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诚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说:“不用了,时间会对一切做出判决。恶人终会有恶报,更何况是卖国求荣的汉奸。我们就等着中国胜利的那天吧。”
艾家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佳诚的手紧紧握着佳容,佳容在他身旁一直跳着、叫着,他们一个一个都上了车,大太太在上车之前却忽然回过头来对靖璘看了一眼。这一眼射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惶恐不及,待他们走了,回到屋来忙打开那个手帕来看。
这手帕好生熟悉,模糊中记得佳音也有一条,就这一个模糊,让他心里一惊。再看那手帕上,并无特别之处,只是绣着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着。在手帕的下端,有几个字,仔细一看,精巧的苏绣绣着四个小字:爱一如梦,反着读是梦如一爱。
莫大的恐惧席卷了他,一时间只觉得天雷作响,震耳欲聋。如一,佳音给他说过,是她母亲的小名。而佳音的小名,是艾一梦。爱如一梦,将她们母女二人的名字天衣无缝地连起来。艾自明怎么会有这么一条手帕?不止他有,佳音也有一条,如果佳音那条和这条并无两样的话,那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来支撑着,勇气和力气也不知由哪里借来,竟然能迈开脚步走向卧室。可是只有他自己能觉到脚下千斤的重量和万针的刺骨。好不容易支撑到现在,他曾侥幸地想会是永远,现实一次次袭来,将他冷冷地拍到地窖。
也许他还在侥幸地想,佳音不知道......
第15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8)
佳音见到靖璘扑到他的怀里就哭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叔叔,我叔叔他......”
她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娇喘连连,哭到悲痛欲绝。他将她紧紧抱着,痛苦地唤着:“佳音。”
佳音身上都是虚汗,人也极是虚弱,可是使了劲拉着他的衣袖说:“我要去看他,你带我去,我要去看他。”
他只有无力地说:“佳音,不要去好不好?”
“他是我叔叔,我要去,我要去。”佳音奇怪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对着她探寻的眼神,他一时慌了神,唯有撒谎:“因为我忙,我真的忙,我没有时间。”
佳音点点头,哽咽着说:“那我一个人去。”
他极力地挽留着:“你身上伤还没好。”
佳音的脸是一朵泪花,却不想他担心,竟笑了:“你别担心我,我就去送送他,送送我叔叔,去去就回。我只有这一个叔叔......”说着,又是一阵痛哭。
他不能再强留了,到最后不仅佳音,连他也身心俱疲了。他们抱着坐了良久,到最后没了话语,他开始给她准备上路的行装。这是第一次他为她做这事,而她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彼此心里都很是难受,很多时候眼泪就快要溢眶而出,终于还是让他们忍了回去。
他让蒋妈陪着佳音,阿江开车送她去艾家。下午的阳光柔和了些,他还是将她抱上了车,又嘱咐了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手,佳音转身的煞那,他看到她的眼角有泪水划过,那泪滴在他的心里,是不安的涟漪。
回到卧室,早已是空落落的遗痕,唯有她遗留的芳香还有几分酥醉。他拉开床头柜,毫无目的地寻找着,却在柜底找到了她的一张相片。他和她很少照相,这张恐怕是别人给她照的。拿起一看,心里一沉,是韩子沫几年前给她照的,那天,他们为她开了party,她穿着白色纱裙,化了妆,成为最尊贵的座上宾。照片里的她头戴一顶遮沿帽,斜看着光芒已柔和的夕阳,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笑容,从她浓墨重彩的眼睛嘴角绽放开来,她笑得自然而自信,从未有过的自信。他不知道她还这么笑过,更没注意她可以这么美,华贵而优雅。美到让他的心再次触碰到比死还难受的那个痛处。
终于在佳音的枕头下,他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手帕,鸳鸯戏水的绣图,四个小字格外刺目:爱一如梦。两方手帕一样的轻柔绵薄,在他手里却重得将他全身压下。他终于绝望了,他本来还心存几分侥幸,可是现在,侥幸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他经历过这么多的残酷,都没有这次来得凶猛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天公也不作美,突然间下起了雨。他在雨中跌跌撞撞地竟撞到了三姨太家,三姨太从未见过他这样潦倒过,将他拉到屋里来,忙问他怎么了。他仿佛没了魂灵,只是呆呆地坐着,雨水从头滴落到脚面,濡湿了他整个人,连精神也一并淹没下去。三姨太给他泡了杯六安茶,他看到那杯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杯,才有了些知觉,眼泪却流了下来,“姨娘,我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绝望过,你说我该怎么办?”
三姨太握住他的手,说:“怎么了,老三,怎么了?”
靖璘看着三姨太,无力而彷徨,连一丝企盼都是绝望的:“你再给我讲一遍小时候的那个故事,我想听。”
三姨太将他的头抱入怀中,还像小时候那样给他讲:“有一对特别美丽的姐妹,他们是村里人人都垂涎三分的美人儿,尤其是妹妹,简直是国色天香。姐姐被一个富家公子相中,要强娶她为妻,她不喜欢那公子哥儿,断然拒绝,却不想被那人给侮辱了,随即又惨遭抛弃。妹妹比姐姐幸福,她和一个小伙子恋爱了,小伙子对她很好。可是后来那小伙子犹豫了,说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希望闯出一片天地后再来娶她,可是这姑娘也和姐姐一样刚烈,她知道小伙子是打算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以后等他有钱了,她也只能是个妾室,这等侮辱她不能受。碰巧那时候姐妹两个都怀孕了,羞愤而走投无路之下,他们选择了跳湖自杀。挺刚烈的一对姐妹,挺悲凉的一个故事,怎么了?”
靖璘摇头,说:“不是的。姐姐妹妹都没能如愿死成。姐姐活了下来,辗转到了另一个城市里,生下了一个女儿,从此含辛茹苦地将女儿养育成人,自己却落下一身的病。女儿为了能够给母亲治病,去做了戏子,后来经过朋友相助,成为一个电影明星,可是母亲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妹妹呢,被那个男人寻回。知道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就答应和她结婚。婚礼那天,在掀盖头的时候她才发现,和自己成亲的是男人重患在身的哥哥,她被他骗了,因为他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她无奈而愤恨地以他的嫂子的名义留了下来,没过多久她名义上的丈夫就死了,她也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她的女儿只能管爸爸叫叔叔。而那个女孩名叫艾佳音。”
三姨太放开靖璘,无比的讶异:“靖璘......”
“他是她的父亲,不是她叔叔。我一直以为是她叔叔,他只不过将她视作生意上的一枚棋子,他把她嫁给我,我以为不过如此,原来他是因为信任我。他曾经说他信任我,我没有相信。可是我竟然杀了她的父亲,我杀了她的父亲,我该怎么办?姨娘,我该怎么办?”
“难怪那天我打了一枪,明明没有打到他,竟然就杀了他。是他主动送死的,是他看到佳音受伤了,迫不及待想去看她,正好中了我一枪。”
画面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任地清晰,任他痛苦。他想,大不了去了和艾自明同归于尽,人生也不过如此,酸甜苦辣他都尝尽了,爱也爱过恨也恨过,没什么遗憾了。艾自明的形容一直都很淡定,虽然他身边的阿来对于他对艾自明的指控愤懑到掏枪想要杀了他,艾自明都是一脸淡定地让他不要激动。然后他说:“从一开始我就看错了,你走吧,我不会杀你。但是你的父亲不是我杀的,我相信你也清楚,如果你是为了她好,就请回去吧。”
“我的父亲不是你杀的?我哪个父亲?”
阿来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然后一声枪响,佳音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她的脸上竟然还笑着,欣慰地贪恋地望着他,终于安心地闭目了。而他的心瞬间失落到谷底,整个城市瞬间黑成一团,他急痛攻心,拿起枪就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艾自明看到佳音倒了,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着急地要赶到她身边,才走了一步就倒下了。
靖璘抱着头痛苦地挣扎着,泪水混着雨水散乱在脸上,“我以为这辈子对不起阿静是我最大的痛楚,却没想到比这更痛的竟然是这个。我害怕,害怕她知道了真相,更害怕她不回来了怎么办?”说着,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不行,我要去找她。”
“你疯了!”三姨太本来还骇异着,这下听到他要走,当即立断,一声怒喝,将他拉住,“你去了干嘛?去了送死吗?艾家既然没把罪责归到你头上,他们不想让世人知道,说不定就是因为佳音,他们会对她说吗?她不会知道的,她一定会回来的,艾家早已和她划清了界限。你给我振作起来,越来越不像你了。她若是你的终会回来的,如若她真的知道了,你将她强拉回来,她只会恨你。她一定会回来的,我所知道的佳音一定会回来的。”
三姨太看他有所反应了,将他拉回椅子上,按着他的肩膀,说:“你好不容易当了这个会长,可不能让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靖璘沉默不语,三姨太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就准备去吩咐厨房做些点心,吩咐佣人烧些热水。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他的声音轻而缓地响起来:“佳音,多么美好的女子,温柔、温暖、美丽、聪明,可是我害了她,我为了家族利益害了阿静不算,也把她害了。我对她不好,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对她好,对她太好我无法忍受她温柔快乐的眼神,我不忍对。所以我希望离婚先由她提出,这样就不是我抛弃了她。可是当她真的提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怯懦,根本无法承受这个现实。我对她这样,她还愿意为我去死,她倒下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当我知道她脱离危险之后,我就发誓一定好好待她,用我剩下的时间去弥补过去的一切,和她就做一对最平凡最温馨的夫妻。可是,还来不及重新开始,就这样了......”
“你爱她吗?”
他苦笑了:“我还有资格爱吗?”
不一会的光景三姨太的脚出现在他的眼前,她说:“那你为什么要去见艾自明?难道和她没有关系吗?不就是为了她从祸患中脱离出来,不受牵扯。你把银行存折给靖瑶,让他送佳音走的时候交给她。你跟我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摇头,爱,他给过一个人,可是最后竟将她逼死,那是他这一生一个痛楚的噩梦,至于佳音,他已经没有了勇气。
第16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9)
七七事变爆发了,日本侵华的枪声已全面打响,而靖璘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是在西江储秀山的承源寺里。他知道或许是因为艾自明的缘故,开始皈道大师一直不愿见他,也许是他的诚心打动了大师,大师终于还是开门将他请了进来。只是甫一进门,阿江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这个坏消息。
皈道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将他带到曾经他和艾家人坐着聊天的那几棵松柏下,还是从前的几个木凳,只不过坐下的只有他二人。储秀山比他上次来时风景秀丽了很多,单看那浓郁的山坡竟是一望无际的幽翠的绿绒毯,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外面热得燥人,这承源寺却颇得雾气清凉的浸润,透骨都是舒服的凉意。
皈道大师依旧是那么落拓大方,雪白柔顺的胡须掩住了他的表情,他淡淡地说:“吕会长,不知找老衲我有何贵干?”
靖璘顺水推舟地说:“战争爆发了,大师下一步怎么打算?”
大师笑了:“本来想和他一起做个布袋和尚,云游四方的。现在他不在了,我突然间也没了主意。”
靖璘神色暗了下来,不过知道事不可免,心里也早有了准备。这里另起话题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吕会长真是热心,恐怕我受不起。”
“大师,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来是想替他烧几柱香。”
“这里每天都在烧。也好,也好,他总算脱离这苦海了,以他的性子战争爆发了不定要怎样大闹呢,他最痛恨做那亡国奴了。”小沙弥端来了两盅茶,还是原来的白毫,香气馥郁,回味甘甜。大师问他:“你来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吧?”
靖璘有很多事情梗在心里,本来想要一一询问的,这里却忽然泄气了,只是说:“没有,只是来烧几柱香。”
“你忍不了了?”大师喝了口茶,问了他这句,依旧极是平淡地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忍,而需要等。你等来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要色不变,泰然处之吧。”
说完大师就起身走了,茶盅里的茶热气未歇,漂浮的茶叶还浮动着不安的情绪,大师飘然自若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淡出视线。白毫味甘无涩,可驱散山里的霜冷,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寒霜?
靖璘有些后悔,却更害怕从大师口中得到最惧怕的事情。他给艾自明烧了柱香,拜了佛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拜佛,弥勒佛笑容可掬,永远都慈祥地面对每一个祭拜者,但是佛祖越是宽厚,他心里越哽得难受。
开车从艾家宅子绕了一圈才回去,他本想停车下来在门外等等,兴许就能遇到佳音,最终还是失却了勇气,他隔着窗户拼劲了力气去看那偌大的院子,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希望着什么,却又害怕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来到西江,答案太过痛苦,他不想掀开。
西江永远是这么宁静,大概就是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这里的人们似乎浑然不觉,整个环境也祥和得和外界完全隔离开。
到了东江,一切就变了样。街上绚烂的霓虹灯舞女一般的摇曳生姿,可是人们明显已经不被这十里洋场所吸引,神色比前更加慌张了。报童们近来生意大好,白天报纸卖脱销了,晚上拿着辛苦赚来的钱在街边的面摊上几个人边吃边起劲地聊着,这里唯独他们是快乐的。北方的战火已经影响到南方的情绪,让太多的人不安,也助长了某些人的气焰,却不想到,竟也影响到了吕家人的关系。
吕敬之走后,吕公馆内只住着大太太、四姨太和靖玿一家。空旷而寥落,倒也相安无事。吕敬之五七的时候本该是全家举哀悼念亡人,大家倒是基本上都到齐了,只是仪式还没举行完,就吵起来了。
先是四姨太擦着边儿说太太克扣她的月钱,老爷一走她就是没了主儿的鸟儿,任人糟践。太太倒是平静得很,说她想走就走吧,现在吕公馆里不留人了,谁爱走就走。四姨太一听就来气了,说太太赶她走呢,先是哭着,后来擦干眼泪,说走也可以,太太得给她分钱。太太就说她那些金银首饰也够了,平常也有不少私房钱,后半生不成问题。
四姨太一听就急了,指着太太说:“你别以为我跟二太太一样傻呢,你把大家都赶出去,一分钱也不给,好处全让你一个人捞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仁慈,内心恶毒。我这几年也受够了......”
太太脸都气白了,声音都变了:“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说我,你干的好事,你干的丑事,你往他脸上抹黑,到现在还来谋他的钱,你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不是给你们个面子,我早就把事情说出来了。”
靖玦着急地喊道:“母亲。”又过来要拉四姨太。
四姨太一把推开他:“你走开,我不怕,现在破罐子破摔了。为什么老爷又看上了那个宫静妮,还不是你出的主意,好把我再赶出去。你就用这招,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然后你就独霸这个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对二太太干的好事,你讨好我让我帮着你把三姨太赶出去,你现在吃斋念佛假装仁慈,你骗鬼去吧,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蛇蝎!”
太太胸脯不平地起伏着,她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住内心随时都要喷发的怒火,强自镇定地说:“靖玦,亡灵还没安歇,你外家就在家里大闹,胡说八道,你也不管管!”
家里连佣人都哑然了,骇异地望着他们,因为提到静妮,靖璘心里一紧,随即心底里深藏的悲痛涌上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发软,勉强靠着墙站着。而靖玦则怔住了,他没想到一直掩藏着的丑事竟然被母亲在这样大庭广众且都是自家人面前揭开,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是蓝清儿头一个清醒过来,忙走到太太身旁,拍着太太的肩背柔和地说:“母亲,您消消气。”
四姨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得灿灿然:“对,我是和他好上了,怎么了?吕敬之老八十岁的人了还想占我的便宜,便宜占尽了就把我甩了......”
靖玦大喊:“四姨太!”
“哟,你这时候倒叫我四姨太了,平常那个昵称哪里去了?”只是随即那笑容就消失了,似乎心有些凉了,便指着玉斓问道:“我且问你,今天你是要我还是要她?”
靖玦一时困住了。身后玉斓的声音悲怆地传来:“你,你......”随即一声哽咽,她的脚步渐行渐远。
“妈妈......”辉晨也跟着跑了出去。
靖玦看辉晨也走了,终于着了慌,跑着追了出去:“玉斓......”
四姨太看着靖玦出去的身影一时呆住了,随即笑了,比苦笑还要痛苦,随即眼泪就下来了,了然而绝望地点点头。回过头来对上太太平静的神色,竟开怀地笑了:“吴素珍,你赢了,你真厉害,不过你再厉害你女儿也不在了。”
太太将眼睛一闭,手里掐着佛珠,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众人面对这情景也不知道要怎样办,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错愕,有些茫然,更有些像在看戏。曲终人散,四姨太在笑声中苍凉地落幕了。娜娜看她离去的背影,虽然走路是踉跄的,身体摇来摆去散乱无形,却有一种异样的美,黑色旗袍衬得她的身姿更是袅娜,心里不禁就感叹着。
众人还未来得及收拾整理好心绪,一旁的二姨太忽然倒了下去。
“二姨娘!你怎么了?”
第16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0)
国家大乱,吕家也大乱。玉斓带着辉晨走了,四姨太走了,靖玦成了孤家寡人。对于靖玦和四姨太的事情,大家怎么想都觉得无比吃惊,简直不可思议;可是转念再一想,本来现今的日子就不太平,所有的不可能一夜之间都会变成可能,更何况隔着墙里墙外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之间的恋爱,本就是极普通的家常便饭,更何况现在人都走了,就将此事多少看淡了些。饶是知道了,却因为靖玦平时为人和善,待人真诚,除了不提及那三人,其他的还如从前一般对他。而他,无颜以对吕家人深浅不一的眸光,只能茫然地去寻找。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能找到他们母子二人,就一直窝在家里,一直窝到二姨太去世。
二姨太,大家想起来就觉着心酸,吕敬之死后她也随之就倒下了,一直卧病在床,那天因为是老爷的五七,才勉强挣扎着起来,却没想到一时伤痛攻心,这一倒,几天后竟就一命归西了。
吕家又置办了一场丧事,却碍于二姨太的身份和当前的情形,丧礼极是简单,没有请亲朋好友,只是自家人做了悼念,当天就出殡了。众人中靖玦和靖瑫最是伤心,靖玦因为诸多打击袭来,人已经俨然成了丧家之犬一般颓萎。他想逃跑,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却被靖璘拉了回来,而他只有抱着头痛哭:“我,我没脸见父亲,没脸见姨娘,都是我害了她。”
靖璘只能伏在他耳边劝他:“二姨娘是旧疾未愈,结郁在心,父亲一去对她打击甚大,她和母亲之间肯定有什么宿怨,所以让人提起一时经不起刺激,就去了。这又和你何干?”
靖玦疑惑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和你没有关系,你振作起来吧,去把嫂子找回来。商会也离不开你。”
靖玦蹲下来抱着头只是摇头,他鼓了偌大的勇气回来,只等着二姨太的丧事一过就做个自我了断。可是被拉了回来,忽然之间连死的勇气都没了。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四姨太的笑容,是几年前第一次交心的时候甜蜜的笑容,脸颊还有红晕。随即笑容消失,竟出现了辉晨的小模样,可是满脸都是怨气,指着他嘴里不停地在埋怨,在埋怨什么,他伸手去摸他,抓着的是空气。
想起辉晨他就着急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安慰,他不能离开他,不能让他在外面漂泊无依。几乎是一霎那的事,他一个起身推开靖璘就往外跑去。而靖璘被他一推,竟就顺势靠到墙上,也许是太累了,竟这般不堪一推。
太太现在深居简出,一心侍佛,本就是极安静的人,而今更是沉默无语了。此时她的屋门紧闭着,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应该去宽慰她一下,可是却没有心气推开那门。直待蓝清儿端着燕窝过来,轻轻唤了他几声,他才有反应。他犹豫了下,还是和她一起进去了。
太太跪在佛前正数着珠子,听到他们进来就停了下来,才要说“放下,出去。”,回头一看是他二人,就起身来。她一贯端庄沉稳,只是大概连逢几次磨难,心力有些不支,脸上竟有浓重的风霜之色堆在眼角,脸色也甚是苍白,身体也不如前了,步子有些蹒跚。蓝清儿放下燕窝,扶了她坐在床边,这里的幔帐是灰色的,连流苏都是黑的,家具一应的暗沉色,让人不由得心里也跟着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