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笑笑道:“好了,那是我亲姐,我还不曾怎样,你却为何比我还义愤填膺?时候不早,咱们真该快些回小饭馆儿了,你放心。眼下我和我二姐住得这样近,我一定会照应她的。”
言毕,便拉着一脸不高兴的春喜,急匆匆回了村东。
…
说起来,那河边卖鱼的徐二顺只是个寻常的渔人。买卖独在火刀村里做,门路却还挺广。花小麦不过将那踅摸鲥鱼的事同他提了提,不上几日,他便果真弄回来两条肥美的大鱼,活蹦乱跳的,很是新鲜。
花小麦将那两条鲥鱼在水盆里养了两天,预备着终选那日再带去县城里现杀,连日来又百般四下里搜寻挑担子来村里卖山药的小贩,也是运气好,竟给她撞上个卖上好铁棍山药的,说是存了一冬,四月才刚刚挖采上来。她忙不迭地称了好几十斤,用来参加终选之外,也可给自家的小饭馆儿添一样菜肴。
准备工夫做得不错,食材也很齐全,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花小麦不由得好好地松了一口气。四月十四那日,她早晨出门时又嘱咐了孟郁槐一回,让他莫忘了去将牛乳取回,自己则将一应物事拾掇妥帖,只等隔日一早,便领着周芸儿去芙泽县。
午时,门前的外卖摊子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人捧着六文钱买来的食盒,眼巴巴瞅着锅,花小麦快手快脚地炒着菜,耳朵里忽然就听见了腊梅的声音。
“咦,郁槐兄弟,你怎地中午就回来了?你们镖局今儿不忙呀?哎呀呀,就说你是个疼媳妇儿的,这是连家都没回,就赶来铺子上了吧?”
花小麦应声回头,手上兀自不停,踮起脚尖往人堆儿外头张了张,真个看见孟郁槐于大门前负手而立,正朝自己看过来。
她心下纳罕,同时又有些惴惴,偏生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轻易又挤不出去,只得耐着性子将摊子前的食客一个个应付周全。好容易等到人走空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先冲孟郁槐一笑,紧接着便急吼吼地道:“你为何这时候便回来了,可去铺子上取了牛乳?”
孟郁槐看她一眼,带着她进了大堂,径直去了楼上雅间,掩上门,方皱眉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我今日去了那铺子,谁知店家同我说,他那里所有的牛乳都被人给买了去,一樽都不剩了。”
他倒是嘱咐了花小麦不要着急,可这种情形,谁人能忍得住?花小麦立刻便有点上火,抬头道:“这怎么会呢?咱们不是和他预定过,连定钱都给了,他如何…”
孟郁槐苦笑着摇摇头:“那店家满口直向我道对不住,还赔了我两倍的定钱,眼见得他那些牛乳,都是有人花大价钱买下的,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对方是谁。从他那里出来,我又去城里其他地方转了转,无一例外,牛乳全都卖得清光。”
这可真是…花小麦自觉已经足够小心,准备得也很周全,却不料,仍然要出这幺蛾子!十有*这是参与终选的其中一间食肆耍的手段,就是要事到临头,打你个措手不及!
她焦头烂额之余又有点慌神,低头搅了搅自己的手指头,皱着脸道:“真麻烦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孟郁槐脸色倒还很平静,沉吟道:“你莫慌,回来之前我去春风楼转了转,听赵老爷说,他正是顾虑会出这样事体,才特特从省城买了牛乳回来,如今还有多,说是若我们有需要,他可分给咱们一些。”
“真的?”花小麦绝望之中看见光,赶紧将他身上摸了摸,却是空空荡荡,不由焦躁道,“既如此,你怎地还说话大喘气,故意唬我?吓得我魂都裂了——我说你到底把东西搁哪儿了,拿出来呀!”
孟郁槐摁住她的手,淡淡道:“你别忙活了,他虽然说了愿意分给咱们,我却没有要,是空着手回来的。”
“这又是为何,你脑子糊涂了?!”花小麦恨不得咬他一口,赶上前去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是你说的,若能承办名士宴,不仅对小饭馆儿有好处,与连顺镖局也有些利益相关,头先儿你还十分上心地替我张罗,如今火烧眉毛了,你怎能…”
“你莫闹。”孟郁槐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却并不曾拂开她,只有点哭笑不得地道,“赵老爷原本与咱们不过泛泛之交,不算有太多交情,你现下接受他慷慨赠送之物,合适吗?你别忘了你们现如今可是争办名士宴的对手,这时候欠下他人情,万一他将来在终选中落了下风,希望你让他一让,你怎么办?”
这话说得有理,且不论赵老爷有没有这心思,至少,他们不能给人留下这样的机会。
花小麦六神无主,几乎要哭,耷拉着嘴角道:“…这又不行那又不好,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呀。明日便是四月十五了,我…”
孟某人叹口气,抬头向那紧闭的房门一瞄,便将她搂进怀里,哄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低声道:“你不要着急,我回来不过是与你说一声,过会子我便骑马去附近几个县瞧瞧,不管这事是谁做的,想来他应当没本事将全桐安府的牛乳都收入自己囊中吧?我去去就回,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第二百零九话 喂马
因着明日那终选的事,小饭馆儿晚间便不做买卖,孟郁槐离开之后,花小麦将隔天要用的物事反复收整了好几遍,又把周芸儿扯到面前吩咐了两句,这才回了孟家院子。
一整个下午连带晚上,她几乎都是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的,生怕孟郁槐也扑个空,简直坐立难安。偏生家中还有个孟老娘,是不会让她有片刻消停的,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满嘴里叨咕个不休,让人更是不得安生。
“你倒好,就在家里闲坐着,却让郁槐替你跑腿,你出去打听打听,莫说是火刀村,就是咱整个芙泽县,也没有你这样当媳妇的!”
“你不是很能耐吗,自个儿想办法去呀,靠男人给你张罗,算什么本事?”
“我说,你好容易在家呆一日,还不早早去把饭做了,让我也吃一口新鲜的?净捣腾你那些个劳什子有甚用,芙泽县好厨子多了去了,我看你也不过是去开开眼,还真以为这样好差事能落到你头上?”
…咭咭哝哝,简直没完没了。
花小麦没法儿跟她说理,心中揣着事儿,语气也不那么讲究,免不了硬冲冲地回了几句嘴。婆媳俩在家中你一言我一语,说是吵架吧,又没能闹腾起来,磕磕绊绊地吃完了晚饭,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花小麦便更是坐不住,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等了也不知多久,才终于听见一阵熟悉的“得得”马蹄声,赶忙站起身打开院门。
孟郁槐是提着买回来的两樽牛乳进的家门,刚踏进院子,迎面就见花小麦扑了上来,忙将手里的物事举得老高,另一手接住她,禁不住笑着道:“你慢些,撞坏了我可不会再跑一趟的!”
“你还…真买来了?!”花小麦一把将他手里的牛乳夺了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拍拍心口,“这下我可算是安稳了。”
她也知道孟郁槐今日这一来一回委实辛苦,慌慌地将牛乳拿回房中安放妥当,又三两步奔出来,一叠声地道:“今儿累着你了,我先去给你烧锅热水,你好生洗洗,然后就吃饭。晚上我做了你爱吃的。专门留下来的。还没动过呢。”
话音未落,人便朝厨房里窜。
孟郁槐不得不自背后拽住她的手,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路上买些吃食。这会子却还不饿。倒是老黑,跟着我奔波一下午,我得赶紧先喂饱它,那家伙年纪大了,脾气也越来越臭,伺候得不妥当,明日便要跟我闹别扭了。”
老黑,便是房后那匹通体漆黑,唯额间覆着一丛白毛的大黑马。
花小麦稍稍有点犹豫。用那一排小白牙磕了磕下嘴唇,将手在衣襟上蹭蹭:“喂马…喂马也交给我,一概不要你操心就是。”
那老黑是匹老马,在孟郁槐面前自是乖顺,一旦冲着旁人。却是性子古怪得很,十分不好应付。孟某人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却又笑了起来:“也罢,好歹你是它的女主人,也该同它多亲近才是。既如此,你就当心一些,莫要绕到它身后去,仔细它踢着你,我去将草料拌好,你且喂着试试,它若不愿吃,你再给它些嫩草尖,那东西嘴刁,惯来最喜欢那个。”
花小麦心中七上八下地应了,先去厨房烧水,出来时见他已拌好了草料,便提着沉重的木桶,晃晃悠悠地来到房后。
那老黑是早已进了马棚的,此刻正伏着头喝水,冷不丁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立刻机警地抬起头扫视过来。
这马平日里喂得极好,又肥又壮,浑身油光水滑,体型格外大。花小麦同它不熟,心中免不了有点犯怵,朝后退了退,挤出个笑容来,小心翼翼凑到食槽边,费力地抬起木桶,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
这草料里拌了豆渣,又掺了些水进去,十分坠手,她原本就有些拿不住,这一倒之下,便没能掌握好力度,里头稀糊糊的豆渣立刻飞溅起来。她倒是躲得快,只管朝旁边一蹦,身上半点也没被沾上,可怜那老黑被拴住了,退也没处退,一身黑油油的毛立刻被溅了几点污糟。
大黑马看上去十分不悦,抬起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半含委屈半含恼怒地瞪了花小麦一眼。小媳妇吐吐舌头,赶紧赔笑再度挪到它身边,搭讪着道:“对不住啊,那桶太沉了,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我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大黑马居然翻了个白眼,将头扭过一旁,抵死再不肯搭理她。
花小麦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老黑哥,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她又不敢轻易上手去摸它,只得像个傻子似的软声劝道:“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吗,你怎地这样小气?一回生二回熟,我保证下次再不这样了还不行?你赶紧吃吧,劳累了一天,饿着肚子不难受?”
大黑马哪管她在说什么,仍旧将脑袋死死别着,看也不看那食槽中的吃食一眼。
左右无法,花小麦只得兜回院子里,发现孟郁槐尚在沐房中,耳边只闻哗哗水声,便唯有从墙角提了一捆嫩草,复又走到房后。
“喏,别说我对你不好,你最喜欢的都给你拿了来,你还想怎么样?”她索性往地上一坐,随手薅了一扎草,将顶端最嫩的部分揪下来,往大黑马的嘴前凑,苦口婆心地道,“你何必跟我闹别扭呢?肚子里空空荡荡,还不是你自己难受吗?”
鲜嫩青草的香气在马棚里蔓延开来,这招果真有奇效,老黑试探着扭过脖子来,嗅了嗅她手里的草尖,伸出舌头一卷,便将那一大捧全都卷进了嘴里,乐颠颠地咀嚼起来,只是仍不拿正眼看她。
“得,看不上我就看不上我吧!”花小麦自嘲地撇撇嘴,见它肯吃,忙又扯了一大把递了过去。
气氛忽然就缓和起来,大黑马不再闹别扭,低头吃得喷香,花小麦盯着它额前那簇白毛看了许久,只觉软蓬蓬,毛茸茸,可爱得紧,实在忍不住,战战兢兢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一下。
老黑一个激灵,立刻停下嘴里的咀嚼动作,猛然抬起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花小麦缩手不迭,又委实不甘心,翻翻眼皮道:“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吗?你家主人都肯让我随便摸的,你干嘛这么小气?”
大黑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叹息似的动静,仿佛很不耐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度垂下头,将她手中捏着的嫩草卷了去。
呼…小媳妇吐出一口长气,再扯一把嫩草递过去,到底觉得不甘心,大着胆子又摸了它一下。
她那双手虽然成天捏锅铲,无论如何算不上柔若无骨,却到底细嫩些,许是因为被摸得很舒服,老黑这一回竟很给面子,连头都不曾抬一抬。
花小麦心中大乐,一下接一下地摸着它的头,笑眯了眼:“我就说嘛,你家主人那么喜欢我,你对我也肯定有好感,是吧?咱们是一伙儿的,自然…”
话还没说完,老黑陡然打了个响鼻,扑棱一声,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花小麦猝不及防,就觉得满脸湿漉漉,不由得尖叫一声,赶紧抬起袖子来擦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大笑,一回头,便见孟某人抱着胳膊站在马棚门口,那双黝黑的眸子闪烁出晶亮的光芒,笑得眉目舒朗。
“你还笑!”花小麦又窘又羞,翻爬起身冲到他面前,使劲给了他一下,“我说你养的到底是什么马,你能不能让它稍微尊敬我一点?太没规矩了!”
孟郁槐刚刚洗过澡,身上有股子皂香,胳膊一探将她带过去,捏起袖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抹,笑道:“多半是老黑听见你说,我能让你随便摸,它心中就不痛快了。你要理解它,到底我与它相处的日子更长些。”
花小麦耳根子有点发烫:“你都听见了…”
“你声音那样大,何止是我,恐怕左右四邻也听得清清楚楚。”孟某人调侃了一句,见左右无人,低头便要亲她。
花小麦赶紧朝后一缩:“它刚刚喷我一脸,嘴上都是,你别…”
“没事儿,我不嫌弃你。”孟郁槐低头一笑,嘴唇便覆了上来。
马棚里,老黑万般不耐地又大了一声响鼻,继而很自觉地将脑袋再度扭到一旁。
…
自从那晚进行了“要不要去省城开饭馆”这一话题的探讨之后,小两口连着几日都有些不自在,这一晚,却又恢复了那种只要身边没旁人便腻腻歪歪的状态。一夜好眠,隔天清晨,两人便急慌慌地出了门,在村西口与周芸儿会和,一径赶往县衙附近的终选会场。
由于今天的终选并不对老百姓开放,那宽敞的大堂便显得冷清了许多。三人抵达那里,已经有三两家酒楼的东家和厨子在座,人人表情都非常严肃,显然都清楚,今日这一战,是开不得玩笑的。
孟郁槐照旧将花小麦送到门口,让她忙活完之后去镖局找他,又少不得吩咐她处处小心些,这才转身离开。花小麦一脚踏进会场,尚未将四周情况打量个明白,耳边就听见了韩风至那笑嘻嘻的招呼声:“嗬,姑娘来了?”
第二百一十话 打起来了
对于厨艺之事,花小麦向来很知道自己的斤两,自然十分自信,然而不管怎么说,这名士宴的终选都可算作是难得的大场面,若说一点都不紧张,却也不大现实。
这一路上走过来,她都有些七上八下,一颗心落不到实处,孟郁槐走后,身边便只剩下个比她更为缩手缩脚的周芸儿,就尤其觉得不踏实。此刻猛然听见韩风至的声音,她立时觉得放松了些,转过身去,也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还在这里?省城碧月轩的生意不要做了吗?”
两人自那日斗厨之后,非但没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反而熟稔了许多,韩风至快步走过来,嘿然一笑:“我已回去了一趟,铺子上处处都好,很不需要姑娘替我担心。这名士宴的终选乃是桩盛事,我若不来掺和一下,只怕将来要后悔。也幸亏陶知县肯给面子,准许我作壁上观,否则我也进不来。”
他说着,便朝前方指了指,将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笑意道:“我来得早,方才已将你今日使的锅灶器具检查了一遍,并无差错,不管这终选是何情形,至少在这一层上,你可放心。”
花小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今日这会场之中的确有不少变化。初选那日隔出来十好几个小空格,今天却被组合成了五个大隔间,显然是让每个酒楼各占一间,里头预备下的锅具和杯盘碗碟瞧着也更为齐全,半挂着的帘子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分别写着一到五几个数字。
“你是三号,在最中间。”韩风至小声道,“左右都是人,虽极是容易引人注目,但若有那起心怀不轨的想给你下套,却也不容易,总体而言,都算是利大于弊。我自个儿在这上头吃过亏。必会替你好生盯着,若有人耍手段,我就嚷嚷出来,看他脸往哪里搁。”
这人一身白衣,相貌又好,瞧着就是个翩翩佳公子,却不料相熟之后,是这样一种热络的性子。花小麦经他这么一打岔,心中那股子紧张不安消了大半,抿唇微笑道:“你肯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先谢过。”
大堂内的其他人。花小麦都不认得,互相点过头之后,便只立在一旁与韩风至寒暄。说了三五句话,门外便又走进来几个人。她一回头,目光正正对上一张胖脸。
魏胖子!
赵老爷一贯对这魏胖子的厨艺最是喜欢,即便他三天两头地折腾,仍不舍得辞了他,依旧重用,花小麦也晓得,春风楼既入了终选,自己便免不了在这里和他撞个正着。
可是…就算在心里已经做了准备又如何?猛然再次见到这臭胖子,她心里那种膈应的感觉。还真是想丢也丢不掉啊!
魏大厨甫一踏进会场的大门,便也看见了花小麦,当即就把脸撇过一边,明摆着是也在记仇的意思。
怎么,本姑娘当初打你那一顿。疼得不轻吧?知道疼就对了!花小麦冲着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改换脸色朝赵老爷笑笑,正要入座,却不料那人已三两步走了过来。
“小麦丫头,昨日听郁槐说你没买到牛乳,如今可有了着落?”赵老爷神情关切,眉头微微蹙起,“我便同他说,让他从我那里拿两樽走就行,他偏生不愿,喙,这执拗性子,我说不动他唷!”
“嗯,已经买到了。”花小麦点点头,笑嘻嘻地道,“多谢您惦记着,昨天他特意跑去临县,替我买了两樽回来,这事儿才算是解决了。真是好险,现下想起来,我心中还有些后怕哩。”
“哼!”赵老爷一拂袖,面上薄露不豫之色,目光缓缓地从在座其他人面上一一扫过,冷声冷气道,“斗厨比试,凭的乃是真本事,也不知是谁这样奸狡,竟暗地里出阴招来害人,饮食界有这等货色,实是让人齿冷!”
他这春风楼的东家发了话,魏大厨原该应和,帮他壮壮声势才对,然也不知何故,那胖子竟自顾自地拣了张椅子坐下,低头摆弄一双肥手,当做什么也不曾听见。
花小麦暗暗咋舌,捎带着朝其他人脸上打量一番。就见他们既没有半点惊慌,似乎也并不觉得恼怒,个个儿神色如常,安之若素。
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呵,果然是老行家啊,在饮食业里打滚得久了,脸皮也被油烟子熏得厚了,居然任人骂到脸上,也丝毫不难为情!真不知是该说他们宠辱不惊呢,还是…
整个大堂除了她和周芸儿之外,清一色地都是男人,她便也不好开口,只在心里将那耍手段的家伙骂了个臭头。正骂得高兴,有一人似是按捺不住,突然开了腔。
“赵老爷,昨日之事,对我们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我和常记小馆的常老板也是四处奔波,好容易才淘换到几樽牛乳回来。这腌臜事是谁做的,现下还未可知,您也别话里话外,就想轻而易举将自己给摘出去!”
“我?”赵老爷登时吹胡子瞪眼,“那样低劣之事,我姓赵的还看不上!我家的牛乳,全是自省城…”
不等他说完,那人便自鼻子里喷出一股寒气,不阴不阳地道:“几间卖牛乳的铺子,店家都被人使钱封住了嘴,您红口白牙,当然怎么说怎么算。那位姑娘是何情形,我并不清楚,但其他在座的这几位若论及财力,您称第二,谁又敢认第一?这事儿是谁做下的,谁自家清楚,要我说,咱们都消停点吧,何必费那唾沫星子?”
“你!”赵老爷气了个倒仰,伸手将椅子扶手一拍,半晌说不出话。
这就…吵起来了?
花小麦回头与立在身后的周芸儿对视一眼,就见那胆怯的姑娘已给唬得缩成一团,小脸儿皱得如核桃一般。这种情形底下,她又不好大大咧咧地替赵老爷帮腔,唯有伸手拍了拍周芸儿的胳膊,以示安抚。
赵老爷坐在椅子里,缓了许久,脸色方好看了些许,却也不愿再与那人纠缠了,偏过头来勉强冲花小麦笑笑:“对了小麦丫头。倒有一事要跟你打听打听——你那珍味园,如今可还忙得过来?我若现下想跟你签个单子,不知…”
“咦?”花小麦摸不着头脑,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您不是早已和城西的万记签了一年订单?怎么…”
“咳!”赵老爷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不瞒你说,今日魏大厨用的酱料,还是从省城安泰园买回来的呐!这事一句两句讲不清,总归就是‘糟心’二字。若不是觉得不合适。我昨儿就去你那里踅摸酱料了!唉。待此间事了,我再与你细说罢。”
说来也怪,其他几人听到这话,居然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目光中颇有点心有戚戚焉的意味。
难不成…那万记的酱料竟果真出了问题?今日这几间食肆,除开她自己之外,应当都是与万记签了订单的吧?
活该,让你用陈米!花小麦可不预备当甚么好人,在心里很是高兴了一回。几人各自默默坐着,再不曾交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楼上开了一扇门,那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蒋管事。施施然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