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庄严地仪仗,停在了奉天殿后。器乐齐鸣,乐师合奏起了“丹陛大乐”,步舆的黄幌慢慢掀开,身穿黄色龙袍,头戴平天冠的李自成神态威严地走了下来。
司礼官员用发自丹田的声音,唱道:
“跪~~叩首~~”,“再跪~~叩首~~”。~”
大顺朝的文武百官们纷纷随着司礼官员的指挥。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齐颂:
“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于时间紧迫,即位仪式草草结束,立即着手撤退。李自成令全军整束行装,收拾宫中尚未运完的宝物,随军带走。午后。用马骡驮薪木运至内殿,用车辆把大量硝磺、桐油等易燃物散放在薪木之上。接着,发出通告,令百姓出城。霎时,城内到处人喊马叫,一片混乱。
入夜,李自成下令放火、发炮。硝磺、桐油一见火,腾地一声。转眼之间。星星之火已变成烈焰,被引着地薪木发出劈里啪啦地声响。炮弹击中宫殿,倒塌声震天动地。
三更过后。宋献策同李岩一起进宫,催促李自成赶快出城。李自成说:
“何必那么急呢?将士们全都退出以后,朕再离开燕京不迟。”
宋献策尽管心里非常看不惯李自成那种故作镇定地姿态,但仍然碍于君臣之分,只能小心地劝说道:“如今在城内的人都走了,只有皇上的禁军未动,另外有两千骑兵还在朝阳门外,防备吴三桂的人马突然来到。”
李岩接着说:“倘若吴三桂连夜进兵,这两千人马也抵挡不住,请陛下不必耽误,此刻就出城吧。”
李自成走出武英门,看见他的乌龙驹已经牵在金水桥外,他的亲军站满了金水桥外的空地。几位忠心地臣子也在那里等候。城九门的牌楼及大部分宫殿笼罩在火海之中。城外草场也被点燃,火光熊熊,与宫中大火相映,火光烛天,照耀得如同白昼。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被熊熊火舌逐渐吞噬的辉煌宫殿,“倘若当时能把事情多想一想,看得困难一些,不要高兴得那么早,又何至于会有今日呢?”
宋献策看着皇上在这里伫立着愣神,知道他心里感慨万千,然而此时却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毕竟撤退要紧,总不能留在京师里被清军包成饺子吧?于是他在一旁催促道:“皇上请起驾吧,朝阳门的二千骑兵已经退出来了。”
这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李自成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亲军的护卫中策马出了广安门,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李自成没想到,也没有亲眼看到的是,这把大火充其量也只烧毁了明朝的皇帝们苦心营造地皇宫,让随后进城地多尔衮差点和诸位王公贵族们露宿街头,险些遭遇饥荒之外,对于京师百姓倒没有太大妨碍。天子脚下的百姓们怎可与山野村夫那般愚钝可比?大家早有防备,与大顺军的纵火者们展开了激烈地战斗,杀伤了许多大顺军,保住了部分京师地区未遭火灾。况且大顺军顾虑敌军趁乱进攻,慌忙逃窜,顾不上放火,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其未出者,悉为百姓所杀,凡二干余人。”
“宫中火作,百姓知贼走必肆屠戮,各运器物纵横堆塞胡同口,尽以木石支户,男子升屋累瓦石伏檐沟以伺。百姓掷床几、扉板碍大道,奋铤大呼杀贼,京城内外百里同噪,飞瓦抛石若鸦,陈尘迷目.女击鼓,鸣铜澡盆助之,或突出小巷狙击贼”
看看,这是一幅多么激动人心的画卷啊,百姓们同仇敌忾,共同杀贼,好一曲可歌可泣的保卫家园的英雄赞歌!
随着那位只在京师享受了四十一天富贵生活的大顺皇帝趁夜遁去,那支数年来席卷中原大地,“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歌谣也随着一缕清风散去,就如同曾经笼罩在他头顶上的光环一样,从此烟消云散。
第七卷夺宫惊变
第一节深宫娱乐
月二十八日,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了。尽管辽东的来得晚一些,然而此时已经接近立夏,大清的军队出征之后整整二十天,今日方才迎来一场极其难得的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早上的太阳升起之时,已经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盛京的皇宫里,依旧如同往日一样的平静,四个百无聊赖的女人们正打扮得花团锦簇,围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稀里哗啦”地搓麻将——本来这宫廷里面没有这类赌具,自从皇太极驾崩之后,女人们失去了争宠的刺激之后,日子开始平静而寂寥起来。多尔衮在去年时给后宫立了个不得干预朝政的铁令,为了免得这些女人闲极生事,看戏又花费奢靡,因此就叫我经常去宫里陪她们聊天找乐子,于是我就顺便将自己在现代时玩得非常拿手的麻将摆上桌来,几番讲解之后立即就哄得这些太后太妃们乐此不疲了。看着二十一世纪的上海麻将玩法出现在十七世纪的后宫内院,实在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翡翠的玉镯,玛瑙的手串,红宝石的戒指,象牙雕成的麻将,凑成一桌,着实是满目耀眼的珠光宝气。哲哲、大玉儿、娜木钟,还有奉旨带领摄政王小世子入宫玩耍的萨日格,这几个科尔沁的蒙古贵妇们有说有笑地搓着麻将。似乎前线上的男人们如何浴血厮杀,风餐露宿。都与她们毫无干系一样,照旧地安享太平,过着富贵闲人的舒坦日子,一个个笑逐颜开地。
正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风雨突变!娜木钟和萨日格这母女俩连续和了几张好牌,一下子就赢了五十多两银子,而且都是自摸。接下来,哲哲和大玉儿这姑侄俩的牌则是越抓越臭。一会工夫就输了不少银子。看到这种情况。本来还随意聊天的大玉儿有些警觉起来。下意识的觉得这里有问题,手气好不可能好成这个样子,所以她边打边留意了起来。
然而出牌时大玉儿刻意观察过,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等娜木钟又和了一副牌,大家洗牌的时候,大玉儿终于注意到她和萨日格两人的手势似乎有些不对,她们两个坐的是对家。大玉儿和哲哲坐对家,一般洗牌叠牌都是双手抓三或六叠双面地,但她们两个却一面叠,而且把同花样地牌特意按一种数字进行排列位置。
“嗬,怪不得你们老赢,看来你们是一直都配合好地!”大玉儿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心中一阵不悦,摸了摸自己快要掏空的荷包。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将计就计,给她们点厉害瞧瞧。
这一轮是萨日格坐庄,她正要扔数的时候。大玉儿示意她慢点投,“总是这么扔没意思,咱们不如换种扔法吧!扔两数,按总数选开门方向,大数抓墩,就是大数算,小数作废,一样玩的,怎么样?”言毕,大玉儿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这个…”果不其然,娜木钟和萨日格明显地犹豫起来。
大玉儿那双精心修饰过地新月细眉微微一扬,冷冷地问道:“怎么了,不行吗?这可是上次熙贞来教给我们的正宗玩法,你们难道没玩过?”
也许是怕大玉儿发觉她们作假的手法,所以她们只能无奈地赞成了。果然正如大玉儿所料,这种新的玩法算是彻底堵住了她们的作弊途径,而且接下来的几副牌,大玉儿都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发现娜木钟和萨日格再没有其它花样可出。这时候,她终于满意的笑了笑,暗暗道:“呵呵,现在就看我的了,让你们也尝尝味道!在我面前作假?现在我加倍奉还!”
一个时辰过后,大玉儿地荷包重新鼓了起来,而且还塞得满满当当;哲哲不知道是否也看出了其中玄机,总之大玉儿既然没有不留情面地揭穿,那么她也就乐得继续保持惯有地宽厚姿态来捞些小鱼,也算是盈利不菲。有赢必有输,娜木钟和萨日格就输了个丢盔弃甲,灰头土脸了,只不过两人本来就做贼心虚,眼见吃进去的又连本带利地吐了出去,她们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能明显地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来。
“算啦,我荷包里地银子已经输干净,就到此为止了吧。”萨日格最先摇白旗了。
娜木钟意犹未尽地问道:“你不会身上只带这么点银子吧?那李熙贞走了之后不是将王府的大小内事都交给你管了吗?还缺这么点开销?”
“唉,额娘有所不知啊,我家王爷从来不过问府内的事务,开销用度之类的全都被李熙贞牢牢地把持着,小到几两银子的去处,她都要查个一清二楚的,连那些精于做手脚的账房门都钻不了空子,更何况我了!等她回来之后,看到账目不清,有超过一百两以上的银子被我私自支用了,还不得扣除我下个月的钱粮?”萨日格一脸无奈地解释着她的苦衷。
娜木钟听后禁不住脸色一冷,没好气地说道:“你啊你,一直胆小懦弱的,就那么怕那个朝鲜女人吗?她有多厉害,比得过以前的小玉儿吗?你可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还会受她的气,多尔衮就那么听她的?”
“这…”萨日格嗫喏着不语了。她本是察哈尔林丹汗的女儿,天聪十年时父亲遭逢惨败,逃奔到青海没多久就染病身亡了。娜木钟带着十四岁的额哲和十二岁的萨日格归顺了大金,献上了传国玉玺,皇太极称帝之后封额哲为察哈尔贝勒,而萨日格则被新封贵妃的母亲带入宫中抚养。一年之后,她被封为和硕公主,嫁给多尔衮作侧福晋。
可是从进入王府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受到过丈夫的宠爱。多尔衮虽然每个月都会去她地院里三五回。然而每次都跟例行公事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讲,完事之后就翻身呼呼大睡。起初她委屈地认为只有自己遭受这样的冷遇,后来才渐渐知道,原来王府里的其他女人们,大致情形也和她差不多,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态好歹也算是平衡许多。
娜木钟瞟了一眼在远处假山旁与小皇帝一起玩耍的东青,再一次埋怨女儿的肚皮不争气。“再说了。你跟了睿亲王七八年。别说儿子,就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人家李熙贞也只不过比你晚入府了半年,就给睿亲王生养了子嗣,要不然这继妃的位置怎么轮得到她?…”
哲哲皱了皱眉头,略显不满,“好了,大家和和气气地有什么不好?有没有子嗣是命中注定地。都照你这么说,那像我这样一连生了三个公主地,是不是要去投井啊!”
毕竟哲哲
之主,身为母后皇太后,她这么发话了,娜木钟也不了,很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娜木钟知道,哲哲虽然外表宽厚仁慈。实际上非常忌讳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提什么生儿子之类的话题。如果哲哲早年就生养了子嗣,那么怎么也轮不到庄妃和宸妃这两个侄女过来分享大汗的宠爱,而且眼下坐在龙椅上的。也不会是庄妃的儿子。
见到气氛有些尴尬,大玉儿出来打圆场,语气温和地劝道:“贵太妃也不必过于责怪,毕竟十四爷那边也不算太宽裕。他拿的俸禄倒是不少,可是从辅政王升到摄政王之后,又不知道添了多少人手,养活这么一大堆人肯定要耗费许多银子,况且他自己又带头做到不收朝鲜方面地贿赂和孝敬。熙贞当这个家也不容易,所以苛刻一点也是难免的…”
正说到这里,一名太监恭谨地上来禀报着:“各位主子,兵部那边有最新战报传来,说摄政王率领满汉大军在山海关那边打了个大胜仗,已经把流寇们赶跑了,现在正在向燕京方向进军。”
几个女人顿时喜上眉梢,哲哲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摄政王的正式报捷折子送来盛京了吗?”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是二十二日的事儿,摄政王的正式奏报还没有到京,不过想来也应该快了。”
“那实在太好了,看来咱们大清入主关内的一天就要到了,咱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到燕京去住呢!”哲哲禁不住喜形于色,娜木钟和萨日格也甚是欢喜,谁都知道燕京地皇宫要比盛京地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奢华堂皇,谁不想住那么舒适豪华的房子?
大玉儿也欣慰地笑道:“十四爷果然是雄才大略,当年先皇的确没看走眼,要不是有十四爷这位能人,咱们恐怕一辈子都得在辽东这块旮地方窝着!这下好了,他们这父子两代人地心愿算是快要实现了,咱们也得好好庆祝庆祝。等十四爷的捷报一到,就赶快让郑亲王拟道嘉奖的旨意发出去,好歹也得叫他知道,咱们皇上可一直念着他的功劳呢!”
说到这里她冲假山那边正玩得起劲儿的两个孩子招手:“你们快过来,听听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儿!”
不一会儿,福临和东青就一身泥巴,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看模样,两人肯定又在刚刚下过雨的泥地上比试摔跤,打起布库来了,福临的脸颊上已经明显地蹭破了一层油皮,然而他却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额娘有什么喜事儿要告诉我们啊?”
东青没有发问,似乎没有福临那么好奇,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摆出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来。
大玉儿温柔地拂了拂福临身上的泥土,“孩子,你十四叔已经打败了几十万流贼,进了山海关,不久就要攻克燕京了。进了燕京以后,你就是整个天下的皇帝了。我的福临啊,你快要到燕京做皇帝了。”
“燕京?燕京是什么地方啊,它在哪里啊?”福临懵懂地问道。
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对于福临的疑问大玉儿并没有感到奇怪,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它在南边,长城里面,是原来大明的都城,就跟咱们的盛京一样,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大明已经灭亡了,占据燕京的流贼们也被摄政王给赶走了,咱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搬到那里去住了。”
福临摇晃着小脑袋,撅起了嘴巴,“我不去,额娘不去,我也不去。再说这儿也挺好的,我前几天刚刚在门口种了一棵樱桃树,听说要到明年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子来,我可不想把它扔在这里。”
“你要去,一定要去,额娘也要去。等到了燕京,什么好吃的果子,好看的花草都有。”
“那…”福临犹豫了,“那咱们还回来么?”
“只要到了燕京,消灭了流贼,你就是整个天下的皇上,住在燕京,不再回来了。”
福临转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青,问道:“你想去燕京吗?”
东青想了想,声音很是清脆,“我听我阿玛讲,燕京地方好,宫殿好,比这里好得多,花园有这里的五个大,好吃好玩的东西就更多了。”
福临不再问了。他不能想像燕京的宫殿到底怎样好,大概比大政殿的房子还要大一些,也有像凤凰门那样的高台子。他望望额娘,看见额娘似乎正在想心思,他感到很无聊,不喜欢和这些大人讲话,于是拉了拉东青的袖子,“走,咱们接着玩儿去!”
在简短的对话功夫,大玉儿又打量了东青一遍,这孩子最近长得很快,虽然比福临小了两个多月,然而这一次看到,俨然要比福临高出寸许来了,这让她的脑海里又禁不住浮现出了多多尔衮那瘦削而颀长的身影。看东青眼下的模样,好像已经继承了父亲的这种优点,包括脸型和有些不经意间的眉目神态,都酷似乃父,令她颇有亲近之感,很想抱过来亲一亲。
然而大玉儿却很快清醒过来,想到这孩子是李熙贞的儿子,会不会也会学得跟母亲一样,虚伪而狡诈?由于这种心态在作樂,因此她再看东青时,总觉得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同样的狡黠和伪善,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升起一阵厌恶之感。不过她当然不至于在几个女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表面上,她仍然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好啦,我看你们也玩累了,就呆在这里歇息吧。对了,东青,你饿了没有?我叫人给你拿点心吃,你喜欢吃什么?”大玉儿和蔼地问道。
东青并没有表现出一般小孩子贪吃的模样来,他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饿,进宫之前已经吃过早饭了。”
萨日格有点奇怪,“好像你和东那边的伙房早上没有开火吧?”
话音刚落,几个女人的目光立即汇聚到东青脸上,她们疑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学得跟大人一样懂得做客时的客套用语,难不成是李熙贞特地教的?
东青不慌不忙地应答着:“我不敢对太后说谎,早上时我觉得不太饿,所以就叫伙房不用准备早饭,只是和妹妹一起吃了点萨其玛和羊奶卷,不过光这样就很饱了,所以不用再吃其他东西了。”
他既然这么回答了,大玉儿一时也无语了。这时福临在旁边嚷嚷着:“我渴了,快上茶!”
第二节幼童志向
快,一杯菊花茶端了上来,福临显然渴坏了,咕咚咕饮,很快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满意地放下杯子,苏苿儿赶紧用帕子帮小皇帝擦拭着嘴角的水渍。
大玉儿看到东青虽然眼中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目光,而且嘴唇已经有些干裂,显然也正是口干舌燥,这一次她故意没有主动问东青要不要喝水,而是等待着这孩子究竟如何反应。然而,令大玉儿失望的是,由始至终,东青都一声不吭,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这一切自然也落在哲哲眼里,她不由心生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懂事听话,谨慎地遵守着规矩,不知道究竟是性格本来就属于那种老实宽厚的,还是故意藏拙?不过哲哲更愿意认为东青是个好脾气的听话孩子,而根本不敢相信他一个六岁稚童能够有大人一样的心机。
“你也渴了吧?不要怕,那些个规矩都是约束下人们的,你不必在意。你阿玛和额娘都不在身边,你就和我们多亲近些吧,毕竟我们都是亲戚,疼爱你就跟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你说对不对啊?”哲哲微笑着问道,同时示意她的侍女琪儿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又斟了一满杯,送到东青的小手里。
东青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推脱,而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尽管他很渴,然而却没有急着喝,“我阿玛跟我说过,他小时候每一次到先皇的宅第里玩耍时。太后都对他很好;后来他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太后对他地照料也跟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所以阿玛他常常念起太后的好处来。他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太后的,只有忠心为皇上办事,让咱大清的基业越来越大…”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懵懂起来,“什么叫‘基业’啊?我当时虽然没听懂,却也没敢问。”
哲哲听得有趣。而且听到多尔对儿子也念叨过自己当年的恩德来。心里非常受用。听到东青如此发问。她也能够理解:这孩子虽然说话有板有眼的,可终究还是个幼童,这些个稍微复杂点的词汇他怎么可能明白?
于是哲哲和蔼地解释道:“这‘基业’吗,说简单点,打个比方,就好比你家里地房子和田地,库房里有多少金银财宝。这就是家里地产业,也叫‘家业’;这基业呢,就是指咱们整个国家地产业,当然是越大越好。”
“啊,我明白了,”东青似乎还在琢磨着,福临已经抢先说道:“那十四叔的意思是不是说,要让咱们国库里的银子越来越多。咱们住的房子也越来越大呢?”
大玉儿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儿子,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是啊,等你将来长大了。你十四叔就会把你们爱新觉罗家的这么一大份产业交给你,你要勤奋读书,多多掌握治国的本领,将来好当一位人人称颂地好皇帝啊!”
福临“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似乎又仍然没有理解透彻,却没有再次发问。
大玉儿又转头向东青问道:“你呢,你将来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东青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忽然眼睛里满是希冀的神色,大家还以为他酝酿出了什么雄心壮志来了,所以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谁知道他脱口而出一句就是,“我要做一个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就像春秋时的陶朱公一样,银子多得怎么也花不完!”
几个女人顿时愕然,几乎张大了嘴巴,本以为他会说将来要做将帅之材,或者一代贤王,想不到他居然要做一个富家翁!
“你怎么会这样想?等咱们进了关之后,财富可以多得堆成山,你阿玛是摄政王,还会缺银子吗?他的财产也就是你的,又何必你自己去赚呢?”大玉儿也觉得这孩子的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于是禁不住问道。
只见东青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阿玛在考校我功课地时候曾经对我说,‘咱们自己住的房子小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天下人都有房子住就好了。’前几天师傅教了我一首唐诗,里面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足矣!’,我觉得这人好傻啊,别人住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儿,要是他自己冻死了就连诗人都当不成了,你们说他是不是大大的傻瓜?”
几个女人刚刚要被东青这段童言无忌逗得禁不住莞尔,正准备用帕子掩着嘴笑时,他又紧跟着来了一句,“不过他这么冻死了也好,谁叫他那么傻呢?更好地是,还可以少写一些诗句出来,这样我们学习起来不也好轻松省力一点,少记点东西吗?”
“哈哈哈可以出乎大人的意料,仔细一听却又不无道理,哪怕只是些歪理。
“所以说啊,我就琢磨着,自己在骑射方面都苯得可以,根本没法子与那些兄弟侄子们相比,要想做一个大元帅大将军是不可能的了。那怎么办呢?还是多弄点银子,把自己住的房子修得宽敞些,也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有钱人,这不挺好的吗?”
东青这话说得认真,而且非常实际,然而听一个稚嫩的童音说这样的内容时,听者只能是忍俊不禁,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笑过之后,大玉儿忽然觉得心头似乎轻松了一点,看起来自己是多虑了。大概是由于对李熙贞的成见太深,所以才经常疑神疑鬼,怀疑这孩子也会学得跟母亲一样虚伪狡诈,将来长大必然是影响福临皇位的心腹大患,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动了杀机!
然而大玉儿正在思考着究竟如何下手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无后患时,听到东青的这番回答。她总算稍稍宽松了一下心底地警惕:看来这孩子虽然聪明伶俐,对答起来头头是道,然而却也只是小聪明,而且胸无大志,耽于安乐,这样的人只要给他充足的财富就可以满足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政治野心。连福临都知道自己是皇帝,要所有人都服从他的命令呢。看来这东青就算是将来想跟福临斗。也绝对不是对手。
四月三十日下午。李自成大军刚刚撤退之后,余烬未冷的燕京。正当百姓们还在四处泼水灭火时,忽然满城哄传吴平西伯的关宁兵已经来到燕京城外,并说吴三桂有牌谕要京城官民明日上午出朝阳门接驾。实际上谁也没看到牌谕,但是以讹传讹,好像千真万确是吴三桂护送太子返京,从此要恢复大明江山了。
城中的百姓士绅们本来对于明朝的二百七十多年江山就很留恋。加上李自成进燕京之后地许多措施使他们大为不满,如今一旦听说太子将要返回京来继承皇位,重建大明江山,很多人喜极而悲,不觉哭了起来。大家纷纷地赶制白色头巾,准备好正式为先帝后戴孝。此外,这两天来京城一片
许多有钱人家一天到晚惊惊惶惶。生怕混乱继续下所以也非常希望吴三桂来恢复秩序。总之,人们是怀着各种不同地心情,迎接吴三桂护送太子回京。
直到此时。大家仍以为吴三桂是向满洲借兵复国,报君父之仇,并且哄传太子在关宁军中,明日将拥护太子登基。有人知道吴三桂在山海关投降满洲地事,但不敢乱说,半信半疑,他们总觉得吴三桂不是真降,只是向满洲人借兵。吴三桂拥立太子是真的,投降满洲是假的。
然而此时,距离望眼欲穿的京师只有五六里路时,正急匆匆地准备率军进入城内的吴三桂却接到了多尔衮写给他的一封信函,只见信中说道:
“赖贵我两军神威,闯贼望风披靡。而闯贼以新败之军,仓皇西窜,大势已去。王应趁势追击,以雷霆之击,擒伪酋而安天下,上以慰天下百姓,下可雪灭门之耻!京师善后,本王暂为代理,未敢烦劳平西王。已命武英郡王阿济格,协平西王共同剿贼。本王暂居京师,静候佳音。待凯旋之时,定上奏天子,奖王之忠勇,咸使天下人景仰。”
吴三桂顿时怒不可遏,显然这多尔衮生怕他已经获得了太子或者永王定王,会抢在清军到来之前拥戴太子登基,恢复大明,这摆明了是不信任他。虽然多尔日日夜夜梦想夺取燕京,然而当燕京唾手可得时,他却宁可虚城以待,却不让自己夺取。照理说,多尔衮已知道流寇弃城西撤,城内情况如何?是否有可能被他人占领?在这种未卜吉凶的情况下,理应让自己率部先入城,探虚实,肃清流寇余部,为后续地清军廓清进城的道路。
然而现在这封书信无疑等于给在兴奋头上的吴三桂泼了一盆冷水,他捏着书信,抬头对一身征尘的阿济格说道:“不知摄政王来京需要几日?这期间燕京城内的状况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如果任凭放着一座空城在那里,恐怕终究不太妥当。”
阿济格回答道:“我来时他已经过永平了,算起来应该不出三日就可以抵达,所以你不用再多操这份儿心了,眼下军情紧急,兵贵神速,咱们追剿流寇要紧,就不要再耽搁了吧?否则摄政王问起罪来,咱们谁都担当不起!”
他这话说得没有给吴三桂留一点余地,所以一时间吴三桂也反驳不得。见吴三桂仍然在犹豫,阿济格故意揶揄着问道:“平西王如此踌躇,莫非是在惦记那个留在燕京的小妾陈圆圆?”
“你?!”吴三桂心头更加郁怒,却碍于阿济格的身份所以不便冲他发火,于是只得黯然地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财产罢了,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用不着过分在意。”
阿济格当然看出了吴三桂的言不由衷,他爽朗地笑着:“呵呵,你就不要不承认了。说句实话,如果你那个小妾果然貌若天仙地话,李自成或者刘宗敏怎么舍得杀了她,或者把她扔在京师?肯定挟持在军中,一路流亡去了,你要是追赶晚了,恐怕这美人儿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吴三桂被触动了心思:那摄政王妃固然是自己心仪多年,极为爱慕地女子,然而却像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连想私下底说几句话的机会都难得,自己再怎么惦记又能如何?还是陈圆圆是实实在在属于我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重新找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地。
他接着又转念一想:只不过…她被掠这么多天,肯定早已,自己再重新捡回来,和穿别人的旧鞋,吃别人的剩菜有什么区别?恐怕还会被天下人耻笑,自己戴了一张绿油油的头巾,成了活王八!对于男人的尊严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