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在城头站住,向北边观望一阵,看见长城从燕山上曲折而下。到达山脚。始交丘陵地带。从燕山脚到山海关看来不到四里
就在这中间修筑了一座小城,填补了长城守御上地一节。十分重要。因此他在这里重点部署了足足三万人的兵力,生怕这里一旦失守,整个山海关防线就会面临被拦腰截断的危险,那样的结果就是万劫不复。
对于自己手头的五万兵力,究竟能在李自成十二万大军的围攻下,把守住几天,他心中实在没数,谁都知道这长城修来是为了抵御关外民族入侵的,因此从北南下打,异常困难;若是从南边来地军队自南向北来攻击,那么所谓固若金汤可就名不符实了。
不行,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拖延住李自成大军的行进速度,能拖延一日是一日,只要登等得多尔衮的大军赶在李自成的大军抵达山海关下的同时,突然从西协而出,从背后夹击大顺军的话,他吴三桂也就有了一线生机,否则…
吴三桂的眼睛转了几圈,终于冒出了一条狡猾的计划:对了,不如派人前往李自成来这里地路上,迎上李自成,摆明诚意,让李自成相信自己害怕了他所以准备谈判,请他地大军暂时在永平城内驻扎,等候他前去谈判,这样一来不就可以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了吗?他说办就办,立即派出了六名士绅,携带他写的一封语气缓和甚至略显谦卑地书信,赶往通向京师的路上,准备暂时拖住大顺军前进的步伐。
十八日黄昏,吴三桂刚刚巡城回来,就在府衙门口遇到了风尘仆仆的郭云龙,旁边还有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满洲打扮的男子,却没有他的副将加心腹参谋杨辅的影子,但他立即大概地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一脸和蔼地微笑,下了马,走上前去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个满洲将领冲吴三桂拱了拱手,不失谦恭地将自己的身份报了上来:“我是大清摄政王旗下的一名甲喇章京,呃,也就是你们知道的佐领,名叫拜然。您应该就是大明的平西伯爷了吧?”他的汉语虽然有些生硬,不过也还算通顺的了。
吴三桂知道这个拜然是多尔衮派来送信外加探听虚实的人,所以不敢怠慢,他连忙客气而和蔼地问道:“哦,不必多礼。将军是否是替摄政王传递书信给本镇的?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
“正是,我家王爷在接见了伯爷的两位信使之后,很快拟定了一封书信,令我立即随同郭将军一道赶来山海卫,并且叮嘱我一定要当面将书信呈交,由伯爷亲启方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丝毫耽误不得。”拜然说到这里时,弯下腰来从靴页子里取出了一封黄色封套的书信,恭敬地呈给了吴三桂。
吴三桂展开来一看,开始还没什么,只不过心中嗤笑多尔衮这种强盗逻辑的理由和极度虚伪的借口,说什么大清一向想要与大明交好,怎知一直被大明皇帝不理不睬,无奈之下只得数次进入关内抢掠财物人口,也是为了让证实大清与明修好的诚意罢了,着实好笑得紧。
不过接着看下去,就越来越不对味了,最后心里竟然大为震动,几乎当时就变了脸色,暗道“这下可糟了,这不是前门进狼,后门招虎吗?这可怎么得了?”他原来梦想自己能够代表明朝旧臣,与清朝合力打败流贼,恢复大明江山,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多尔衮竟然乘机胁迫他投降清朝,先抢先占据山海关,使他不但不能成复国功勋流芳千古,反而成了勾引清兵进入中原的千古罪人!
这多尔衮也太卑鄙,太会落井下石了!吴三桂的心头顿时冒出一股强大的火气,如果不是拜然在场的话,他也许就难以遏制撕毁书信,愤然怒骂的冲动了。他气得几乎两手发颤,但是仍然保持着得体的表情,用尽量平静的声调问道:
“请问将军,摄政王的大军已经开到哪里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入关,依照我信上与他约好的办法,出西协袭击流寇的背后呢?”
拜然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给吴三桂带来多大的震惊,但他也很想看看吴三桂大惊失色的模样,尽管如此,他没有半点得意之色,而是继续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回答道:“回伯爷的话,我家王爷已经率领满、蒙、汉十余万大军日夜兼程,改道向南,直接望山海关而来了,相信如果没有什么耽误的话,应该最迟在二十一日抵达山海关外。”
“什么?摄政王不是计划走蒙古,出西协吗?为什么直接违反了约定,突然直奔我山海关来呢?”吴三桂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全身都一阵寒战。
拜然慢悠悠地回答道:“这事儿关系到摄政王那边的重要决定,也不是我这等部下所能了解的了,伯爷勿忧,无论走哪条路,我家王爷都是为了救伯爷的急,这直接走近道,来得更快一些不是更好吗?”
吴三桂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了,于是只能沉吟不语,突然想起不能怠慢了这个多尔衮派来的使者,于是勉强用客气的口吻说道:“将军一路赶来辛苦,我令人引将军前往驿馆歇息,等商议妥当,拟好书信之后,再劳烦将军呈交给摄政王。”
“谢过伯爷款待,另外,贵军副将杨辅被王爷暂时留在军中以备咨询,因此可能要晚些返回,伯爷勿怪。眼下军情火急,还请伯爷尽快答复。”拜然说完之后,才行了个礼,由府中亲兵引领着下去了。
吴三桂看着拜然走远,方才拉下脸来,满是怒色地向郭云龙问道:“那多尔衮不是原计划绕道蒙古走喜峰口入关吗?怎么会突然变卦?他有没有特别对你交待过什么?”
郭云龙也很是无奈,这种机密决定,其缘由和打算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呢?面对伯爷的责难,他也不敢诿过,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禀道:“大帅,多尔衮接见属下们时说,他已经决定将大帅晋爵为藩王,关宁将校一律晋升一级。待消灭流贼之后,宁远将士仍然镇守宁远,原来所占土地仍归故主,眷属们免得随军迁徙之苦。至于从何处进入长城,他自有决定。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说别的。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使命,还请大帅降罪!”
“算啦,也不是你的过错,那多尔衮狡诈多端,别说你了,就连本镇也没能预料到他居然会如此铤而走险。事到如今,也不是埋怨的时候,只是要尽快想个办法,如何能尽量避免引狼入室,落下个卖国贼子的千古骂名啊!”
吴三桂叹息着,一脸悲怆和黯然,果然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国破家亡,前遇狼后遭虎,叫他究竟何去何从?
第五十七节罗敷有夫
时候吴三桂的心腹幕僚方献元也赶来了,向郭云龙问后,也禁不住地脸色一变:“想不到事情竟然糟糕到如斯地步,不知大帅究竟如何打算?”
吴三桂仰躺在宽大的座椅中,面如死灰,仿佛成了一具被抽去了精神支柱的空荡皮囊,异常颓废。他手里捏着那封多尔衮写给他的书信,过了许久,方才干涩地说道:“我原来想借清兵杀败流贼,从战场夺回太子,扶他登极。此梦今已落空。眼看我要么和流寇决一死战,葬身关下,要么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莫非我辛苦征战多年,换来的确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他本来想借着多尔衮的大军帮他逼退流寇的机会,自己出兵勒令李自成交出太子和自己的家小,这样他就可以辅佐太子登基,大明光复以后,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复国元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多尔衮居然狡猾到如此地步,反过来逼迫他投降,这样一来自己勤王不但不成,君亡国灭,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陷于贼手,必遭屠戮。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痛心不已。
郭云龙看到伯爷如此悲哀,心下也着实黯然,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任谁也无力扭转这对于关宁军来说及其不利的局面,于是只得将杨辅托付他传给吴三桂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大帅,我临行前,被多尔衮扣下的杨副将特别叮嘱我,叫我把这话转告大帅。他说:‘满人要占领燕京,占领数省之地,恢复金朝盛世局面,是势所必至。此一形势,并非始于今日,而开始于皇太极继位以后。自从两年前松山战役后,满人主宰辽东,已成定局。再想挽回昔日局势。虽诸葛复生。恐怕亦无善策。何况今日见大明已经亡国,李自成又绝不是汉高祖与唐太宗一流人物,多尔衮岂能善罢干休,坐失良机?多尔衮这次率兵南下是继承皇太极地遗志。不管大帅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尔衮都会乘李自成之乱率清兵南下的。’他希望大帅能够早做决断,否则就会悔之晚矣了。”
杨辅是吴三桂最为器重的部下和心腹,所以他的话在吴三桂眼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听闻连杨辅都作此无奈之语,吴三桂就越发沮丧,他直起身来,叹息一声,问道:“子玉是在为我着想啊,他还说什么了?”
郭云龙想了想,回答道:“他最后着重说了句,‘朝代兴衰。关乎气数。非人事可以左右。如今看来,大明已经气数尽矣,还望大帅能为己身图谋一条最佳出路。忠义之名,也就不必过于执著了’。”
吴三桂听到这里,终于站起身来,在二人面前来回踱着步,脸色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毫无生气了,然而却看不出具体心情。他踱了几个来回,却始终没有言语。
一旁的方献元看到吴三桂如此踌躇,忍不住劝道:“事已至此,毫无善策。多尔这个人,心狠手辣。他决定要进山海关,打通清兵以后的南下大道。大帅倘若抗拒无力,恐怕反招大祸。以在下看来,如今大帅也只好顺应时势,迎他进关,先杀败流贼再说。”
吴三桂停下了脚步,却不置可否,只是略显侥幸地说道:“崇祯年间,清军曾经几次进入长城,饱掠之后,仍回辽东。倘若此次也能如此就好了。”
方献元摇了摇头,“难啊!这十余年来,清军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入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拉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满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大明则国力削弱。这次清兵南下,与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如果一战杀败流贼,大概不出数月,恐怕清廷就会迁都燕京,决不再割据一隅。”
听方献元提起崇祯年间八旗大军数次绕道蒙古,毁边入关后烧杀抢掠地往事,吴三桂地胸中顿时生出莫大地悲哀:这满洲人的野心,的确是大到几欲吞并整个中原的地步,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却少得可怜。杨嗣昌大体明白,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大明保存点家当,但他身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身居于深宫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想到这里,吴三桂的心头不禁大恨,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昏黄地天空,长叹一声:“诸事烂,无力回天啊!”难不成自己这一次就算是不想当汉奸也不成了?千载之后,谁人能明白他此时做出这个抉择时,究竟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无奈?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其实大帅也不必过于自责,即使大帅不派人前去借兵,与多尔衮在中途相遇,多尔衮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仍然会杀败流寇,攻占燕京的。大帅借兵,只不过使多尔衮临时改变进兵之路,并不改变此战结局的。”方献元将当下的局势简要地分析了一遍,目的是为了让吴三桂知道,清军南下根本就是个铁定的局,这不是吴三桂所能左右的,也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照你说来,我吴三桂就只能做亡国之臣了?”吴三桂问到这里,禁不住眼眶湿润,他恨自己生不逢时,为何偏偏赶上了大明王朝彻底毁灭地这一天?空负才华,报国之志,到头来却只能做一介屈辱地降臣,这上天是不是故意捉弄他?
方献元点了点头,一脸悲痛地回答道:“我等身为大明之人,世受圣人教诲。都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眼下大明已亡,我等连最后辅佐太子登基的希望也彻底断绝了,就如同无根之树,无家可归之人。还谈得上什么气节忠义?”
说到这里。就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于是只能和吴三桂相对饮泣。
郭云龙毕竟官阶不高,所以并没有像吴三桂那样对已经灭亡地大明背负有深深愧疚。明朝向来重文轻武,武将地身份地位要比文臣差了一大节。再说他是世居辽东的将领,属于吴三桂的亲军,可以说是只知将令不知皇帝,崇祯已经足足十四个月没有发给他们和手下将士一文军饷了。这漫长的日子都是靠大帅自己掏腰包才好不容易捱过来的,要他和手下将士们为了一个已经灭亡了的朝廷战死沙场,这可是他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接着又想到大清摄政王已经将平西伯晋封王爵,只要大帅同意降清,那么关、宁两地地文武官员都可以跟着
在宁远一带地田地房屋也可以收回。想到这些实际也跟着落泪,却不像方献元和吴三桂那般痛心疾首。
郭云龙擦拭干净眼泪。对仍然沉浸在强烈地良心谴责中的吴三桂提议道:“大帅。您不但要为部下将士们着想,也要为随同咱们一道入关来的宁远百姓们想一想啊!一旦关内各地归流贼所有,宁远内迁之户就必然再无生路。只有与清兵并力击败流贼。宁远人才能生存。按照多尔的书信,只要降顺清朝,等打过这一仗之后,宁远内迁难民,还可以回归故里,原有土地房舍,仍归故主,祖宗坟墓可以相守。咱们的关宁数万将士,不就是巴望着能够早日回到故土去吗?”
吴三桂听到此处,眉毛猛地一扬,郭云龙这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如果身为主帅的连手下将士地家人眷属的生命安全都保护不了,那还以后还如何带兵打仗,如何继续让将士们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忠?
这时方献元也终于收住了泪水,“事到如今,已经毫无犹豫余地了。还望大帅即速决定,再给多尔写封书信,请他率大军星夜前来。我们在一两日内诱敌深入,与大清兵合力将流贼消灭在山海城下,收复燕京。”
吴三桂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愣愣地伫立了半晌,凝望着院子里的一株桃树。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春风和煦,却依旧拂落了枝头的桃花,片片浅粉色的落英,阵阵飘零,撒满了一地的缤纷。然而这些看在他的眼中,却丝毫没有诗情画意之感,他只能感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资本,才能从头将失去的一一收复,眼下,根本就不是逞气意,充好汉,当烈士地时候,他宁可豁出去留下遗臭万年,也要为自己和手下将士们谋取一条生路。
他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叹息一声:“罢了,这个卖国贼子地骂名,就由我一人担负吧!”
重新坐下以后,吴三桂吩咐方献元立刻为他起草给多尔衮的第二封书信,催促摄政王多尔率衮大军赶快往山海关来。吴三桂看过稿子以后,经过他反复斟酌,修改一遍,然后誉写清楚。虽然多尔衮的回书中已经封他为平西王,然而一则要表示他地身份,用的仍是“大明平西伯”的名义,二则一时不能扭转他仅存的一点民族感情,对于大清朝摄政王封他为王爵的事,他没有一句表示谢恩的话。
最后将书信塞入信封,写上“大清摄政王殿下亲启”的字样后,吴三桂看了一眼这几日来奔波劳顿,脸色晦暗的郭云龙,“本来将军鞍马劳顿,着实亟待休憩,可惜眼下流寇大军即将进抵关下,求兵之事刻不容缓…”
“大帅尽管放心,此事干系重大,属下又怎敢些许怠慢?请大帅将此书信交与属下,昼夜兼程赶往多尔衮军中呈送,定然不致耽误了大事!”如今所有关宁将士的前途都系在这封信上,郭云龙根本顾不上休息,只期望能够尽快搬到救兵,就不做他想了。
吴三桂用信任的眼光看着郭云龙,郑重地将封好的书信交到他手中,同时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将军了,日后我剿灭流寇成功,也算你大功一件!”
郭云龙将书信揣进怀中,正准备告辞离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回身来,犹豫着说道:“大帅,属下前日在多尔衮军中,倒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一桩怪事。”
吴三桂一愣,“哦?究竟是何奇事,但言无妨。”
“是这样的,属下在路边等候多尔衮召见时,却看到一位身着行装,打扮简单的妇人上了马车,那辆车是杏黄色的,这颜色恐怕整个清廷也只有满洲皇帝和身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可以用,可见那马车定然是多尔所乘无疑。”
吴三桂禁不住愕然,谁都知道但凡行军打仗,向来没有妇人可以随军的,如果说征战之后掠夺美貌妇人到营中淫乐倒也并非是绝无仅有,可眼下多尔衮身为一军主帅,又兼本身军纪严明,怎么可能从自己这里就开始破坏军律呢?更何况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并没有到了凯旋而归的时候,这么做无疑是非常不妥的,对于一向很有头脑的多尔衮来说,如何能这样公然地携女同行?
“你看那妇人的样貌打扮,能估计出究竟是什么人吗?”吴三桂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难以解惑。
郭云龙回答道:“属下心中甚奇,所以特地着重地盯着看了几眼。虽然从衣着上倒也看不出如何华贵来,不过那妇人周围随行护卫的亲兵们不但数量众多,而且个个态度恭敬,似乎她是什么身份高贵或者很重要的人物。看年纪倒也不大,估计应该二十出头,相貌可以说是天姿国色,更兼眉目中有一股英气,和寻常女子不同。属下当时就奇怪,这女子莫非是多尔衮的王妃?这满洲鞑子中竟也能有如此绝色,实在大出意料。更要紧的是,她的容貌居然有五六分和邢夫人相似,以至于下属一时之间差点以为…”
吴三桂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大惊之下,竟然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不就是…不,那个叫做李贞儿的吗?她来做什么…”
说到一半,他猛地醒悟过来,赶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多尔衮的那个王妃并非满人,所以长得和邢夫人略有相似倒也不足为奇,这天下之大,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也…”
等到郭云龙和方献元退去后,吴三桂方才将自己疑惑而复杂的表情彻底显露出来,他左思右想,也得不到任何结果,多尔衮此番出征,怎么会将自己的王妃带了出来?这究竟是何用意呢?况且他早年时曾经与这个李贞儿几次见面,没少交流过,他深知这个朝鲜女子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心智和机锋简直和她的丈夫如出一辙,如果不是锦州沦陷的当夜被她所说服,恐怕自己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两码说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夕阳从窗外照耀进来,笼罩在吴三桂的脸上,他脑海中那个几乎模糊的影子又在回忆中渐渐清晰起来,李贞儿,是他平生所见过最为独特的女人,不但貌若西子,而且见识非凡,谁娶了她,绝对是作为男人最大的幸事。只可惜,这等绝世佳人,等到自己遇见时,已经是罗敷有夫了,而且还是多尔衮的女人!每逢思及此处,吴三桂的心底里就禁不住涌起一阵强烈的恨意。
第五十八节连山篝火
然多尔衮在十六日晚上到达西拉塔拉城后就对众人说往日多行一倍的路程”,可是话虽如此,他仍然极为不放心吴三桂的诚信问题,第二天一清早开始前进后,行军没有加快;从十七日开始,清军行速稍加快,每天行八十里,十九日中午进至锦州,在城中歇息一个时辰之后,再度开拔。
当天晚上,浩浩荡荡的中军终于抵达距离山海关只有两百余里路程的连山驿。这里名为“驿”,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座隐藏在群山中的小城而已,并且周围只不过散落着几座稀稀落落的屯子,所以根本没有任何供大军住宿的地方。于是这些随军来的一批大小文官和奴仆,各成聚落,分别搭起许多毡帐,然后是护军营的官兵们驻扎的许多毡帐,加上许多马棚和厨房;辎重兵住宿的各种帐篷,在周围一里范围内,大本营处处***,马嘶、人声,十分热闹,俨然是小小的行军朝廷。
大约酉时过后,各处驻军开始安静下来。我刚刚替多尔衮处理完毕一批奏折后,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被烛烟熏得酸痛的双眼,走出营帐来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站在帐门口,但见夜幕深沉,月明星稀,四野寂静,原野上***点点,尽是军营连着军营。
我记得,这连山日后改名叫作锦西,就在锦州和盘锦附近,这里不但群山环绕,而且最富有特色的就是很多白色地悬崖峭壁。那是烧石灰和作磨刀石的最佳材料,我小时候座火车不止一次经过这里,每一次火车都要穿过长长的隧道,经过几座铁路桥。而现在一下子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古代,自己再次故地重游,却是以这样的身份随同满清入关的大军经过,实在是当年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思绪又飞回古代,联想到史书上读到的一个片断:顺治七年二月。多尔曾经率领众多王公大臣们会猎于连山。主要目地是来迎娶朝鲜国王亲自护送来地公主。那个国王,就是眼下我名义上地兄长李淏,而那位成为多尔衮继妃的公主,就应该算是我的侄女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好笑,不少对于历史不求甚解的人因为这件事而指责多尔衮好猎渔色,以出猎的名义偷娶朝鲜公主。想想看。当时他的元妃亡故,成了鳏夫,娶朝鲜公主也是正大光明地下过诏书,由国王亲自送亲来,郑重其事地举行了仪式,是两国之间为了巩固关系的一次重要联姻,怎么可能说是偷娶呢?不过说他好猎,倒也丝毫没有冤枉他。一个人可以将嗜好进行到不顾性命安危和身体健康地份上。也算是为这项活动大无畏地献身了吧?
不过我深信,这段历史将不复存在,就让它当作我那个时代的一个模糊而啼笑皆非的记忆吧!
由于众军均已休憩。所以***也逐渐熄灭不少。只是不远处,仍然有一堆篝火正熊熊地燃烧着,仔细一看,不但多尔衮在,而且洪承畴、范文程,还有阿济格、阿巴泰、多铎等王公贝勒们都在,倒是挺齐全,可以说是眼下大清的精英人才,文臣武将,济济一处,足有十数人,大家正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地谈着什么。
倒是多铎的眼睛最尖,他正冲着我的这个方向,于是高声招呼道:“嫂子,过来坐啊!”
他这一喊,周围几乎所有人都纷纷转过头来看,我顿时一阵不自在。倒也不是怕这么多身份高贵的满洲贵族和文武大臣们看,而是眼下很显然并非聚会筵席,而是在商议军务大事,要我就这么过去在这群男人堆里大喇喇地一坐,实在有失体统。
正准备谢绝时,多尔衮也回过头来,微笑着示意,“你不必回避,就直接过来坐吧,我也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呢。”说着就挪了挪身,给我让出了一块地方。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客气,于是我就稍微推托了一下,走上前去,跟几位王公们含笑致意,然后在多尔衮身边地毡垫上跪坐下来。多尔衮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我,道:“方才拜然和吴三桂地使者一道赶回来,向我回禀完眼下山海关那边的情况,同时把吴三桂的回信也送来了,你看看吧。”
我浅浅一笑,说道:“王爷这两三日来一直忧虑不清楚那边地最新状况,所以不敢贸然加速行军,幸好正口渴时,有人送杨梅来了。”接着展开书信,浏览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救民伐暴,扶弱除强,义声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犹其小也。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要处,诱贼速来。今贼亲率党羽,蚁聚永平一带,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从可知矣,今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夹攻,逆贼可擒,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又仁义之师,首重民安,所发檄文最为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则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阅毕,我抬起头来,却没有直接发表看法。毕竟眼下相当于大半个朝廷,整个内阁或者后来的军机处,我的身份实在不能过于托大,显得不懂得安分守己,过分惹人侧目就不好了。
“照你看来,吴三桂这一次算不算是投降?他究竟还有什么算盘要打?”多尔衮问道,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我的顾虑,于是接着宽慰道:“你不必拘束,这里都是咱们的自己人,心里有什么看法直接说出来就是。现在并非朝堂之上,不但你,其他人也都可以畅所欲言,总不能叫我一个人自说自画,或者每个人都要先点名提问吧?”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我反而落落大方起来,“咳,我能有什么高见,想必方才各位王爷大人们已经各自将各自地见解说了一遍,要不然怎么远远地看到你们谈得那么热闹呢?至于吴三桂的这封信,显而易见,大顺军正逼近山海关,吴三桂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这次。他要求王爷尽速进兵。直入山海关。一点看来。已经比前一封信提出走西中两协的路线算是一个根本改变了。仅此一点,咱们就能看出这吴三桂救兵如救火的焦急而紧迫的心情。看来,王爷的这招棋,走得实在是妙啊!”
话音一落,周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们都在为先辈数十年欲得山海关的夙愿即将实现而深受鼓舞,深感欣慰,满洲汉子不像饱读诗书地汉人们那般斯文谨慎。在篝火地映照下,每个人地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可以说是红光满面,印堂发亮,显示着即将要降临的鸿运
比起前几日,眼下多尔衮的脸色总算稍稍好了点,没有那么黯淡苍白了。他还感到满意的是,吴三桂把他的军事部署通知给他。约清军与他“首尾夹攻”大顺军。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其他地兄弟侄子们那么显而易见的轻松自得。“嗬,你倒也学会拍马屁了,看来这门功夫倒是像疫症一样会到处传播。前几天是多铎,现在又轮到你了,长此以往,我还不得被你们这些人争先恐后泼下来的蜂蜜给淹死?”
见到多尔衮难得的幽默,众位大臣们又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见到大家不知道是由衷而发还是故意捧场,我也不能搞特殊,于是我也莞尔一笑:“你放心,届时我会帮你准备好一艘小船,不就不会让你淹死了吗?就是怕你嘴巴上说这样不好,实际上心底里正被这么多甜蜜所陶醉呢!接着说,这吴三桂尚未答复王爷所提出的归顺的事。”接着低头再看看,“呵呵,他在信中还真是只字未提。不过,信中有‘京东西可传檄而定’,我军如若申严纪律,秋毫无犯,就会民心服,财物与土地并得等话,最后一句是:‘何事不成!’果然语意深长,包含了多少内容!一切尽在不言中,只可意会,不便言传啊!事到如此,夫复何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