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用不敢置信,大出意外地表情看着我,愣了片刻,“想不到,想不到我的熙贞居然也会撒娇,也有这般妩媚妖娆的时候,真是…”他地口才只限于庙堂之上,男人之间的政治斗争或者驾驭臣下之时的恩威并重,要说对女人的甜言蜜语,那可就大大地为难他了。果不其然,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而不得不中断了。
“啊,想不到想不到啊,堂堂的摄政王也有嘴笨舌拙的时候,真是…”我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多尔衮方才说话时的语气,把多尔衮逗得展颜而笑:
“哈哈哈…算了,我服你啦!你嘴巴上说着‘惶恐’、‘规矩’之类的词儿,实际上这天底下像你胆子这么大,敢于把我比作昏君还能嘲笑得我憋不出话来的,恐怕除了你就没别人了。我真是担心啊,有你这样的额娘言传身教,将来东还不得胆大娇纵到无人敢娶,找不到夫家的地步?”
“嘁,你当人人都喜欢三从四德,举止贤淑的女子啊?我的东将来嫁出去,可不是准备受男人的气,被男人随便欺负的,身为你的女儿,就必须有股别的女人没有的英气和胆识,哪能当个唯唯诺诺的普通妇人?”
尽管我嘴上很硬,然而被多尔衮这么一提醒,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看东小小年纪就和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了“野蛮女友”、“河东狮子”?这天之骄女地教育工作若是没有做好,将来成了高阳公主,安乐公主那样的反面典型,可算是把我李熙贞的脸面给丢尽啦!
“好啦,算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告饶了还不行?”多尔衮经我这一番戏虐,心情格外愉快。连笑容也是明净而焕然的。就像辛弃疾的一句词“雪里温柔。水边明秀”,气色也好了很多,“你就是有本事让我很快轻松起来,看来没你还真不成。对了,接着前面的话讲,虽然历代明君们并不赞同让女人涉及政事,那是因为他们遇到的女人都是无学无才。或者野心勃勃之辈,这样的女人当然不能放任,否则雌鸡司晨,外戚乱政,
亡。
可是并非所有地女人都不可使其干政,历代以来虽然出了吕后、贾后、武则天这类几乎颠覆基业地女主,然而却也出了班婕妤、长孙皇后、辽国萧太后这样地贤能妇人。她们各有千秋,各有建树。可以说是君主们最好的贤内助。或者是治国能才,既然她们有这样的才能,为何不善加利用。给她们发挥的机会呢?”
我这一次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毕竟我还没有沾沾自喜,到了没有自知之明的程度,自己的半斤八两还是可以掂量清楚地。我非常赧涩地谦辞道:“这话未免过于溢美了,我哪有那么厉害?能够及得上她们一半,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多尔衮停住脚步,面对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信任:“谁说你就不如她们呢?只不过你暂时还没有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罢了,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我很相信我的判断力。眼下百废待兴,进关伊始,政务极其繁杂,尤其再过两三个月又要有非同寻常的大战事,届时要是我仍然军政两头忙,还不得累趴下?虽然那几位大学士的确是能臣干吏,可以帮我分担很多政务,然而批折子的事,怎么能假他们之手?所以你要逐渐接触这类事宜,相信以你的能力加上耳熏目然,应该可以很快适应熟谙地。”
面对多尔衮准备放手给我地重担,我只觉得自己肩膀单薄得难以承担起来,“王爷对我如此信任,反而令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一旦有个疏失,辜负了王爷的厚望…”
“咳,既然我能够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么你又为何不能相信自己地能力呢?无论什么事情,不要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要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最好。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犹豫推托了!”多尔衮神色坚定地勉励着我,顺带着按照往日里对兄弟或者得力部下们表示信任和鼓励的方式,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眼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好责无旁贷了,更何况多尔衮在言谈举止上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领袖魅力,可以令本来心里没底的人平添出许多豪气自信来,于是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听命就是了,保证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啦,跟我还像那些臣子似的,冠冕堂皇,信誓旦旦的,这不就显得生分了吗?”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园子门口,只见范文程,洪承畴,刚林,还有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孔,不过我见过他,他就是新进的内院大学士[相当于后来的军机大臣],.一眼看到我站在多尔衮的身侧,着实吃了一惊,但又很快恢复了恭谨的神色。
我心中好笑:大概作为前明汉臣,饱读圣贤诗书、资治通鉴,冯肯定认为多尔衮的这种举动实在不是一个英明圣君所应有的,只有贪恋女色的昏君才这般作为,就譬如我先前举的那些个例子一样。况且他先前的主子崇祯皇帝就是个勤于政务,严于律己的人,肯定不会携着妃嫔女眷来召见大臣,所以就难怪他大吃一惊了。
四位大臣见到我们,立即下跪行礼。进京后没多久,善于派马屁的刚林很快又增添了众臣们觐见摄政王的仪注,改以前的单膝跪地的打千儿为双膝跪地叩首的君臣之礼;甚至连对多尔衮的称呼也由“王爷”改成了“王上”,如果听岔了很有可能误解为“皇上”,可见这位大学士的用心良苦。不过他作为最有学问的满臣,造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新名词来,也算是清流之中的了。
给多尔衮叩首之后,他们又转而向我行礼,我连忙抬了抬手:“各位大人不必如此拘礼,这里并非朝堂,大家随意点就是了。”
“今日天气炎热,虽然有事务相商,然而却不忍让你们陪我一道晒太阳。这样吧,你们随我去西边的紫光阁逛逛吧,也免去了平日奏对时的那般沉闷。”多尔神色霁和地说道。
几位大学士连忙谢恩不迭,然而我看着他们严严实实穿着朝服,汗流浃背的模样,忽然好笑地想到,也许现在他们的心里正抱怨着:“你要是真的体恤我们,就让我们脱掉一层衣裳吧!”
在前往紫光阁的路上,倒是绿荫掩映,没有多么毒辣的日光晒在脸上,还可以勉强忍受时下的暑气。多尔衮如同聊家常闲话一般,和蔼地询问着几位大学士,新政实施之后,近来民间百姓们的反应。
等他们一一作答之后,多尔衮满意地说道:“先前闯贼暴戾百姓,痛恨我大清。如今新政实行下去,寻常小民也就自然悦服了。”
冯立即送上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马屁:“王上所颁新政要比明朝时开明许多,与民为善,免钱粮、撤三饷、严禁贿赂,这些都是令人诚心归服之处啊。”
多尔衮倒是没有吃他这一套,没有显示出一般人听到奉迎之词时的沾沾自喜,他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声:“善与不善,惟天可表。”
接着对冯和洪承畴这两个前明重臣们说道:“崇祯之亡,乃是历年积弊、无从挽回,就算有良臣辅弼,却终究回天无力啊!”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洪承畴脸上停了停,后者收敛神色,恭敬地低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毕竟洪承畴对于多尔衮始终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所以小心翼翼些也是正常的。
“崇祯皇帝也是并非是昏庸君主,只不过武将虚功冒赏,文官贪赃枉法,所以才把天下失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顿了顿语气,侧脸向我问道:“还记得原来咱们在盛京的时候,令细作搜寻了大明的每一期邸报,后来又为何不看了呢?”
我略一回忆,然后回答道:“是啊,一点也没忘,当时王爷就说:‘臣下们在奏折里蒙骗皇帝,皇帝又在圣旨里欺骗臣下,而有实权的中官[监]则对下假传圣旨,对上谎报军情,最为可笑。’后来越看不下去,所以索性就不看了。”
话音刚落,只见洪承畴和冯已经面露羞惭之色了,当然更多的是悲哀,对于这种君臣关系导致最终亡国的悲哀。
第十四节司马昭之心
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紫光阁的院门前。这座中海名的楼阁始建于明代正德年间,初为皇帝阅射之地,后来到了崇祯年间,就逐渐变成了体量宏伟高大,两层重檐的楼阁。阁前有宽敞的平台,白石栏子,雕龙望柱,更衬托着阁的雄伟。阁后建武成殿,并以抄手廊与紫光阁相联结,形成了一个典雅、肃穆的封闭院落。楼阁高敞,树阴池影,葱翠万状,着实是一派佳景。
站在宽敞的院落中,多尔衮负手仰视着眼前的雕梁画栋,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后,方才拾阶而上,我和几位大臣跟在后面,陆续登上了紫光阁的二层。虽然这中海里倒也并不缺乏亭台楼阁,双层建筑,然而这座楼阁的底座足有四五丈之高,因此这里也就成为了园子的制高点,临窗扶栏,整个中海内的一切景物,可以尽收眼底。
眺望了一阵后,多尔衮转过身来,指着周围空空荡荡的墙壁说道:“你们看看,这里未免太单调了些,究竟应该如何布置才是最好?”
众人愣住了,按理说一般墙壁装饰无非就是字画一类,莫非多尔衮要别出心裁,将这里布置成一个满洲风格的演武厅,到处挂满刀箭弓弩?我也没有想明白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于是也摇了摇头,“王爷的心思岂是他人所能揣测的?想来已是有了主意吧?”
“想不到你说话的语气也和他们差不多了,”多尔衮笑了笑。然后对几位大臣们问道:“汉代有云台二十八将,唐代有凌烟阁二十四勋,这紫光阁应该悬挂多少幅开国功臣地画像呢?”
大家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多尔衮想仿效汉高祖和唐太宗的例子,也把有巨大功勋的开国功臣们的画像悬挂在楼阁之中,以示永世留名,为后人所敬仰。我开始暗暗佩服多尔此举的精明之处了,不用高官厚禄。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收买臣下的感激之心。着实是不花本钱。稳赚不赔的买卖。
冯连忙奉迎道:“大清如今国力强盛,日益昌隆,有王上这般英明圣主的治理,超越汉唐,功盖唐宗之日,拭目可待,若是有幸进入紫光功臣阁。实乃毕生难求之荣耀,足以名留青史了。”
范文程,洪承畴,刚林三人也连忙出言附和,他们地眼睛中闪耀着激动和期望地光芒。文人好名,如果自己地画像也能够列入其中的话,那这辈子也算是活得值了,即使自己百年归土之后。仍然有画像留在功臣阁里供历代皇帝瞻仰。实在是件流芳百世的天大荣耀。因此饶是涵养极佳,他们也仍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渴望的眼神来。
这一切当然尽皆落入多尔衮的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位得力臣子一番。方才说道:“至于说功盖唐太宗,我可万万不敢当得,只希望将来大清也能如贞观年间的大唐一样,各部来朝,各国来贺。大清的国土可以东接朝鲜,西至新疆;蒙古诸部、西藏喇嘛,皆来朝贺,我平生之愿足矣!”
他这番话虽然语调不高,然而却颇有一番气势,让我也不禁起了拍马屁地冲动,“昔日曹公有云:‘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他自己早年的志向也不过是墓碑上刻一个侯爵之名,晚年也叹息‘既得陇,复望蜀焉?’,可见王爷之志,要胜过魏武啊!”
满人最崇拜[三国演义]里的英雄人物和计谋策略,我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多尔衮听罢,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怎么?你也觉得我的志向要胜过曹公?”
我知道,多尔衮肯定不希望别人将他和曹操相提并论,毕竟曹操向来视周公为自己的模板,所以才会有“周公吐甫,天下归心”的诗句;当孙权上表劝他称帝时,他会发出“若天命在我,我为周公”的感叹。此时多尔衮正直风华正茂,精力充沛之年,野心勃勃,进取心十分旺盛,当然不满足于当一个曹操似的人物。这一点,他清楚,我也清楚。
“那是自然,魏武虽是一代枭雄,然而终其一生,也不过统辖长江以北地土地而已,而王爷所要地疆土,与之相比何止倍数?”我说罢,和多尔衮相视一笑,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多尔衮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等天下初定之后,这里就改成功臣阁,不论文武,无分满汉,只要于国家有大功者,皆可入内。”接着对几位大臣们笑道:“诸位放心,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们列入其中,流芳百世。”
范文程,洪承畴,刚林,还有冯,听到多尔衮的这个打算,立即喜出望外,纷纷跪地叩首,连连感激道:“多谢王上恩典,臣[:<|;激不尽,必忠心以效社稷,不敢有片刻懈怠,以免辜负王上厚遇!”
“好啦,忠与不忠,不在口头上,而是在于心里。你们就不必再像朝堂上那样了,都起来吧。”多尔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轻描淡写地问道:“只不过这些功臣地排名顺序,确实要按照功劳大小,评定之后一一排列,尤其这位居首功者,究竟选择何人,此时恐怕还不能下定论啊!”
几个大臣意见统一地回答道:“王上亲率大军,挥师入关,平定四方,这首功元勋,自然非王上莫属。”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们,几个人禁不住面面相觑,忐忑不安,莫非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可是无论怎么算,这开国元勋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多尔衮这个功劳最大的三军统帅来坐啊!
我忽然想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55授勋的时候,曾经给身为领袖地专门设了一个“大元帅”的军衔。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见他不愿意与一大群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们为伍,为什么?因为他是君,其他人是臣,这个界限可绝对不能混淆了。
于是我出面来缓和这个尴尬的气氛:“王爷虽然于大清有莫大功勋,却绝非功臣,怎么能在这座紫光阁里占据功臣的首位呢?”
我这句话虽然简单,却足够一针见血的了。多尔衮笑了笑。虽然不置可否。然而我能看得出来他对于我的解释非常满意。
几位大学士立时明白了先前他们的恭维中究竟出什么纰漏了,他们脸色骤然一变,似乎连身子都微微一颤,这种暗示和提醒于他们来说岂能有不解之理?多尔衮虽然自认有功于社稷,然而却不认为自己是个功臣,微妙之处就在于这个“臣”字,这就意味着…
刚林
衮地绝对亲信。他在初时地一愣后,立即反应过来,地,叩首道:“大清若无王上,怎有占据中原河山之日?这燕京地至高之位,若王上不肯久坐,真不知还有哪个有资格来坐。奴才愿终一世为王上效犬马之劳,矢志不渝!”
其他三人也终于反应过来。虽然慢了半拍。但也忙不迭地下跪表中心,这次不是冠冕堂皇地拿国家社稷当幌子了,而是直接表示向多尔永远效忠。就差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集体恭请多尔衮即皇帝位了。
多尔衮倒也没有立即表现出沾沾自喜,坦然而受的神态来,依然平静得犹如古潭之水,不起半点波澜。他并没有假惺惺地推脱谦辞,而是故意问道:“哦?你们为何单道效忠于我,而不是效忠于大清呢?”
看来冯也颇具模范亲信之风了,他虽然投效多尔衮才不到两个月,但是随机应变的能力和阿谀逢迎的功夫居然也可以与刚林并驾齐驱了,只见他一脸肃穆郑重,回答道:“在臣等心中,大清即是王上,王上即是大清!臣等效忠于王上,自然就是效忠于大清,二者已经浑为一体,再无区分!”
我不得不对冯投之以佩服的目光,此人的确有点本事,这句话极妙,在我听来竟然和希特勒那句名言“我即是党,党即是我”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他却要比希特勒早说了将近三百年,能人啊!我突然发现,冯这个人物的确不能光用“奸佞”一词蔽之,以前总是暗暗质疑多尔为什么任用这么个从前投靠过阉党地奸佞小人,大概是因为我读史书时看到了后来他收取姜襄的贿赂却没有给他办事,间接引发姜襄在山西叛乱的缘故吧?
现在看看,定鼎中原之初,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深谙朝廷吏治和宦海规则的前明旧臣处理一些汉人方面的事务,况且也利于笼络召回前明的旧臣们回来给大清效力,用来稳定局势而必须这样做罢了。冯这人虽然没有什么气节风骨,但确实也算是能臣干吏,况且归顺大清,为新主子效力的大臣又不止他一个,又何必再对他的气节方面耿耿于怀呢?
同样跪在地上地洪承畴和范文程却对冯投之以鄙视不屑地目光,说实话,虽然汉人从小接受忠君报国的儒家思想,然而眼下在大清,确实没有一个能企及多尔衮这般雄才大略的人物,多尔衮虽然并非皇帝,却足可以当一位英明君主。虽然多尔衮准备篡位,他们倒也不是极度热衷或者鼎力支持,但也要明则保身地保持中立态度,难不成叫他们这些根本无法影响清朝政治核心地汉臣们站出来螳臂当车,坚决反对多尔衮废帝自立吗?
虽然不反对多尔衮称帝,然而范、洪二人毕竟是颇为自矜的性情,刚林也就罢了,毕竟他身为满臣,又是多尔衮的亲信,就算再怎么肉麻吹捧自己的主子也不关他们的事;但是对于同样身为读书人,又是汉臣的冯,他们尤其嗤之以鼻,这人的脸皮也不能如此之厚啊?
多尔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脚下的这几位大臣,心里已然有数:两人迎合,两人中立,这也就表明了对于他准备称帝时文臣们所持的态度,是不会对他产生半点阻力的。
看着试探得差不多了,多尔衮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好啦,诸位大人都起来吧。今日我是找你们过来观赏风景的,就别老是跪啊叩啊的,这天气酷热,要是中了热毒可怎生是好?”

从中海里辞谢出来,四位大学士站在门口互相拱手道别,等刚林和冯分别乘轿离去之后,洪承畴微笑着向范文程发出了邀请:“不知范大人可愿到蔽舍闲坐,小酌一番?”
“呵呵呵,亨九难得有此雅兴,我自然却之不恭了,只是叨饶了。”范文程知道洪承畴是有话不方便和他在这外面商议,所以才特地提出邀请,正好他也想看看洪承畴心里的意思,于是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洪承畴如今也算是高官厚禄,所以刚刚搬进来的新居也颇为敞亮,在后院一座雅致的小亭里,两人对坐着饮茶。由于洪承畴本身是福建闽南人,所以颇为爱好功夫茶,家里的茶具相当考究,很多熟悉他这一癣性的官员们自然也就投其所好,没少孝敬上等的茶具茶叶,洪承畴本身也并非极其注重清廉,也就乐得笑纳了。
几杯铁观音饮过,范文程自然是称赞一番。两人闲扯了几句,终于进入了正题。洪承畴问道:“范兄,方才紫光阁里摄政王与其福晋之间的对答,似乎颇有深意啊!”
范文程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洪承畴继续说道:“看来王上不准备当曹操,因为曹操想当周公。可看王上眼下的意思,似乎更有司马氏之心啊。”
“嗯,王上的这个意思,并非隐晦,目的在于提醒和试探我们,”范文程悠悠地说道:“不过王上这只不过是预先看看我们这些文臣的态度,并非想让这个心思张扬到路人皆知。”
“那你觉得王上对你我二人是否已经放心了?我现在也一直在琢磨,方才应不应该主动出来附和,与刚林冯他们一道表明效忠之心呢?”洪承畴不无忧虑地问道。
范文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么照亨九看来,王上若要想取帝位,究竟有几分把握?”
“那自然是十分,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洪承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遍观整个朝野,有谁胆敢与王上抗衡?又有谁有实力可以阻止王上?”
范文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果王上当真下了决心要谋朝篡位的话,那么谁也阻止不了。我在辽东为官多年,对于满人的脾性了如指掌,他们可不像我们汉人的朝廷,讲究君臣纲常,谁想坐皇位,还不是手头的实力和自身的胆识说得算?”
洪承畴哂笑一声:“别说他们满人,就说我们汉人朝廷的大明吧,成祖又何尝不是从侄子手里夺取的皇位?不但坐稳了江山,还被子孙后世敬仰,有这个例子在先,王上此时的实力又远胜于当年的燕王,如果不动这个心思,才是咄咄怪事。”说到这里,神色忧虑了起来:“我只怕,等王上登基之后,又会重复当年成祖的例子,在朝野中进行一番彻底清洗,闹得血雨腥风啊!”
第十五节杀机暗藏
月初的辽东,也炎热得和关内没什么两样,尤其是白人闷得透不过气来。清晨,在盛京郊外的官道上,迤逦行进着一支并不算长的队伍,他们虽然穿着普通的衣饰,然而却几乎个个都腰中配刀,鞍前挂弓,箭壶里满满当当地插着大把的雕翎箭,看来这是他们准备去茂密的山林间打猎,这在满洲人的习俗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这支队伍里的两个小孩子的身份却是不同寻常。
穿了一身薄薄的丝绸小褂,骑在一匹毛色纯净的小白马上,福临的一张小脸快要笑开了花。他东张西望,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手搭凉棚地望望飞翔在蓝天上的小鸟;或者好奇地欣赏着漫山遍野,随风摇曳的烂漫山花,兴高采烈地对旁边并辔行进的东青说道:
“哈哈哈,想不到这外面的确有趣,比皇宫后院的花园好玩多了,你看看这些漂亮的花儿吧,不知道要比宫里的漂亮多少!看来我背着皇额娘出来实玩这趟实在太值啦!”
东青显然也是兴致勃勃,情绪高涨,听到小皇帝如此之说,他也连连点头称是:“就是嘛,他们大人都在的时候,把咱们管得紧紧的,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天天憋屈在小小的院子里,都快要烦死啦。现在总算可以悄悄地跑出来玩耍一番,”东青说到这里还有点担心,“只不过,要是被皇太后她们知道了,可就麻烦了。皇上是万金之躯。当然不能惩罚,可到时候我就要倒霉了,说不定这屁股也要被大板子打开花了。”
“哎,你怕什么,若是被皇额娘知道了,我就说是我命令你陪伴郊游的,什么责罚训斥地就统统由我帮你担着好了,你放心。谁敢拿堂堂皇帝打板子?更何况你阿玛是摄政王。你怕什么呀!”
福临满不在乎地打着保票。对于第一次自由自在地出来郊游,他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像天上的小鸟一样尽情飞翔,哪里会考虑到被两宫皇太后发现后的结果?
“那就好,有皇上这么讲义气的帮我担着,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只要咱们早点回去。肯定不会被发现的,反正你现在也没和圣母皇太后住一起。”东青说到这里望了望旁边策马紧跟着的一位俊秀少年,向他问道:“明珠啊,方才出城的时候你有没有派人去何洛会那里打声招呼,叫他不要将我们外出的事情告诉两宫皇太后?”
自从摄政王妃匆匆赶往前线之后,明珠就受命进了摄政王府,平时当世子地贴身侍卫,每日世子上课时。他又成了勤勤恳恳地伴读。好在东青读书时从不调皮捣乱。而且天资聪颖、领悟力超凡,所以从来不会令明珠这个伴读挨戒尺,因此这个差使还是蛮轻省地。再加上明珠为人玲珑圆滑。善解人意,虽然才十三岁,就很懂得揣摩小主子的心思,伺候得东青很是满意,甚至拿他当一个大伙伴来一道玩耍,于是两人越发显得亲近。
“回小主子的话,奴才已经派人去何大人那边打过招呼了,所以方才出城门时才没有护军阻拦啊,他应该不会去两宫皇太后那边禀报的。”明珠听到东青发问,连忙回答道。
东青刚要点头,福临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问道:“我说东青啊,你阿玛出去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啊?”东青没想到福临会在兴趣盎然之际突然问起他的阿玛,他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皇上喜欢我阿玛回来吗?”
“哼,我才不想他回来呢!我也不愿意见到他,”福临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回答道:“最好他永远也别回来,否则我见到他心里就别扭。”
东青禁不住愕然:“我阿玛什么地方惹皇上不开心了?他可是一向教诲我要忠心于皇上,一切都听皇上命令的,又怎么会连自己都不以身作则呢?”
福临刚要开口,突然转过头去,大模大样地对周围地侍卫们吩咐道:“你们这些奴才都捂上耳朵,不准偷听!”
“嗻!”
随待在福临两旁的侍卫们听着福临的吩咐,纷纷捂上耳朵,这样一来就没办法握马缰了,只能用两腿夹着马肚子控制着。这支护送皇上郊游的队伍中,有负责宫禁卫戍的两黄旗大臣锡翰、巩阿,他们分别穿着平常的便服,也一路随行,两人骑在马上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在他们心中,对于小皇帝的举动是非常不屑地,只不过这次皇帝私自出宫,还拉上了摄政王地世子,因此他们也放心不下,不得不亲自出马一路陪同着。在他们眼中,小皇帝的安全哪里有世子的安全重要?还有紧跟在东青旁边地明珠一直保持着格外的小心谨慎,两只鹰隼一样的眼睛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按规矩,皇上出宫,警卫森严,扈从众多,应有前引大臣十员、后扈大臣二员、两黄旗巴牙喇兵二十员,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一二三等侍卫数百员,以及亲军、护军、前锋、步军数千名,还有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在前头鸣锣开道,沿途百姓闻声早已回避,有人胆敢窥视,巡视的捕快立即逮捕问罪。可由于这一次小皇帝是私自出宫,不敢惊动他人,因此随从侍卫不过五十人,连一个四五品官员之公子出门的规模都不如。
看看附近已经听到命令的侍卫们纷纷捂上了耳朵,福临这次放心下来,他虽然年纪小小,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让这些下人奴才们听闻的。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以后就再也不理睬你啦!”福临神秘兮兮地轻声对东青说道。
东青一头雾水地看着福临,不过也颇有兴趣想知道究竟多尔衮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叫小皇帝如此耿耿于怀的。还这般神秘,“皇上快点说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啊,你骗人是小狗。我跟你说啊,你阿玛每次一去永福宫见我地皇额娘,都是神神秘秘地把下人们全部支开。未经传唤谁都不准进去。连我这个皇上也照样被挡在外面。不过我还能听到皇额娘在屋里唱歌给你阿玛听。你说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