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果然料事如神,断了十四弟这边的念头,那宛琬还真的只能去求四哥他们了。四哥那只老狐狸一定猜得到是咱们故意试探他的。”
“四哥他那旧疾也该好了,我倒要看看咱们这趟浑水他到底趟不趟。不过,老九你怂恿十四弟去和那宛琬表白的事别和老十说,他容易坏事。”
“八哥,我知道分寸,再说要让十四那楞小子知道咱们打宛琬的主意,只怕他要和你我急。”
途无尽时,帝欲自知
四贝勒府 永佑殿 大雨。
难得北方的春日下起了瓢泼的漫天大雨,四阿哥静静地杵立在台阶前,漠视那茫茫如烟的雨幕,那被风卷上靴面的潮湿,是真要变天了吗?他心中有些悲凉的惊觉,或者,真的是到时候了,朝局就如同这声势滔天的大雨一般,就算你一心想躲,站在了屋檐下,也无法不沾湿自己的鞋靴吧?何况他是真的想躲吗?何况他生在帝王家又可有选择的余地,他们能容他躲吗?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朝堂暗波诡谲的斗争竟是如此的残酷,他要伤害的被害的皆是他的手足,可他既然已身在宦海,便再也看不见尽头,只能紧揪扁舟,随波逐流…
夜 书斋。
四阿哥端坐于暖阁书案前凝神片刻,捻起狼毫,饱蘸墨汁,于宣纸上疾书大字,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一旦他心中有了忧烦不能快意决断之事,便要坐下来习写大字,从开始的龙飞凤舞直至静下心来端重不苟最终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总能让他从心烦气燥一直写到心中舒坦畅快。
李青静静侯在暖阁外间,等到四爷终于搁笔出声唤他时才忙从一旁犄角里小步奔去。
“是谁等在那?”
“回爷,是宛格格来了,奴才劝她,可总也不肯走,说有要事。”
“让她进来吧。”
已入夜,书案前点着透亮的烛火,那烛光映着四阿哥清瘦的面颊,眉心褶皱深深,隐隐透着阴霾,宛琬想今晚实在不是个适宜开口相求的日子,可转念思及画薇和一分一秒飞逝的时间,她只能选择忽略了那些,手指纠结着裙裾,一气说了出来,说完她偷偷抬睫瞧他。
他的双眸蓦然冰冷,有丝戾气时隐时现,剑眉冷挑,他慢慢起身,踱步至南窗前,雨势滂沱,让马尔齐哈去回复他们旧疾复发已有几日了?他们终究还是等不及了,四阿哥唇角微勾,冷冷一笑。
皇权对他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能够明白。它是上天赐予皇子们的荣耀,是命运安排注定的招唤,是所有人都以为的强大野心,不,不,只有他自己深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它绝不仅仅只意味着那些。
那日,八旗飘扬,将领们甲胃分明,气宇轩昂。满阶文武百官,个个翘首以待,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卷起众人衣袂的飘扬声,八旗飘扬的呼啦做响声。
忽地皇阿玛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声喧腾,此起彼伏,延绵千里,大地撼动,那是如何迷人君临于千万民众之上的感觉,他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第一次那样强烈的感受到了那至高无上权力的致命魅力,油然生出一种从所未有过的巨大的渴望与激情,它是值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一切包括生命与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
可为何当它终于象重重黑夜中漏出的唯一一丝光亮照引过来呼唤他时,他内心竟有丝厌恶?
他缓缓转过身子,凝视着宛琬那双溢满期盼的眼睛,那是怎样纯真、无邪的一双眼睛,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多么不想让那些充满猜忌和权力角斗的罪孽阴影玷污了那双眼睛,那双他也曾拥有过却不知何时丢失了的眼睛。
他们算准了他最终一定会加入的,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渴望,他们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夙命。
他明明知道这是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却又在这一刻如此鄙夷、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终于出言嘲讽:“原来你心中的要事就是救一婊子于水火之中?前两日你又于街上搭识了戏子,替人出头,得罪凌普。宛琬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当遵守的礼仪廉耻!”
窗外一声惊雷,震得俩人俱都心下一惊。
他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刻薄。
她震惊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他的言语,她难道终究是看错了他?
室内一时充斥着种无望的窒息感。
终于,她喑哑地开口道:“那四爷认为女子应该遵守的礼仪廉耻是什么呢?”
宛琬不待他回答,即飞速自答:“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四爷所指的礼仪廉耻是不是这些呢?是,到底是我错了。”她是这样的管不住自己,她的理智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四阿哥没想到她竟能将《女论语·立身章》倒背如流,她嘴里边说着错了,可语含讥讽眼带不屑.
他的脸色更加阴寒,嘴唇稍稍动了动,冷冷地道:“天下万事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既然你都清楚,也知道是错,却明知故犯,理该受罚。”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冷若寒霜,干干脆脆不留丝毫情面。
他取出把戒尺,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尺端,那是根一寸半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戒尺,油光水滑。
每一次都是用力落下,戒尺每次下落都有股啮骨的火烫涌上心头,随后那火辣辣地灼痛便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万蚁钻心般难忍,令人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怠慢。
宛琬另只小手紧拽着裙裾,唇瓣上留下两排贝齿咬啮的深痕。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是那样的倔强与无悔,他痛恨这样的眼神,他痛恨逼着他抉择的他们,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下手越发狠重起来。
那小手很快就高高肿起,四阿哥握着戒尺敲敲桌案,宛琬利落的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他一时楞住,宛琬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忍着抽痛,强自欣赏他的狼狈。
他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所为皆是侠义之举呢?你自以为的侠义是什么呢?”他瞪着宛琬的水眸,口吻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侠义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侠义从来都是简单的,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勇气。画薇是身在勾栏,是众人鄙夷的妓女,可她更是一个‘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的女子!”宛琬大声喊了出来,此时她脑中一团浆糊,理智早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他猛然被她的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一时语塞,这一刻她的执着、她坚守的信念多象从前的自己,可他早已经舍弃了那些。
许多年来,他为自己带上了盔甲,隔绝了他的内心,只是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地反射回去。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仿佛要劈开一道裂痕,让她的影子可以清晰地望进他的眼底。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高高扬起戒尺狠狠的敲了下去。
宛琬紧咬着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再该如何去面对画薇那满心期盼的眼神,深吸口气,行了礼,她二话不说夺门而去。
脚步声按捺不住地越来越急,最终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书斋的院子。
四阿哥听得分明,心内隐隐不忍。
大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寒意,四阿哥的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很奇异不解的情绪。他似乎想去期待什么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可他又不敢去探个究竟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就是弄清楚了,他也是不会去争取的,那是他早就决心舍弃的东西。
备注1: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五代·牛峤《菩萨蛮》
【今译】情愿舍弃了一生,让你尽情地欢乐。
杏花纷飞,樟树古井
一夜风雨,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昨夜狂风暴雨洗礼的朵朵柔弱雪白依旧盛放于深紫色的枝桠,无声吐纳着芬芳。
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人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
蓝天绿瓦白墙下曲折着青石小径,那青石板路潮湿未退,宛琬用力的踩踏着,她侧身瞅瞅一旁的十三阿哥,他淡淡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
见鬼,她手痛得一夜难眠,愁苦了一日也不知再该如何开口去央求四阿哥,现下倒又被他不说原由的拖来这后院。
黄昏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漫长而又淡薄,十三阿哥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了院角樟树下的一口古井旁,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
“昨夜里是不是痛得没有睡着?” 十三阿哥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宛琬嘟起菱唇,乘机将那一肚子的懊恼发泄了出来,“十三爷,要是你的手被打得象个胖鼓鼓的熊掌子,还又痛又痒的,你睡得着吗?”
十三阿哥一扬双眉,微露笑意,靠近身旁,小心握住宛琬的手腕,牵她至古井边,拉着她一同蹲下,将她红肿的小手搁至井壁沿摊开,一股冰凉舒爽直达心底,原先灼烫难忍的感觉慢慢舒缓,舒服得宛琬顾不得青石板凉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低头瞅着宛琬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手拍了几下,也随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飘出一股清爽薄荷香味,他将那绿色膏药倒在宛琬手中细细涂抹开来,“可舒服些了吗?你以后手要再被戒尺之类的抽伤了,可要记得,除了涂抹膏药外,还可以找个冰凉的地方把手贴上去,那样就会减少许多灼烫感,手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宛琬眼皮一抬翻了个白眼,天那,她以后再被戒尺抽伤?她不会那么衰吧,可又好奇的嘀咕,“十三爷,你怎么知道这样会舒服些呢?”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的手,仰望那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许久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发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难道也曾被人用戒尺敲打得几乎无法入睡?他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吗?又怎么会有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呢?
十三阿哥蓦然回首,凝视着她,象是明了了她心中疑问,“皇阿玛对皇子们的要求从小就很严厉,可那时我们到底还都是一群孩子,难免调皮犯错。二哥他两岁即立为太子,宫中所有师傅皆知,皇上虽对皇子们学业要求甚严,却极其溺爱太子,”他不禁露出丝苦笑,“于是每回太子犯错,师傅们责罚的总是我和八哥,我不象八哥那样伶俐乖巧,常常不服,倒还被打得次数更多些。”
他踱至樟树底下,端详半晌,“宫里边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十三阿哥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每回我被师傅单独留下责打后,都会跑到那棵大树下,那个窟窿洞里总有张四哥留下的小纸条,上面或是写着个笑话,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看着它们,我心中的气恼委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好象四哥他一直在我身边安慰、鼓励着。”
宛琬听得有些失神,他口中的四哥和昨夜抽打她的四爷是同一个人吗?那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
十三阿哥望着她痴痴的表情,哑然一笑,“宛琬,你还涉世不深,有许多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并不就是真的,你所认识的人也不只有你以为的那一面。往往,你对别人怀着一腔热血却最终会被伤得遍体伤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十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干吗给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十三阿哥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听得宛琬毛骨悚然,让她有种跳进是非漩涡的错觉。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幽幽冒出一句:“四哥已经让人去办画薇的事了,你放心,这两日就会办妥的。”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我这顿打总算没白挨。”宛琬高兴的跳了起来,击掌拍腿,旋即龇牙咧嘴的倒抽冷气,却依旧眉眼含笑。
十三阿哥微掀嘴角,黑眸凝视着她,昏昏的天光下,她的双眸分外明艳,仿佛将天边的霞光全都收入了她的双眼,她的喜怒哀乐都溢于颜表,他忽就不忍让她也学会早早带上面具,收藏起喜怒哀乐,她如现在这般,活得简单些不更好吗?那些事,以后她总会慢慢明白过来的。
流水无情,黄梁一梦
宛琬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无论如何忍不住央求那十三阿哥带她去画薇新搬的住处瞧瞧。
不待马车停稳宛琬抢着跳下车来,疾步上前声声急叩。
“来了,来了。”吱的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了门,“你找哪位呀?”
宛琬等不急去回他话,一把推开了他,直往里面闯,统共才四间房的小院,一目了然,宛琬转了一圈只看见一粗使的老妈子和刚刚开门的小厮,就再无其他身影。
宛琬心下一慌,扭头急呼十三阿哥:“十三爷,是这里吗?画薇她人呢?”
倒是十三阿哥镇定,转身拉住那小厮问前几日住进来的那位白衣女子人去了何处。
宛琬忍不住插言:“十三爷,会不会是凌普他们找了过来,把她给带走了?”
“爷,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没人来带她走,今一早是她自个走的。前两日刚来的时候她还挺高兴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常一人坐那发呆,可那姑娘发着呆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直到昨日里有人来给她送了封信,她看完后,面色就不对了,哦对了,她还和送信的那人争了几句,后来那人就走了。听王妈说她整宿都没睡,枯坐到天亮,一个人就走了。”那小厮竹筒倒豆般劈啪说了一通。
“有人过来送信?来的那人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那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说:“来的那人是个女的,一看就是富贵有钱人家的小姐,穿着一身红衣,她外面还停着顶轿子等着,她一个人进来的。”
小厮又掐着喉咙学那女子的说话声:“那红衣女子说:‘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的确绝色。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了。’白衣女子看完信后问她:‘你不觉得,无论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那红衣女子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哪计较得过来?’那白衣女子又问:‘可是四年的光景就只有这么两句话就给打发了?’那红衣女子依旧笑着说:‘哦,说得倒也有理,你就去找他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是只有笨女人才会做那样的事情。’随后那红衣女子就走了。”
宛琬让那小厮一通白衣女子,红衣女子绕来绕去的头都晕了,忙不迭急着再问:“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呢?你们也没问她吗?”
“问了,她说哪里来的还是该回到哪里去。”这下那小厮倒回答的简单。
“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宛琬听罢重复,坏了,画薇不会是又回‘红袖招’去了吧?她自己走的?她怎么那么傻,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才这么几天凌普他就派人找到了,又来威胁她不成?可听那小厮说的话,不象是凌普那边的事,倒象是八阿哥这边出了变故。
宛琬再等不得片刻催着十三阿哥往那红袖招赶去。
才刚进楼,那秋姨就拉住宛琬说:“你去好好劝劝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身子进了风尘,却偏偏心比天高,唉,现想明白回来了就好,这行行都有状元,她真要是心高气傲就好好活个人样给我秋姨瞧瞧。”
一听这话,宛琬心下更急,一人忙先冲上楼去。
“画薇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那凌普又找到你了?他威胁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说很稳妥呢,这么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气冲口问道,强按下心中对八阿哥的疑惑,她只怕原由如果真是因为他,那才会真伤了画薇的心。
“宛琬你怎么能不相信四爷的办事能力呢?他自是办的很妥当,凌普他们又怎么找得到我。”画薇伏在梳妆镜前,涩涩说道。
“画薇那你是不是疯了,你没事跑回来干吗?你给我坐好了,不要这么对着我笑好不好,比哭还要难看,是不是又有什么变卦了?那你说给我听呀,对了,那小厮说你是收到信后才变了的,你收到什么信了,谁写的?是-他-吗?”宛琬迟疑了下,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
“宛琬,你没见过八福晋吧?你要见过她就会知道我有多傻了,有多自不量力。”画薇拔下簪子,散开发髻,极其优雅地执起半圆象牙梳子,斯条慢里的一下下梳着秀发,铜镜中的容颜如死灰般惨淡。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梳个什么头呀?”宛琬上前一把扯掉了画薇的梳子。
“宛琬,你知道吗?他说我那日一袭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衫,四年了,见着他面,心里就算再欢喜,也只露半分,全因他只喜欢我清冷模样。宛琬,可直到今日我方知道,原来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白色,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怕是她那样吧,翩若惊鸿,热情如火。”
画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乱颤,泪中蕴血,“宛琬你有听到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婊子吗?青楼女子本就应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竟傻得以为自己真可以做他的小仙子,真的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么错?他要有错就错在不该对我太好了,不该把个婊子当成个仙子那样的供着,就算是演戏那也不成,他对我好得都让我忘了我自己原来是个婊子呀!宛琬你说我傻不傻?我自个怎么就忘了我是谁呢?原本大家客客气气,迎来送往的不是很好嘛,我做什么要挑破了这一层纱,非要戳到别人眼前去,逼着人家表态。‘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得可真好,是我让他留下了薄幸名,是我害了他,到头来终究还是我的错呀!!!”画薇疯狂的用剪子划刺着一柜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的戳着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说辞一直存她心底,她总困疑八阿哥既然真喜欢画薇,为什么还让她待在这勾栏里?可每次来,见她常常独自凭栏而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会细细地告诉她八阿哥每回来喜欢看她画什么,又喜欢待在哪间屋子里看书,喜欢听她吹什么样的曲子,聊什么话,更细微到他喜欢用什么点心喝什么茶,挂什么样的玉佩。她那样纤敏的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些话题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诉过宛琬几回了。见她这般痴模样,宛琬回回想说就又忍了回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画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难道离了男人,我们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只不过是看错了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逃了出来,就该为自个好好活着,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跑回这里来让别人糟蹋,你还待在这里,那凌普得了消息若还不肯放过你怎么办?再说,事既已挑明了,难不成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着他到这里来瞧你?”宛琬是说不出的恨。
“凌普?他若不放过我,那不是我的福气吗?我离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那边,那不是人人都要说我画薇手段高明?我这副样子他们又怎能看的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这些个白衣素裙我是穿够了!宛琬你不知道,我若真想讨好哪个男人,他自是会迷上我的,还是秋姨说的对,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动了心,我又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画薇对着宛琬扮了个妩媚的笑容,诡秘得宛琬步步后退,难道女人发现被深爱的人欺骗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吗?女人再聪明绝顶又如何呢?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深爱男子的温柔一笑。
备注:‘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原句引自唐.杜牧《遣怀》中‘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玫瑰明月,茶如人生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响彻九霄。十多个风华豆蔻的少女,水袖轻展,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清雅悠扬,一声声,一丝丝直透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