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压抑而又沉重。
饭后水果上来时,才是交谈的时间。
宁清轮番回答来自两位长辈的关切的问题,钟磊在她为难的时候,也会挺身出来解释、转移话题,两人之间也难得有了默契的影子。
钟家大姐却不打算放过她,话里话外都带着挑剔:“听说你刚去学校就病了?还因此避过了军训?这可不行,女孩子还是不能太娇气了。”
钟磊刚想开口,钟淼却先一步笑道:“我当初第一次离家,还不是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梦里都哭着找姐姐呢。女孩子适应能力是要差一些的,慢慢来嘛。”
钟晶依旧板着脸:“话虽这样说,可毕竟是她主动要搬出去的,既然这样,那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钟磊心疼地看了看垂着头的宁清,悄悄朝双胞胎使了个眼色,依依和双双立马撒娇地抱住钟晶的手臂,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妈妈,我们要吃巧克力,外公刚刚答应过的~”
钟其辉也开口道:“好了,今天就是图个热闹,也别拘着大家了。阿晶,带孩子们去拿甜点吧。”
双胞胎欢呼一声拉走了妈妈。
宁清松了一口气,转头却对上钟淼友好的脸,她感激地笑笑,换来对方一个调皮的眨眼。
钟其辉外出视察一个多月才归,钟其秀自然要留下陪自家大哥好好叙旧,只吩咐钟磊把宁清送回宁宅。
汽车停在宁家门口的时候,车门却打不开了,宁清尝试数次未果后,倔强地瞪着钟磊:“开门!”
车内清亮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她柔洁的脸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明明有着惊惶,却还是要故作坚强。
钟磊歪了歪身子,将半边脸颊凑近她,无赖地道:“你亲我一下。”
“你做梦!”宁清毫不犹豫地拒绝。
“好,”钟磊缓缓地坐回去,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那咱俩就一块做梦。”
车厢内又沉默了一会儿,少女软绵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明天还有课…”
钟磊淡淡地扫视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我明天闲的很,所以这会儿有大把的时间陪你静坐。”
宁清到底比不得他能耗,垂下睫,低低地,带着点儿哀求:“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钟磊面无表情:“明儿我全天有空,多得是时间陪你耗。”
宁清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亮闪闪的泪光,她说:“钟磊,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钟磊冷笑,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关系,忘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只是我爸同意的…”宁清没往下说,因为钟磊的脸色突然变得骇人,搁在方向盘的一只手背上青筋暴涨,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朝她挥过来。
宁清缩了缩身子,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惧意。钟磊打人的样子她是见过的,狠辣的表情,利落的身法,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单薄的身子能承受几拳。
按钮处响起轻微的“咔嗒”声,一起的还有他冰冷的嗓音:“走吧!”
反应过来的宁清慌忙去开车门,几乎是逃离般的下车走远。
钟磊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远离,看着她走进那扇白色的大门,看着她二楼房间的灯倏然亮起…。
黑色的车身静静地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同时隐没的还有车内那莫测的眼神…
第十一章
“呼呼~”崔老师休息十分钟的命令一下达,简婕便大口喘着气,瘫坐在训练室干净的地板上。
宁清在她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纸巾,慢慢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简婕相当郁闷地揉着僵硬的小腿:“我爸妈送我来学芭蕾根本就是个错误。”气质没练出来不说,反而练出了大块的肌肉。
宁清闻言笑了笑:“你没听崔老师说过吗,肌肉是因为练舞用力过猛造成的,你以后使力均匀柔和一点儿,是可以修复过来的。”
“唉,希望如此吧。”简婕叹了口气,偏头问她:“你当初学芭蕾的原因是什么?”
“我?”宁清想起小时候经常偷溜进去的那间满载阳光的舞室,那挂起的整墙绘着单足站立的姿态优美的舞者的油画,以及母亲脸上只有起舞时才能见到的无忧的笑容,还有荷叶边的纱裙旋转出的朦胧的弧线。“我是为我妈妈学的,不过现在,…是为自己。”
简婕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刚要细问,就听短促的哨声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崔老师的口令:“时间到!全体集合!”
一共三十名学生,列队听完接下来的训练任务后,就各自散开,准备做基本功预热。
崔老师却皱眉叫住宁清,语气严厉:“衣服怎么弄的?!以后多注意点儿!”
宁清诧异地检视一遍自己的衣服,跟众人一样的紫色吊带连身纱裙,没有任何问题呀。
一旁的简婕却奔了过来,抓住她裙子后面的一绺明显是被割裂的纱布,义愤填膺:“老师,这明显是被人恶意损坏的!”
崔清芬却无暇顾及这帮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沉着脸走开。
宁清又是尴尬又是屈辱,抿着嘴巴,脚步沉沉地走进更衣室。
简婕跟了进来,脸色同样不好:“刚才还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齐昕!丫还在为上次的事情报复呢。”
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的宁清,在队伍里正好排在一米六六的齐昕的前面。
宁清没说话,安静地换了衣服。只是在走出去的时候,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正满脸幸灾乐祸的齐昕。
齐昕不妨一直表现得“很仙儿很脱俗”的宁清也有这样的眼神,表情冻结了一瞬间后,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脸。
这个小插曲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简婕和齐昕晚上就此事在宿舍展开争论,激烈程度连宁清都劝止不住。
到最后,忍无可忍的简婕推了她一把。
齐昕撞在衣柜上,立刻夸张地尖叫:“你敢打我?!简婕你等着,我让你明天就从这里消失。”
第二日,齐昕果然仗着家里的权势来找简婕麻烦。
简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能将简婕送进这里学舞已经很不容易,自然不能同富商齐家抗衡。简婕被教导主任以“暴力殴打同学”的由头叫走的时候,宁清咬咬牙,拨通了钟磊的号码。
彼时钟磊正在会议室里专心地聆听下属提交上来的各种方案及讲解,那专属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一群精英下属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正在讲解的副总也尴尬地停顿住。
钟磊也微微愣怔了几秒钟,似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起身朝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喂…”电话接起,耳朵从来没有这么专注于捕捉彼端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
“你能不能帮个忙…”
“是,好好好,一定办到。”教导主任点头哈腰,直到那厢挂断之后,才伸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再转向简婕的时候,脸上一改先前的□和傲慢:“原来是一场误会,没事了,简同学可以回去了。”
一旁本来以看笑话的姿态坐着的齐昕顿时不淡定了:“刘主任,她恶意殴打我的账还没算呢?”
教导主任严肃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可以私下解决,齐同学也可以走了。”
简婕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此刻形势的大逆转不禁让她一头雾水。走出刘主任的办公室,她一把抱住焦急地等在外面的宁清:“哈哈,我就说邪不压正嘛,她有钱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被好好的放了出来?清清,你刚才是没看到她的表情,哈,比喷火的恐龙还精彩…”
宁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婕拍拍胸口:“要不去东门吃饭吧,我请!给你压压惊,也给我压压惊,咱们一块去去晦气!”
宁清的脸上却有些不自在:“我,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改到明天吧。”简婕浑不在意。
青城一家鼎鼎有名的形象设计工作室里,钟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从一排排或个性或大气的礼服上划过。
两个着红色裙装的服务员从后面的帐幔中走了出来,恭敬地道:“钟少,好了。”然后轻轻拉起了帘子。
一身水蓝色抹胸式礼服的宁清出现在帘子后面,她的脚上是同色的六寸高跟鞋,精致的纱带从脚踝处开始缠绕,将一双弧度优美的小腿包裹得更加纤细修长。膝上三公分的裙子是花朵状的收尾,参差的设计恰好在走动间依稀露出大腿莹润的肤光。她的头发还未做造型,只简简单单地披散在脑后,配上有些迷茫有些纯真的眼神,像奇异森林里的蓝精灵一样,干净、无暇。
钟磊久久无言,直到宁清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才淡淡地开口:“这件不太合适,再换件长的。”
其中一位服务员小声的提醒:“钟少,这已经是第八件了…”
“怎么?有问题?”钟磊的目光冷冷的看过去。
服务员缩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换到第十件的时候,钟磊终于颔首。
宁清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喜欢频繁的换装给他看,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像待沽的商品一样,屈辱而无奈。
钟磊挥退了两名服务员,手里变戏法似的多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一打开,里面流光溢彩,是全套的钻石配饰。心型的切割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不是他第一次送首饰给宁清,以前的很多次,他都试图从她一成不变的表情上找到欢喜的痕迹,可是,每次都是失望。这次,也毫不例外。
宋思木不止一次劝他放手,说这样不值。他也曾狠过心,发誓不再心软,不再讨好,可是只要一见她的面,那颗武装起来心就忍不住再次沦陷。
十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打他的电话,那样勉强的语气,那样不甘愿的求助,他被打击过无数次的心还是忍不住紧缩。
到底有多爱,才能够把自尊都丢掉。
钟磊勉强自己不去看她脸上的不耐,固执地将项链、发饰与耳环一一为她戴上,那颗颗闪亮的钻石固然坚硬,可也硬不过她该死的固执的心。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她是由石头堆砌出来的,捂了这么多年都不热,陪了这么多年都不动容。
还要多少个十年,才能看到她在他面前绽放不设防的笑颜?
流线型的法拉利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下,钟磊挽着一袭长裙的宁清从车上下来。
旁边的宋思木也刚到,携着身旁的女伴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香车美女,石头你今晚上齐活了。”
钟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楼的大厅就是热闹的晚会现场,而陪钟磊来参加这场慈善基金拍卖也是作为他帮忙为简婕解围的交换。
这个旨在帮助贫困病患儿童的续翼基金也是三年前在钟其辉的授意下,由政府出资,富商助资成立的。
钟磊等四人到的时候,据晚会开幕还有十五分钟。十米宽的红毯两边已经坐满了嘉宾,看见钟书记的儿子进来,纷纷或客套或讨好地打着招呼。
厚脸皮的宋思木颇有些一荣俱荣的感觉,调笑道:“石头,看来你现在名头见长啊?”
钟磊脸上却无任何表情,但是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现在他们在他面前还只会说:“这是钟其辉的儿子”,但是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在钟其辉面前说:“看,这是钟磊的父亲!”
被他握住手腕的宁清从他鼓动着力量的手臂上感受到了他的隐隐的雄心,这是第一次,她从这个一直隐忍她的男人身上看到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副省长冗长的致辞过后,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钟其辉贡献出来的一副墨宝,雪白的宣纸,古朴的装裱,上书“天道酬勤”,行云流水的笔锋,恰到好处的力道,这四个字也不负钟家书画传家的祖训。
底价五十万的字幅最终以一百万的价格成交,竞价成功的那位富商眉开眼笑,只是不知道是为得到一副好字墨而欣慰,还是为了成功的讨好青城市的一把手而沾沾自喜。
接下来的拍卖品多是由各界名流贡献出来的,兜兜转转,再以一个不菲的价格转手给另外一个人。
钟磊其实对这样的拍卖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钟其辉是名义上的创始人,父亲有事未能来参加,他这个做儿子的只好象征性的来镇镇场。
宁清也百无聊赖,身旁各来宾的女伴均是衣香鬓影,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娇嗔的笑,乖巧地依偎在男伴的怀抱中,这样的情形让宁清有些难堪,她微微侧开身子,同钟磊拉开距离,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就可以同她们不一样。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新放上来的拍卖品让宁清的瞳孔微微扩大。
那是一个古朴典雅的老式盒子,乌沉沉的檀香木外表,黄橙橙的铜质包角,半镂空雕花的盒面,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还上了色彩,即使年代古老也精美如初。
如果不出意外,宁清应该见过它。
果然,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清清嗓子道:“这件檀香木雕首饰盒,是由林霆军先生的夫人王琪女士捐赠出来的,年限超过一百,底价一百万元,下面开始竞拍。”
宁清的眼底隐隐有怒火燃烧,她万万没想到,林家竟然敢把外婆的遗物拿出来拍卖。那个首饰盒还是外婆当年在梨园做花旦时的师傅送她的。外婆火化的时候,宁清并没有看到这个她一直珍藏的盒子,本以为是外婆临终前已经寻了地方妥善的保存,没想到却是被王琪霸占了。
“亲爱的,那个盒子人家想要,快举牌呀。”已经有女人拽着男伴的袖子开始撒娇。那位老板为博美人一笑,举牌喊道:“三百万。”
附近又陆陆续续多出几个感兴趣要竞价的人。
宁清有些焦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使它被抢走。
钟磊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虽然失望她遇事仍旧不肯找他帮忙,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要?”
宁清的一颗心都放在了台上,闻言下意识地接口:“那是我外婆的东西。”
钟磊了然,行动已经先于意识,举牌喊:“一千万。”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一面感叹于钟家三少阔绰的出手,一面对同样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行为会心一笑。
宋思木不解地捅捅钟磊的手臂:“石头,那盒子黑漆漆的,你出高价买来干嘛?”
他的话不幸被宁清听到,挨了她狠狠的一瞪,才缩缩头坐回去,不再多言。
刚才竞价最高的那位仁兄不愿在自己女伴面前落了脸面,有些讪讪地同钟磊打着商量:“钟少,你看,这盒子又没多少收藏价值,要不一千一转给我吧?”
钟磊的目光划过宁清,语气带着无奈的宠溺:“抱歉,她喜欢。”
这一句话,让宁清的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那仁兄又看了看宁清,只好转过头安抚自己的女伴。
拍卖会结束后,还有其他的消遣。钟磊意兴阑珊,携了宁清提前退场。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却被一道窈窕的身影拦住了。
“两位不介意让我搭个讪吧?”林萧潇带着友好的笑容问。
钟磊看了看宁清。
宁清的神色有些冷,一开口就是直白的讽刺:“表姐不愧是名校出来的,无本万利的买卖倒是精通的很,借花献佛也运用得炉火纯青呢。”
“清清,我事先也不知道。”林萧潇解释道,“奶奶让我来监场的时候,并没有说明要拍卖的就是这个盒子。”
宁清别过脸,摆明不相信。
林萧潇无奈:“清清,不管怎么样,…对不起。”又转向钟磊:“钟少,或者我跟组委会商量一下,钱你不用出…”
“不必了,”钟磊微笑着摇头,“都是为慈善事业尽心而已,这钱我应该给。”
宁清却犹自生着气,阴沉着一张小脸,对他们之间的寒暄充耳不闻。
钟磊揽紧她的肩,冲林萧潇点点头:“抱歉,她明天还有课,我先送她回去。”
林萧潇了然地笑笑:“清清就麻烦你了,慢走。”
钟磊将她送至家门口,宁清第一次没有因他而臭着脸下车,这让钟磊数年后还觉得:这真是他花过的最值得的一笔钱。
第十二章
青城冬季天气多变,宁清站在图书馆门前的走廊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书本。雨不算大,但若在这样的季节里淋上一场,绝对不会是件潇洒的事情。
宁清去图书馆向来不带手机,这会儿不由得也后悔起来。眼看这场雨有加大的趋势,她狠了狠心,准备冒雨冲回去。
起初还有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可是马上,头顶暗了下来,连绵不断的雨丝也被隔绝在一个圆圈之外。
她抬头去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执着伞柄的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又带着莫名的熟悉。
是他…
这个念头让她本来还在奔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原地,身旁的气息离得很近,她却连一丝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贺楠脸色极为平静,可握着伞柄的手臂上湛露的青筋微微泄露了他的情绪。
“去哪儿?”他问。
“…宿舍。”宁清机械地回答。
“走吧。”贺楠将雨伞又往她的方向倾了倾。
宁清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这一路的,伞很小,伞下的两具身体很近,可是咫尺之遥,却像是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过往的所有通通被埋葬在沟壑里,难见天日。
他的身形比以前高大了很多,再不是那个青涩纯真的男生,以前走在一起,她微一仰头就能平视他的下巴,现在头顶也只及他的肩膀而已。
依旧是校园栽种着法国梧桐的小道,积着雨水的坑洼里依稀倒映出一对貌似和谐的身影,时光好像并没有带走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带走了,两人走在一起,再没有了往日契合的语言,仿佛只是共撑一把雨伞的陌生人一样,也仅仅是这样。
女生宿舍楼熟悉的建筑还是出现在视线里,两人的脚步在走廊前的阶梯下一同停住。宁清鼓足勇气,终于可以偏过头对上他淡漠的脸庞,在泪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的时候,一句苦涩的“谢谢”已经出口。
贺楠的表情依旧淡漠,疏离,连语气都不曾有丝毫的波动,他说:“不客气。”
宁清站在走廊上,目送他转身离去。
一片乌蒙的天地间,那道清瘦的身影连一丝的停顿都没有,更不用说一个不舍的转身,一个留恋的回眸。
到底这不是从前了…这个悲哀的认知几乎是立即就揪住了宁清轻颤的心脏。
终于,在那把黑色的雨伞连同伞下的人影都看不见的时候,宁清才抬起手抹了一下腮边,转身上楼。
楼梯口,简婕不知站了多久,扬着手中的两把雨伞,有些尴尬地对上宁清:“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停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刚刚那是…黄学姐的男朋友?”
开学当日,黄雅静也是帮简婕提过行李的,所以简婕对这个热心学姐的事印象颇深。
这句话正好戳中的宁清的伤口,刚刚压制下去的翻腾的情绪突然上涌,胸口也闷疼无比,好像是要冲出一个宣泄口一样,她猛然抬起头,却在触及简婕担忧的视线的时候,又垂了下去,淡淡地一声:“嗯。”
这下,简婕倒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宁清挤出一丝笑容,“同学互帮互助而已,其他没什么的。”
简婕努力忽略刚才视线中的那双人影带给人的异样的感觉,点头附和:“嗯嗯,我知道的。”
每周四下午,每个学院都会召开例会,总结上周的生活及学习。
例会不分年级,于是,宁清每次总能看到两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亲密地靠在一起,偶尔一个对视、一声交谈,都像芒刺一般,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轮番插遍。
简婕的目光也越来越担忧,每每想提醒她些什么,可看她落在贺楠身上那无法释怀的执着的眼神,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十二月份,学校搜集美术班师生的优秀作品,举办了一场画展。
宽阔明亮的艺术展厅里,一幅幅画作整齐排列,素描、油画、彩绘,不一样的笔触和画风,不一样的思想和意境,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品赏。
宁清也在其中。
她的眼睛飞快地从那些作品上掠过,在画幅的右下角稍作停留之后,又急切地移向下一幅。
终于,那个熟悉的署名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她一直假装平静的脸庞还是有一瞬间崩溃的迹象。
那是一幅人物画,画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姿态端庄,飞扬的眼角有抑制不住的幸福流泻。
宁清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无助地站在那幅画前。展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她站在其中,像是一具无生命的玩偶,黑白了所有的画面。
“对不起。”旁边拥挤的人堆中,有人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而后礼貌地道歉。
宁清的眼睛因这一声唤而终于有了焦距呈现,却在下一秒钟,突然分开熙攘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有一个曾经在睡梦中复习过无数次的声音不停地灌进来——
“以后,我的画纸上只会出现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