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听了,许许不语,走至榻边,撩起纱帐,她脸色越发青白,神气昏沉,时时又咳嗽一阵,再陷昏睡。
四阿哥凝望半晌,终是轻手为她理了理发丝,起身走至屋外,长长吁了口气,负手站立,问向跟来的太医:“原先不过是赶路劳乏,偶然感染风寒,如何就变得这般厉害起来。这都月余光景了,怎么还是不见半点好转?”
“王爷,格格从前的箭毒虽解,但身子终是折损过甚,再兼她底子本身就薄,所以就算是稍感微疾也需细细调养,完全恢复恐怕还需再多时日。”太医小心应答。
“再多时日再多时日!”四阿哥冷哼一声:“开始,你们说只需几日,后来便说十数日定然无恙,现如今又改口说需再多时日了!这话倒是说得好,你们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叫她睡上一辈子,也叫我等上个一辈子!”
太医闻言跪地叩首,再不敢言语。
四阿哥又是伤痛又是急恼,负手来回踱步,一脚踹开跪着的太医,恨声道:“滚!”
那太医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四阿哥想着没法只得各处去寻僧觅道,一时间府里萨满跳神,巫师卜筮,道士捉鬼,贴纸画符轮番上阵。
这日,药童如常煎好了药正要端去前,照例请示王太医,他点头之际,没防另一太医走得匆忙,撞了一下,汤药洒了半在王太医身上,他忙让那药童快去重煎一贴来,又想了想,终不放心,怕药童慌中出错,便也跟着他一同前往。才至煎药间后院,王太医眼尖瞥见院落还未来得及扫去的药渣处一只水鼠仰肚躺着。他走近了去,拣了根枯枝,拨弄那水鼠,身已僵硬。难道多日来的疑惑便在此,王太医心中暗暗叫苦,唤人再去捕只鼠来,又将晒匾上药材一一细细查验。待鼠捕来,灌下汤药,果不其然,片刻便蹬腿仙去。王太医此时已断定是那貌似龙胆草的药材出了岔。他还是年青时曾去过滇川,见着当地藏医急救解毒时用过一貌似龙胆草的药材。藏医说它名叫桃儿七,味苦,虽有毒却用途极广,但需用量十分谨慎,只因它珍稀难得,且只在云南、四川、西藏少量有产,所以除当地土医外,不为人知。若不是今日无意让他撞见,这段陈年往事他也早忘了去。王太医既已暗暗猜到其幕后人,自然是不愿也不敢招惹是非,当下面上不露声色,只吩咐那药童道:“这付药吃了一段时间也不见效,我先改个方子,重新配了药再煎。以后药煎好后都等我尝后再送过去。”
如此一来过得几日宛琬自然渐渐痊愈,四阿哥并不知这其中原由,只当这回宛琬真是邪魔上身,亏得做法才好。
宛琬瞧见他越发虔诚模样,是好气又好笑,她自然不信那些,可也只当是巧合罢了,她心中原本一直惦着那桩心事,借此因由试探问道:“胤禛,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真的是能未卜先知的?那要是有人真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是不是该说出来呢?”
胤禛闻言怔住,眼中不觉流露出丝神往,片刻说道:“怎么想起说这个了,照我看这世上如真有活神仙还是别让人知道的好,不然这世人还不死活都抢着要他,非得把他给折磨死呢。”
宛琬寻思良久,终是无言。

离别情浓,宫中传旨?

离别情浓,宫中传旨
“胤禛,你今天回来的好晚,都干了什么?”宛琬转着乌溜溜的眼珠满是期待的问道。
“今日各地上奏呈折都多,皇阿玛早朝散得晚了些。”胤禛随口回道。
“哦,那还有呢?”宛琬语音略有失落。
“户部那有些杂事,又去那待了会。”
“还有呢?”宛琬终是不死心,试探着再次问道。
“没有了,我不就回来了。”胤禛觉着有些奇怪。
“胤...禛...”宛琬扁着嘴将音拖得老长,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就不会说还有想我嘛!”
“哈哈哈”胤禛大笑出声,小鬼兜了一个大圈原来是为了说这个,凝思回想了下,“恩,想过一点点。”
宛琬顿时气馁的要命,人家是想死他了,他拽得还要想想才回答一点点。
“哦,宛琬,皇阿玛让我去城外办桩事,过两天就回来。”
“啊?他儿子不是很多嘛,怎么老轮着你当差,我讨厌你外出当差。”宛琬满脸不乐意的犯着嘀咕。
胤禛喜欢瞧她那副模样,“才一、两天就回来了,宛琬你身子才好,我不在的时候药要按时服用,”他手指摁上了宛琬的嘴唇,“这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有即使无聊也不准挑唆了人让你出去,你要乖乖的待在府里把身子养得结实些。”
“胤禛,可人家习惯每天见你面,听你说话了,见不着你,听不到你说话,我要想死你的。”宛琬挂在胤禛身上,眼皮都不眨,大言不惭的说道。
“宛琬,你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啊。”胤禛微微笑着说道。
“那你喜不喜欢呢?”宛琬眼梢斜睨着他,嘴唇似张欲合,仿若盛邀般动人。
“喜欢。”胤禛干脆答道,他脸上痒痒的,是她的发丝,“可是这回使美人计也不行。”
窗外月色如乳,春风送爽。
宛琬的发丝乱了,随着晚风,吹掠过他的鼻尖。
胤禛轻轻拥她入怀,她软软的秀发擦着他的下巴,她暖香玉般的身子磨蹭着他胸口,她玉藕般的纤手环抱着他,胤禛只觉得一颗心又怦怦跳得厉害,他想着宛琬身子才好,便是情动也欲按捺下去,哪想到她那两片温润的唇盖上了他的唇畔,舌尖轻轻挑逗地在他唇边画圈。
胤禛看着宛琬那俯下来光洁白嫩的额,及那散在额上的几绺乱发,她常常是狂野热烈的,此时却又那般恬静柔顺,胤禛心中生起了股强烈疼惜的感情,仿佛那情并不单单是人在情窦初开后才懂的男女之情,而是与生俱有,先天俱生,未解人事之前便有了的情般。
宛琬停了下来,悠悠地仰起了脸。
朦胧的烛火,映着她粉色面颊,她眼波流转中千丝万缕的浓情萦绕住他,别样妖娆。
她那身子忽就如水般紧贴住胤禛,双手环绕他脖颈,两人缠绵温柔地吻在一处,彼此的身子紧紧相贴,仿佛已化成了撩人的月色,化成了摇戈的烛光,化成了熏人的春风,化成了两根纠缠燃烧的灯芯......
夜那般静谧,耳边只听得窗外风动叶梢之声,宛琬忽地醒转过来,聆听到那微风在头顶屋檐上蹑足行走,如猫一般脚步轻悄,声响若有似无,她侧首凝视着胤禛,他常常睡不安稳的,夜里极易惊醒,可这会子倒鼻息沉沉,似是睡得甜香,宛琬深深吸了口他那让人安定的熟悉气息,胤禛是偷偷溜过来的,回想着那情形,宛琬溢出笑来,一时情动,小心凑近身子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她生恐惊醒了他吻得极轻,但见他睡梦之中嘟囔了句,“恩,蚊子。”
宛琬拥被捂唇怕自己笑出了声来,笨蛋,有这么大个,且这般温柔的蚊子吗?她胡乱想着,渐渐,又复睡去。
翌日清晨,宛琬等众人正在福晋房中请安闲聊,忽有门吏喘吁吁跑来进报,“宫中特谴太监李老爷来降旨。”
福晋只觉蹊跷,为何是四爷才走,便有宫中通传。她忙让人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宫中太监李福荣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李福荣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乌喇那拉氏入朝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福晋等不知是何因缘,眼下也只得按下疑惑按品大妆起来,备轿入朝。
宛琬待福晋离府入宫,一停顿下来忍不住心涌疑惑,为何胤禛才走,宫里就传姑姑,此事未免过于巧合,她也私下让人去随从太监那探听,这回入宫竟是皇上和德妃娘娘两处都要去,莫非是胤禛与皇上提了她的事?可又不象,其一她与胤禛商量过要再等些日子,因她的腿经姑姑引见的葛文追针灸诊疗的已颇有起色,再来如真是她的婚事,必然该胤禛在时才谈,又怎会巴巴地偏等他不在时说呢?想必是她多虑了,可若不是这事,又能是什么大事呢?她心中又忽然一阵糊涂起来,脑中种种臆测接踵而来,忐忑不安思来想去只怕都是她自己在胡乱猜疑,还是等姑姑宫中回来便可一知究竟,宛琬起身待要回房,只觉得心口蹦蹦乱跳,慌乱得很,按一按心头,不知怎么,只是心跳不止,又歇了一会,方与半夏一同回房。
足足等至掌灯时分,福晋方从宫中回转了来,还不等宛琬过去,福晋便已换过便装匆匆赶了过来,宛琬心想入宫之事定是与她有关,可姑姑匆忙赶来后倒又不急着说了,瞧着竟还不象是喜事。
福晋望着宛琬怔了半天,到如今事情真如她所料,十四弟胤禵去德妃娘娘那下了死功夫,她只是不知为何这趟皇上竟也很坚决要宛琬嫁去十四阿哥府里,特调了他离京才颁旨,这样便断无更改余地,她本该称心如意才对,可这会她瞧着宛琬,想起从前,心口又有些疼痛起来 她是不是狠心了点,毕竟是她自小疼爱的孩子呀,只怪宛琬她万不该存了那个心。
福晋叫安嬷嬷等扶了上炕,宛琬瞧着姑姑气色很不好,似万难开口般,勉强笑着说道:“姑姑,好好的怎么又难受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福晋想着这也不是瞒得过去的事,便一五一十说出皇上下旨栓婚将她配与十四阿哥为侧福晋,则定吉日完婚。
宛琬一下就懵了,迷糊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似,如何是会这样?胤禵不是对她都死心了吗?后来两人便再无见过面,可又怎么会......她充耳不闻福晋一旁宽慰的话语,足足过了柱香功夫,宛琬心里才微觉明晰,缓懂过来那话的意思,想着心头便如被蝎子猛地蛰了一般,又痛又麻,两肢都微微颤抖起来。
福晋瞧她模样叹气道:“琬儿,我知道你不甘,可事已至此就算爷回来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他抗旨,忤逆皇上不成?你逼他岂不是害了他吗?你也不要再多想了,姻缘皆由前定,我看十四弟他对你难得一片痴心,日后定会对你好的,你们年纪相当,情趣也相投,不比跟着......”福晋说到这里,顿住了不再说下去。
窗外呼呼起风了,福晋想着这些年有多少个漫长的夜晚是她独自熬过?那冷有如冰湿阴暗的寒潭,日复一日慢慢地终于将她拖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再也不得救赎。佛说:人生七苦,人皆有之,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原来人生最痛便是求不得,宛琬阿宛琬,他日你不要怨恨姑姑心狠,你怎能知道姑姑的心里有多痛多恨!他竟一次也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瞧过她一眼,原来他不是不会,不是没有。
宛琬这里满腹心事,又难以启齿,见福晋也如有哽咽般难受,只得忍住劝她回房。
待福晋走后,宛琬看着那似豆的残灯,愣愣出神,愈想愈觉无可更改,真要都说出来,只怕是要拖累胤禛,昨夜是他头次在她这里过夜,还是让亲信之人在书斋里打着马虎眼的,原本是为了顾着她的名节,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她,可若不说出来,一想着真要离了胤禛,她又如万箭攒心般痛,那一寸芳心,便似辘轳般纠结回转。
忽听得窗外一阵狂风扑过,洒下雨来,打得纸窗淅沥做响,宛琬愈觉得度夜如年,她这一条命原本早该散了,后来她慢慢全都想起来了,那一年她连咽药的气力都没了,才喂进去,便从口角里流了出来,胤禛让老妈子和丫鬟们都退去外室,是他自己把药呷在口里噙住了,一口口哺到她嘴里,是胤禛总不灰心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硬是把她给唤了回来,想起冰冷湖中那一夜的生死相依,不,不,如此情意老天又怎会真的那般残忍?宛琬摇着轮椅至榻边,扯过那衾枕被褥,深深嗅着,那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想起走时两人那般的恩爱缠绵,不觉情极成痴,心中反倒为之一畅,她想等胤禛回来了就好,他总有办法的,他说过要她相信他,他定会护她周全,这一点痴念萦在宛琬心上,不知不觉,把一切愁苦,都暂时丢开。

 

 

情之所钟,难忍之忍?

情之所钟,难忍之忍
那一片桃花争相盛放,迎着阳光,仿佛朵朵都在微笑着,喷脂吐艳,浓得像要滴下来一般,便是在宫中也没有这般美的桃花啊,胤禵凝视坐于桃花林下的宛琬出神,一树一树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脸颊,他思绪飘回了那日殿堂,群官退朝,皇阿玛独留下他,他知道定是因皇额娘提了宛琬的事,那一日,皇阿玛好象与他说了很多,可他最后到底还是惹怒了皇阿玛。
“朕不管你们私下里如何贪恋女色,可朕决不允许你做出有损爱新觉罗颜面的事!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如何就要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儿臣再无话可说,只求皇阿玛成全,对她,儿臣放不了手,”胤禵折膝跪地,凄然苦笑道:“儿臣只知道有些东西决不能放弃,不然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儿臣坚持的了。”
康熙望着他满脸的执迷不悔,怒气攻心,举掌挥了过去,狠辣的劲风在他脸上刮下指痕,“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真真是作孽!”
呵呵,如今只怕在皇阿玛心中他已是个混帐透顶的逆子了,可她却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试图劝说他放手,难道他在她心中就那般的不堪吗?胤禵心中沮丧得无以复加,俊朗容颜间满是落拓怅惘。
胤禵伸手轻轻抚过宛琬冰冷的额际,她猛地一扭头避了开去,他的手追了过去,“放手!”她反射性地挥去一掌,手在半路被他截住,“你是不是也要打我一个巴掌呢?”胤禵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掌不放,“宛琬,你以为我放得开你吗?如果能放手,我早就已经放手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宛琬秀眉深深皱起,指尖掐进掌心,“可我已经是你四哥的人了!”
她轻轻却冰冷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令他一怔,如冰刀在他心上又扎上一下,但他脸色随即放霁,浮现出吊儿郎当的怪异笑容,眼中那抹桀骜越加浓烈,“宛琬啊宛琬,你大概还是不明白我,情之所钟,世俗礼法不过皆如粪土!你原本可以不用告诉我的,宫里有的是法子让你瞒过去,你是存心的吧,那我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次,不论你是身有残缺还是其它什么,只要是你,我就都要!”
宛琬深深地望向他,眸底满是悲凉,“可是胤禵你要知道,这世上什么都能够勉强,惟独情之所钟,是不能强迫的。”
“是,是,我知道,” 胤禵惨笑道:“情之所钟,就是将把尖刀给了钟情之人,剖心挖肺死活全由她。”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只能将它刺向自己,你就横着将我抬进府去吧。”她冰冷而决断的说道,奋力摇着轮椅离去。

乾清宫 西暖阁
“这事以后无须再请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康熙语气平静而笃定,不经意间流露着对胤禛的信心。
面色有些疲倦的康熙转身望着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胤禛,颀长身形,姿仪清贵,神情端凝,他那双原本总过于冷绝的眼眸渐渐多了份内敛柔和,透着精光。
望着康熙倦怠的神色,胤禛略略蹙眉:“皇阿玛…”
“朕观人先心术,次才学,人当以立品为主。”康熙忽地调转话题,无由说道:“胤禛,众多阿哥中惟有十四与你一母同胞,他自小聪明伶俐,行事率直果敢,可他过于多情,若只是寻常百姓,有情自好,可若生于帝王之家,想成就一番大业,多情却是万万不可啊。”
这话听得胤禛心里一惊,谨慎地垂首默听。
康熙看着胤禛,他自幼鞠养于他宫中,得他亲自抚育,他忽然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这个世上,永远没有无情的人,纵然是帝王也无一例外,可是,若要真正成为一代名君,他判断事情,做出决断,用的不能是他的心,而得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胤禛听得若有所思,“他决不能让自己的情感来左右了理智的判断,他要懂得割舍,可惜朕这些年却越来越做不到了啊,朕大概真是老了......”康熙语中透着浓浓的惆怅失落,这些年,朝廷内外有许多事情,他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他却总是忍着、拖着、压着,迟迟不决断,他常对外说兴一利即生一弊,天下事还是以不生事为贵,其实他心底比谁都清楚那样的危害。
他那话中的悲凉惊得胤禛砰地跪倒于地,惶然道:“是儿臣不孝......”
话未说完,康熙已淡笑着挥手截住,“生、老、病、死,无人能免,”他上前伸手拉起胤禛,俩人双手相握,胤禛抬首看向皇阿玛,那眼中没有了往日一个帝王的倨傲与冷漠,那一瞬间也仅仅只是位普天相同的慈父罢了,那一瞬间胤禛亦没有了一个臣子对帝王的惶恐,他涌上儿时无数次渴望却无法言表的孺慕之情。
“人人从来只见帝王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不知帝王的寂寞至死方休,孤家寡人…他首要是能忍,有容人之忍,有对敌之残忍,更要有能克制自己之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康熙言有深意道,“好了,到你皇额娘那去一下吧。”
胤禛恭身退下,往永和宫行去,一路暗自揣摩皇阿玛提及十四弟时那番话时的语气很是失落,他后来那番话又似对自己有所勉励般,只是他猜不透皇阿玛如何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来。

永和宫
素馨芬芳檀香袅袅,暖暖的阳光迤逦进屋内,洒落一地,胤禛沐浴在这骄阳下,却生出股冷意,不由伸手敛住衣袖,那手指攥得清白修冷。
不知从何处传来‘喵喵’的叫声,未及德妃娘娘颦眉,一旁的齐嬷嬷已恭身退了出去,她知道娘娘最讨厌猫了,她常说:猫长着一副笑脸,可目光中流露的是贪婪阴险,猫的牙齿犀利尖刻,却又有着一嘴迷惑人的诚善胡须。
要他体恤皇阿玛的一片良苦用心,要他体谅胤禵的满腔情难自禁,胤禛强压下几欲逸出口的狂笑,面上却忍不住颤怵地掠过痛苦而怨恨的神情,德妃瞧着一震,如果不是她亲眼目睹,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会是胤禛,那女人何德何能竟能让一向淡漠自处的胤禛如此失态?这以后他只怕是会更怨恨她了吧,他是她亲阿哥,可为何两人间总象隔阂着什么似的亲不起来,她知道他见着她总是带着丝紧张,冷淡和无可奈何,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连佟佳氏那个死人都不如,她也知道在他心中从来就都是生恩不及养恩大的,是,她都明白。胤禛自幼便由佟佳氏一手抚养,那时佟佳氏还膝下犹空,是胤禛过去数年后方诞下一女,可旋即而卒,故她视胤禛如同己出,殷勤呵护,疼爱有加,她却没能陪在他身边,可这能怨怪她这个亲额娘吗?那是大清的祖训!皇子诞下后独独不可付与生母抚育,可这个别扭的孩子从此就和她拧上了,佟佳氏薨逝的那一年,胤禛他有十一岁了,可性子却更是固扭的要命,莫名就会突然发作,有时甚至是歇斯底里了,常令她头痛不已,而那时胤禵才刚过周岁,他又怎能怪她厚此薄彼?
胤禛停下不说了,定定地看着他的皇额娘,她神态依旧那样高雅淡定,丝毫不为他所动,瞧着他的目光也是淡淡的,透着漠然,似乎从云端里俯视着他般,带着悲悯和无奈。
胤禛陡然间明白了,他心中仿佛被重重一击,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定是觉得他又是为了要跟她做对,才硬要和胤禵抢女人吧,她是决不会更改心意的,他只觉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
“可是皇额娘,如果,如果她已经是孩儿的人了呢?”
如晴空霹雳,两人俱都无语。
半响,“如果她真这般不知自爱,淫乱皇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她的声音冷冷。
胤禛一惊,抬头望进德妃的眼中,那双黑瞳比它主人的嗓音更冷更绝,他的心煞时寒透,再无话可说了,他这才真正明白了皇阿玛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要舍得,要能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皇阿玛调他离京,又让他回京后即刻进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他踉跄起身离去。
齐嬷嬷撩帘入内,“娘娘,我瞧四阿哥走时神色不对,要不让那闺女入宫,您再问问?”她试探着说道。
“不用了。”德妃淡淡道,那个将死之人还有何可问的?
“唉,也不知道这两位主子爷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都跟一瘸子耗上了呢?”齐嬷嬷不无惋惜道。
“你说从太祖皇至先皇这爱新觉罗总出情种的事怎么就落在了他们哥俩身上?胤禵是年轻不懂事,可现在连胤禛也......唉”德妃叹气道,她寂寥而迷离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到那很遥远的地方去,年轻时她也曾经那般天真单纯,可身处后宫多年却让她更多地学会了适者生存的道理,这森森宫墙内,她不如佟贵妃家势显赫,不如宜妃深谙狐媚之道讨得圣上欢心,不如襄嫔、静嫔那般年轻貌美,她仅有的不过是这两位阿哥罢了,她不能让这天下任何一个女人毁了她的阿哥,她没想到他们俩人对她都势在必得,都不肯放手,只怕那女人最后不论跟谁都是祸害,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明月清辉,无有私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