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用再苛求于他,眼前的关键是彻底击败大顺军才是上策。等到我军一路赶去山海关下,我直接就派人传话,等他过来请降就是?”多尔衮问道。
我一脸揶揄的笑意,眼下正值关外地仲春,夜晚时分虽然也有一丝凉意,但是眼前这么大一堆篝火,烤得我浑身燥热,几乎已经汗流浃背,然而当着这么多男人地面又不便脱去一层衣服,只得勉强忍耐着。真是奇怪,他们怎么不怕热呢?莫非是眼前这一整只正在烤架上烧烤的子正在滋滋有声地冒着油泡,所散发出来的肉香让这帮子赶了一整日山路,累得腰腿酸痛,也只不过匆匆地啃了几口干粮地男人们发出恶狼般的幽光?所以连这么炙热都没有感觉了。
“王爷其实心里早已有数,只不过故意拿这样的问题来考较我罢了。等大军临近山海关时,想必大顺军已经和吴三桂的关宁军交手多时了。李自成这次悬军东征,后患良多,倘若与吴三桂接战,必须一战取胜,迫其降顺,否则迅速退兵,以防我军从蓟州、密云一带过来,到时候他们不得不但腹背受敌,而且燕京空虚,有被我军攻破之虞。”我审慎地分析道。
我这话说完,周围的众人纷纷点头,“嗯,福晋所言甚为在理啊!”尤其是洪承畴和范文程,也禁不住将讶异和欣赏的眼神流露出来,他们也跟着颔首赞同。
“哦?流寇一向对我军的动向并不了解,情报方面要比咱们差劲儿很多,就算他们已经重视起我军即将南下给他们带来的威胁,可是要他们做到谨慎提防,甚至估算到我军不久之后就可以袭击他们后路,恐怕没有这么快吧?难不成李自成手下有什么高人?”多铎代替多尔衮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豫王爷所言不错,李自成确实对咱们缺乏了解,大概在几日之前,恐怕连我军是否已经出京都不能肯定。然而这几日却又不同了。”我悠悠地说道。
多铎疑惑地看着我,周围众人也同样疑惑,新的准确探报?怎么可能?”
我替他们解惑道:“以吴三桂眼下焦急的状况来揣测,他应该在想方设法地拖延大顺军抵达山海关下的时间,希望我军能够及时赶到救援。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会派遣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作为使者去永平见李自成,以平西伯想要归顺却又正在商议中为借口,请求大顺军暂缓进发个一两日。”
大家看着我的眼神就更加疑惑不解了,几乎个个都一头雾水的,“就算果真如此,但这又和李自成得知我军进发路程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吴三桂这一手并不算高明,可以为李自成手下的谋士宋献策轻易识破——想想看,吴三桂决不投降,在给他父亲吴襄的书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话也说死了,断不会突然又决定投降。如果大顺军压境,真想投降,他自己不敢前来,至少可以差一二位得力将领和一二位心腹幕僚前去,不应差遣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很显然,我军在一二日内即会进入长城,所以只要李自成的东征大军能够半路上耽误一天,对吴三桂就有好处。只要李自成弄清楚了这条吴三桂的缓兵之计,那咱们的行踪就算是暴露了。”
听到我这一大段细致无比,极其全面的分析,在场众人,包括智虑过人的多尔衮和洪承畴、范文程也禁不住神色严峻起来。大家议论纷纷,这一次,连一贯谨慎低调,不轻易发言的洪承畴也开口问道:“臣下冒昧地请问一句,照福晋看来,李自成究竟对咱们了解多少呢?倘若果然如此,那么流寇必然奋力一战,争取赶在我军到来之前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关宁军,然而迅速回防燕京,届时我军再想拿下燕京,恐怕就需要些气力了。”
还没等我回答,多尔衮就侧脸向岳托问道:“也不知道三顺王他们的汉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来,咱们这两天加快了行军速度,已经将他们和辎重部队落到了后面,到了山海关下,甚至必须强攻燕京的话,对付流寇时倘若一门红夷大炮都没有可怎么成?”
显然多尔衮很是担心缺少重火器的辅助,无法攻克燕京的坚固城池,到时候十几万大军都聚集燕京城下,却因为没有攻城利器而一筹莫展,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红夷大炮,给了大顺军充足时间来加固城池,可就有得挠头了。
岳托显然也有些犯难,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我呆会儿就派人快马去通知三顺王他们,令他们尽快抽调出十几门轻一点的大炮,火速运送过来,多少可以在必要时候暂时应急。”接着他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亮光一闪,说道:“不过兴许事态也不至于这么严重,现在就算是李自成已经断定,吴三桂已经降了我朝,而我军正在南下。可是他们应该都从咱们往年从蓟州或密云境内进入长城的习惯来推测,他们只要先杀败吴三桂,还可以回师应付我军。可是流寇们万万不会想到,我军会在中途改变路线,直奔山海关,与吴三桂合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的。”
第五十九节雄关之下
托果然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最为能谋善断者,能够赶在看透这些,着实令我不得不心生钦佩。这一番分析过后,众人的脸色总算是轻松许多,多尔衮也笑了笑,望了我一眼,“你呀你,还真会危言耸听,着实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呢!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数,故意吓唬我们来着?”
“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欺骗摄政王和各位大人呢?只不过我这话刚刚说到了一半,就被你们这些能征善战,足智多谋的将帅们给轻易料中了后半段而已。”我说到这里,眼睛朝那只已经烤着荤油直冒的子,如果现在我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神,那么现在它一定是闪动着贪婪而饥馁的幽光,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只得暗骂一声:这么不争气,唉!
多尔衮当然看出了我的潜台词,于是很识相地第一个动手,擦拭着雪亮的小匕首,然后一刀插在枹子的脊背上,纵向一拉,手法十分娴熟,“好啦,大家伙都累了吧,啃了几天干粮了,现在总算可以开开荤了,就谁也别客气了,赶快吃吧!”
“对,吃完了睡,睡醒了就继续赶路,大战之前咱们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皮啊!”阿济格也爽朗地笑着,起身过来分枹子肉,顺便把最好的里脊肉割了一大块递给我,“弟妹也别嫌我们这帮爷们粗鲁,眼下行军当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将就一下吧!先赶紧拿好了。别一会儿都被这帮恶狼给抢光了!”
我也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了过来,这滋滋冒油地肉很是烫手,不过由于前几天整日骑马奔波,手指和掌心早已被粗糙的缰绳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根本谈不上细嫩了,所以还可以忍受这种炙热。“十二伯不必如此说,早闻知军中艰苦,可惜从来没有机会尝试过。如今难得来亲身体会一次。只有这般。似我这等富贵闲人方能体会到诸位在外征战的艰辛啊!”
这时候众人也围了过来,各自拿刀子割下肉来大嚼大咽,吃兴倒是挺高,热热闹闹的,仿佛斋戒了数十天一般。我肚子饿了也自然顾不上拿捏吃相了,于是我也跟着大家一样,开始了风卷残云。胡吃海塞。倒是对面的洪承畴和范文程两位汉臣显得有些别扭,范文程倒也还好,毕竟生长在辽东,对于满人的习性倒也不足为奇,也可以勉强做出一副悠然自得状,吃相很是文雅。就是苦了洪承畴,他自从归顺大清之后,从来没有随军出征过。当然没有机会尝试这种简单异常的满洲吃法。这烤肉任何调料都没有放,不但荤油地味道很重,还带着一股淡淡地腥。足够洪大学士郁闷半天地了。
多铎歪着脑袋看了看几乎成了苦瓜脸的洪承畴,禁不住打趣道:“洪大人果然不识我北朝的美味啊,难不成你们汉人天生就是吃米粮的习惯?我们满人可是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吃的,恐怕叫你适应这个也需一些时日啊!”
洪承畴几乎快要欲哭无泪了,当着这么多王公们的面,他当然不能推托自己不饿而避免吃这样荤腥的食物,“豫王爷说笑了,下臣觉得这肉地味道确实不错,又怎么可能挑剔呢?”接着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口,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我转头过来冲多铎一哂,“瞧瞧你,眼见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胖了一圈,再整天把肉当成饭吃,恐怕不出两年,就得成个肉包子的模样。到那时率军出征,不弄两匹马驮着恐怕就得用十六人的大轿抬着才能走了!”
“呵呵,嫂子你别忙着劝导我,我十四哥不也向来把肉当饭吃吗?你怎么不管管他?”多铎边说边朝多尔衮撇了撇嘴。
多尔衮正在擦拭着手上的油,听到多铎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于是故意做出生气状,“你就知道凡事都和我们拧着干,就没有老实听话的时候了?到时候胖得跟头年猪一样,连上床都要人在旁边掀着,看你小子还怎么风流快活,沾花惹草!”边说边将满手的油腻望多铎的脸上一蹭。
多铎正尴尬地伸手摸着时,周围地兄弟侄子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顿时绷起脸来,“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接着瞄准一个目标,“好哇,阿达礼,就数你笑得最厉害,看叔祖我怎么教训你,否则还真不知道辈分高低了…”接着就腾地一下站立起来。
阿达礼本来由于下手快,眼下正捧着一整条枹子腿笑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见到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地叔祖显然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发飚,于是赶忙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枹子腿,拔腿就跑,多铎在后面紧追不舍。
偏偏这枹子腿当头就朝旁边的尼堪砸了过来,他正笑得起劲儿,一时间猝不及防,刚好被砸了个正着,顿时满头满脸地油腻,洁净的衣衫顿时一塌糊涂。“他娘的,你个臭小子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叫你知道知道厉害!”于是他也立即加入了战团之中。
这三个魁梧大汉像小孩子一样在篝火堆旁边绕着圈追逐,把其余众人嘴巴里的肉都差点没笑喷出来,这一个大家子的人仿佛回到了久违的亲情融融之中…
当吴三桂在山海卫南郊誓师的这一天,李自成到达了水平。大顺军除有一万骑兵向前进二十里,对吴三桂进行警戒之外,李自成和大本营将士都在永平城内和四郊停留休息。唐通的两千多明朝降兵奉命随征,也在永平城外休息一夜。
由于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日黄昏前东征大军可以到达山海西郊的石河西岸,再休息一夜。倘无意外变化,后天上午就要同吴三桂地关宁兵开始厮杀,所以李自成特地召集众位将领,召开了一次十分重要的军事会议。
看看众人聚集完毕,在李自成的目光示意下,宋献策站立起来,向众将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明后两日的事务安排,他说道:
“本军师奉闯王之命。将后天上午与吴三桂作战要领。告诉各位。务须重视。各位赶快睡觉休息,明日四更用餐,五更以前出发。骑兵与火器营在前,赶在黄昏前到石河西岸扎营,如遇敌人阻拦或零股骚扰,即予痛击,确保大军在石河西岸三里以外扎营。休息一宿,后日上午进行鏖战,进攻山海城。我军此番是孤军远征,不能停留太久,必须在后日一战,将吴三桂的人马杀败,逼其投降。”
“你再将后天的作战要略对大家讲详细些。”李自成提醒道。
宋献策点了点头,然后将山海关周围的地理形势详细地讲解一番。然后将准备好的作战计划向众人讲解着:“吴三桂地关宁军虽然号称有五万之众。估计
过三万多人。只要在石河西岸将其战败,消灭其主投降。使他来不及与满洲鞑子勾结,我们这一仗就算大胜了。倘若能趁机先攻入西罗城,再攻入山海城,这一仗就算完完全全地大胜了。按照往年惯例,鞑子兵都是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倘若仍从这一带南犯,不但向西威逼北京,也可以截断我东征大军地后路,使我军腹背受敌,所以此番我东征大务必要在明日黄昏前后赶到山海卫西郊地石河西岸,休息一夜,后日上午与吴三桂的关宁兵奋力厮杀,务要一战取胜,迫使吴三桂投降。”
李自成其实也很清楚,这次作战与往日大不相同。首先一条是吴三桂的人马都是训练有素的“边兵”,与内地的明军截然不同;其次是手下的大顺军从占领燕京至今,士气大大不如以前;第三,吴三桂本来就占据好的地势,既凭借山海城,又是以逸待劳;第四点就是,有消息说,清军即将南下。所以他深深担忧会受到腹背受敌地局面。
想到这里,李自成看了看手下的头号大将,这次惹了大祸的刘宗敏。要不是这个大老粗蛮横地打吴襄,抢掠了陈圆圆,事情也不至于到了必须决战一场,难以收拾的境地。而偏偏占据燕京之后,刘宗敏越发骄纵恣意,目中无人,居然连自己的话都不肯听了,如果他能够依照自己的命令赶快把陈圆圆送回去,说不定现在吴三桂已经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阶下给自己叩头,连呼“万岁”的臣子了。
不过埋怨归埋怨,毕竟事情已经至此,覆水难收,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容不得他同刘宗敏这位富有作战经验的大将翻脸,于是李自成只得依旧客客气气地对待李宗敏。于是他接着冲刘宗敏示意,刘宗敏出列,站在地当中,郑重地对所有将领们说道:
“后天地大战,关系十分重大,咱们必须要一战取胜。到时候闯王会在高岗上指挥全局,我同各位将军们亲冒炮火,白刃格斗,冲锋厮杀,有进无退。凡有畏缩不前地,或者阵前脱逃的,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斩首勿论了!”
此时的李自成即使估计到了吴三桂很可能已经投降满清,却也万万不会想到,清军会在行军中途突然改变路线,直奔山海关,与吴三桂合兵,会一战使他全军溃败,从此根本无法立足。然而就算是他现在已经想到了这些,却已经为时已晚:眼下距离山海卫只有一天路程,倘若突然畏缩不前,无故退兵,必会使军心动摇,士气瓦解,连他自己也会威望扫地。倘若在退兵时候,吴三桂乘一股锐气从后边追来,或清军从侧面进攻,从西边拦住归路,局势都将不堪设想。事到如今,李自成只能孤注一掷,继续率军向山海前进,别无善策。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荡荡地大顺军就陆续开拔进发了,六万骑兵在前,其余十余万步兵一路紧跟。这一路上,他们并没遇到吴三桂的小股部队骚扰,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吴三桂兵力不多,无力在路上阻击。黄昏以前,大顺军的骑兵先到了石河西岸。御营各部以骑兵为主,也跟着到了。步兵在后,在黄昏后陆续到达。
在这一带的老百姓的眼中,李自成就是一位流贼头目,并且传说大顺军进北京以后纪律很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此他们个个害怕得要命,所以早在几日前就纷纷逃走,所有大小牲畜都赶到北山躲藏,粮食也带走了,着实给李自成的大军来了个“坚壁清野”,这也是李自成所始料未及的了。
李自成兵临山海关之时,已经是二十日的黄昏时分了。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吴三桂或他的代表,却是高墙深壑,固若金汤般地严阵以待!李自成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马鞭,狠狠地啐了一口:“***吴三桂,果然是在诈降!”
只可惜自己虽然早有警惕,然而心里多少仍然对吴三桂的归降存有一丝侥幸和希冀,因此并没有直接斩杀吴三桂所派来的几个使者,而是一路带在军中;也正是因为这个侥幸心理,所以大顺军从燕京到山海关,明明可以五日到达的速度,居然拖拖拉拉地走了七日。此时李自成抬头远远地眺望着夕阳下笼罩着一层血色昏黄的山海雄关,还有城头林立的关宁军旗帜,心中顿时一沉,只觉得这次东征,结局实在悬得可以,甚至隐隐感觉到一阵不妙。
李自成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山海关的城池依山临海,与长城连为一体,于城外设城,门外设门,构思奇妙,防御十分严密,自成一完备体系。只要有足够的军队防守,任何强大的敌人很难破关。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在位时,一直在窥视关门,一心想从这里进入关内大肆抢掠,甚至野心勃勃地妄图占据燕京。可是,他们都深深畏惧山海关防御无暇可乘,坚固无比,从不敢履险攻打关城,每次进兵总是绕道漠南蒙古,走墙子岭出密云来进入关内。他们望关门而兴叹二十余年,如此强大善战竟不敢兵临关门之前!李自成亲率大顺军前来攻关,不能不冒几分风险。
这时,旁边的队伍中出现一阵骚动,原来吴三桂派来行诈降计的六个使者企图逃跑,被刘宗敏立时发觉,高声嚷道:“他***,这帮混蛋想逃!”
这一下就更证实了他们诈降的意图,李自成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愚弄,顿时勃然大怒,“全部都给老子宰了,一个都不准放过!”
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这几个倒霉的使者纷纷倒在了大顺军凶狠的刀刃之下。没想到饶是如此,仍然有一人腿脚敏捷,像脱兔一般地冲向山海关,居然没能抓住,这人身中三箭,竟然还成功跑掉了。
李自成眼见如此,更是恼羞成怒,他正要下令攻打关城,却被旁边的宋献策及时制止住了:“主上,眼下吴三桂准备充足,以逸待劳;我军一路疲乏,立足未稳,还需暂缓进攻,先择营地下寨,待明日再与关宁军在关门外的石滩上决战也未迟!”
李自成总算也没有被恼怒彻底冲昏头脑,他毕竟也身经百战,熟谙用兵之道:这山海关城如果直接仰攻,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来的,上去多少将士都是送命。唯一的破关办法就是架设红夷大炮连番轰击,迫使吴三桂率军下来,在关前这片宽阔的石滩上通过骑兵和步兵之间的野战交锋才有取胜的机会。
于是他只得悻悻道:“传令下去,全军收队!到十五里外的七星寨扎营!”
第六十节浑沌朝阳
于十九日的晚上接到吴三桂的第二封求救书信,多尔清楚地意识到了,如果自己这边再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恐怕等到了山海关下,抬头看城头的旗帜早就换乘大顺军的了,到时候最糟糕的攻坚战将在燕京城外展开,对于红衣大炮还没有来得及运来的清军来说,这将沦落于最为尴尬的境地。
于是当三个时辰过后的五更时分,夜幕中的军营里突然响起了集结出发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顿时远近各处的营帐间开始逐渐骚动起来,由于清军一贯的军纪严厉,所以众多将士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
此时天色尚黑,黎明前的曙光还没有一丝透露出来的迹象。刚刚在大帐中和衣打了个盹的我被外面的号角声猛然惊醒,只见帐内已经重新点燃了蜡烛,多尔衮正背对着我更换衣装。我连忙一骨碌翻身坐起,穿好靴子下地,帮他系着行装上的纽扣。按理说行军在外,他应该着戎装才对,可是八旗军队的盔甲看上去是棉布制成,实际上里面嵌了一层铁叶细铠,被密布的铜顶牢牢地隔着棉布钉在一处,所以穿着起来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舒适。眼下多尔身上带伤,自然不能穿着这样的盔甲奔波赶路。
“王爷,你是不是打算下令急行军,轻骑疾驰,在明天晚上抵达山海关外?”我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关切地问道。
多尔衮回头望了一眼那张悬挂在帐壁上还没有收起来的地图。“嗯,这次必须要以最快地急行军速度赶往山海卫。今晚应该能经过宁远,我们恐怕没有时间在那里停留休憩了,必须日夜兼程,准定在二十一日,就是明日上午到达欢喜岭;我届时会驻节威远堡,等待吴三桂来投降的。”
我心中一紧,不无担忧道:“既然是急行军。你不会准备舍车乘马吧?”我知道这段路程足有两百余里。如果按照他的预计时间计算。那么这一昼夜的功夫,就必须疾行两百里,不骑马怎么行?可是他眼下的身体…
多尔衮刚要点头,却很快注意到了我眼中深深的忧色,不禁沉吟起来,并没有立即回答。
见他犹豫,我立即劝说道:“太医嘱咐你在伤愈之前万万不可乘马。任何剧烈的颠簸都足以让你伤势复发,难以收拾的,你怎么就全当成耳边风了呢?你现在是三军统帅,一旦有个闪失不豫地,岂不是耽误了军国大事?”我知道这个时候,对于固执地多尔衮,不能以儿女情长,必须以眼下他心目中最为重要地军国大事来说服。要他不再那般逞强。
“好。我听你的,不再骑马就是。”多尔的犹豫也只是瞬间,就很快接受了我的劝说。他拉起我的双手。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只是简短地一句,带着玩笑般的口吻,“瞧你紧张地,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准备去送死,你放心好了。”
这时外面的传事官隔着帐帘请示道:“禀王爷,前锋营,巴牙喇营均已集结完毕,请王爷传令开拔!”
“替我传令给各营将士:今日流寇到山海城外,明日将与我朝新封的平西王吴三桂在山海关下大战。我南征大军,务须不辞劳苦,明日赶到山海关,与流寇决战!建立功勋,就在此时!”
“嗻!”
“再传令前锋营的谭泰和图赖,令他们务必率领麾下骑兵,不许中途休憩,一路疾驰行进,必须赶在明日上午抵达欢喜岭,稍有延误,必以军法惩治!”
“嗻!”
入夜,大风刮得很猛,尘土蔽天,夜色如漆,睁不开眼,咫尺不辨。屈指算来,这辽东自从开春以来,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降过雨了,如果在五月前仍然持续春旱,那么接下来这一年庄稼的收成可就要大大减少了。由于军情紧急,驰行达夜,大家都是饿着肚子赶路,虽然饥渴,却也咬牙强忍着,凭借着坚韧的意志力继续连夜疾行。
到半夜时,经宁远城又飞驰而过。拂晓,至沙河所城外,此处距山海关仅一百里左右。由于我们所在的是中军巴牙喇营,所以不至于像前锋营那般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多尔衮伸手掀起马车地窗帘,望了望已经隐隐出现于东方地鱼肚白,终于下令大军在这离开宁远十几里远的旷野中稍作休息。将士们正匆匆地忙碌着打尖,为牲口饮水,喂点草料,准备在稍后继续前进。由于从这里到山海关没有高山,都是燕山山脉东尽处的丘陵和旷野,大道宽阔,所以行军速度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自从吴三桂投降以后,对目前地军情军机,多尔衮不断得到禀报,可谓是了若指掌。他从最新战报中得知,李自成今日到山海卫的西郊,驻军石河西岸,明日要与吴三桂的关宁兵进行大战。而他率领的南征大军,明日下午就会抵达山海关外。只要吴三桂能顶住李自成的进攻,一天之后,他的八旗兵就会突然在战场杀出,万马奔腾,杀声震天,势不可挡,杀败李自成,然后不日即可进入燕京。恐怕人生最为得意的,就是此时。
趁着这会儿难得的空歇,我令人在道旁赶紧搭起简易的炉灶来煎药,自从早上出发到现在,每个人都是粒米未沾,但无论如何,这服药却万万耽误不得。等到汤药煎好,大军已经停止休憩,又开始上路了。
我端着一整碗汤药,重新返回了马车里,只见多尔衮正倚在厚厚的靠垫上,微微蹙眉,一脸掩饰不住的倦色,这一路颠簸,确实让身体虚弱的他没少吃苦。
他的衣裳已经被褪至腰间,一位太医正跪在旁边换药。刚刚将包扎着地绷带解开,这时才发觉,这伤口尚未长得很好。扯下原来裹伤的药布的时候,转眼便沁出了血痕。太医一时慌忙抓了纱布捂上,大概是用力稍大,多尔衮的眼睛微微一眯。“王爷…”太医着实吓了一跳,肩膀的微微颤抖起来。
我的心头顿时一紧,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旁边的几案上。忍不住用略带责备地语气说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还是我来吧!”
多尔衮微微笑了一下。挥手示意太医可以退去了。太医顿时如获大赦。正躬着身,准备蹑手蹑脚地下车时,被我叫住了,口气稍微缓和了些,问道:“替王爷诊过脉了吗?现在内里恢复得如何了?”
“回福晋地话,从脉象上看,王爷地风寒之症已去。肺腑之间的淤血也化去了不少,只消继续按时服药,不过度劳累的话,应该可以在一个月后彻底痊愈的。”太医谨慎地回答道。
我稍稍地放了心,“好,你先下去吧。”
我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着多尔
间的伤势,只见伤口又一次被撕裂,血流虽不多却仍侧。我叹了口气。紧紧地蹙着眉。小心翼翼地用软布蘸着伤药为他擦拭血污,然后取过干净的纱布,把伤口紧紧地缠了起来。
仔仔细细地包扎完毕后。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没等我起身,多尔衮已经随手拿起旁边一块干净地帕子,替我擦拭着一头的汗水,动作很是轻柔,仿佛我们调换了位置一般。
“王爷…”我刚说到一半,就听到他对外面吩咐道:“好了,可以启行了!”
很快,外面传来扬鞭策马之声,车身晃动起来。渐渐地,大军在旷野上的脚步声,马蹄声,既显得军纪肃然,又显得威武雄壮。或远或近,不时有萧萧马鸣,互相呼应,此起彼落。
我侍奉着多尔衮喝下了汤药,方才忧心忡忡地紧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此时行军速度明显加快,外面的风越来越猛,挟裹着大量的沙尘,打在车窗外,沙沙作响,我生怕这么大的风会将窗子刮开,于是赶忙上前去关闭严实。重新落座之后,多尔衮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熙贞,你不必担心,方才太医不是说了吗?没有什么大碍的,眼下只不过是一点外伤没有痊愈而已,相信等你我步入燕京地皇宫之时,就可以彻底无恙了。”
没想到他这个伤员还要反过来安慰我,我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地酸楚,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若如此,自是最好。眼下大清的千钧重担正落在你一个人地肩上,可千万不能再有任何变故啊!我不能…”,那三个字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即使心里偶尔想想,也是极其避讳的。
“好啦,我明白,你不希望我出事,不是吗?现在不像从前,我原来的时候每逢关键战役之际,经常亲自冒着炮火矢雨,冲锋在前,不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现在我安坐帷幄之中,没有任何前线上的风险,都这样了你还担心,真是怕了你。”
多尔衮轻描淡写地说到这里,又接着喟叹一声:“年少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够在最后,以一个军人最为骄傲的方式结束,血染黄沙,马革裹尸,‘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可是当我在松山前线亲自率军冲锋,差点被明军的炮火掀下马来时,就第一次感觉到对死的恐惧,当时我就对自己说:‘不行,我不能作为一名将军在战场上牲身,还有许多大事等着我去做。’大概是从那一刻起,我压抑了许久的野心就渐渐萌发出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与其在战场上如英雄般地死去,不如在至高权利的宝座上笑到最后的终结…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目标达到之前放弃,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还有我们的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