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吕靖璘忽然想到一事,问道:“让你查的那天在百花楼的男子,查到了吗?”
阿江开着车,沉稳地说:“查到了,不过是玉器老陈家的儿子,因为他的舅舅在主计处任要职,所以气焰比较嚣张一些。”
“嚣张倒也罢了,就是生的臃肿了些。”靖璘不觉有些可笑,摇摇头说道。
转眼到了家门,门房早打开大门垂手侍立,正往里开着,忽然见卓琳在草丛里站着用力摆手示意,靖璘就让阿江将车在此停下,从车里出来后示意他直接开进车房。
靖璘径直向卓琳走去。今天天气倒好,艳阳高照,像一个母亲一样播散母性的融融光辉。合欢梧桐是前院的两大点缀,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合欢枝叶清奇,绿荫如伞,如才子佳人般相栖相依,整个院子荫翳清凉,绿意如水倾泻,枝叶间稀疏漏进阳光的金色尾巴,调皮得将暖意往人身上摇着。草地茵茵舞着碧波,上有初春的一丛丛小花细密得盛开,那小得如精灵般的尤物乖觉得享受生命的礼物。真真乱花渐欲迷人眼。
卓琳穿着件米白色的洋纱裙,头上箍着白色发箍,眼波流转,俏丽生动。只是表情有些惴惴不安,看着靖璘走进,压低声音说道:“完了完了,三哥,爸爸知道你那个事情了,现在在屋里不高兴呢。怎么办呢?”
这一说,靖璘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心里有些踌躇,但脸上还是依旧的镇静自若,持重有度,笑着问:“怕是你给父亲说的吧?你个鬼丫头,别再闹事了。”
卓琳慌忙摆手,脸上一副委屈的样子:“什么嘛,什么事情都赖给我,我要是告诉他他准问我怎么知道的,那我不自掘坟墓嘛。”说完表情有些娇俏的认真道:“也都怪你自己,把那女的救出来就得了,还给安排什么住处啊,真是一波未完一波又起,你就吹风吧起浪吧。”
靖璘手指点了下卓琳的头,笑道:“少胡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懂什么。那天的事情可别说出去。”
“等会爸爸问起来你也别说我什么,然后不准你以后再去和那些狐媚的女人来往,你都娶了妻子了,哎,等我说完…”卓琳的话说了一半,靖璘抬脚就走了,卓琳脸立时憋红了,气得只得撇了撇嘴,也就随着进屋了。
屋里西边的红西木沙发上大太太、四姨太、靖玿和佳音正坐着。靖璘过来打了个招呼,四姨太忙就取笑道:“哟,今天有空了?怎么整天都这么忙?”见大太太和佳音在旁边,旁的话也不敢乱说,但目光依旧戏谑地看着他。
靖璘怕靖玿趁机说出什么来,忙接口笑道:“还能忙什么呢,不过是商会的事情,父亲忙什么,我就忙什么。我先去父亲那里了,待会过来。”说毕抬脚就往东边房子走去,笔挺的西装衬得人的背影都是英姿飒爽。
四姨太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笑,眼望向佳音说道:“也难怪你能看上他。”说毕又看见卓琳面色有些郁郁不平地进来,忙又笑着自语道:“也不知又怎么了。”
“六妹自游园会回来一直都这个样,恐怕是招邪了,让妈带到庙里去驱驱邪。”
“胡说,一天老没个正经的。”太太眼睛瞥了眼靖玿,淡淡说道。太太一发话,靖玿也就再没多言,但笑意始终浓墨于眉眼之间。但大太太又注意了眼卓琳的手腕,给她和佳音一起求来的平安珠链并没带着,遂问道:“怎么珠链没戴?”
“配这个衣服不好看,您就下次给我求个白色的。”卓琳在靖玿身边坐下,没精打采地说。
“又胡说。白色触霉头。你看你三嫂戴着多好看。”
佳音最禁不住人夸,尤其自那次纷争以来太太就一直没和她说过什么,今天冷不丁听到此言脸刷的红了起来,心里头有丝不安,神色也无措了,只得讪讪地笑了。四姨太看出她的窘相,忙就岔开话题问靖玿:“怎么今天你们闲了,老四还忙忙碌碌的?你个做哥哥的还不说去帮帮他,整天在这里和我们呆在一起什么劲?”
“四姨娘这话就说错了,老四什么时候不忙呢,我要帮也帮不上啊。再说了今天好不容易父亲也闲了,母亲也难得出来坐坐,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当尽尽孝心,多陪陪老人家。”说毕,眼光转到大太太那里,目光满是亲昵。
大太太听见这话倒起来了,回身往自己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妈很高兴,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这里靖玿看太太进屋去了,忙用肘顶了一下卓琳,笑问道:“怎么了你,一阵一阵魂不守舍的,刚那会还好好的。”说毕似想到了什么,看向佳音问道:“弟妹,你不也去游园会了吗?是不有什么新闻啊。”
“哥!有意思没?”卓琳杏眼登时怒出两朵小火苗,狠狠瞥了眼靖玿。
四姨太知道佳音和卓琳之间有些嫌隙,忙就插话问佳音道:“那天那个穿竹青色长衫的高个男子,你觉得人怎么样?”
“那个男子倒没怎么注意,隐约觉着还好。倒是旁边的那两个人真是珠联璧合,他们是夫妻吧?”佳音笑着边回忆边说。
四姨太一听,心里一下子起了卷大波浪,自己本想岔开话题的,不曾想倒是佳音自己给撞到枪口上了,这话还没有张罗好要怎么说,就看到卓琳脸色都气红了,深呼吸平复了胸口的气后看着佳音说道:“三嫂,去我房间吧,我想给你说几句话。”
四姨太看阵势不对,忙插话道:“你瞧你进来连气都没有平复就着急忙忙得找你三嫂说话了,先坐着…”
“不,我现在就要给我三嫂说。”说毕,拉着佳音的手就往东面走,佳音本来说一出口看到卓琳气恼的样子还没醒悟过来,这会由着卓琳一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间也就上楼了。
卓琳在二楼东面有自己的房间,只是有时还未摆脱孩童的恋母情怀,爱到太太那里去蹭被窝。
第18章 情生两地,只开一处(10)
在吕公馆这座宫殿式的花园洋房内,和太太一样,吕敬之也有自己的屋子,就处在一楼正东的位置。
屋子北边是个书房,吕敬之此刻着一身长袍背对着门正站在书桌旁,旁边放着把楠木椅子上。听到靖璘进来,转过身来,脸上依稀带着点不豫,虽然上了年纪,但眉目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俊朗。他的眼睛灼灼有神,目光略有怒意:“你和那个宫静妮还有来往?不是给你说了嘛赶快把关系断了,这都已经结婚了,传出去像什么?”
靖璘早猜到这些,自然沉着应对:“父亲,我们是朋友,而且宫小姐是咱家剧院的花旦,我们两个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来往的话岂不就真的给别人话柄了嘛。”
“少来这套,以后离远点,你们俩以前闹的流言也够了。那个蓝清儿,跳几支舞也就罢了,别再来往了,我听说了,那不是个省油的灯。”
“蓝清儿就是交际链上的一个环扣而已,这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吕敬之瞥了靖璘一眼,不理会这句,接着问道:“还有那个月儿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听父亲说到林一秋,靖璘嘴角微微闪出一抹笑意,淡然道:“那位林小姐其实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只是因为生活困难不得已而为之。况且人在危难之际理当拉一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母亲是信佛的菩萨心肠人,她若知道了定然也会同意的。”
吕敬之用手指指靖璘:“胡扯。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要是让艾自明知道了,连我都不好过了。”
“艾自明要是真在乎这些,他早就在乎了,也就不会把自己的侄女嫁给我了。”
“就你嘴硬,以后还是注意一点。你和你媳妇之间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
吕敬之听他说的敷衍了事,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严肃起来:“你给我好好说,别以为我不在家就当我是傻子。这嫁过来也快半年了,还没见怀孕,这家里连下人都知道你和她之间有隔阂。你以为你娶的是只是媳妇,给你传宗接代呢,就算她只是艾自明的侄女,那艾自明不管是什么意思,可都是着重申明过的,人家当自己亲生闺女看呢。这才几个月,看看你们俩就没个夫妻的样子。幸亏那孩子我看脾气还好,要是遇到个不省事的回去告一状有你好受的,咱家虽说家大业大,但到底树大招风,盛名难副,很多地方需要人家,不要因为你们俩的婚姻把两家的关系搞砸了。”
靖璘听这一通说,心情略有些沉重,说道:“这我明白,不过幸好只是他侄女。父亲,孩子不急吧?我大哥大嫂结婚一年多才有的辉晨,我又这么忙,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事情不急的。慢慢就有了。”
“以前你们不是挺好的嘛。哎,那孩子,到底是女流之辈,心眼小,见识短…”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的声音高喝了起来,吕敬之忙停止言语,和靖璘对视了一眼,就一起出来了。
“卓琳你也跪下!”大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会坐在沙发上,面前佳音正跪着,肩头微微有些抖动,卓琳在一边站着,听太太又一句喝令,才慢腾腾地跪下来。
“这又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都跪起来了?”吕敬之看这场面,面色沉郁,连声音也沉闷起来。
“你让她们俩说说怎么回事,大的没打的小的没小的,女孩子家都说的什么话,还互相扇巴掌,这个家没王法了吗?”吕太太面色倒不见得有多恼怒,声音也是淡淡,但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让人产生些许畏惧。
吕敬之往过来走,眉目间显出慈善来,劝说道:“不管怎么样你让她们起来好好说,认个错也就罢了,这跪着像个什么事啊?”
“那老爷就让她们起来认错吧,我不管了。”
吕太太此话一出,吕敬之倒不说话了,只是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们二人,无奈地摇摇头:“别人说姑嫂关系最难处,我还一直当是粗人短见而已,怎么偏偏就发生在咱们家。卓琳,你就不能让一让你嫂子吗?”
四姨太和靖玿倒也被这阵仗给震住了,站在一边也不敢多说什么。四姨太看吕敬之眉毛蹙成一团,心情颇有些郁闷,忙就走过去轻抚着他的背,以示宽慰。
卓琳听父亲这么说,嘴一张准备辩解,倒是让大太太给抢住了话头:“她们俩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个巴掌拍不响都有问题,再这么闹下去不知道怎么让别人笑话咱们家呢。”
靖璘在佳音身边站着,这会说道:“那就我们搬出去吧,让她们两个人都静一静好好思过,正好我也方便做事。”
靖璘话一出,佳音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本来刚刚和卓琳的那一阵纷争刚落就已经心里跌宕起伏了,接着太太就喝住了她们俩,并且立即命令下跪,哪里见过一向淡静的太太这般大动肝火,又哪里受过这般惩罚,她早就吓闷了,心里像塞着一团棉花般涩涩的,又堵得慌。看到靖璘出来就已经羞愧难当了,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现在忽然又听到他说要搬出去,可见自己犯的错误有多大了,慌张地摇头说道:“不,不,我做错了,妈,我们不搬出去。”
“搬出去也好,就是现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早了?”大太太倒没理会佳音,抬头看着靖璘问道。
“不早,反正迟早得出去独立么。正好花园二街的别馆也建的差不多了,就下个月动身吧。”靖璘表情淡然,倒没有因此受到多大的影响,就是等着吕敬之的点头示意。
吕敬之想了一会,也就点头道:“也好,像你大哥那样。”
“佳音认错了,就起来吧。”吕太太待老爷说完后慢悠悠地说着,目光也变得和蔼了。
“啊?为什么我不能起来?她先打的我。干嘛我三哥也要搬出去啊,那家里岂不更加无聊了?!妈。”卓琳看着佳音起来,额上急出一层密密的汗。
吕太太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只是淡淡说道:“喊什么?你就先跪着,什么时候道歉了什么时候起来。”
窗帘浮动起一层一层的波浪,柔波荡漾,卷起春池的浮萍。帘下的流苏流转着,飞动着,徘徊着,好似浮萍间的精灵的游曳。阳光扑满了整个窗户,连棱角都不放过。而他就站在窗前,任光耀眼地撒了一脸的刺眼迷离,让她捕捉不到他的表情。他那样遥远,好像依旧隔着双江,他在东江,她在西江,共饮双江水,却不知君意。佳音垂首立在沙发旁的墙边,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不要他看到自己这般懦弱,是她害得他只得搬出去,他不责怪她,只是静默不语,可这比责怪更让她难受。
过了许久,他依旧迎着日光站了许久,她也陪着他站了许久。他开口了:“佳音,你后悔嫁给我了吗?”
佳音听闻此言,那眼泪如数珠般颗颗滴落,只是声音还如平常一般:“我怎么会后悔嫁给你,我就是,就是担心你会后悔娶了我。”
“不该想的不要乱想,真的后悔就不娶你了。”
“可是都是我不好,害的你…”佳音说不下去了,唯有低微的啜泣,她本不想哭,因为怕他厌烦自己的脆弱,可就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我又没怪你,干嘛妄自菲薄。迟早是要搬出去的,现在出去了倒也好。”说这话,靖璘的心情似乎很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佳音依旧觉得心像被刀剜着一样,为他心疼。他也许并不想出去,但都是为了宽慰她,她害得他这样,他还宽慰她,佳音心里像被刀剜一样。
住了有五个月,屋里一切都还是崭新的,空气里浮动着她和他彼此熟悉的味道。佳音已经习惯了他不在的时候依赖着他留下的淡淡的好闻的薄荷味消遣度日,那味道中人欲醉,可是如今已经对这里深深眷恋了,却突然要离开了。
第19章 情生两地,只开一处(11)
可能因为靖璘和佳音马上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家里人对佳音都突然好了起来,而大太太的态度尤为明显,倒将卓琳置于脑后了,时不时地将佳音叫到自己屋子里安顿嘱咐,那感觉又好像回到了新婚第一天的早上,母亲的那番谆谆教诲,那样亲切。卓琳因为由于自己的原因害得三哥三嫂搬出去,心里有愧,见着佳音倒也恭恭敬敬地叫着嫂子。佳音本来极为羞愧窘迫,这会看大家的态度倒不是自己被赶出去的,倒是真正要搬出去另立新家了大家的一番依依惜别,心里那般尴尬早冲淡了,只余离别在即的依恋与不舍。
新家位于法租界内的花园二街,别名“林荫别管”。浸润着法国人特有的浪漫情调,比吕公馆要优雅宁静。房子是一顿二层红砖配白窗楞的小洋楼,房子两旁种着几株茂密的黑松和樟树;楼前有一个小院子,两边各种着樱花和合欢树,挨墙还垂着一缕缕珠链细琐的柳条;地上融融地长着细腻的小草,像两抹碧绿的地毯,院子中间还有个喷池,因为才搬过来,那喷泉还不曾出水。
这个日子正是樱花最繁盛的季节,且不说合欢树的油嫩幽翠的如伞般倾盖的枝叶,因为那份蓬荜生辉早让樱花的灿然夺目、如雪般覆盖的洁□□嫩的花簇给压下去了。佳音看着这里的景致虽没有吕公馆那么浓荫蔚然,花繁叶茂,但自有一种精致的雅趣之美;尤其是这樱花,以前没有注意过,原来樱花还这般美,一簇簇慵懒地睡着枝头上,一朵朵可爱的精灵成群地姐妹花似的开放,那样盎然。
房子里除了家里带过来的陈设外,因为比之前的屋子大了很多,所以问着佳音的意思靖璘又赶着买办了一些家具以及盆景、画轴之类的,倒也忙了几天,也就真正安顿下来了。可是这小洋楼虽比以前住的屋子大了许多,但比起吕公馆来,还真是麻雀见了凤凰,佳音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渐渐地喜欢上了这里。而宽慰的是自搬到这里,靖璘的心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回家的次数也多起来,佳音总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但好歹他的心情还是很好的,记得他以前说过,喜欢自由的生活,这样也算是一种自由吧,想着她也就心宽了。
乔迁之宴随即就举办了,因为正赶上满院的樱花繁盛烂漫地开着,也就取了个雅名“樱花宴”,而此时喷泉也流泻得刚刚好,飞帘如玉帘,奔流洒落得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喷泉四周摆上几个刷着白漆的白果木桌子,随桌摆着四把白椅,每个桌子中央都摆着一盆百合,周围盛放着时鲜的水果和新做的糕点。因为不想伸张,故而只请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和靖璘的朋友,但那种小家的热闹,却也好像一出喜庆的豪宴。
遇到这样热闹的宴会,自己又是平生以来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张罗宴局,招呼客人吃饭观赏景色,佳音心里一直都忐忑地打着鼓,但也有些小小的喜悦。第一次真正接触靖璘的朋友们,佳音发现他们基本上都是新派的人物,穿着打扮,举止谈吐,皆是那样开放中夹带着优美,前卫间犹露出典雅;唯有她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小主妇一样,穿着端正的旗袍,梳着老实的齐刘海齐肩长发,举止间不敢多有出格。虽然心里对他们那样的仪态有些向往,但到底还是更喜欢自己所守的这份中式规矩。
不过让佳音心里略有不舒服的是卓琳竟然也来了,还那么无所谓地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还那么无所谓地和靖璘说笑着,亏她那天还说出那样的话来侮辱她和靖璘。侮辱她还罢了,她还侮辱靖璘,这倒能罢的话,现在她竟然还有脸和靖璘说话。现在卓琳对她的态度倒有所好转,虽说不说话,但也比之前略微尊重了些。可是她越这样佳音就越讨厌她,自己也不曾想过现在竟然这般讨厌她,甚至有些恨,不,她不敢恨,因为卓琳是靖璘的妹妹,是靖璘全心全意关心爱护的妹妹,她不能恨她。那就讨厌吧。不过这样看来搬过来是对的,就免了和卓琳不必要的心窝口角之争,更免了可能由此导致的自己和靖璘关系的恶化,想到这,佳音不禁又想到生日那天靖璘说的话,都是她搬弄的是非,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个卓琳让她不寒而栗。
好容易客散宴息了,院子里的灯亮得如锦盒里的夜明珠一样耀眼,夜将黑色的锦盒盖子沉沉地盖在在那颗颗夜明珠上,这锦色年华,如水般流淌。
因想着要善始善终,佳音便在院子里监督下人收拾杯盘桌椅。他们连同在吕公馆时专门伺候二人的下人一并都过来了,小玉因为是跟佳音陪嫁过来的,故而依旧跟着过来,只是外加个钟妈的儿子大钟而已。
小玉因为在吕公馆时一段时间没头没脑地依旧唤着佳音做“小姐”,丝毫不顾及,大太太听后极不乐意,点名到跟前说了一顿,自此以后,佳音对她的管教严格多了。只是现在搬到新家了,佳音到底觉得自由了,对小玉也稍微宽松了些。比起小姚来,小玉虽不及她那样勤劳吃苦,认真踏实,倒是更头脑伶俐、手脚利索些,多年的主仆情分也让佳音对她要好一些。两个女孩子在收拾碟碗擦桌子呢,嘴里不知叨叨地说着什么,佳音看着倒有些趣味。再看看一旁忙活的蒋妈,自来这里很多规矩和习惯都是她帮自己熟悉的,又是个肯吃苦从不埋怨的人,佳音对她的感情也是极好的。男侍从有阿江、阿庆和大钟,他们几个自然做些男人的粗活。
夜色下灯光辉映间的樱花踱上了一层金色的雾光,像仙境中周身发光的仙子一般有些不真实,和这“云烟雨雪银河虹”的喷泉遥相辉映,这景致仿佛高山流水映桃花。而真实的则是穿梭于其间的这些忙碌的身影,尤其是两个小姑娘俏丽的身影亭亭玉立于其中,那样一种纯朴的美丽,隔着花香,扑面而来。
“干嘛呢?在这发呆。”突然间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佳音惊了一下,调转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靖璘就站在自己身后了,遂微微一笑说:“看看他们干活。”
靖璘点点头,依旧站在她身后,挨得近近地,让她能够些微靠着他,半晌又问道:“你是看景色呢还是看人呢?”
听他这么一问,佳音心里流过暖暖的一圈温泉,那感觉好像找到知己似的,看着前方笑道:“看景兼看人,看人亦看景。景中有人,人中有景。靖璘,你喜欢这里吗?”
“很好,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
“我自然喜欢。”其实佳音心里想的是:你喜欢我便喜欢。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光辉随着空气的流动洒到他二人的周身,荡起层层的粉尘,浮起层层的朦胧。看着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靖璘开口道:“好了,差不多了,咱们回屋睡觉去吧。”说毕,就拉着佳音直接往屋里走去,佳音因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拉着转身走,脚步有些踉跄,上台阶时脚一踏空给崴了一下。
“啊。”一声细叫。靖璘忙停住调转头来,问她怎么了。
“脚崴了。”这一下崴得有些重了,佳音的表情都有些吃力,手紧紧捏着靖璘的手,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靖璘看她这样子怕是走不了了,便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屋来。待佳音反应过来已经是稳稳地在他怀里了,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只是一会却又抬起头来看着靖璘。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她,她曾经瞎想过的这种悬空怀抱就这么突如其来了,这是因祸得福吗?脚都没感觉了,有感觉的只是他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与身上的清凉的薄荷味,还有清浅的呼吸,那样中人欲醉,那样让她心为所动。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像晶莹的水珠一样剔透明亮,像明珠一样。依旧是面如冠玉、棱角分明,依旧是剑眉星目、英气勃发,只是这一刻那份气宇轩昂更加温情脉脉又神采奕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