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吕敬之的灵前三姨太一袭白色华服,将头发盘起来,人更端庄也更精神了。扶着小丫头站着,端详着遗像里那个曾经声名显赫、耀武扬威的人物,现在却永远定格在了画面里,不由得叹道:“老爷因为那些流言肯定烦恼不尽,心里不定怎样煎熬呢,现在也好,可以从此告别那些烦恼了。”
“你什么意思?你咒着老爷死是不是?”太太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人已经站在了三姨太的身后,满脸愤懑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从你进家门那天起就看出来了。黑着心的家伙,老爷供你吃供你喝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就这样盼着他早死,他早死了我看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三姨太不怒不恼,气定神闲地笑了,说:“太太这话说错了,不是我能捞到什么好处,怕是您吧?虽然他把我赶出去了,但好得夫妻一场,我可没那么狠心。倒是太太,从一开始您就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好了,老爷子死了,这家当全是你的了,可惜女儿倒不在了。”
太太气血上涌,手指着三姨太恨道:“闭嘴!你个贱人,不得好死的狐媚东西!”
“我狐媚,我也不否认,也是亏了老爷子风流多情,我才英雄有用武之地呀,他新近不是又看上一个吗。”说到这里,三姨太停住了,默叹了一口气。仰起头又接着说:“不过到头来我不还是给您挤出这个家了吗?和您比,我是小巫见大巫了。”
先从外面赶过来的靖玿忙上前来扶住太太,对三姨太严肃地说:“三姨娘,亡灵面前请注意说话。”
三姨太只把头摆过去,不做声也不再理会,眼里瞥过冷然的不屑与抵触。
“可怜我家老爷子,一世精明一时糊涂,怎么就看上这些人了。”太太颠簸着走到遗像前,眼泪就刷刷地数珠似的下来了,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遗像里永远微笑的人,心里气闷着,说:“那个死到房间里了,压根就不来看你,我看她是没脸来见你。”
蓝清儿忙赶过来扶着太太,又说话宽慰了一番,她的情绪才渐渐和缓下来。一回头,看到佳音徐徐地走进来,太太强自镇定地对佳音说:“你怎么没跟你叔叔回去?还留下来做什么?你没听到他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后面进来的靖璘忙着急地说了声:“母亲。”
靖瑫从后面走上前来,说:“母亲说的没错,现在证据确凿,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
靖璘无力地说:“靖瑫,现在毫无根据......”
靖瑫的神色更加严肃也更气愤:“不是毫无根据,是你根本就是在回护她,她现在是咱们家的仇人。或者你已经弃暗投明,另找好了大树。”
靖璘怒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靖玿忙拍着靖璘的肩膀,脸上是安慰的神色,嘴里说:“老三你别发怒,你知道现在外面还传着什么吗?说你因为一个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觊觎了你的人。这事情,你肯定比别人先要知道不是吗?”眼看着靖璘看他的眼神是嗜血的愤怒,忙又神色淡然地安定他说:“你别发怒,我相信不是你干的,肯定不是你干的,但是我堵不了别人的嘴,你说该怎么办?这件事情一定是艾家干的。”
佳音看着靖玿出口说:“不是靖璘,也不是我叔叔干的,我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靖玿回身来笑了:“呵!你叔叔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没了,你凭什么说不是你叔叔干的,就因为我们抢了你们的生意,你叔叔不知有多恨我们,他不仅要杀我父亲,甚至我的母亲,我们全家,都免不了灾祸。”
他向佳音走来,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格外冷硬阴凉,看样子要栖身到佳音身上了。靖璘一把将佳音拉到身后,迎上靖玿的目光说:“二哥,有事冲我来。”
“哟,现在感情这么好,这么护着她?你瞧,你父亲可看着呢。”
太太不忍看这一场戳心的闹剧,心一横,对佳音说:“你走吧,我和你有缘无分,注定做不了婆媳,就当我们家从没娶过你这个媳妇。”
佳音想说什么,却已哑口无言,唯有泪千行在无声地述说着心里的难过。
靖璘不再在意旁人的眼光,将佳音环到怀里,就这样保护着她。而他的内心,也是一番纠结煎熬,只能说:“我一定查清楚,手刃仇敌替父亲报仇。但她是无辜的,还要连坐吗?”
他们就这样站着,大家都不再言语了,渐渐都回到了各自的屋里去了,客厅里留下他们还这样相拥着,彼此心里都有无尽的无奈繁绕着,也只能相对无言。
第14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7)
靖璘趁着夜色还有几分分明到静妮的墓地,坐在地上陪她畅饮了几杯,无奈他还是来了,来了就不想走了,就这样抛开这世间的烦恼和她永远在一起是最好了。可是夜风一吹,身上一冷,梦醒了,他又回到了现实。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永远静在那里,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只能不舍地抚摸着照片上她冰凉的脸颊,然后默然离开。
深夜了,往常这时候家里有些人还不曾睡,还要小闹一会,现在整幢楼都是寂静,唯有客厅闪着亮晃晃的光。他进屋来,灯是亮的,却空无一人,只是细细微微有啜泣声传来,他向那声音走去,转过白色的围屏,来到父亲的灵前,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在那里跪着低微地哭着,是佳音。
他走过去,想将她拉起来,她只是摇头,他也不勉强她,在她身旁也跪下来,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她的眼泪就濡湿了他的衬衫,她的脸上早已是两条细流泛着波光,嘴里细弱地说着:“多好的公公,就这么走了。不论我做对还是做错,他总是那样慈祥地给我宽心,并不指责我。他总是对我笑着,那笑容像阳光像春风,让我心里好温暖,回到公馆见到他才能觉着温暖。可是现在天变黑了,也没风了,他就这么走了。我都没好好侍奉过他,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你说他那么好的人,在下一个世界一定会幸福、健康到永远对不对?”
他听着她说,她问他,他也不回答。半晌,他回过头来在她耳边说:“咱们走好吗?”
她转过来看着他,泪眼朦胧里都是疑问:“去哪里呢?”
他不说话,拉起她就走。他们穿过围屏,走过厅堂,来到院子里,向大门走去,亮黄的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穿过树影,来到大门外。车就在外面,他让她上车,自己到驾驶座上。她问他去哪里,他笑着说带她逃跑,她是嫁夫随夫,他到天涯海角都随着他。
他专门为她开车,就他两个人的汽车旅行,这还是第一次。只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热心和快乐来感受这迟来的第一次,除了看着彼此浅淡地一笑,剩下的只是沉默。路过华美绚丽的霓虹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路过昏黄暗淡的居民区,梦里色彩渐退,拥抱着一份平淡的幸福。车子在更黑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佳音却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很沉,睡梦里的她一身黑衣衬得脸色甚是雪白,嘴角弯起笑意,是恬静的安详。靖璘不忍叫醒她,在一旁等着她。
梦醒了,佳音睁开眼,周围一团漆黑,当真是从梦里跌回到现实中,她惊慌地撇过头来,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她问道:“这是哪里?”
“三姨娘家。”
话音刚落,大门就开了,三姨太对着车里细看了看,确定是他二人脸上才绽出笑容来,忙让二人进去。三姨太换了件藏蓝色水纹缎旗袍,散着卷发披了下来,在前面走着,两人在后面随着。
许久没来这里了,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不大的院子里,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洋楼虽然有些旧了,还是很宏伟可观的,细节处遗留下来的精致也是极其考究的,带着浓浓的过往的味道。院子里的桂树枝叶繁茂,蓊蓊郁郁,花还没有开,贵气却已馥郁一树。
三姨太摇摆着身姿在前面走着,说:“吕公馆回不去了不是还有小别馆吗?来找姨娘有何事?”
靖璘笑着说:“姨娘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
三姨太佯作生气地说:“姨娘不聪明,姨娘要是聪明,今晚就不会任由人家那样侮辱,这么多年来给人挤到这穷地方。”
“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何须对不起。我也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才回去看看,从今以后吴素珍可别想我再能回去。”这样说着,就进了屋,三姨太对佳音看了看,“你是想让佳音呆在我这里?”
“为今之计,也就你这里了。”
佳音慌忙看向靖璘,问:“为什么?”
只是刚一问完就明白了,神色瞬即暗淡下来,人也不再言语了。靖璘握着她的手,一阵暖流让她安定下来,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三姨太不急着回答,而是说:“好,你帮姨娘把那家昆灵服装店买下,钱不要你掏,但我手上钱也不多,反正他们也干不下去了,好得帮我把钱压低一些。”
靖璘爽快地应道:“好,不成问题。”
三姨太看向佳音,眼里都是温柔的笑,说:“佳音可是不怕我了?不然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又是我给吓的了。”
佳音只是微微笑着,不言不语。靖璘在一旁说:“她不会的,她喜欢三姨娘还来不及呢。”
三姨太瞥了靖璘一眼,依旧端详着佳音,喜欢不喜欢另当别论,她现在确是和她亲近了很多,尤其在这场丧礼以后,彼此间的亲情更浓了。
三姨太让家里的佣人给两人端上普洱,本该要睡了,几个人却都没有睡意,三姨太和靖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佳音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三姨太的房子外面看着不怎样雅观,但是屋里却极是豪华精巧,多是西式的家具,少有的几件中式装饰陈设也都是上等的工艺,就连他们用的茶杯也是上等的万历朝官窑制品,不过这套倒是靖璘送她的,靖璘自己端着也倍觉亲切。客厅不甚大,水晶灯斑斓璀璨,照得屋里比别处都要明亮。
院子里传来低微的说话声,接着一阵脚步声一声比一声大,渐渐靠近屋里。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男人,中等身材,样貌也一般,眼睛虽小,却将一脸的笑意悉堆于此,眼神甚是光彩熠熠。甫一进门,也不看靖璘和佳音,就直奔三姨太而去,“幼君,在屋里嘀嘀咕咕地和谁说呢?”
三姨太也不理他,他这才转过头来看他二人,却是一脸的惊喜:“哟,这是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三少爷好啊。三少奶奶长得花儿一样,难怪大家都夸呢。”
三姨太对他横了一眼,喝道:“你来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
那人忙将目光收回,无限爱怜地看着三姨太,无不委屈地说:“哟,这小脾气发的,我可寒心了啊。你寂寞了就知道找我来陪你,有人陪你说话了就把我闪一边了?”
“那么多钱都花光了你有什么可寒心的?没个眼色,没见我今天有客人吗?”
“那好,你再给我三百,我去忙我的,你聊你们的。”
三姨太有些气闷,却是当着靖璘和佳音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压抑着说:“你又要那么多钱干嘛?还嫌输的不够多?”
他用手拍拍三姨太的肩膀,温柔地笑着说:“这不还是为了你嘛,想着能挣个百十来块的好帮帮你,几天不见又瘦了,我这心疼啊......”
三姨太忙打断他:“行了行了。楠儿,来把张先生领过去。”
小丫头楠儿过来,按着三姨太的指示带他往隔壁房间走去,他也乐呵呵地随着她就走。
“等会,回来。”三姨太又忙唤住他,说:“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来这里不要出去胡乱声张,听到没?”
他看看靖璘和佳音,又回头瞅着三姨太笑着说:“我这脑袋就算我舍得了你舍得吗?为了你我也不敢呐。”
“还不快去!”
他向二人殷勤地作揖,弥补了方才的莽撞,然后才跟着楠儿走开。靖璘和佳音看出了这里的名堂,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笑着。
三姨太摇摇头,有些无奈,却还有些欣慰,说:“也不怕你们笑话,别人说我怎样强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在这又黑又暗的院子里难免有孤独害怕的时候,也亏得他来陪陪我。小时候穷怕了,现在是爱钱爱赌的,那也没关系,虽然这习性不好,人倒不坏,对我也不错。”又补充说:“我没钱的时候他就不赌了。”
靖璘笑着说:“姨娘幸福就行了。”
三姨太笑着叹了口气。眼看着天已大黑了,再过几时也就凌晨了,三姨太张罗着他们休息,靖璘看佳音实在疲惫,将她带到楼上,让她先休息,说:“今天折腾到这么晚了,赶快去睡吧。”
“那你呢?”
“我和三姨娘说会话。”
佳音不想他走,却也只能说:“不要太晚了,我一个人害怕。”
他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不要害怕,等会就来陪你。”
她进屋了他才下楼去,殊不知她又悄悄将门打开,探头看他确实和三姨太在下面说着话,并无要走的意思,才又将门阖上。
第14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8)
“老三,要么就尽快找到真凶,要么干脆找个替罪羊,别到时候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就怕来不及了,到时候怕是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夜凉了,三姨太加了件绒外套,一杯普洱在手,心里却还是不能安定。
佳音将门一关,靖璘也不用再伪装了,现在脸上只有忧愁,“我知道。今天东条宁次一来,我就知道要出麻烦,他是想把矛头指向艾家,让我们两家对立为敌,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就称了他们的意。”
“是佳音她叔叔干的吗?”
靖璘苦笑着说:“我怎么知道。我只能希望不是,不过他没这么傻,杀个人还要露出这么多破绽。”
三姨太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劝他:“要不你和佳音走吧,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比这强。”
“我走了不就给他们做了口实了吗?走不了了。”靖璘叹了口气,脸上是无奈的笑容:“其实刚刚想带她走来着......”
三姨太将茶一搁,恨声说:“靖玿和靖瑫这两个混账东西,我说怎么那么好心让你来当会长,原来安的这心!”
“远不止这些,谁做会长谁就要与日本人交涉,政府现在的政策有意将日本人引到南方来打持久战,瞧现在的局势江门怕是要沦陷也说不准,一旦江门到了日本人手里商会势必要成为日本人的傀儡。日本人三番五次地来谈合作,我都没答应。这不,今天又来了,搅浑了水又走了。所以这个会长难做得很。”
“你可要保重。”情形这么复杂,三姨太能说的也唯有此。想到佳音也是个累赘,便说:“要不让她回艾家吧?”
靖璘笑着摇摇头,说:“她不回去。还是劳烦姨娘帮我照看一下,就这几天,我尽快解决。”
“好,姨娘别的帮不了你,这事你就放心。”
靖璘看时间也不早了,起身告辞道:“那我先走了。她若是出来了,就怕走不了了。”
三姨太说:“若是有时间去看看靖瑶,把他带过来,他那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他倔得很,怕是不会过来。家里有人照顾他,您放心。”靖璘看三姨太的脸色也极是疲惫,心里很惭愧,说:“姨娘也快去睡吧,这么晚了。”
靖璘一走,那个人就出来也准备要走,三姨太一把拉住他,又是一番嘱咐,他似乎并没听见,在她额头就是深深一吻。三姨太受宠若惊,竟就呆住了。
他在她耳边正色道:“放心。”
一早起来,佳音知道他早就走了,实在无心梳洗,便坐在床上发呆。三姨太家这间专门招待客人居住的屋子有一股熟悉的气息,紫色丝绒窗帘将整个屋子洇得紫气朦胧,坐在紫色床罩上朦胧中有一团海棠香扑鼻而来。外面天是阴的,淅淅沥沥有雨的声响,心里应着这景也是一阵酸楚。
门开了,三姨太笑脸盈盈地走进来,看到她呆坐在床上,眼睛里漫出慈祥的柔光来,将手里端的碗放到桌上,走了过来。
佳音忙起身迎上,“劳烦姨娘费心了,我自己出去吃就好了。”
“跟我还说什么客气话,这燕窝是老张一早拿过来的,挺新鲜,快把它喝了。你这样瘦下去可不行。”
佳音依言抿了一口,眼睛却飘向了窗户那里,说:“外面下雨了。”
“是呀,外面下雨了,今年这梅雨倒下得不利索。不过也好,不然老爷的丧事怕要麻烦多了。”三姨太说着,又看向佳音,手搭过去握着她的手,说:“这段时间你就在我这里先住下,等靖璘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了你们再回去,这样我也才能放心。”
佳音脸上是诸多无奈,却看着三姨太执着地说:“姨娘,不是我叔叔干的。”
三姨太点点头:“我知道。”
佳音就有了些安慰,又担心地问:“靖璘不会有危险吧?”
“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燕窝很好吃,佳音能品出来是三姨太亲自做的,心上又是一暖,眼泪也快出来了。又想到以前靖瑶常从这里带吃的过去,说是他带过去的,做的却是三个人的分量,也难怪靖璘会将她带到这里来。那个□□让她很吃惊,也很不舒服,可是而今看来,若是真心对三姨太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姨娘,”佳音含了口燕窝咽下,接着说:“您当初是怎么到艾家的,嗯......又是怎么搬出来的?”
三姨太看着佳音,眼神犹豫着,随即暗下来,这让佳音心里不由得沉下去,忙低头吃了一口燕窝,却是不敢抬起头来。
三姨太起身将窗帘拉开,屋里不再沉闷,却还是阴暗的。外面的雨打到窗户上留下一条条水柱,横七八扭的。她靠着墙看着窗外,一片模糊,看不清什么,便又走向桌子旁,说了声:“佳音。”
佳音慌忙抬起头。三姨太的眸光变了柔和的笑意,说:“姨娘想和你说几句话。”
“姨娘您说。”
三姨太坐下来,握着佳音的手,认真地说:“我们家老三,靖璘,他是对不起你,姨娘也对你不起。但你要相信我们不是有心要伤害你,有时候,真是迫不得已。靖璘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为情所困,亲情、友情、爱情。他生来就处在一个情网里,或者说自老爷将他领回来,想挣扎都挣脱不了,所以很多时候为了还这个情,就不得不伤害别人。其实他不想伤害你,他说过很喜欢一直以来的生活,回家了家里的灯总是亮的,屋里总是温暖的,原本不想打破的,可是无奈他的力量不足以保护这份生活。不过好得都过来了,你们终于挺过来了,你听姨娘的,也算是姨娘求你,就和他好好生活着。为了他,也为了你。你瞧瞧我,这家也不像家,丈夫也不像丈夫,一个女人这样拼死拼活地活着,有多累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别再让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又飞走了,好吗?他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自己也后悔了,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可好?”
三姨娘说着,佳音趴在桌子上哭着,哭得一塌糊涂,窗外的雨伴着她的哭声,也下得更勤了。
第15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9)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佳音也一直待在三姨太家。三姨太白天出去忙,天将黑才回来,屋里佣人们各司其职,也没人陪她说话,不过在她看来,倒是难得的清静。临窗看雨或看书是她这些天来唯一的功课。三姨太家里别的书不多,戏曲类的倒是应有尽有,连三姨太自己并不会的京剧也有好几本折子。佳音学戏都是从留声机里听来模仿的,还没正儿八经地看过戏本。这头一回看,还真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新鲜得不得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书里的东西搬到戏文上感觉就不一样了,读来韵味绕梁迟而久,更添几许伤感。
看多了会伤眼睛,只是一放罢书心里就不安。靖璘很多天都没来了,也不知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他可否还安全。突然想起来上次外出公办时回家前给她的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佳音还好吗?他好了她自然就好了,可是他现在好吗?三姨太的话又在她脑旁徘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可是现在她还没能握在怀里,就像他这一走又是什么情况,而她明天又会迎来什么?
到了第二天,什么都没发生,雨一直下,孤独依旧。
太过无聊,她便撑起一把油纸伞,是她喜欢的粉色,走在雨巷里,走到尽头,再走回来。巷子里空无一人,天地连一线,她是中间的牵线人。巷子很长,雨很缠绵,只有她孑然一身走来走去,一片朦胧里,她渺茫得似有若无。
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在巷子的尽头准备转身的时候,明明天色甚是模糊,她还是看到了靖瑫清晰的身影在往来走,她握紧伞柄拼命地往回跑,后面的世界是黑色的深渊,只有前方还是光明的,她只有拼命地跑。幸好跑到了,身上湿透了,可是心安定下来了。往屋里一躲,就听到外面靖瑫已经进来了,佣人在和他周旋,三姨太家的佣人也和她一样的聪明,靖瑫最后还是被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