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那天。”
她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醉人心神。只是那手帕,本来是最普通不过的素白色,但他看着心里就发怵,只能以笑盖之。佳音并没发觉什么,她近来很少笑,也就见着他才微露皓齿,尤其在这样的时候。她看了眼手帕,才发愁道:“我那帕子也不知让我扔哪里去了,注定我和母亲缘分浅薄,她视作宝贝似的,让我一定要珍藏,结果呢。”
她轻轻地说完这些,仿佛一切风轻云淡,不过是过往云烟罢了。可是字字敲进他的心里,锥心一样的难受,而更难受的是她现在不哭了,自回家那刻起到现在没滴过一滴眼泪。他知道她在忍,为了他在忍,所以心里更难受,只能用一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安慰她,因为她听到这话总会欣慰地笑起来。
一秋看到他们这样亲昵,忙走开去,佳音却唤住她,上前亲切地说:“林小姐,我拿你当姐姐,是实心实意的,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你切莫有顾虑,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一秋惊有余而喜不足,还来不及说什么,佳音已经进屋了。
靖璘以为佳音要生气了,不料刚一进门她就笑了:“我是发自内心的,她很善良,我很喜欢。况且以她的身份,若真来给咱家做佣人不是遗人笑柄嘛,不能依她的。”
他安下心来,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俏丽的短发,问:“为什么剪了短发?”
“不好看吗?”
“好看。”
第16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3)
我进吕家的时候才十九岁。至于我是怎么进吕家的,说起来还真悲凉。我原来在一个昆曲班子里学戏,说我天资聪颖吧似乎也不为过,我是我们戏班子里学得最快唱得最好的,老师很器重我,说一定要让我唱出名声。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名角儿,还有能和那个人长相厮守。那个人是我们的领班,主要管理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演出活动,在那群女孩子里他对我最好,而我也一直倾心于他,我们就私定了终身,戏团是不允许恋爱的,而我们这样暗地里你情我浓虽然辛苦一些,但心里是甜的。那时候因为我胆大心细,所以是那一班学徒里最早登上舞台的,而我的行头装备都是他一手帮我打点好的。那一天本不该我上台,因为来了贵客,但那个演员临时有事没来,大家一着急就把我推上台了。那天,来的人中就有老爷。他一眼相中了尚还青涩的我。后来找人来戏团说媒,要把我纳过去做姨太太,我是死也不答应,老师也不愿意,我们以为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后来有一天,有家主人请我去家里唱戏,我当时还纳闷呢,我又不是什么名角儿,为什么非要请我,老师也怕其中有诈,所以想帮我推掉。这时候他出来说话了,说这家人他认识,家里太太很爱听我的戏,来听过一次就上瘾了,人也很随和亲善,保不准我去了就能举荐我上大舞台。我是维他命是从。他这样说我自然也就放心了,于是就去了。
那天是洋车拉着我去的,真是人人仰望的大户人家,宅子是那么富丽堂皇。太太是很随和,但是不太爱说话。我真是高兴,唱了戏,太太又要请我吃饭,于是就坐下来吃饭。哦,那天是他陪我去的,到了饭点他就推辞说有事先走了,呵,还说饭后再来接我。那天吃完饭,喝完茶,我就晕倒了,到了第二天起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切来不及了,我就只能放弃一切嫁了过来。后来老爷告诉我就是我那个恋人出卖了我,那个人得了钱就跑到外地做生意去了。我当时真是绝望,觉得自己像死灰一样,此生已经没有前路了。
可是吕家有钱啊,太太对我很好,老爷对我更好,所以渐渐地,我竟觉得离不开这里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虽然他们使计把我骗了过来,但我觉得得到的远远大于失去的,所以那时候我就妥协了。
我到吕家的时候,二姨太已经搬出去三年了。你知道老爷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儿子吗?我看一半还是因为他思念自己的儿子。他和太太有个儿子,却不知什么原因胎死腹中,从此太太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后来二姨太也有了孩子,也是个儿子,只是可怜也早夭了。之前老爷对太太还俯首帖耳,到了这时两人都开始冷眼相对。所以有人说二姨太那个孩子的死很可能和太太有关。后来两个人关系又渐渐和缓,太太就有了卓琳。而二姨太搬出吕家就是因为卓琳。那时候卓琳还不到一岁,有一天忽然上吐下泻,脸色苍白,就忙请了大夫来看,一查是食物中毒,紧急施救挽回了一条命。老爷因为没有儿子,将卓琳视作明珠一般,不能让她有任何差池。所以查到谁谁就得接受重罚。偏偏二姨太就趟进了浑水里,老爷一声怒喝,就让她滚出了吕家。
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当然我不相信是二姨太做的,后来老爷也渐渐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做出的事情不好挽回,就在外面给二姨太另租了房子管吃管住,就当做弥补吧。不过老爷倒是不大喜欢她,只是可怜了她这个人。
至于我,一开始太太对我挺好,老爷很宠我,几乎每天都来我屋里。可是后来我觉得太太态度冷淡了,不过她本来就是那么个人,我就想是自己想多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无端端都把我扯进去了,虽然最后老爷息事宁人,不做追究,但对我的态度就淡了些。再后来,就彻底不过来了,直到四姨太过门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来新人了。
四姨太不知为什么,很不喜欢我,很多时候无端端地没有由头地就和我吵了起来,太太嫌烦,老爷更烦,就问我是不是也想出去。那时候我就觉着在这个家真是没指望了,可是却还是强撑着。
我真正为什么出去,是那天老爷要会见总理,我们做妾的自然不便上台面,便在偏房呆着。谁知道那天为什么老爷要把送给总理的那个玉枕搁在那偏房里,在一个紫檀盒子上搁着,也是我命不好,偏偏就坐旁边,不知哪只手推了我一下,那只玉枕就地砸了下去。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人害我,想把我赶出吕家,而这个人就是太太,只有她能劝得动老爷将玉枕放在那屋里。
当然给总理的见面礼另换了,但是他们不会饶了我,我受的窝囊气也够了,就主动提出来出去。太太让我陪那玉枕,我就拿把剪子抵着喉咙,皮也刺破了,我要用我的血溅到她身上,我斗不过她,也要吓一吓她。许是被我吓着了,他们就不追究了,给了我些钱,让我走。那时候真是凄凉,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种事情太太是不会让孩子们看见的,一有争吵她就忙让奶妈们带着他们出去,而他们一天功课也忙,丝毫无暇顾及家里的事情。所以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太太也不说。
我搬出吕家的时候,靖璘刚出国不久,那时候如果他在,他会信我,我也就能得到些安慰了。我到吕家,带的靖璘和靖瑶,这一点,太太至今都耿耿于怀。也碰巧,那时候卓琳还小,身体也不大好,总要人操心,她□□法术,也借此机会送给了我两个天使,这是我到吕家唯一欣慰的事情。到底是我带过的孩子,虽然不过几年,总没忘了姨娘,我就知足了。
三姨太平静地说完这些,那样平淡轻松,说的像是别人的故事,而她不过是个看戏的人,说到委屈无奈处也只微微一笑,随即又开始追述。三姨太的眼睛深邃而悠远,溯到的前尘往事轻薄渺茫,佳音倒是从中看出了她年轻时曾有的少女情怀和对美好未来的希望。而她的样子,少了从前的艳丽,平添了几分温暖的柔光,而她的人,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
一旁的靖瑶听着鼻子发酸,只是忍着没将泪流下。这里三姨太看着靖瑶,拍着他笑着说:“姨娘没事,现在好着呢。我原来还想报仇来着,可是后来看你和你三哥在吕家过得倒也春风得意,想来他们还是真心待你们的,看着你们幸福我那仇恨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靖瑶哽咽着说:“我都不知道这些,我还以为是你嫌家里不好才出去的。”
三姨太摸着靖瑶的头,目光是慈爱怜惜,只是一会又愁眉道:“怎么瘦成这样?你就是太任性了,没来由地糟蹋自己。”
靖瑶抱着三姨太的胳膊依依偎着,孩子似的依恋着母亲,其实他的嘴角在颤动着,只怕下一刻就要放声大哭了。而佳音看着他们两人,心头就是一凉,暮然回首,想起从前和母亲的那些少有的温情时光,短暂却美好,美好却短暂。
三姨太将两个人的手拉着,说:“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一刻佳音发现三姨太的头发里有了一根银丝,在浓密的青丝间唯有那根银丝银光闪闪,耀着温暖的光泽。她的脸上没有施脂粉,细小的皱纹丝丝扣入佳音的心里,是涤荡在水央的波纹,温情而绮丽。
三姨太又拉着佳音的手,恳切地说:“佳音,你们两个人好好过下去。你们能走到今天,实在太不容易,前所未有的不易。”
佳音唯有使劲点头,让她放心离去。她说佳音成熟了,变了一个人,既然换了发型就抛开以前的种种,从此一心一意地经营以后的日子。
他们看着三姨太上了车,目送她走了好远,靖瑶回身怔怔地望着佳音,待到佳音回过头来了,他说:“嫂子,对不起。”
佳音知道他的意思,这话自她受伤以来他就经常挂在嘴上,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他还不依不饶。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傻子,不怪你。”
靖瑶忽然冒出一句话:“我要去北平。我要去找她,她在那里太危险。”
佳音胸口气直往上涌,恨声道:“郭新建去北平,然后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就连这里都不安宁了,更何况现在处于日本铁蹄下的北平!”
靖瑶目视前方,斩钉截铁地说:“这次你们谁也拦不住我。我要去,”
“你要为三姨娘着想,她一生没儿女,将你和你三哥视作亲骨肉,你要有个差池......”
说到三姨太,靖瑶眼角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了,可仍旧摇头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天呆在这里就一刻都不安宁,非要见到她的人才行。”
佳音拗不过他,就不强求了,待要不理他进去,靖瑶又说:“你不要告诉三姨娘,也不要给三哥说。”
“你三哥我不说他也知道的。”佳音直直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是深深的不可思议,问他:“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你还需要答案吗?”
佳音沉默了,她也觉得自己真可笑,竟然问他这个问题。心里到被他这样一问竟释然了,只是看他的形容,的确不是从前的靖瑶了。从前那个朝气蓬勃、温柔可亲、英俊洒脱的五少爷,现今成了个瘦弱无神、沧桑落寞的最普通的平凡人,连唯一的希望都是飘浮无力地在眼睛里微微闪过。
她只能说:“我希望下次看到你不是这副样子。”
第16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4)
这一觉佳音睡得很不踏实,总是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黑暗里除了花香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睡下又不踏实,这样折腾了好久,再一次睡着方才安神地休息了一会。却忽然又被水流声惊醒,她本能地伸手摸着旁边,竟然有衣服。她忙打开壁灯,那衣服是件崭新的白色衬衣,她心里顿时舒了口气,他回来了。
浴室里水声渐渐止歇了,不过一会他出来了,可是她惊住了。他受了伤,脸上眼角唇边都是淤青。她箭步般奔到他身边,就要看他。他看来是没想到她会醒来,所以开始还有些吃惊,这才笑着解释说没事。
佳音不依他,硬将他拉到床边,细细查看他的伤口,唇边的伤口的血迹没有被洗尽,心想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就被人这样糟蹋了一下,心里直恨死了那恶毒的人。她学着他从前的样子在抽屉里找出棉球和消炎水,一点一点极尽小心地给他擦拭着。他的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额上,毛巾把水分擦了半干,头发上依旧有水晶般莹透的水珠,浸润得他的头发更加细密黑亮,而他的眼睛也是一泓清泉,流水无声波光沉静,执着地看着她。她对他的眼神分毫没感觉,因为水的浸润使得他的伤口愈加清晰,亦更让她心疼,“到底怎么弄的?怎么被打成这样?”
他的眼睛没有流转,依旧看着她:“心疼吗?”
她这才抬头来,他眼里的笑意让她不由得生气,一拳轻轻捶在他胸前:“说话,到底是谁?日本人吗?”
“不是。没关系。”他紧握着她还搁在他胸前的手,微一用劲将她揽到怀里,他的怀抱温暖有力,更兼着他身上浸润着水汽的淡淡薄荷味,清凉而舒服,她忽然很渴望那熟悉而又遥远的旖旎,情不自禁沉醉在他怀里,呓语一般地说:“今天三姨娘来过了,讲了她从前的故事。”
“好听吗?”
“很悲凉,像一个传说。”
他停了一会,声音沉下去:“我也听说过一个悲凉的传说。”
他发上一颗露珠不小心滴落到她的眼角,再从她脸上滑下去,她的眼睛闭着,蝉翼阖上,掩却过往,这样子,像极了一种绝望的悲伤。他心里有些微的惊颤,忙说:“佳音,我把商会解散了,咱们也走好不好?”
佳音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不出表情,“我们去哪里?”
“我们去打仗。然后生两个孩子,一个叫中国,一个叫必胜。”
佳音笑了,将他抱住,允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却尤觉得不够。问道:“这里是不是越来越不安全了?”
他的表情瞬间凝重了,没有回答她,停了一会儿,问她:“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出去了?出去的话不要走太远,外面有些乱。”
佳音点点头:“我就到附近散散步。商会那里还好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总是这话。”
他的口气加重,几乎命令地说:“记住,别走太远。”
“有你在的地方我走不远的。”
他吻住她,触碰的一刹那两人都有些颤动,这个吻离上一个相距多远,仿佛迢迢渺渺,追溯到前生前世。因为隔山聚水,飘渺地不能触摸也无法去想。可是当前的感觉是真实的,佳音看到他就在眼前。淡黄的光晕里水珠的莹润下他的眼眸那样温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郎如斯,其女悦之;而他的情感又是这样炽热,她是刚封冻的冰,却又在此时融化在他熠熠光辉的普照下,渐渐情暖之。
他身上有伤,她触到一条粗滚硬实的伤口,从上摸到下,随着手指,那一刀也划在了她心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依恋地吻着她。她将手抚在伤口上,将泪忍到心里,因为他需要她微笑,所以她又笑逐颜开。
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醒来就已经九点了。微一动伤口还有些痛,胳膊也有些沉,回头一看佳音还在他怀里,紧紧环着他,却是已经醒了,正抬眼瞧着他,秋水荡漾,笑脸盈盈。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他的心情也大好,就报之以微笑。也知道去了商会也是迟到,索性不起来,就这样抱着她,贪恋地享受这失去很久的缱绻。
而她的手还依旧在他伤口摸着,轻轻浅浅地,他笑着宽慰她:“跟小流氓打架,小伤而已。”
佳音又恢复了近来的安静,只是头越发紧靠地依偎在他身旁。她的短发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瀑布一般地巧妙盖过脸线,而她的蝉翼睫一起一合倦怠地扑着,偶尔露出的明眸秋水月般灵动而清亮,鼻子翘起一个小巧的弧度,红唇微阖,饶是刚醒来,亦是红润不已。她生得小巧,尤其这样的短发,更让她散发出从没有过的娇俏。
他在她额上一吻,“佳音,你想回公馆吗?”
佳音当即立断:“不要,不想回去。你想回去?”
“没有”
佳音却有些不安,自回来后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和一样很不同,好像大家都有事瞒着她,忙问:“靖璘,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他怕她多想,遂起身来穿戴好,还让她在床上呆着,随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她最近经常给她一些惊喜,却都是草戒或泥人一类的小玩意儿,和他毫不搭边的东西,也不知是不就是因为这个,她倒开心得很。
是照片。那天她在修剪盆栽时他给她照的,她的脸斜看着镜头,欲笑不笑的样子,有些吃惊和好奇;另一张是她正对着镜头,喜颜悦色地笑着,甜蜜无边的样子。她摸着照片上的自己,竟觉得有些生疏,仿佛不是她,又仿佛是从前。可是是现在,的确是现在,看着看着就笑出了泪花。
今天他不仅给了她照片,当真是惊喜,却又给了她把□□,有惊无喜。他严肃地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原说要休息一天的,可是一通电话打来,他又走了。她将那枪束之高阁,心里有阴影,即便只是端着那盒子也觉得惶恐。她避得远远的,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辗转来到外面。
待要出门,一秋在后面喊她。佳音转过身来。一秋是好孩子,佳音能看出来,善良单纯,只觉得是自己所不及的。所以一心要对她好,这里将不多的笑容也奉送一份,安慰她不要担心她,她只是出去走走。
一秋自己心里觉得倒不是有多担心佳音,毕竟佳音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对她照顾有加,于这情分上她也要操一份心。再者,也为了替靖璘履行自己的一份义务。其实虽然佳音已经在众人面前谎称她就是她久别重逢的表姐,况且两人眉目都有几分相像,大家半真半假也就信了。但是她心里不是,她知道自己主动请求过来就是要做他的佣人,能在他身边为他做些事情,经历了几场别人的生死,她怯懦了,也自私了,只希望能够小鸟依人般在他身边躲避一阵,哪怕以佣人的身份来求得和他相守于她也值了。所以这样的亲人情分于她就更珍贵了,就更要尽力表现好。
所以她平常闲来无事就会帮着蒋妈做一些家务活计,蒋妈自是不让她做的,可她坚持要做,和她性格不相宜的倔强也让蒋妈无可奈何。虽然有些笨拙,做得不精细,但她依旧努力去做。这倒让家里的佣人们对她很是另眼相看,没几日大家就相处得甚是融洽,只差要做姐妹了。只是一秋心里,甜中总在做苦。
第16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5)
靖璘说不让她走得太远,可佳音也不知为何,浑浑噩噩地跑了如此远,竟到了玉指山来了。撑着阳伞,蝉翼纱的白色旗袍玲珑巧致,却因为热得出了汗而显得略微沉重,多日不穿,竟像枷锁一般禁锢在身上。夏天的玉指山,苍翠朦胧,幽翠得茫然无边,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容纳,连水也幽碧到底,绿波汪汪。山脉间或有明丽动人的一树夏花绽放,是拢好的青丝上娇艳的发簪,还要微微颔首以表娇羞,所以花儿也不甚分明。多俊俏的姑娘,多妖娆的风姿,竟没人来欣赏。
佳音不禁又来回望了望,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心里就一阵惋惜。还记得曾经,潇潇一晌残梅雨,独立无情绪,当时也不过是乱想。而今,茫茫几处碧花香,她真的一人独立于此,心里是何情绪,竟繁杂得没有了头绪。看来战争真的要来了,去年冬天那样寒冷,多少人在这里欢唱着,那船娘优美的身姿、舒缓的动作和那一口伶牙俐齿不知驱散了他们心中多冷的寒气;而今天,夏天虽热,这里的景致却不知要好上几倍,竟寥落得无人驻足,只她而已。才觉得夏天如此难耐,连这里都如置身于蒸笼中一样,云雾不散,闷热不减,人心难安。
她来干嘛?也许痴心妄想,想来找清亚,让他带她远走高飞,她再也不顾及身份名誉,她要的不多,一份安宁即可。清亚曾经说过,佳音,若你不快乐,我带你离开这里。今天她真的来了这里,才恍然大悟,清亚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梦而已,他们的相遇,只是久别重逢,然后曲终人散,不过是离殇一梦。
现实摧毁了梦,北平沦陷了,于家面临危险,清亚定是回北平了。她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她宁愿他真是她的一个梦罢了,从此她只在梦中记着他方可,现实中就不用再挂念了。
我现在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摸着它就好像你在身边一样。清亚,以后我会一直带着它,会一辈子带着它的。
只要你好怎么都好,佳音你好吗?
清亚,记着看病。
佳音,你要快乐。
佳音隐约听到了枪炮声,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忙往回走去,黄包车夫还在路口等着。她忙小跑过去,上了车,就忙让车夫快走,说听到炮声了。
车夫摇晃着身体小跑着,却笑着说:“炮声离江门还远呢,夫人大可放心。”
佳音不禁纳罕:“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有什么用,你们是有钱人,日本人真打来了大可去外地,一样的好穿好吃好喝,我们可就不能够了,我只求给我和孩子留条命就够了。”
留条命,现实这么残酷,会给谁留命?那么多人走了,父亲去了,叔叔走了,温暖走了。郭新建去了北平,一去不返,不知命在何处。那一直留在北平的楚小姐,而今命又在何处?
她也没想过,和大家分开这么久,到现在音信也全无,就感觉彼此都要陌路了,卓文媛却突然来了。回想起那天的卓文媛,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穿着华丽,举止雍容,也才知道她成了市长夫人。唯一没变的是她的性情和态度,还如长姐般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