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来,佳音不禁噙上讽刺的笑意来,他的印记深深地刻在她的身上心里,从此可要温柔乖顺地做好吕夫人了,这分明就是对她的惩罚,她也甘愿受罚,又能怨艾什么呢。她真的做错了,而今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舒坦安定,毕竟她是有夫之妇,丈夫偏巧就是他,为她建造了这辈子都无法翻墙而出的寝宫,而即便翻过去了,也会再回来的。
家里的茶会上他再次带她出席,四座人等还没忘前段日子的那场绯色风波。虽然过了这么久,还有人看戏似的瞅过来,可是他们有多么地有兴致地来看戏,他们就得有多高调地演一出好戏来回应他们的热情。在这样璀璨辉煌的舞台上表演这么一出戏,煞是风光,却也着实累人,心里亦不快。
“佳音,你和他快乐吗?我带你走。”
“不要离婚了,我们就这样走吧。”
清亚的话又飘进耳朵里,可是不可能了,她走不了了。他拉着她的手高调地在人群间穿梭着,他的眼神里这会只有一瞥柔情,只这一瞥让她相信从前种种因为他在乎所以然,他的在乎就是她的心之所向,多的不要,柔情一瞥即可。不管这些天他是多么霸道凶狠,总归是一个答案,告诉了她一个答案,这些天的煎熬于她来说其实还是期望这一天的到来,他在她身体里嵌的越深,越痛,她心里越清楚,身体和心里最好是同处于一地,才不会有路途的奔波之劳累辛苦。
因为他眼神的柔情,她的眼神也有些痴住了,靖璘看着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简单平淡的和暖温馨中。只此一笑,只此一眼,佳音全服身心又再次回到了过去,日子重新来过,她还是吕夫人,还要做吕夫人,如此便好。
自此吕家三少爷三少奶奶不和的传闻算是彻底被击得粉碎,一地散落后风吹云散了,他们还是江门市两大豪门喜结的怜我怜卿的鸳鸯。至于三少爷和宫小姐之间,三少奶奶和顾少帅之间的种种流言,不过是旁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之说,大家都是朋友,亲近一些是难免的。报纸上是公开这么说的,至于小报上是怎样煽风点火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也确实没必要多在意。
第八卷 还君双明珠
第123章 还君双明珠(1)
生日来得毫无感觉,也毫无滋味,作为应酬,静妮还是要强颜欢笑赴朱鸿渐为自己设的生日宴,往年的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过的,今年是人走茶凉了。外人眼里她是传媒业大亨垂青爱慕的当红影星,风光无限好,但是内心里早已是一朵萎谢的昨日红花,风一吹就零落了,就连地上的残红也是寥落到极致的暮色。
吃了一顿豪门宴,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时分,暗夜真是冷,这样的冬末春初最是尴尬,也最是狡猾,冷风一直追到家门口了。瑟缩中拿出钥匙来要开门,却忽然惊惶地觉着周围有人,一回头,发现原来是他,才放松地舒了一口气。怔了一会,将思绪拉回现实中,犹豫着将门打开了,一团暖气迎面扑来,压得脑子直犯晕。好不容易清醒一些,转头就看到他手里的蛋糕盒洇着红艳的光。
“生日快乐。”这一句待时光流转了很久靖璘才说出来,他眼睛一直看着她,太久没见了,眼光里都是执着,心里泛起阵阵心疼与怜惜,告诉他时间并不能将这段得之不易的感情泯灭掉。
她低下头来,无力地说:“谢谢。”
没了公主般的骄傲,全身上下都是疲惫,明明知道她需要依靠的,却实在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踌躇着问她:“出去过生日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还是那张绝美到极致的脸庞,那段不见的岁月只给她增加了无限的风韵,此刻却用那份极致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冷笑着说:“朱鸿渐给我过的,能不去吗?”
“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对我好呀,是个男人谁对我好我就跟谁。”
她说完,突然就虚脱了。脱掉身上的那件紫羔大衣,身上的旗袍更是紫得袭人,将她的身材凸显得很玲珑,面容也因为紫的衬托而更加肤白细腻、人面桃花。勾起了他对往日种种刻骨的追思,向她一步步靠近:“我没想到竟如此想你。”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处若不惊地立在那里,周身仿佛早已筑起道道城墙,让她能不为所动,嘴角也泛起了嘲意:“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他当真不再犹豫,直靠近到她脸前,拉起她的手,两眼灼灼地问:“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和朱鸿渐走到一起?”她不说,他就直接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场风波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止息了?”
她眼光转动了几下,逃不过他的眼睛去,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而她拼命挣扎也脱不开他的桎梏。她神色表情的变化印到他心里去,就更加确定了那个事实,“你为了我是不是?”
她硬声道:“不是。”
他将她抓紧,痛惜地埋怨道:“傻子,到这时候还要骗我,你是要我后悔一辈子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吕先生,你的一辈子是多久?”
这么多年来亏欠她的辜负她的情意让他的愧疚在心里翻腾不已,她为了他,甘愿没名没分地等待,甘愿让他误解也要保住他的安全与名节,自己落得一个倚门陪笑的名声。而他不仅没能及时领会她的心思还那样误解冷落她,而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煎熬,尤其知道了真相后简直懊悔成一片死灰,这份理解来得这样晚,到嘴边的也只有两句无力的“对不起,对不起。”,只是这之后又有些着急地问她:“他有没有碰你?”
“没有。”静妮机械地回应着,但很快警醒似的一声冷笑:“哼。”脸上强自冷漠着,眼泪却出卖了自己,颗颗落珠似的滚下来,滚到他的心里汇成一片将他溺毙的咸海。
她甚少哭,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有眼泪的脸上兀自露着坚强,而他的心却因为这眼泪生平第一次碎得更斑驳,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着急地说:“静妮,别哭,别哭好吗?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会让你哭了。好吗?只要你别哭,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这个用尽力气的拥抱让他此刻的心里忽地明白对她的思念这样的深,这也满足了对她的一种清浅的渴望,而更深的他还没有勇气去做。
她知道推不开他,唯有用冷硬的声音来做抗拒,“不用了,一辈子太长了,我等不起。”
他松开她,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坚定:“我答应你一辈子,肯定不会变的。”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么你是要离婚吗?”
他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停了一会深深地说:“好,我答应你,我离婚,马上就离婚。”
她突然就泄气了:“算了。”
“静妮,我爱你。”
她狠命地敲了他一下,声音变作了委屈,带着分悲泣:“说离开就离开,那么狠心绝情,这就是你的爱吗?”
他吃痛了,却也不做声,只是拥着她坚定地说:“不会了,我会给你一个家,马上给你,好吗?”
她的心软化了,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时候也是这个承诺,那么坚定执着,由不得她不相信。可是而今她实在太累了,没有气力再去耍脾气假装怀疑或是高调地欢喜雀跃,只是心里安定了,却又像是麻木了似的,想在这一刻沉沉拥眠睡去。
靖璘心里满是愧疚,在她唇上轻而深情地吻了下,就拉着她走向长几。揭开蛋糕盒盖,圆形白色奶油上点缀着诱人的红樱桃,颗颗都是色泽红润的珊瑚珠子。他在上面一支一支地插着蜡烛,神情专注,动作仔细,还是以前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就溺住了。
他插了十根蜡烛,自两人认识以来每回给对方过生日都只插十根,寓意长长久久,十全十美,不管是事业人生还是两人的感情都要有好的结果,也定会有好的结果。接着她随着他擦着火柴一同点着蜡烛,夫唱妇随似的默契,调子竟有些平常人家里夫妻你挑水来我浇菜的平淡温馨。紫气氤氲的屋子里立时黄光闪烁,满室星光辉映,煞是明亮通透,照得那樱桃都是流光溢彩,嫣然娇媚着。
她终于笑了,这蛋糕上的烛光远比刚才饭店大厅里的水晶灯要温暖明亮多了,她的笑容亦是明艳动人。他也终于开怀了,拉着她说道:“生日快乐。”
她只是笑,神情却是淡淡的,话音也是淡淡地说:“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忘了呢。”
她的样子让他心里只有愧疚与痛楚:“只等到什么时候你忘了我,我又怎么可能忘了你。我只怕你把我给忘了,让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不知道我的心最近有多难受,无时无刻不在煎熬。静妮,我不能没有你。”
“我什么时候忘过你?都是你恼我烦我了,转身就走了,连回顾都不肯,我还哪有资格忘了你?”这么长的时光仿佛已经消磨了她的锐气,又培养了她一分内敛,让她从始至终都是这番沉静,连生气都隐隐地藏在哀绪中。
“对不起。”只这一句,他就吻住了她,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轻碰浅啄,而是深沉地热烈地拥吻,将这几个月的空虚用此刻来弥补上,所以加倍地深情。静妮刚开始要抗拒,却随着他感情的炽热持续升温而渐次融化到唇齿的缠绵中,因为渴望而更加热忱。就在旗袍的扣袢因他的急促而被扯断到地上,凉意扑到领口的时候她警觉地往开推他,他也才清醒过来,痴痴地看了她一会,才松开手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呆着,好一会的功夫静妮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几个扣袢,针线是让他扯断了但扣袢还是完好的,再看看张开的略显狼狈的领口,心里无不可惜地怨着他。又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呆呆地望着地上,那里刚刚躺着几个散乱的扣袢。她便问他:“不回去了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说:“留下来陪你,哪里都不去了。”
她不做应答,转过身去,在针线盒里翻弄着,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线团,却还兀自翻弄着。
第124章 还君双明珠(2)
佳音将那枚戒指郑重地放在清亚的手上,镶在银色戒环上的两颗珠子那样洁白润泽,她每天都擦拭着,唯独今天忘了,却比往常都要晶莹,阳光的照耀下闪过一袭亮光,刺得双眼忙地避开来。再转过头来,它仍静静地躺在那里,那珠子白皙得没有任何杂质,质本洁来还洁去,那样纤结的物件,那样剔透的心灵,她不忍亵渎。
欲呈纤纤指,从郎索指环,原来想着向他索一枚戒指,从此便有信物为证,山盟海誓不需再泣血而发,只消这样将你我套住,生生世世为夫妻。谁知心里的徘徊还不曾落稳脚跟,他就知心地打了两枚来,一枚自己留着,一枚给她。她该要怎样庆幸自己的幸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最简单的愿景古往今来生生断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与美梦,而她竟然这样容易就得到了。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还曾试想它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套在她的手上,用最简单的仪式,做最平凡的夫妻,过最平淡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这样动辄风霜雪雨、炮□□刀的日子再经不起每个人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情感释放了。只要在彼此身边,一辈子相依相偎,便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目今的岁月也算是个够羡煞人的愿景了。
可是她忘了,忘了仔细看那戒指上,竟然镶着两颗白色珠子,那样的谶语竟也毫不留情地留给他们一个莫大的遗憾。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真是可悲,其实一早就预示了这样的结局,应该一早就觉醒的,真是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让错误逐渐加深,也更加无法弥补对他的感情的伤害。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人,她的那些“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钉在钉板上的话,每一下都掷地有声,牢牢地刻在心里不会磨灭。如果那个人从此绝尘而去,她会辛酸伴着笑地写下这句话,从此没有任何顾虑地随着他去,不管困顿还是富裕,颠沛还是安定,有他在身边真真切切地疼爱她,她从此心猿意马,一心一意只有他,不会再徘徊犹豫。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放不下,放不下那个人,如果两个人之间有那么一线感情的光隙,她就要牢牢追随那一寸光,不愿意轻易放弃,因为他们从相恋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恨不相逢未嫁时”,被他看到的那一刻她是从未有过的担心害怕,就知道这桩婚姻一旦进来,她就已经走不出去了。
她已经走不出去了,因为她已经是吕靖璘的妻子,一女不事二夫,那样古老陈腐的教条,在她心里仍然是道很难逾越的坎。尤其一想到那些天他的疯狂炽热,她全身都是他的烙印,又怎么可以再去若无其事地和其他人谈情说爱,更有什么资格去做清亚的妻子?她知道清亚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她太在乎了,她不能给清亚抹黑蒙羞,不能玷污了清亚的感情,那份感情,那样深沉,是她最不忍亵渎的纯净。
清亚看着那枚戒指,在她那里存放的久了,都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让他不忍放下又不敢收回,一旦手合实了,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就这样让戒指静静地躺在手掌中不做一声,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因为理解与爱护,他选择支持她,也就选择了痛苦地松手。他也明白,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希望就很渺茫,后来他贪念越加强烈,深切地想要拥有她,才不计后果地给她套上这枚戒指。
如果足够对她好,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能让她背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骂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断送了她的一生。他应该还像从前那样,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保护着她,让她不受伤害,每天看着她能舒展笑容就好了,她的快乐不就是他一生最大的追求吗?这样想着,就将心里的感情与痛楚狠狠压下,僵硬地弯着手指,拼尽全力将戒指握在手心里,硌出一条条深深的印痕竟也不觉得痛。
曾几何时,是他陪着她吟诗作文畅谈文学,排解心中的烦恼,因为他的等待与守候,让她觉得感情是可以放心托付的。何当共剪西窗烛,那时还约好了有朝一日能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受这层关系与身份的限制能够秉烛夜谈到天明,再累都是酣畅,因为他是她精神的脊梁。曾几何时,就在不久前,他背着她缓缓地向含香山走去,他的背一向不是很硬朗,但是温暖舒服、平展宽阔,给她温暖感和安全感,想一直呆下去。他的背是最安宁的港湾,可是她没福气停靠,就算有这个命,也没有这个资格。如果早几年能在这里靠岸,她就不走了,哪怕外面的世界多么缤纷诱人,可是她懂得路走多了总会累,迟早要找个避风港,所以她不走了,就倚靠着他,或者陪他走。
清亚,你要陪我到老,老到头发花白了…我们会有地方可去的,明天就会有了。
清亚将两枚戒指放到手帕里叠好,缓慢而珍重地放到衣袋里。随着那两颗明珠在眼前的消失,佳音心里一凉,就知道他们不会有明天了。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他的眼眸闪着温柔的晶亮的光芒,让人那样舒服,此刻悲伤缓缓流淌着,又让人那样心痛。她到底没有机会怜取眼前人了,是她的心不够坚定,是她无法走出那个围城,是她真的决定离开了。宁愿对不起他,辜负他这些年的大好光阴为她消耗着,也不愿一个已为人妇的她去玷污了他的感情与灵魂。
清亚的声音做了亘越一个世纪的空叹:“我们不能做夫妻了。”
佳音的声音应了要留守一辈子的一个无奈:“但是可以做红颜。”
然后她目送着他离去,第一次她看着他先走,他的背影消瘦落寞,心里那样痛,却唯有喟叹。从此以后她只能在背后看着他,他也只能够在身后看着她,本就是两个背向的人,只是人生的一次偶然意外地有了交集,他们错误地以为那就是缘分,到头来才发现还是要踏着彼此原来的轨迹背向地走下去,越走越远,只因为可以走下去,所以不得不走。
佳音没有告诉清亚那天她假扮女学生去听他讲课,现在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只是不会再有那天的害羞与惊喜了,想起来还真是遥远,他们之间的幸福与未来太遥远了,曾经的美好想起来仿佛都在上个世纪搁浅。他们应该是上辈子的怨侣吧,因为没能相偎相守,所以约定了这辈子要遇到,要相恋一场。真的是相恋了一场,也不过是相恋了一场,上辈子的夙愿已了,应该要知足了吧。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呢,上天真的以为让他们这样艰难地恋爱了一场他们就该幸福了?
走了一程路,清亚忽然转身来往回走去,满心都在担心是不是来不及了,所以脚步越来越快,喘息也愈加急促。满目都是苍茫的夜色,街上寥寥无几人,越走心里越变得空落落的,可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次再拥抱她一下吧,就这一次,跟她说几句话,从此就真的天各一方了。虽然离得这样近,还可以见到,但是已经没有了未来,那见面和生离死别又有何分别?
回到了原点,伊人已去。又可笑自己的痴念痴想,明明要放她走的,原来心里任地狭隘,欲望这样强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害人害己,又有何益?看着暮色里她离去的方向,人生第一次眼泪夺眶而出,料峭阴冷的春寒里泪水布满了脸庞,镜片上留着条条歪斜的水流,模糊了视线。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他从家里来的时候佳音曾说他走后她便经常这样对窗凝眸,口里念念叨叨的都是这首词,怕他家去后听从长辈吩咐订了婚,从此不再下到江门,将她永远抛弃在这里。如今站在这里空念这首词的竟然是他,却是不用再担心了,越了然越刺痛,是为了悼念这份情谊,消逝在这段黄昏之路上,他能做的只有拉上帘幕,结束这场戏剧。
第125章 还君双明珠(3)
寸阴尺璧,电光石火,一个不经意的回眸,紫荆花竟已经慵懒地爬满了一树,烂漫生姿,煞是可爱。屋外的紫荆虽然嫣然俏丽,却不及屋里的贴梗海棠花色黄红杂揉,相映成趣,占尽春色最风流,而那沁人的芳香更将满室的空气迷醉,迭荡出一圈圈空灵的涟漪来。
海棠花下的钢琴已经静默了很久了,唯有洁净无尘的黑色表皮闪着夺人的亮光,却是早已无人问津的孤独者的风韵了。阳光热烈明亮地照在琴身上,大厅里的这一席之地立时就亮堂了,琴身上方荡着层层清辉,清辉里浮动着寂静无人的光影,黑色愈发优雅了。
曾几何时就算没有聚会这里也是吕公馆最热闹的所在,盈盈一笑女,俯身弹唱间,浮光里都是欢乐,明媚到极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毫不留情地滑过,曾经再美,也成了记忆里的叹唱了。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今事物还在,人已远去,琴声不再悠扬。感怀的人会从阳光照射下的清辉里看到浮动的记忆在演绎过去的时光,再想想现在,当真是时光境迁,万事俱易。
经过漫长的持久战,耗尽千资赔尽人力,卓琳终于和董世颖解除了婚姻关系。算是长久以来坚持的胜利,该是要庆贺一下了,却实在累到无心去庆祝。她终于自由了,却已是无家可归。低头略一沉思,脑海里都是从前弹琴时的欢快的样子骄傲的神情,旁边站着靖璘、靖瑶宠爱地看着她,眼睛里都是欣赏与鼓励。抛开回忆,回到现实,一切都已渺远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回忆里越飘越远,现实的线在手里,抓不到曾经快乐的方向。
无家可归,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好在自由了,虽然有种浮萍般漂泊无依的感觉,却是好过圈养在家里无时无刻不被注视管辖的动物。要是在曾经,哪怕这样流落街头,一旦胜利了自由了,都会欢欣雀跃、央着几位兄长庆贺一番的,而今看来,真的老了几岁了,心里平静得一汪沉水,只有清透明亮,找不到浪花能出没的地方了。
上一回他们前嫌尽弃,重立誓约是在一年前的深秋,几番解语后消除了误会,两人都重见天日一般的心境明亮欢快。那个夜晚公园里灯光熠熠,树影在光的辉映下柔情似水,婆娑着他们彼此幸福快乐的脸庞。而今再见,冬天已经褪去了沧桑料峭的寒衣,一切春意盎然,花开百媚,柳摆千娇,修身的鹅黄旗袍配上西洋式开襟小坎肩显得卓琳如花照水般娇美。色彩温暖舒服的咖啡厅里,一手品着咖啡,一手拿着报纸在看最近的时局变化,眼睛不闲,心却闲着。一切尘埃落定了,忽然有种落叶归根的感觉,只等着赵琪凡这片温暖厚实的土地一声呼唤,她就应声而落了。
终于等到他来了,阳光里走来他的面容比暗夜中灯光里更温暖柔和,眸光倒映在她的眼里泛着熠熠光辉。还同从前一样,身上是一件黑色西装,笔直而下,只是人更精神了,缓缓向她走来。
她等了许久,虽然表面是矜持内敛的,心里却一如既往地焦急期待着他早点将喜讯说出来,所以她就只能这样煎熬着。不过看着他脸色比前更有光泽了,精神也更好了,心里顿时宽松了很多。而他比起以往,则深沉了很多,所以说话也要多几分酝酿。
咖啡厅绿色格子桌布陈旧得很有年代感,他的咖啡不小心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印子,是一团深沉的暗黄,他的手意欲要掩饰自己留下的尴尬,将咖啡放端正了,声音低沉地说:“卓琳,明依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