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辉,无有私照
人间四月芳菲尽,宫中桃花始盛开。那红艳艳的桃花火一般的一路燃烧入胤禛的眼中,直烧到了心里,丝丝缕缕地蔓延至四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灼痛欲绝。宫中何处有春?就算有,只怕也被那高耸的城墙,阴森起伏的殿宇中肆意泛滥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鬼蜮伎俩那些难以企齿的皇家秽事抹得干干净净,他只觉恍如隔世般举步为艰。
胤禛一路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前,难道真要摒弃了真情,以成全他生在帝王家的使命,可为何只要一想着便如诛心般难忍,两旁宫门戎装列队侍卫们的长矛齐齐折出的寒光陡然晃花了胤禛双眼,他猛然惊醒过来,宛琬,宛琬她在府中该是如何的惶恐不安。
胤禛疾步出宫门,夺过等候在宫外随从侍卫的马,一跃而上,被他丢在原地的侍卫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挠挠头皮道:“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着急?”等他再抬首望去,胤禛已策马消失于尘埃中。
京城长街,雍亲王府外马蹄声歇,胤禛滚鞍下马,扔下长鞭,疾奔入内。
宛琬从半夏拿过的香盒中取了块曼陀罗香正欲闻味,门帘忽被猛力甩起,胤禛立在那里,身后落日霞光铺洒而来,将他整个人映得赫赫生辉,只不过才两日不见他,已恍如隔世,晚风轻送,扑面而来俱是他的气息,最是霸道也最是温柔,强烈得灼痛她的心房,她却在那浓烈痛楚中忍不住微笑起来:“胤禛。”
胤禛不耐地挥退房中一应人等,屈膝将宛琬搂进怀中,入手只觉她那般骨瘦肌凉,她顺着他的拥抱倒入他怀里,眉头郁结着的寒意也稍稍退了下去。
宛琬只唤了胤禛一声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抵下头去,埋进胤禛的肩窝里,似乎唯有如此,感觉到他颈上的脉动,任他温和清雅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才能真的无所谓惧。
她手里的香直直坠落,跌碎一地,溅起一点点的香气来,迷离幽微,闻在胤禛鼻端,是生死轮回里飘溢出的曼陀罗的气息,他百感交集,也不言语,伸出手去轻轻安抚着她,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敏感、多情、天真,好象不论外界如何复杂,她却一直都能澄澈得宛如一汪清泓,有时真是直率天真得叫人扼腕叹息。她那般尖牙利嘴,其实她内心总是孤独、不安,所以她拼命的想抓住她最渴望的,她那样用力的在爱她的亲人、朋友、知己。他们全都弃若敝履的东西,她一人在那用心珍惜,着意呵护。那一日,她奋力一推,让箭呼啸穿过,那时他与她根本还从未开始,她便如此勇决,如此不计后果,傻气得令人落泪,他心中已有悔意深深掠过,自懂事以来,他一直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自己不二的选择,从无他想。那一刻,他问自己他是不是错了,他一直以为理所应当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于是,他执意要守住她行将枯萎的生命,定要她那颗僵裂破灭了的心,渐渐融化复苏。他知道,复苏了的会是两颗心,她是上苍赐给他的奇迹,是他古井无波的生涯中的惊喜。但在他们眼中,他与她的爱只如尘埃般轻飘,挥手可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它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千丝万缕的将他萦绕成茧。她爱他只简单的因为是他,舍弃了这样的她,他的心会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纵然坐拥天下,生又有何欢?那就这样吧,就让他情令智昏一回,放下一切,与她浪迹天涯,纵然会万劫不复可也甘心,原来有了她就算会声名俱丧也不是那样不堪,胤禛转念至此他心中竟然有如释重负的欢喜,嘴角轻勾,是自嘲,是认命,是身不由已,是明知不该,却无怨无悔一意孤行。
宛琬终于抬起头来盯着胤禛,不知不觉,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要掉下泪。他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可以让她恣意汲取无穷的力量,就象她儿时无数次渴望幻想过的父亲的怀抱一样,“胤禛,我想去院子里坐坐。”
胤禛轻轻颔首,起身抱她出屋,随意在台阶上坐下,让宛琬窝在他怀中,两人抬头见那一弯明月高悬,清辉普洒人间,无有私照。
“胤禛,我从小便特别爱看天上的星星,常常站在窗前或是坐在大树底下,一眼不眨地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看着它一闪一闪的,我好象能听见它们在对我说话般,胤禛,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生的苦难与快乐都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的?它来时,你无须诧异,亦不能抵抗。纵然那是地狱,也该笑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悻然跳入?”
“傻瓜,傻瓜”他一遍遍地唤她,疼痛而怜惜,“你如何就这般笨,总是不安心交与我?”
“好,这回就安心听胤禛的。”宛琬柔顺应道,“胤禛,我问你个问题,必须要回答哦。”
“好。”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有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要离开森林,但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呢?”宛琬虽已猜到他的答案,却最终拗不过心底的那一丝渴望、挣扎。
“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胤禛有些疑惑的看着宛琬,可她的问题一向是千奇百怪的,他想了想答道:“牛。”
“为什么呢?”她眼中闪过一丝颤抖,他却无法看见。
“牛可以自耕自足,它最有用啊,那你呢?”胤禛脱口回道。
“羊。”宛琬答得毫不犹豫。
胤禛笑了笑,是啊,宛琬就象羊那样善良,又带点任性。
其实这一整日,宛琬已想得很通彻,那次他们一同登顶,放眼望去群山绵延跌宕,千里风光皆于脚下,山中起着薄雾,胤禛他周身笼着一重微漾光晕,他望向那大好河山眼中燃烧着的雄心与渴望,宛琬看得分明。她知道违抗圣旨意味着什么,稍有不慎,都会将他卷入万丈深渊。她怕他已与她一般沉溺情中难以自拔,可爱可以是她的全部,却不是他的。她不会嫁给胤禵,可也不要他孤注一掷为她牺牲,冲动地选择放弃所有,一旦踏出便再难回头,她不要他有生之日都生活在怅憾之中,为回忆所困。既然他们之间命中注定,是这样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前景,那么她宁肯狠狠断了一切,宁可他误解是她懦弱的逃跑,可是现在,就让她再多待几日,就让她再奢侈的幸福一下。
“胤禛,真的什么都难不倒你吗?”
宛琬定是担心抗婚会伤害到他吧,胤禛知道宛琬定不会让他那样去做,她会为了成全他而嫁过去,可她却忘了一个背信弃诺的人又怎么可以取信于天下?他想等到他准备妥当带她走时,她就会明白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现在,还是先让她安心的好,“宛琬,你要相信我会让皇阿玛回心转意的。”
她知道他误会了,其实那个对她已不再重要了,她又如从前那般顽皮的笑道:“胤禛,我是想说是不是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呢?哪怕很难呢?”
“是,你想要什么呢?”胤禛见她一如从前,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温言道。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宛琬手指朝天上指了指,狡黠的眨眨眼眸。
若是从前,胤禛定要打她屁股了,他凝视着她亮晶晶的双眸,深深为之眩惑,胤禛想了下,抱她入屋,让她坐于墙边的书案上等他一会,片刻功夫,他复入室来,吹熄了所有的灯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胤禛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墙上亮起了一颗星星,原来他在一块薄木片上刻了颗星星,烛光对准着它投于墙上,宛如星星坠落,宛琬的手指不由随着那星星的晃悠而移动。
“要不要我把月亮也给你摘下来?”胤禛附在她耳畔戏谑道,他暖暖的呼吸吹得她痒痒的,她眼眶有些润湿,哦,这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值得她骄傲的男人,她何其有幸,在她最好的年华,遇见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爱可以是长相厮守的白头偕老,也可以是分隔两地的永恒相思,爱是成全是放手,她告诉自己。宛琬回眸微笑,烛光中瞧得胤禛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备注1:心理测验: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马自由;牛事业;羊爱情;老虎自尊;孔雀金钱)
荷花池畔,同心结盟?
荷花池畔,同心结盟
风和日丽,花香鸟语,整个壮暮居都显得相当恬静安逸。
难得今日不用埋首于文卷政务中,戴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躺在屋中竹榻上小憩,门帘忽被撩起,闯入一人,惊了他一番好梦,他抬眼望去,原是四爷的亲随侍卫温同青。
戴铎略有不快地从榻上坐起身来,眯眼看着跑得满额微汗,气喘不停的温同青,伸手掩住呵欠道:“怎么了?用得着跑得这么急吗?咦,这时候你怎么不在爷那当差?”
戴铎边说边示意近旁随侍的下人们去取来浸湿的毛巾,挤了一条递给温同青道:“先擦了汗再说吧。”
温同青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赶紧挥退了他房中下人,又跑至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人都走开了,才转身凑近戴铎身旁,着急地开口道:“出大事了!你还睡得着,我真是服了你。”
戴铎乍一听这话,有些吃惊地瞪大眼,他看着温同青非同一般认真焦虑的眼神,狐疑道:“最近府里忙的不就是宛格格的婚事,是,她被皇上配与十四阿哥了,爷心里定会不痛快,可圣旨难违,男人嘛时间久了不就那么回事。”
“哎呀,那你就在这等死吧!”温同青恨得猛一跺脚,对他耳语起来。
“什么?不可能!”戴铎惊得从竹榻上猛立起来,一把拉住温同青急问:“你有没有搞错?爷怎么可能办这样糊涂的事?”
戴铎他怎能相信一向清冷自律的四爷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要舍弃一切,想他这壮暮居还是当年爷给取的名,源自曹操诗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记得那年他办错了差,有些灰心,想就此退隐,爷不许,特为他居所改了名,激励他要有股锲而不舍的进取精神,可如今竟是爷要退隐了?
“万万错不了,我也是不能信呢,爷让府里如常准备婚事,只让傅鼐与我秘密准备出走之事。”温同青头顶直冒冷汗,他七岁入选随爷,快二十年了,忠心耿耿,爷吩咐的事从来不打半点折扣,无不办得妥妥当当,可这回事情太过重大,简直不是爷的行事风格,爷是被那个女人给迷糊涂了,他不能眼睁睁地让爷毁了自个,爷是让他和傅鼐下了死誓的,可他那笨脑袋瓜子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来,万般无奈只得违誓求助于戴铎,日后爷若恨他,他就拿命相抵吧。
戴铎撩起竹榻上外袍披上,拖着温同青就往外跑:“走,咱们一块去见爷。”
“你如今怎么比我还糊涂,没用的了,爷那是听劝的人吗?” 温同青反手拉住戴铎,阻住他的步伐,“再说爷现在也不在府里,他一早吩咐过我后,只带了傅鼐一人出去了。”
俩人一时沉默,熟悉四爷的人都明白,他从来就是个油盐不浸的脾气,天底下除了他那位身居九重宫阙中的皇阿玛外,鲜少有人能劝动他改变自己的想法,除了宛格格是个例外,可眼下偏巧就是为她出的事。
“我瞧那宛格格倒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应该不会跟爷一样昏了头吧。”
“只怕去找她也没用,”温同青无奈的摇摇头,“爷就是怕她阻挠,连她也一块瞒着的,就算你我去和她说明,爷也不会改变心意。”
“是啊,只怕到时白白牺牲了你。”戴铎冷静了下来。
温同青溢出丝苦笑,“我既然选择将这事告诉你也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不能让爷一时糊涂真做了,成了千古恨,那才叫白白牺牲。”
戴铎缓缓举步,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事太过要紧,万不能再泄露出去,可只怕你我二人也难以成事,如今这府里就只有一人可以相助了,我们分开行事,你先只管去办爷吩咐的事,不能让他起了疑心,不然咱们就什么消息都不清楚了,那可就真完了,我一人去找福晋。”
“去找福晋做什么?”温同青很是不解的追问道。
“哼,这府里厉害的就是这位福晋了。”戴铎不待温同青明白过来,当先出了屋门。
四月的天已绿草如茵,桃花盛开,她却依然觉得冷,福晋伫立在菏塘边久久不动,四周那般寂静,只有她偶尔的咳嗽声打破这沉寂。今日他一早就匆匆的出府了,例行公事般的到她屋里转了一下,再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没有多看她一眼,也不曾发现她反常的天明之后还躺在床榻上,更忘了昨日晚膳时她还猛的咳嗽过。如常的漠视,仿佛她只是屋子里的一件摆设而已。她微微一笑,是真的不在乎吗?她扪心自问,只怕在乎也枉然吧。可惜这世上谁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如果可以,她立时便要将府里的女人们统统赶了出去。可她自小所受的礼教不容她言行举止踏错半步。她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他纳妾生子,她欢喜接纳。她知道,宛琬是一直欣赏八福晋宁被人指责她妒妇险恶也不许八阿哥再纳妾室的所言所为,可她却不已为然,八福晋如真爱八阿哥,又怎会不知他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又怎么能让他因无子而授人以柄?她若真爱他,又怎能让天下人俱耻笑他素受制于妻?
福晋深吸了口气,心里堵得有些发慌,似乎一切都不象表面那样的尘埃落定,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对宛琬,胤禛最终还是放手了,那日他和她说了许多关于宛琬的事,她到这时才知宛琬竟也不能受妊了,可是多年的夫妻相处还是能让她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丝歉意,他为什么要对她抱歉?这决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他。
她忽被匆匆的脚步声惊醒,抬眼望去,戴铎已近身前,他还算镇定的脸色难掩慌张,他会跑来找她,是出大事了吧?福晋正欲启步,又停了下来,还是这没遮没拦的地方好,她眉色稍动,安嬷嬷已心领神会的退去甬路径口,候守一旁。
福晋听完戴铎的一番言语忍不住抬首,身子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戴铎,落在他身上,仿佛那里伫立的是胤禛般。她手指头拧着绣花的前襟,用力的要拧出水似,她缓缓转身垂下了头,不愿再去面对任何人的目光。
怪不得他有歉意,原来他竟想抛下所有的一切走了?他们的爱就那样伟大吗?伟大到以爱为借口就可以肆意的伤害别人了吗?伟大到需要牺牲了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吗?他如何还能象个孩子般的天真任性,这世上又有谁是只为他自己独自活着的?他难道不知道他还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吗?他早已是人子、人夫、人父,他有什么权利抛下了他们一走了之。他到底有没有替留下来还要继续活下去的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想过?替这府里没有任何选择权利的女人们想过?替他唯一的阿哥弘时将会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耻笑之中想过?他又有没有想过他还有两位待产的妾室?他怎么就能无所顾忌的作出这般轻率的决定。是的,她永远不能理解他们所谓的爱,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这样自私的抛弃,如果可以,她真想成全了他,她倒要看看舍弃伤害了所有人的他们究竟能幸福快活多久!她恨他的不负责任,她恨他的无所畏惧,她恨他自以为是的激情狂热。他要毁了他自己,可她不能让所有的人为了他那可笑的爱而一同陪葬!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福晋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要好好的想一想,她到底该怎么做,也许她必须要与人结盟才行,尽管她知道这结盟未必可信,往往那只与自己此刻相握的手就是下次倒戈相向时暗刺过来的尖刀,可她总要先过了这一关才好。
福晋纠起的眉眼凝望那泛着诡谲波光的流水,缓缓说道:“成大事者,必然舍小,爷是一时糊涂了,可为妻为奴的总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戴铎侧立一旁,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就近的看她,心中暗叹,真是个美人,皎好的面容,清雅端美,她晶莹剔透的明眸似两潭秋水,澄澈深邃,仿佛无论抛进什么都寂静无声。她猛一眼让人觉得妩媚柔顺,细品才知道似弱柳扶风又韧而不折。
两人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发现相同因野心而闪耀的光芒。
戴铎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福晋有些累了,拣块平坦的假山石,安嬷嬷用帕子铺于石上,扶她坐下歇息片刻。一旁耸立着参天古榕,它们枝桠低垂,苍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福晋的视线停在了一棵古榕前,她不由起身走近它细看,它苍劲挺拔,树根外露,盘根错节,弯曲多姿,可那树虽然粗大,树干却早已枯朽,它曾经枝繁叶茂傲然挺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它遭受了雷击,树干当中开始有了条裂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缝竟越长越大,终掏空了它,仅仅依靠皲裂的树皮和深扎在大地的根系维持着生命的存在,那空隙弯曲的还真象是最难测的人心啊,她的手指沿着那曲线游走。
福晋还记得成婚掀盖头的那一瞬,她第一次见到胤禛时的心动,他有着张轮廓深刻的脸,挺直的鼻梁下面是紧抿着的薄唇,可他那双沉静乌黑的眼眸,总让她觉得有种淡淡的凉意,黑漆漆的眸子似没有星月的子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透,虽然他脸上一直都在微笑着。可纵然那样她依然觉得他是她一辈子的依靠。而宛琬,那是她亲手抱回的小东西,那日她回阿玛府,她才那么一点点大,宛如个离群孤独的幼兽般天真地依恋着她,她的心一下就柔软了,她是那般的疼爱她。可是,她会慢慢长大,美丽得让人眩目,悄悄伸出她锋利的爪牙。原来是她都看错了。
“让人把这树砍了吧,芯子都空了,免得哪次忽就倒了伤着人。”福晋淡淡的吩咐。
原来如此,椅空人去?
原来如此,椅空人去
宛琬不知是在看什么十分入神,她娇艳的红唇微嘟,勾出令人心动的优美弧度,可胤禛他这辈子所听过最令他难堪的话也正是从这张红唇中吐出的。
那日她不知怎么就感应到什么似的不高兴,他有些犹豫转身正想要安抚她两句。
她忽就幽幽地讥嘲道:“是又想要去播种了吧?去吧去吧。”话语中满是失落。
他万料不到她会突然喷出这么一句全然不顾他颜面的话来。他生来荣宠不尽,纵然是皇阿玛也不曾给过他这样的难堪,朝廷内外,王府上下,除了巴结奉承就是畏惧惶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尴尬?
他知道那始终是她的心结,胤禛微闭双眸,皇额娘既已瞧出端倪,迟早皇阿玛也会知晓,依胤禵的性子,只怕是两败俱伤,皇阿玛定不会放过宛琬,可只要他还是雍亲王就算这时让宛琬诈死,他们定然起疑,日夜追查,恐也瞒不长久,不如索性破釜沉舟,生便同生,死便同死。违抗君命乃不忠,不顾兄弟之情乃不义,违父之愿是为不孝,抛妻弃子是为不仁,可要他弃了宛琬却万万不能,便让他就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人罢了,他知道,就算决心要走,他们的劫难,也还远远未能过去,他和她,都还有着更大的难关要闯,可天地之广,总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平凡的男人和他平凡的妻子吧。
宛琬见他心事重重,面容悒郁,只苦于不能开口劝慰,放下手中书卷,强作欢颜,故叹气道:“胤禛,这世上若真有‘情盅’便好了,我定要去寻了来,下在你身上,让你时时刻刻也离不了我,省得你老心不在焉的。”
胤禛让她一惊,回过神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诧异的说道:“恩,你还没有找到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在我身上种下了。”他低头凝望着她,只见她噗哧一笑,眼中深情无限。
宛琬只怕此番离去,再难相见,满腹积郁,又恐他看穿心事,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胤禛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他何其有幸遇到了她,她值得他全心全意地对待,心底不由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从此便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也岂不快意?
宛琬趴在他的胸口,“胤禛,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我,离不开我了?”她轻得象是自喃般。
久久,胤禛轻轻道,“傻瓜,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离不了你了,又何止是现在?”
“很早?是因为那支箭吗?”不知是不是因为躺在他温暖的怀中,宛琬觉得昏昏欲睡。
“不,比那还要早——”胤禛淡淡笑着,陷入了往昔美好的回忆中,“早在你无赖的对着我哭哭笑笑时,问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时,替别人挨了打委屈又倔强时,伶牙俐齿得总是有理时…那时,我就觉得,如果能陪着你一辈子的话,一定会很快活的,宛琬,我们就这样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你说好不好——”久久没有回音,胤禛低头瞧去,她睡着了,都没有听见,那也无妨,以后,他们会有许多个无人打扰的夜晚,他会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说与她听,胤禛贪看着宛琬静静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鬓,心头的满足似乎无穷无尽地在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