其他罪案在减少,偏偏凶杀案不断增加,好像弗吉尼亚州杀人案件的发生是我的错。
但他以前从未召开临时会议。
以往他若有事要讨论,不是送个备忘录,就是派助手来。无疑,他绝对不会拍拍我的肩膀,称赞我的工作成绩。
我漫无目标地膘过桌上一沓沓的东西,想找些东西加强武装,例如带些卷宗、记事本、垫纸板之类的。不知为何,想到空手过去便会让我有种好像没穿衣服的感觉。我掏空了检验袍口袋里一天来收集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一包烟,也就是埃伯格所谓的“癌症棒子”,然后走进黄昏的余晖。
他统辖着街对面蒙诺大楼的第二十四层。除了鸽子偶尔飞上屋顶之外,没有人比他更高。他的大部分手下都在他下方的楼层工作。我没有见过他的办公室,因为从未获得邀请。
电梯门开启后就是一间宽敞的接待室,一个U形的桌子矗立在整片小麦色的地毯上,站在桌后的接待小姐红发齐胸,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当她视线离开电脑,抬起头给我一个训练有素的热烈微笑时,我几乎期待她会问我是不是订了房间,要不要服务生来拿行李。
我告诉她姓名,但她完全不像认出我的样子。
“我同局长四点钟有约。”我加了一句。
她查过他的行程表,表情愉快地说:“请坐,斯卡佩塔女士,埃伯格先生很快就会接见你。”
我在乳白色的皮沙发椅上坐下,望向摆着杂志与丝花的锃亮咖啡桌。上面没有烟灰缸,一个也没有,不但如此,有两个地方还贴着“请勿吸烟”的标志。
时间一分一分慢慢爬过。
红发接待小姐用吸管啜着矿泉水,专心致志地打字。其间她想到问我要不要喝饮料,我微笑表示不必,她的手指再度跳跃着急速敲击键盘,电脑哔哔作响。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错,她叹了口气,好像她的会计师刚刚报告了坏消息。
我口袋里的香烟像个硬块,我很想找个洗手间去抽烟。
四点半时她的电话铃晌了。挂了电话后,她以那副空洞、愉悦的声调宣布:“你可以进去了,斯卡佩塔女士。”
我像被剥夺职权似的满腹不悦,听到“斯卡佩塔女士”后应声而起。
局长办公室门的铜锁轻轻一转就开启,立刻有三个男人起立致意——原本我只预计会见到一个人。跟埃伯格在一起的还有诺曼·坦纳与比尔·鲍尔斯,当鲍尔斯和我握手时,我直瞪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尴尬地转移视线。
我觉得受到了伤害,又有点生气。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也会来这里?为什么自从我们在洛丽·彼得森家照面之后,他没有再找我?
埃伯格对我点了点头,其实倒比较像在表示他的不以为然。他加了一句“谢谢你来”,热烈的程度同一个无聊得半死的交通法官差不多。
他眼神闪烁,个子矮小,之前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任职。他在那里学了一套西海岸做派,掩饰了原来的北卡罗来纳州出身。他的父亲是农民,他对此显然并不引以为荣。他喜欢系一条有银夹子的窄领带,几乎永远搭配一件条纹西装,右手无名指则戴了一个偌大的银底镶蓝绿宝石戒指。他的眼睛呈朦胧的灰色,很像冰,头上骨头突出,活像要冲破薄薄的皮肤。他几乎完全秃了。
一把象牙色的椅子从墙边拖出,好像是留给我的,皮椅吱吱作响。埃伯格坐在他的桌后。他的桌子我闻名已久,只是从未见过。那是一张雕琢精美的超大型紫檀木桌子,非常古老,非常有中国味道。
他脑后的大片窗户提供了辽阔的市景,远处的詹姆斯河像闪烁的丝带,南区则像块缝满补丁的破布。他啪啦一声打开面前的一个黑色鸵鸟皮公文包,拿出一本黄色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地遍布他张牙舞爪的笔迹。他已经写好了今天打算讨论的事项。他做任何事都少不了记事卡。
“我想你已经注意到大众对最近的勒杀案非常不安。”他对我说。
“我很了解。”
“比尔、诺曼与我昨天下午有个…怎么说呢,紧急高层会议。有好些事要讨论,不只是星期六晚报与星期天早报的内容,斯卡佩塔医生。你可能也知道,因为第四桩悲剧,那年轻的外科医生遭谋杀,有消息走漏给新闻界。”
我不知道这件事,但并不惊奇。
“不消说一定有很多人想采访你,”埃伯格平淡地继续说,“我们必须及早控制,不然肯定会有一场混战。这是我们三个人讨论的事情之一。”
“如果你可以控制谋杀案不发生,”我跟他一样平淡地说,“一定能得诺贝尔奖。”
“当然,这是第一优先要做的事。”鲍尔斯解开深色西装上衣,往后靠向椅背,说,“我们要警方不分昼夜全力侦查,凯。但我们都同意目前有件事必须先加以控制——防止消息泄露给新闻界。那些新闻只会把大众吓个半死,让凶手知道我们要采取什么行动。”
“我再同意不过。”我的防卫心像拉起来的吊桥,而我立刻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感到后悔,“你可以放心,除了我们必须提供的资料如死因、死法之外,我的办公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我在回答一个他们还没提出的控诉,我的法律本能立刻责怪我这种愚蠢的行为。如果他们要怪罪我言行不慎,我应该逼他们出牌,至少要逼埃伯格出手,要他提出这种过分的询问。但现在我先置自己于不利地位,好像是我有错,让他们有理由来逼迫我。
“嗯,”埃伯格不带一丝友善意味的灰色眼睛短暂地在我身上停留,他说,“你正好提到了一个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审视的问题。”
“我没有提到任何问题,”我轻描淡写地说,“我必须声明,我只是提出一项事实。”
此时有人轻轻敲门,那个红发接待小姐端着咖啡进来,整个房间立即陷入无声状态。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凝重的静默,对我们细心招呼,唯恐不周,对鲍尔斯更是殷勤。他可能不是这城市有过的最好的州检察官,但绝对是最英俊的——他是那种少见的金发男子,岁月的流逝对他们异常宽容。他既没有掉头发,也没有失去原来的体型,只有眼角的细纹透露出他已年近四十。
她走了之后,鲍尔斯开始发言,但他的话不像有特定的对象:“我们都知道有时警察有口风不严的问题。诺曼与我都同警方谈过了,但似乎没人知道到底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
我勉强压抑住怒气。他们在期待什么?某个警察把消息给了艾比·特恩布尔,然后这家伙出来自动认罪:“不错,很抱歉,是我说的。”
埃伯格翻了一页。“自从第一桩谋杀案后,报纸提到‘医学方面的消息来源’共提了十七次,斯卡佩塔医生。我对此有点不放心。显然那些最耸动的细节,如勒死被害人的套索、强奸的证据、凶手如何进入、尸体在哪里被发现,和DNA测验正在进行中等都出于这个医学方面的消息来源。”他的眼珠翻上来看着我,“这些细节正确吗?”
“不完全是。有多处不尽相同。”
“譬如?”
我不想告诉他,我不想同他讨论这些案子。但如果他想,他有权要我提供数据。我是他的下属,他的地位仅次于州长。
“比如,”我回答,“第一个案子,新闻报道说布兰达·史代普的脖子被绑上黄褐色的布条,事实上,那是一双丝袜。”
埃伯格写了下来。“还有什么?”
“塞西尔·泰勒的案子,新闻报道说她的脸在流血,被单上也全是血,这至少是夸大其词。她没有伤口,没有那一类的伤。只有一点体液从口鼻处流出。这是检验时的自然现象。”
“这些细节,”埃伯格一边写一边问,“在法医的初步调查报告里都提到过吗?”
我必须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想法越来越清楚了。在法医的初步调查报告中,轮值法医只是把现场所见和警察告诉他的事记录下来。这些细节并不永远正确,因为现场通常一团混乱,而且也还没有验尸。此外,那些医生并不同于法庭病理学家。他们有自己的诊所,他们其实就像义工,只收了区区五十元,但可能得在半夜被迫起床,或因为车祸、自杀或凶杀的案子而使得周末泡汤。这些人提供了公共服务,他们是义勇军,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决定是否有验尸必要,记下所有的事,拍一大堆照片。就算我的一个法医错把一双丝袜当成布带,也算不了什么。我手下的法医不会向记者通风报信。
埃伯格再次追问:“关于那条黄褐色布带和带血的床单,我想知道到底在法医的初步调查报告里有没有提到?”
“如果你要问是否像新闻报道里描述的,”我肯定地回答,“答案是没有。”
坦纳开玩笑道:“我们都知道那些记者的行径,他们拿到一颗芥末籽,就有办法把它变成高山。”
“听着,”我环顾那三个男人,“如果你们以为我手下的法医走漏细节,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太离谱了,没这回事。我熟悉承办前两个案子的法医。他们在里士满工作多年,一向无懈可击。我自己去了第三与第四个案子。消息不是从我的办公室走漏的。任何在现场出现过的人都有可能泄露这些细节,比如那些急救人员。”
埃伯格换了个坐姿,皮椅轻轻地发出吱吱声。“我查过了。有三组急救人员去过,但没有一个到过所有现场。”
我平心静气地说:“匿名的来源通常是多种来源的混合。所谓的医学方面的来源可能出于一个医护人员,加上某个警察说的话,又加上记者无意间听到的话,或是在被害人居所外看到的事。”
“没错。”埃伯格点点头,“我们并不真的相信是从法医那里走漏的消息,至少不是故意走漏…”
“故意?”我忍不住插进去,“你的意思是我的办公室有可能无意之中走漏消息?”我正打算反击说这样的说法有多无稽,但突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
我从脖子根开始红起,我想起来了。我办公室的数据库,有外人侵袭了我的数据库。难道这是埃伯格找我来的原因?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埃伯格继续说下去,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人们都喜欢说话,职员喜欢说闲话,他们告诉家人、朋友,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并没有任何恶意。但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话会传到哪里——说不定到了一个记者的桌上。这种事常常发生。我们很客观地在调查这个情况,每种可能都得考虑。我们必须如此。你一定了解,某些走漏的消息可能对案子的调查造成严重伤害。”
坦纳直言不讳地说:“市长对这类新闻非常不悦。高凶杀率已经对里士满造成重大打击,像这种惊心动魄的连环杀人案是我们最不乐意见到的。那些新盖的旅馆需要有人来这里观光或开大型会议。人们不想到一个得担心身家性命的地方。”
“这是当然,”我冷冷地回答,“但也没有人想看到当局对这些谋杀案最关切之处是凶杀案会不会造成不便、引起困窘,或因此影响观光收益。”
“凯,”鲍尔斯平静地说道,“没有人有这种无稽的想法。”
“当然没有,”埃伯格很快加了一句,“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这事其实暗潮汹涌。如果我们不小心谨慎,恐怕将面临大爆发。”
“爆发?为了什么?”我警觉地问,不自禁地望向鲍尔斯。
他脸上肌肉紧绷,眼神极力压抑情绪,不情愿地说:“最后一桩谋杀案就像火药桶。人们还没有开始谈论某些关于洛丽·彼得森的事,谢天谢地,记者还不知道那些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人会发现。如果我们不在幕后及早妥善处置,目前的情形很可能引发风暴。”
坦纳接过话头,他的灯型长脸异常阴郁。“里士满政府可能会遭指控。”他看了埃伯格一眼,埃伯格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可以继续。“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星期六清晨洛丽·彼得森从医院回家后显然报过警,我们从轮值的调度员那里得知,十二点四十九分,九一一接线生接到一个电话。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彼得森家的数据,但电话立刻挂断了。”
鲍尔斯对我说:“你可能还记得现场的情景,床旁有电话,电话线被人从墙上扯下。我们的猜测是,凶手进入房子时彼得森医生醒了过来,她抓起电话拨九一一,但随即遭到凶手制止。她家的地址已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但没说任何话就断线了。像这类的九一一电话都会转给巡警,百分之九十的情况是恶作剧,小孩子玩电话的结果。但我们永远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否打电话的人心脏病突发,或中风有生命危险。所以按规定接线生对这种情形应优先处理,然后调度员立刻通知在街上的警力,之后会有警察赶到那一家去,至少去查一下有没有发生问题。但那次他们没有这样做。那个接线生把彼得森的电话列为第四优先,现在他已被暂时停职。”
坦纳插进来:“那天晚上街上出了很多事,无线电通讯非常频繁。电话多,个别案子的优先级必然降得比平常低。问题是,一旦优先级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调度员根据他屏幕上的号码行事,除非开始着手处理,否则他不会知道案子的性质。如果已经积压了很多第一、第二、第三优先的案子,他会先处理这些,而列入第四优先的案子可就有得等了。”
“无疑,那个接线生搞砸了,”埃伯格淡淡地说,“但我想这种情形可以理解。”
我坐着僵硬到不能呼吸。
鲍尔斯继续用同样单调的声音说:“大约四十五分钟后,终于有辆巡逻车经过彼得森家。那个警察说他用探照灯照房子的正面,里面一片漆黑,根据他的说法,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然后他接到一个处理家庭纠纷的呼叫,就开车离开了。不久,彼得森先生回到家,发现了他太太的尸体。”
他们还在说话、解释。他们说到在豪尔海滩和布鲁克林发生的凶杀案,由于警方没有及时赶到而造成死亡。
“在华盛顿特区和纽约市,法庭都裁决过政府没有义务为未能防范罪案发生而负责。”
“不论警察是否采取了行动,都不能改变结果。”
“但这不重要。就算我们被指控后打赢了官司,传出这样的恶名,我们还是输了。”
我几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恐怖的景象一幕幕地在我脑中飞驰而过。那个被切断的九一一电话让我了解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急诊室下班后,洛丽·彼得森疲惫不堪,加上丈夫告诉她会比平常晚回家,所以就先上床睡觉。她可能只打算睡一会儿,等他回家再起床——就像以前我当住院医生时,常常等东尼从乔治城法学院回家一样。她听到房子里有声音而醒来,可能是凶手蹑手蹑脚从走廊走过来的声音。她觉得很奇怪,就叫丈夫的名字。
没人回答。
在那黑暗静默的片刻,时间似乎无限漫长,她发现有人在房里,但不是马特。
她惊恐起来,连忙打开床边的灯,拨打电话。
她只拨了九一一,甚至还来不及呼喊救命,凶手便猛扑过来,把电话线从墙上扯下。
说不定他从她手里抢下电话听筒,或者对她大吼,而她在恳求他。他被打断,暂时忘了提防。
他陷入暴怒,可能出手打她,或许就在这时打断了她的肋骨。正当她痛苦得颤抖之际,他发狂般环顾四周,电灯还亮着,他可以看到卧室里的每件东西,包括她桌上的求生刀。
这起谋杀原本能因外力介入而消弭。
如果她的电话能列为第一优先,如果调度员立刻广播,警察在几分钟之内就会抵达。他会注意到卧室的灯还是亮的…凶手很难在黑暗里切断电线,捆绑被害人。那个警察可能下车,甚至会听到声音。别的不说,如果他有时间照亮房子的后面,一定会注意到被人拿下的纱窗,野餐凳和打开的窗户。凶手杀人进行的那套“仪式”需要点时间,在他杀死她之前,警察或许能及时撞进屋子。
我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咖啡才开口说道:“有多少人知道?”
鲍尔斯回答:“没有人在讲这个,凯。甚至马里诺警官也不知道,至少他不像知道。分派这个案子时他没在执勤。有个警察到了现场后,他才在家中接到消息。这件事已经在警局里传开了,但知道这件事的警察都奉命不许同其他人讨论。”
我明白他的意思。谁若多嘴就会被派去管交通,或留在办公室里坐冷板凳。
“我们告诉你这个不幸消息的唯一理由,”埃伯格小心翼翼地找寻适当的字眼,“是你必须有充分的背景资料,相信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们非得采取下面的步骤。”
我僵直地坐着,一眼不眨地紧盯着他。他终于要摊牌、说出重点了。
“昨晚我与斯皮罗·弗特西斯医生谈过,这位法庭心理学家与我们分享了他的心得。我也同联邦调查局内对这类凶手的人格有特别研究的专家讨论过,他们指出,新闻报道会使局势恶化。这类凶手容易受到新闻的刺激,看到有关自己的新闻报道就会变得更加亢奋,促使他采取更多行动。”
“我们不能干涉新闻自由,”我直率地提醒他,“我们不能控制记者报道的内容。”
“我们可以。”埃伯格望向窗外,“如果我们少提供一些消息,他们就没什么可写。不幸的是我们提供了太多。”他停了一下。“至少有人提供了太多。”
我不确定埃伯格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攻击的目标绝对直指向我。
他继续道:“我们讨论过的骇人听闻的细节——那些走漏的消息,都变成了巨细靡遗的新闻报道,成为巨幅标题。根据专家弗特西斯医生的意见,这些渲染的报道令凶手兴奋,带给他极大的压力,很可能因此促使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下手。谋杀的欲望再度上升,激发他再去找一个被害人,不然无法舒解这种压力。你知道,塞西尔·泰勒的被杀与洛丽·彼得森之间只不过隔了一个星期——”
“你同本顿·韦斯利讨论过这个吗?”我插了一句。
“没这必要。我与他在匡提科的联邦调查局行为科学处的同事舒斯林谈过了,他在这方面很有名,出版过很多着作。”
谢天谢地。如果几小时前我就知道这件事,却没告诉坐在我会议室里的韦斯利,那我一定感到不安。我想他会像我一样愤怒。局长自行插足调查,绕过我、韦斯利和马里诺,把这些案子抓在自己手里。
“这些经由闲话或走漏消息造成的耸动新闻,”埃伯格继续说,“以及由于九一一处置不当,市政府要负法律责任的可能性,都使得我们必须严阵以待,斯卡佩塔医生。从现在开始,与警方有关的消息,将经过诺曼或比尔发布,你的办公室不能发表任何新闻,除非是由我来发布。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