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看那燕窝,只对着靖璘望了望,终究不知道要说什么,再看向蓝清儿,拍拍她的手,说:“他们既然要去香港,你也跟着去吧,别留下来了。”
“可是母亲......”
太太叹了口气:“我死不了,你们走吧。快到死的时候给你们招呼一声,回来把我风风光光地给葬了就行。”看着蓝清儿犹豫着又要言语,索性一摆手,说:“不说了,别让我把你赶出去了。”
太太说这话蓝清儿就当真不敢言语了,而靖璘在一旁一言不发,只静默地看着。太太这会才抓了靖璘的手过来,脸上隐隐地带着几分怅然:“老三,你们不走吗?你二哥说这里越来越不安全了,要早点离了这里,你也跟着去吧。”
“我不走。”
太太竟一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好,你就留下来陪陪我。”
“好。”
没想到不过几句话,太太就困了,服侍她睡下。靖璘很少见到过太太的睡容,不想到头一回深深印入脑海里的竟是如孩童般的酣睡之态,和平常那个寡言少语沉着静默却能事事洞明的太太可谓大相径庭,就连皱纹都是柔和的,仿佛在睡梦里慈祥地呵护着她的孩子。他不经意的一低头,才发现她手里还紧握着辉晨幼时常玩的一个玉人儿,是父亲一时兴起给辉晨雕着玩的,而她的胳膊上,绕着曾经给卓琳求的珊瑚珠串,而佳音,也有一个。
“我们这两天就要走了。”
靖璘得到这个消息是在方才太太屋里,虽然吃惊却还是掩过去了,现在蓝清儿又提起,他不禁纳罕:“这么快?”
蓝清儿淡淡地笑了,她最近也变得太多。因为家里接连几起丧事,她现在的着装都是素白色,头发只随便挽着,也不大说话,容颜柔和了许多,就连笑容也是淡淡的。她一直都是美的,只是现在的美安静了很多。她说:“你终于说了一句让我舒服的话。这里的安逸也快到头了,仗很快就会打过来的。你不走吗?”
“不走。”他报之以微笑,并说:“我还等着佳音呢。”
“听说艾家也要去香港了,说不定她早走了。”
靖璘只能强颜欢笑:“她不会的,明天我就去接她。”
她尽力微笑着:“好。”
可是这样让她劳心又劳神,尤其是现在,越发的累,只能忙转身离开。
他又唤住她:“我问你一句话。”停了一会,说:“你对太太这样好,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说是你你信吗?”她的声音很硬,和方才的温柔刹那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她优雅贤淑的脚步也有些乱了方寸。
他只说了句:“我明晚设宴为你们践行。”
她的身影在狭长的走廊里摇摆着,壁灯在她身上罩着一层黄色的光,追着她逐渐远去,她近乎是不真实地在他眼前消失了,留下一条通亮的长廊。长廊因为有红毯绵延而去,显得格外悠长,且在灯光的照耀下,更红得腥目。
他是真的累了,如果身后有张床,他也许一睡就再也起不来了。可是回转身来,依旧是亮晃晃的金碧辉煌的宫殿般的屋子,哪有张床让他容身!他是踏着这些琼砖碎玉一路走过来的,不过是想回去重来一次,却还是要依旧踩回去。人生,想重来一次,原来这样难。
皈道大师说要等,不是忍。他在等,等着佳音回来,等着靖玦回来告诉他找到了玉斓和辉晨,或者,四姨太也会回来。已经等了很多天了,一点信息也无。他原来仓皇而害怕,可是谁让他经历了这么多,到现在已经百毒不侵,都能坦然面对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学的就是要坦然面对一切,习惯了,习惯成自然。
父亲的灵位旁摆着二姨太的灵位,她终身夙愿恐就是这个,却不想是在死后实现的。照片里二姨太的样子还年轻些,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儿。只是她太过温柔,完全掩盖了她本来的美,照片里她笑得温柔淑立,平易近人,只是却得不到父亲的垂怜。她习惯了这样,也因此而接受了宿命悲惨的安排。
他突然想到韩子沫说的一句话: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第16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1)
践行宴在一家淮菜馆子举行,小型的家庭式送别宴。只有他和靖玿、靖瑫夫妻两个。这是江门最大的淮菜馆子,包厢自然从壁纸到桌椅无一不精细,除却这个,菜的口味也是最正宗的。即便是这样豪华的包间,送别宴的饭局总有一些离愁别绪,所以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话不多说,连筷子也不动了。
还是东家吕靖璘先打破这沉默之局:“怎么不动筷子?咱们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
其余四人都是心事重重,他这样热情招呼,他们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一笑。
靖璘这才泯去笑意,说:“要说我不生气,那是假话。走也不说一声,突然一走把这商会扔给我,上面是沉重的担子,周围的看你笑话的眼睛,把兄弟我一人扔在这里,你们也放心?”
靖玿笑了:“父亲最看重你的能耐,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随即又叹道:“二哥对不住你,可是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先别说外面,就咱家里面接二连三的事情都让人发怵。我们去香港,也不过是想找个安全些的地方能安稳地过下去。”
靖璘是在问靖玿,却又像在问自己:“那以后我得一个人扛着了?”
吕敬之死后靖玿严肃了很多,到了此时也不例外,这里正色道:“三弟,除了母亲分给我们的那笔清算好的财产,我和靖瑫算是赤手出门吧。现在商会是你的,你是会长,偌大的家业也是你的,于你可是天大的好事。”他看到靖璘的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笑,就将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继续说:“我知道当初那样说你是我不对,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失语口不择言了,你别往心里去。这里二哥给你陪个不是。可是我并没说错,就是艾自明干的。现在父亲的仇竟然让日本人帮忙报了,你也顺利荣升会长,我想没有比这更走运的了,兵不血刃地将最大的对手除去,这是一石几鸟?真替我三弟感到自豪。”
最后一句靖玿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张扬的声调,听起来是发自内心感叹,所以靖璘顺着这番赞美斟了一杯酒递给靖玿,笑着说:“多谢二哥成全。”
靖玿接过酒杯,眼神里的笑意却多了几分深意:“你应该谢谢日本人。就是不知道艾家和日本人到底有什么过节,日本人倒做得这样干净。害的弟妹为了她叔叔还挨了一枪。”
蓝清儿才听到靖玿向靖璘道歉,虽然言语听着让人别扭,但好得他们兄弟能因为这饭局和好也是她心之所愿,靖玿道了歉她心里也舒服一些。但现在越听越觉着硝烟之气冲鼻而来,忙接口说:“行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做什么?艾家和日本人的过节大了,我都听说了,不与日方合作生意,半路上打劫过日本的货物,还有杀死不少日本人。日本人对艾家恨着呢。”
治家有方,驯夫有道。果然蓝清儿一语既出,靖玿就不言语了,只是笑着押着酒。
靖璘极力忍住内心的波澜,这里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吧。我也不想受恩于日本人,可是谁能想到日本人会帮这个大忙,又选在这个时候,怕是有什么企图?”至于佳音,他没有多说什么。
“日本人的企图就是侵吞整个中国。”靖瑫满面都是愁容,说着不禁叹了口气。他最近总是忧愁不尽的样子,原本想带二姨太一起离开的,可是突然二姨太就撒手人寰了,更让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想尽快逃离这里。
娜娜明白他的苦恼,也不想继续这些沉重的话题,便问靖璘:“三嫂还没回来吗?”
“明天我就去接她。”
娜娜的年轻的脸上连眼神里都浸着淡淡的忧愁,很不像原来的董娜娜了:“家里事多,也没能抽空去看看她,这就要走了,怪难为情的。”
靖璘笑着说:“没事,你们不来也是应该的。”
“那她......”
靖瑫打断娜娜,倒酒向靖璘敬道:“三哥,我那天说话也不对,只能向你以酒谢罪请求原谅。”说完,一饮而尽。
才几杯酒下肚,他的脚步就有些踉跄了,靖璘忙扶住他,安慰说:“都是为了父亲,我能理解。我们兄弟之间还用这么见外吗?”
靖瑫的脸上悲苦得将要哭了,拉着靖璘的衣袖说:“那倒不是,就是委屈了三哥,心里过意不去。”
靖璘叹了口气:“做了会长,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也委屈了二姨娘。”
这一语道出,大家才醒悟到二姨太的丧期未完,是不应该大酒大肉地吃喝的,随即就停下了筷子。大家又随便聊了几句,终至没话。许是送别宴总是伴着悲伤的调子进行的,今天的这场也不例外,大家心情都不大好。靖璘站在街边,目送他们上车,蓝清儿经过他身边时,轻轻地叹了句:“保重。”
靖璘还是像一贯那样,对她清浅地一笑,随即他们的车子在灯红酒绿的街市上消灭了踪迹,车子的黑色在黑夜里本就不起眼,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个花花世界。
他知道这次不仅他们走,董家也倾巢而出另寻暖窝。几年光景的交通厅长生涯和与吕家的深厚交往让他们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是时候全身而退了。而他们,不是去香港,很可能就会出国。因为和吕家有利益上的关系,所以他格外关注了一下。
南方的夏天恼就恼在晚上也会出汗,他们一走靖璘才觉着全身都汗津津的,异样难受。天苍苍,地茫茫,他竟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悲凉。街上灯光缤纷炫目,迷人眼目,店铺鳞次栉比,花哨的东西琳琅满目,他原本置身其中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却是那样遥远。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孤魂野鬼了,却忽然被一个人拉回现实。杨力奇将电话打到商会,给他说一秋找他。他才猛然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忽略了她,她曾在静妮去世后几次打电话给他说不想再演电影了,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宫静妮。他一时心绪烦乱就全给忘了。现在杨力奇亲自打电话来,想来一秋要退出电影圈已经是决定好了的,而这事情也容不得忽视。
匆忙赶到东江西区检察署旁杨力奇的家里,东区检察署已经被日本人所控制了,而杨力奇也被赶到了西区,名义上还是警察厅长,实际上权利已大大削弱。这段时间都没和杨力奇联络,想不到他着急打电话来是为了一秋,而一秋去了他那里,说明她心里真是对这个世界感到惶恐。
一秋见着他,一时伤心难耐哭了出来,那娇弱的身体,那楚楚可怜的梨花带雨的脸庞,让他的心竟跟着她的哭声也碎了。
“发生了这么些事情,又给你添麻烦,实在对不住。只是现在外面形势不□□宁,她胆子小,不敢再抛头露面了。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说你不在,她就来我这里了。”
半晌,她拉着靖璘的手,无助地哭诉:“三少爷。我去你家里,给你做佣人,做牛做马我都愿意,我害怕。我不想演戏了。”
“求老弟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当雇一个佣人,成全了她这片心吧。我想三少奶奶也不会不讲情理。”
杨力奇说着,不禁就长长叹了口气。靖璘才发觉他近来瘦了很多,知道他对一秋的心意,也不晓得是不是为此而消瘦的,这里他放下身段恳求他,为了成全而放弃,而一秋又是这样让人由怜生爱,让他不能不管。
一秋现在是泣极而喜了,泪珠犹在脸上慢慢地蠕动着,她也知道这样子定是滑稽极了,忙转过身去将泪擦干净。可是靖璘却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情绪好转了,自己心里却一阵失落得难受。
杨力奇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今日到此一会不单是为了一秋,固茶毕便请他到了书房里。靖璘也不遮掩,直接单刀直入:“杨琛你知道吧?”
杨力奇点点头:“给日本人卖命的,最近升的很快,到了东区警察署做了特勤科科长,很受日本军官的重用。”
“想治他的罪容易吗?”
杨力奇摇摇头:“我现在被赶到了西区,东区人家上头有人管着,况且现在被日本人所控制,我恐怕力不从心啊。”
靖璘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说玉门商会会长和承帮帮主都是他所杀的,他能死吗?”
杨力奇因为和艾自明的交情,最近为了这些事情也甚是苦恼,这里听到这话就有些不满道:“艾自明应该是被日本人杀的我知道,可是你父亲,报纸上不是已经登了嘛,我知道随即就把消息封锁了,肯定那是你那几个兄弟干的,我就知道准有问题。本来这件事情就很蹊跷,事情都没查明,可是你们等着人家一走就立马下套,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嘛!”
靖璘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很为难,所以只能这样做弥补了。”
杨力奇立即着急起来:“那是那个人干的吗?”
“不是他也近似他,”靖璘又切齿地说:“我倒是真想杀几个日本人,关键是现在形势急转直下,只能拿条走狗来解解气。”
“不过你得有证据啊,他现在是日本人的红人,不然日本人跟你没完!之前你因为面粉厂的事情几次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们可是都一笔笔记着呢。”
靖璘一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谢谢老哥的关心。你这边也好得帮帮忙,铲除了他也算是为了国家效一些力吧。”
杨力奇回敬了他几下,意味深长地说:“你把一秋照顾好了我这边自然没问题。”
第16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2)
靖璘带回来的漂亮女宾让大家都非常诧异,隐约觉着像哪个大明星,碰巧最近有两大明星一个香消玉殒,一个悄然消失,引发了社会的一阵热议。只是小别馆里大家都受主人的影响并不看小报,也甚少看大报,一秋参影的时间不长,所以大家并不清楚她就是才刚退出电影圈的那颗本在冉冉升起的红星。一秋的身份让靖璘觉得实在难以让她去做女佣来侍奉自己,所以再三思量只能先斩后奏以佳音远房姐姐的身份让她住进来,幸好两人有好些地方很肖像,虽然没听佳音说过,大家的疑惑也多多少少消除了些。这里因为一秋举止温柔长相可人,嗓音又很婉转动听,大家看着倒都很喜欢。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以后倒不能随意出去了,不过在一秋这里,只要能住在这里,怎么样她都满意。
可是一秋一到家,靖璘却再也按捺不住了,只觉得再等下去他会颓废或者会崩溃,或者比这更甚,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要见到她,而这天堂或者地狱,就让她赐给他吧。靖玿他们已经走了,艾家说不定已经走了或者即刻要动身。他拿起听筒,心绪乱颤中拨通了电话,不知是谁接了电话,只说了句:“小姐早就回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他强撑了这么久几近崩溃的心终于可以舒坦地呼吸了,才忽然觉得生命如此鲜活。他几乎疯狂地跑下楼来,仿佛还是个得了玩具的快乐小毛孩子,拉着蒋妈的手乐不可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蒋妈甚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笑了,那笑容却多多少少有些忧愁的意味。
可是随即他又忧虑了,她早就回来了,怎么没回家?她该去了哪里?她会去哪里?他的笑容没了,慌忙开车出门。其实是茫然地在街上开着,凡是曾经她踏足的地方,他都一一重新走过:歌舞悠扬的百悦楼,宁静优雅的罗曼蒂克餐厅,甚至是那个萧条破败的贫民窟。他几乎将整个城市都绕遍,几乎走遍每条道路。最终停在了圣心大教堂。
他们婚姻的开始,或者说一切的开始,从此而起。他其实不确定她会在这里,因为她不信基督不信耶稣,她宁愿多信佛。但是冥冥中他觉得她就在这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候,她就是秉持着这个信念将手交给了他,相信会是永远。想起昨日,他就后悔,所以又来到这里,重新来过,不若就在这里吧。
院门是开的,和婚礼当天一样大开着喜迎新人入场,可是教堂的门却是紧闭的,在他看来仿佛就是她现在紧闭的心房吧。红色砖瓦的圣心大教堂依旧是昨日那般的硕高伟壮,高耸挺拔,连阴影都是那样宽广,而他在阴影里,不过是渺小的一物。他靠着车站着,头发、脸上、身上全都汗湿了,而他静默在那里等待着,丝毫不觉着热。偶尔有行人路过,会向他看两眼,他们会疑惑有人既然来祷告,又为何不进去偏偏杵在这儿。
他不敢进去,或者他希望佳音主动将门打开。他存有一些希望,因为太渺茫所以丝毫不敢乱动,生怕一个触碰那希望就如泡影一下就没了。又或者他一直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而他希望审判官是她,地狱也好,不是地狱也罢,就让她送他一程吧。
门开了,他一看是她,可是随即又觉得不是,待到近了,才发现就是她。可是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剪了短发,齐到耳边,将她的脸包裹得越发娇小,她身上是一身陈旧的黑色华服,几年前的样子了,她的脸上在沉静中溢出悲伤来,那悲伤深沉到安静。她缓慢地向院门走来,似乎并没发现他,转过身来向来路方向走去。
他心里一路随着她也是悲伤,这里看到她直接从面前走过,忙走到她面前,“佳音。”
她停住了脚步,恍惚地抬头,发现是他,先是一惊,随即蹲下来抱着膝盖哭起来。
她一哭他连心都要痛死了,他抱着她,“佳音,我在这里。”
她有所感应,抬起头来就扑到他怀里:“叔叔,叔叔走了。他们也不要我了。靖璘,我只有你了。”
他只能说:“我一直都在这里。”
她的反应应该让他庆幸,艾家看来真的没有告诉她,艾家算是抛弃她了,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了他们。可是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他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煎熬。
渐渐地佳音止住了哭声,随靖璘上了车。许是天气炎热,佳音的脸上不一会就恢复了方才从教堂出来时的平静,静极至哀伤。窗外的街边树木一一刷过,还如新婚那天,却比那天更为幽翠,在夏暑的蒸腾下更有一种梦境般的迷离。在那不断变换姿态的蓊郁里她是唯一不变的素静,脸色也被衬托得甚是雪白。她安静地看着窗外,像是个观众一般看着幕布上的风景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而方才的痛哭也不过是做的梦而已。他突然触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压抑感,只是这次主角不是他,而是她,她剪了短发,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的宣泄吧。虽然美,却是那种冬天落尽琼花的美,晶莹而冰冷,将此前种种都封冻了。
蒋妈、小姚、小玉看到佳音无恙而归,自是喜不自胜。只是见到佳音竟将一头的秀发全剪了,齐耳的短发刚刚托住她的脸,越发显得娇嫩,还带着几分精巧干练。佳音的形容淡淡的,他们的笑容就有几分突兀了,遂也就不笑了。佳音看小姚并没走,一身朴素安静地站在那里,她没话,小玉也没话,蒋妈就更没话了。
到一秋这里,靖璘方才一时忘了给佳音说明,这会两人突兀地碰面了他心里就不由得紧张起来,待要急中生智来避免尴尬,佳音却先出乎他意料地开口了。浅浅微笑,拉着一秋的手就直呼妹妹。一秋一时紧张,毫无意识中出口就给佳音纠正了错:“不是,是姐姐。”
靖璘就忙笑着说:“两人只差个把来月,又许久不见面,谁大谁小都一时忘混了。”
佳音头一次亲眼目睹一秋的姿容,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心里不禁就有些纳罕。
一秋正自悔方才唐突,本就紧张,这会看佳音正打量她,慌张中只有笑的意识了。
靖璘让蒋妈服侍一秋进客房休息,便随着佳音上楼,在后面随她进卧室来,怕她多心,忙想解释,佳音却一早猜到他的顾虑,忙笑道:“你放心,我理解。”
她心里该有多大的痛苦,却为了安慰他强颜欢笑着,他心里实在不忍,将她环到怀里,跟她解释,简单地说明了一秋的来历,佳音点点头,明白了那个姑娘就是一秋,原来是一秋。她更加温柔地笑了,重复道:“没事,我理解。”
他将她环得更紧,说:“佳音,你若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佳音也将他抓紧了,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她说:“有你在,我不哭。”
佳音回来了,却不再是从前的佳音。她经常一身黑衣坐在床边或靠在窗边,拿一本书翻看着或静静地看着窗外,有时兴致来了会去院子里打理花草,或是下厨做点东西让大家都尝尝鲜。但却不怎么说话,除了必要的,多的她懒怠修饰,犹如她现在的样子,不加修饰的素净。而他忙,是真的忙,靖玿和靖瑫已经走了,把一切都扔给了他,位高权重,又无几个可靠之人可以放心委任,他要应付各方面的压力,有时整夜不眠。但若一有空,定回来看她。
这天回来恰巧看到她在合欢树荫下修建盆栽,一旁的百合正盛开,头上合欢团团朵朵舒展着,不时飘下一朵两朵伞盖样的花瓣,正巧一朵落在她头上,衬得她肤白唇红、清丽无限。他忙就拿起相机抓拍下这一刻。她抬起头来一看,不禁莞尔一笑,却又是一张。
她拿手帕来给他擦汗,看着他手里的相机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