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
蒋妈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一个刺激让佳音做出让她最怕的事情来。现在虚惊过去了,真切的惊骇却紧随而至,她不禁喊出声,说着就往那边走去。
靖璘被这一声喊一惊,低头看到佳音鲜血淋漓的手发着颤,而他的手还死死地握着她的胳膊不放。他慌忙将她的手撑开,已是一团模糊,而她一脸安静地看着,仿佛浑然不觉。
他一阵心痛,仿佛那伤口是刮在自己手上,却比刮在自己手上更疼。而他竟胆小地碰也不敢触碰她的伤口,唯有无限痛楚地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别胡闹了好吗?她走了,她死了。”
她死了?那个人死了?佳音怔住了。她想起来这两天家里人都纷纷轮流往外跑着看什么热闹,是什么热闹,他们不跟她说,她也不想知道。他们回来有人脸上是悲伤有人是慨叹,有人则带着几分笑意窃窃私语着。原来她死了,佳音的心里悲出了花儿,不禁就笑了,怎么会是她?那天见到她还是好好的,春光明媚的样子,她那样美丽,众星捧月似的骄傲地生活着,怎么会突然离开那个星光熠熠的舞台离开她爱的这个男人就走了。
她想起来,她那天最后说了句“好”,声音和表情甚是决绝,莫不是她的绝言。她真是刚烈勇敢,说到做到,而自己呢?想想就觉得悲哀,活着竟比她死了还悲哀。
第14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4)
他将她手上的碎玻璃渣用镊子一块一块小心地取出来,还好都没有嵌进肉里去,只割破了表皮,只是饶这样,这样一小块一小块地取对他来说煎熬又揪心。抬眼看她,她眼看着窗外,脸上是倔强的平静,他才注意到她今天的穿着回到了从前的样子,这样安静地坐着,显得端庄雅静,不禁让他要哑言失笑了。
“痛就说出来,不要这样硬撑。”
“我不痛。”她出口冲道。她又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心痛吗?”
他一狠心,将她手上的纱布使劲一缠,她吃痛哎了一声,他的动作又温柔了。
这样的他,是第一次,这样耐心、体贴、温柔地给她包扎伤口,他的表情很平静,是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而平静的后面,她看到了莫大的痛楚,她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久久地定格着。
许久了,她终于又听话了温柔了,任由他给她包着。他恍惚是昨日,她的脚扭伤了,他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包好伤口,她睡得很沉很香,睡容很幸福,仿佛还在昨天。又恍惚是那天,静妮的手因为使性子给划破了,他给她包扎着,她口不择言地说着不吉利的话,他上前吻住她,结束了她的胡言乱语。恍惚中他抬起头来,面前的人不是她,而是佳音,他心里又是痛。
他终于回来了,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是安静着不说话。她也不闹了,在屋里陪着他,闲来无事就开起了女工,做起刺绣来了。偶尔她跟他说句话,他也回应着,两个人倒能平静地说几句话,然后继续沉默。
佳音以为这样的日子从此应该就安定了,没想到还没彻底安稳呢阿江就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骇人的消息——老爷去世了。两人忙从这份难得的平静中惊醒,快速赶往吕公馆。小别馆里的佣人也因为老爷的突然离世变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安地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顾着当下自己的事情了。
吕公馆此时是一团乱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倒都聚齐了,只是在大厅里围着老爷的遗体干坐着悲泣,却是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直待靖璘和佳音来了,靖瑫先是跑来拉着靖璘的手哭诉:“三哥,老人家他就这么走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靖璘强忍住悲痛,握着靖瑫的手安慰他:“不要过于伤心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办理呢,你这样,整个商会怎么办?”
靖瑫只是伤心地摇头,“三哥,父亲走了你就是会长,就得你来操劳,我是不行了。”
“胡说。”
靖璘往里走去,一把扶住哭着过来的大太太,平常怎样坚强的一个人现在早已是泪人一个,“老三,你可来了。你父亲怎么突然就......”说着又是一阵哀泣,“他就这么狠心把我扔下,让我依靠谁去?”
这样也把靖璘强忍住的眼泪给引了出来,对父亲的感怀,更有对母亲的怜惜,他抚摸着太太银丝般的头发,说:“您别太难过了,容易伤身子,还有我们呢。”
说着将太太扶到沙发上坐下,由二姨太和蓝清儿陪着。吕敬之的遗体旁四姨太靠墙站着拿着手帕抹眼泪,小丫头朵儿在旁边陪着流泪,一旁三姨太背靠里一言不发地站着,其他人则在遗体周围站着坐着感伤着。倒是站在父亲脚边的靖瑶最安静,却是早已经呆住了。
靖璘走过去揭开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那张多天不见的脸再次清晰在眼前,只是已经沉睡了。父亲的头发布满了银丝,眼角堆满皱纹,这么细细一看真是苍老了不少,只是睡容祥和得还是那个从容淡定的他,浓密的眉毛舒展着,嘴角竟还微微上扬着。只是脖子上的道道血痕欺骗了这场表面的安宁,看到那里靖璘就不敢再往下揭了,只停在那里发着怔。
一旁的靖玦无声的哭泣惊动了靖璘,他立即抹掉泪水说:“当务之急,我们要放下悲痛,先得查明父亲的死因”
靖玦的眼睛一直望着父亲的遗容,泪已布满了全脸,说:“父亲身上脸上有女人的抓痕,还是先算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那些商人当官的都等着看热闹呢,还是早早把丧事先办了吧。”
靖璘急着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瑫赶过来在父亲的脸上瞧了好半天,却是不忍再看下去了,从靖璘手里接过布遮下去,哭着说:“在三塘子,是便衣警察开的枪,估计是以女人做的诱饵。”
靖璘更觉奇怪:“三塘子?”
三姨太走过来打断他们说:“靖璘,先发丧吧。把亡人安顿好了再说其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顾了那头把这头给扔了。”又说:“这丧礼还得你来操持。”
靖瑫忙附和道:“对,三哥,父亲走了家里可都全靠你了。”
到此,众望所归,靖璘也就接手了全权料理父亲丧事的责任。
吕敬之的去世是江门商界乃至政界之大事,先不说其突然遇袭身亡会引起的社会巨大震动,其丧事亦会吸引大批人的目光前来驻足。所以靖璘特意请了商会的两名机要秘书来当助理,以自己的名义先在报上以及商会内部发了通知并报了丧,然后,吕家在商界政界凡是有关系的都拍电去了通知。这样,人事方面都已通知到了,接下来就是丧礼事宜了。家里靖瑶是不管事的,靖瑫伤心欲绝,根本无心经理丧事,靖玿精神也不佳,但还是和靖璘一样强打起精神负责管理钱款支出一项,家里的事情交给了靖玦,但靖璘担心他也因太过伤心而无法一力打理,就请三姨太过来帮着一道料理。
而大太太、二姨太、四姨太却是一个比一个萎谢得毫无生气,二姨太竟是伤心难过得一病不起,三姨太无形中就又多了一个需要料理的事情。大太太稍稍有了些精神便去灵堂望一望,或者到佛堂里念念经。只是经过老爷的屋子听到四姨太悲伤的哭声心里就直起疙瘩,一气之下推门进去就喝道:“你有什么可伤心的?别在这里猫哭耗子了。”
四姨太吓了一跳,只是旋即就平静下来,抹了抹眼泪,委屈地说:“老爷走了我伤心哭一哭他又怎么了?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我是个没本事的,也成不了大气候。可是三太太就不同了,瞧瞧,一个丧事人家可是吆五喝六的,靖璘还让放开了钱去使,那可就随意铺张去了。老爷辛辛苦苦赚下的钱,容易吗?”
太太明显又受了刺激,忙扶着小丫头云儿站稳了,缓了缓神,愤慨地说:“老爷辛苦赚的钱都给老爷花上那又有什么?可怜他活了这一辈子真是瞎了眼睛了,怎么就看上你了!?”说完将那门一摔,就出来了。
四姨太的话还在太太心里激荡着,若不是她修养好沉稳惯了,现在不定要气的什么样呢。可是她的话虽然是挑衅的,却也不假,三姨太借着这次丧事,可算出尽了风头,还为吕家查清了一向无人过问的账目上的漏洞,惩处了账房的两个主事的,留了一个还算实诚可靠的,虽说也从公帐里揩了些油,与那两位比起来,可算不值一提;另外又聘了一位辅助做账。让那剩下的一位刘先生和新来的陈先生将这丧礼各项费用都不得有露地记在单子上,那刘先生因为那两位的罢黜心里早有余悸,丝毫不敢再出马虎。再有收拾家里陈设的时候三姨太留心从前见过的好几个小瓶子罐子不见了,连储藏室里翻了也没找到,东西虽小价钱可不菲,她一面让人继续布置丧礼的事宜,一面着人查找蛛丝马迹。终于查到是太太处的林妈、钟妈和四姨太处的巧儿以及一个走了的丫头私自拿了去,几个人中就钟妈只就拿了套茶具,其他人搜罗的就多了。四姨太倒还罢了,太太简直被臊了好大的红脸,又恰逢这样的血丧之时,真是急怒急痛攻心,想想就来气。所以她先要以儆效尤,严惩那些偷盗之徒。其他人都被要求完璧归赵后卷铺盖走人,唯独钟妈一早就跑到太太处跪下来哭诉认错,那样子连三姨太都看不下去了,太太心软性善,一阵酸楚,就和钟妈拉着哭起来。这样钟妈那套茶具太太指名给了她,让她继续留下来做事,以后注意举止就是了。
第14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5)
这场丧礼按照吕敬之的遗志,用中式的样子,西式的里子,即形式还是用传统中国式的丧葬仪式,但要简单庄重,不可吹锣打鼓、请僧道闹丧,不可太费时,恰逢夏天天气闷热尸体容易变臭腐烂,也恐丧礼期间突生意外,所以决定尽早出殡。
第二天一大早,电灯就亮了一整个院子,柱子和屋檐都用白布彩挂缠绕着,院子里孝棚也已搭好了。吕家上上下下都是黑白色的孝服,在院子里屋子里忙出忙进,又有黑衣打扮的来宾陆续进来悼唁,大门外的街道都让车子占满了,整个场面壮观得让人感叹。而屋里大厅内早将华丽的陈设撤下去了,一律换上了黑白色的布盖着,大厅正中,用黑白布扎了灵位,两边是白色的孝帏,大灵案上摆着插有白色蜡烛的两只大蜡台。这屋里的布置肃穆得让人望而生畏。
三姨娘分派家里的男眷负责在客厅招待政商界人士,女眷们则在上房里招待吕家的亲眷。顾锦城作为南方政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自然一马当先敬献了最大的花圈和最隆重的哀悼。艾家因为是亲家,自然全家出动来参加丧礼,这也让佳音得以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只是彼此间因为两家的一些隔阂生疏了不少,佳音手上包着伤口的纱布映到艾太太的眼里,让她心里又是一阵气恼,自始至终没和佳音说一句话。艾家因为来人众多,都是黑色孝衣在身,全家老少一齐向灵位鞠躬致敬,可谓这场丧礼最肃穆的一幕了。他们来了也不多言,只在一旁安静地独个坐着,而整个场面因为他们的到来也安静了不少。
别人倒还好了,唯独四姨太特别留心艾家大太太林音黛和佳容,佳容见过几次,竟是一次比一次出落得水灵,仿佛天外飞仙,就是不大爱笑,不然定要一笑倾城。艾家太太就只艾佳诚结婚的时候见过,这次再见,一身黑衣在身,竟是格外的清雅脱俗;虽然脸色带着几分岁月的痕迹,但那份沁人心脾的美丽似是永远定格在了她周身,竟是永不褪色。让她不由得心生羡慕。这场哀惧未定的丧事带给她的唯一两大有点意味的事情中的一味竟是她二人,不过环顾这屋里屋外,也唯有她们能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佳音顾不得和家人说话,她一直陪在三姨太身旁帮忙,平生第一次惊讶纳罕于一个女子的治家才能,却是来这快五年才觉察到的,也就留心跟着学着。三姨太忙里忙外根本无暇分心,顾不上和佳音话家常,只有眼光瞥到佳音手上的纱布才关心了几句,佳音也早已不像原来那样惧她,她的关心倒让她体会到了她温柔的一面,也是倍感温暖。丧礼上唯一的闲人是靖瑶,发发呆或者招待一下同学朋友,都颇觉没意思。转眼看到佳音和三姨太,又尾随了过来,和她在一起这哀痛的心才好受一些。他没事找事地和佳音说话,佳音因为这样大的事早已将前嫌抛到脑后了,又觉他这样呆滞木讷的样子定是被父亲的去世吓到伤到了,着实可怜,又说了些话宽慰他。而她自己又何尝不心痛心哀,只是自己也觉得惊异,竟有如此强大的精神支持自己周旋在这屋里屋外。
他们都还能强撑著,可是太太就不能够了,在停丧的屋里直到哭哑了喉咙,才被其他人扶着出来,到自己屋里,又是一阵哭一阵说。一贯镇静极少言辞的人,因为这血丧,发尽了满腔的追思与怀念,说出了平时十天都不曾说出的话语,这样一说一哭一伤心,一天也就过去了。几个儿子媳妇中,尾随太太一起这样悲痛的就只玉斓一个,从听到消息起眼泪就没止过。蓝清儿虽然也十分难过,却因为还要照顾太太,只得将情绪都咽到肚子里,外人看来倒是个坚强的人物。
到了第三天等到大夫给吕敬之的遗体洗漱上了药,紧接着就入殓,入殓的仪典是靖璘请的礼官处的人定的仪式。先由几个儿子将尸体移到礼堂入棺,再有大太太亲自加上栓放下孝帏。大太太将靖玦送来的灵牌送到灵案前。丧乐一直伴着他们的动作缓缓地奏着,舒缓而严肃。设灵完毕,点上素蜡,丧乐止息。该到主祭人献花,先是大太太,她虽然伤心难过,但还是强忍住悲痛大方得体地献上了自己的哀思;接下来是二姨太由靖瑫搀扶着上前来献花,只是刚献完花就哭得断了声,不得已靖瑫又忙搀扶着去了太太的屋子。接下来三姨太和四姨太照着太太的样子献了花。三姨太表情一直淡淡的,四姨太免不了又是一番哀泣。她这一哭又将大家心里的凄惨都引出来了,不禁都嚎啕大哭起来,这一片哀号,催人肺腑。
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这没到一七就出殡,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吕家纵横商界这么久,虽然拉拢收买了不少政界商界的关系,但因为商场险恶,多少也用了些手段挤垮了不少对手,因此也结下了很多仇家。吕敬之的突然遇袭很可能就是其中某人以怨报怨,所以家里都担心这丧事期间人多事杂,有人趁混乱之际再来实施暗算;况且死因尚不明确,死者生前有重大的桃色新闻,身上又有女人的抓痕,若是被人看出道破恐怕后果不堪,于是为慎重起见,到了第四天就决定出殡了。
出殡依着西方的方式,用辆车拉着灵柩直接开往墓地,外人都知道吕家一向崇尚西洋式的生活方式,所以对于这极简单而隆重的丧礼,倒都是一片看好,并不觉得怎样小气。灵车在前面走着,吕家人分坐着好几辆车在后跟着,再后面跟随的是董家的车,吕家的车,筱家的车,再然后是吕家的车,上面坐着蓝清儿的父母。
到了墓地,因为有了牧师在旁做主持,下葬及默哀悼念比家里的仪式就静默肃穆多了,下棺的时候洋牧师往棺盖上撒了一把黄色小花,念了一句经文。待下葬完毕,大家在墓前齐排站着,牧师手抚摸了几下墓碑,然后走向前来,面对着众人用中文念起了经文:“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我听见从天上有声音说,你要下来,从今以后,在主里面而死的人有福了,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作工的果效也随着他们。我听见又大声音从宝座出来说,看那,上帝的帐幕在人间,他要与人同住,他们要做他的子民,上帝要亲自与他们同在,做他们的上帝。上帝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然后一阵清风吹过,远处飘来雪花般洁白轻灵的柳絮,又从他们眼前飘过,人们眼送着它们走远,顺便寄托上自己的一份思念与祝愿。
丧礼一过,宾客们都陆续告辞离去了。艾自明走前单独将佳音拉到一边,面色凝重地说:“你公公去世了,他们已经在怀疑我了,你自己看要不要跟我回去。他对你怎样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以后我真的不管你了。”
佳音面色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叔叔......”
艾自明失望地一笑,又对佳音望了几眼,叹了一声,走开了。艾家人一一辞行,吕家人面容只是淡淡的,就只靖璘和佳音将他们送到大门外,其他人疲于奔忙,早就回房休息去了。
一场本该要持续两周之久的丧事紧缩在四天就完成了,在这场人马奔劳的丧事中,身体透支最厉害得莫过于吕靖璘,坐下来歇息一会,脑海里就出现了静妮的样子,身体的奔劳刚缓歇,心里就开始不停地纠结挣扎。
她的葬礼虽然声势浩大,却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也不是他一力操持的;到现在他亲自经理了父亲的丧事,办理得这样隆重庄严,才忽然觉着她的葬礼是那样简单潦草,想想就心酸。
今天是她的头七,本该去给她烧个纸去坟上陪陪她,可是要给父亲出殡,关于父亲,他不再想再和她有任何可能的牵扯,这样的无意的偶然也不行。她若知道,定是不愿意的,会比死还难受,会比她现在还难受。
第14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6)
这样坐着休憩其实也是徒劳,靖璘才明白前些天那样劳累的繁忙有多舒服,可以抛开一切痛苦,静妮的,静妮与父亲的,还有父亲的。现在刚一闲下来就一齐向他袭来,连闪避都来不及。
只是连这样的休息还没舒服地享受一番,门房就来报说有日本人来了,连他在内,所有人的弦一瞬间都绷紧了,都忙起身整装到大门外来迎接这不速之客。来人是日本驻江门陆战队大佐东条宁次,开着一辆军车,带着几个赤手的军衣侍从,而他也是一身戎装大摇大摆地走来。他们的到来让整个街道一时间安静下来,气氛也因人们小心刻意的回避与悄然的注意变得十分紧张。
吕家多数人并没见过这个日本军人,但瞧这来人也知其身份不一般。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中国的东北地区,华北地区岌岌可危,而触角也已伸到了南方。而这个人虽然面带微笑,眼睛里却盛满了一股狡黠的鬼气和凌厉的杀气,赶这吕家主人翁过世时来定然是没有好事,大家不免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那东条宁次身材不高,长相一般,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先是微笑着向吕家人打招呼,瞬即就变作哀伤的神色,叹息着用生硬的日式中文说:“玉门商会名震四海,全靠吕会长英明管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英雄了得的人物竟突然撒手人寰了?真是整个江南的一大损失。”又无不愧疚地说:“真对不住,我来迟了。”
东条一来,大家都刻意退避着,靖璘无法,只能由他出面来应付道:“大佐客气了。”
本来靖瑫和靖玿是不想让东条到家里,但是靖玦和靖璘从大局出发还是将他请了进来。到了屋门,东条示意侍从在外面等候。进到屋里就径直来到灵案前,向吕敬之的遗像敬了军礼,敬献了花圈,后吕家男眷将他请进吕敬之的屋子。
东条宁次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回头佣人已经将茶奉上,就坐回到椅子上,脸色旋即暗下来,说:“我听说吕会长是被便衣警察所害,哎,到底有怎样的过节,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听到这话大家不禁又想到吕敬之身上偌大的红黑色伤口,正中胸部,心里又是一痛。
靖璘先镇定下来,向东条说:“具体是何人所为现在尚不清楚,但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相信不日就会水落石出。”
东条宁次拧着眉,面容恳切地说:“一定要查出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一定鼎力相助。”
“多谢大佐一番盛意,不过这是我自家的事情,实在不愿让你麻烦。”
东条嘴角撇过一抹微笑,“没关系。那就希望你们能早日为吕先生报此大仇,好让他得以瞑目。看样子很有可能是西江巡捕房的人所为,他们为利所动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东江警察办事也太不力了,也该整顿一下了,看得我都着急。”
他的话说得靖瑫也着急了,忙接口说:“是的,我也觉着很像是西江捕房的人所为......”
靖璘忙打断他:“老四。”
东条饮了一口茶,将话题引开,有一句没一句地谈了一会。话题转回商会,东条说:“不知这以后商会该何去何从,会长合该还是吕家人吧?”
靖瑫一指靖璘,说:“众望所归,自然是我三哥了。”
靖璘不料靖瑫这么说,但因为父亲一去世,全家不约而同地将他视作当家人,到现在基本上都是他在主事,靖瑫这么说他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言语,只当默认。
东条宁次对靖瑫呆看了一会,又转过头来对靖璘表示恭喜,双方又谈了一会,东条再次过来拜祭了吕敬之的灵位,吕家人将其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走了,大家方才舒了一口气。靖璘知道他这次来定又是旧事重提,只是今天没有明说,当前的形势又相当严峻,只怕下一着就要来硬的了。只是这些尚且先不说,最让他烦闷的是东条今天说的话,本就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怎奈现在证据不足,他说的话又是众心所向,而他只有有心无力的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