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13)
人生不全是黑暗,还有一个希望一直尾随着她。只是这希望在水一方,渡江就可以过去的,怎奈江水太宽太广,江之广矣,不可泳思。可是江水这边一片荒芜,满目皆是荒凉,一丝生气也无,这样的地方呆下去只有慢慢地成枯槁之状,然后惨败成昨日黄花,零落在今朝的江边,一地残黄。所以生活的希望只能是渡江过去,彼岸花只生在彼岸,却是她此刻唯一的寄托。
拨通了清亚的电话,佳音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听着清亚的声音,佳音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一脸,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朗舒缓,像是四月天的柳絮清扬,六月天的芳菲馨香,那么温暖人心。可是佳音心里一团汪泪,那枚戒指在手心里也因为汗的缘故濡得涩涩的,她舍不得他,这么迟才知道原来那份情竟是这么深,这份舍得要这样难。如果早一些看穿就不会耽误他这么久的时间,青春荏苒就过了,岁月只在他的脸上留下沧桑,是她不忍目睹的憔悴。他是她的退路,而今只能后退了,恰巧可以后退了,她却迈不开脚步。
这样的雪天约清亚在含香山见面,是两人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情景,只是碍于很多不便都没能成行,好不容易今日下定决心来此一聚,了却心里的那份夙愿,于她其实是要将戒指还与他。他的清逸明朗的人生她怎能亵渎,因为自己的私心将他圈禁在围城里,误了他的大好年华,负了他的情意,而今的她无路可进了,却在此时,就在此时,不愿用他的幸福来赌一条退路,这样的情意她偿还不起。
年后第一场大雪后,整个世界一片凌霜傲雪铺天盖地,含香山上山的路已被山上的人扫除干净了,脚底偶尔有几块碎石块硌着,却不觉得难受,只感到生命的存在是多么欣慰。山上一片白雪皑皑,映衬着一层层清新的绿意,视野顿时开阔了,满目都是净洁新鲜,很是怡人。雪消融时最是冷,两人都穿得极棉厚,走了一程路,已有些气喘吁吁,便在一处亭阁坐下来歇脚。虽然累,可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赶路赶到直喘气,许久没有呼吸这样清新自然的空气了,两个人都满面春风,笑容融融。尤其是清亚,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容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脸上。
歇好了,气喘匀了。清亚看佳音鬓角碎发有些乱了,便伸手给她理好。他温暖的笑容印在佳音的心里,暖得她都洇出酸来了,心里一阵惭愧,低下头去低声地说:“清亚,我会在这样的时候想你,你恼我吗?”
清亚划过佳音脸庞的手停留了一会,终于拿了下来,笑着说:“我恼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快乐。”
佳音的手碰到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声音也发酸了:“我希望你幸福。”踌躇了一会终于将一个银丝首饰盒拿了出来,翻开来便是那枚镶着两颗珠子的戒指,慢慢道来:“我不配带它,它适合更好的人,爱你,疼你,关心你的人,那个人干干净净的,一心一意地爱着你。我不配。”
“啪”的一声,清亚将那盒子盖住了退回到佳音的手里,脸上的笑容尽失,表情严肃而坚定地说:“佳音,我并没有强求你什么,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依旧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停了会又道:“这个戒指如果给你带来不便,你可以选择扔了它,不要还给我。”
佳音手掌托着那个首饰盒,看着他认真而执着的表情,神色间弥漫上淡淡的愁色,道:“没有不便,只有不安。清亚,我和他之间不可能了,但是我不能也不敢亵渎你的感情。我已经结婚了,并且还怀过孩子,我不配你。”
“你怀过孩子?”
佳音心里滴下泪来,哀苦地笑了:“是呀,我还怀过孩子。”
清亚忙地拉住佳音的手,着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色的山脉在她的身后,一片苍苍茫茫,她的脸色亦是苍白暗淡,看着他一阵心疼,将她拢入怀中,轻缓地问道:“那孩子呢?”只是一会,还不待佳音作答,那拥抱加紧了,吻温柔地落在她的发间。
佳音心里一暖,连声音都醉了:“清亚。”
两人互相望着,不言不语,那言语盛放在心里,彼此都了解。只是此时更加明确了一种感情,不再多做徘徊挣扎,不再犹豫不再踌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就只余了他二人,天寒地冻间,彼此温暖着对方。
清亚将银丝锦盒重新装进佳音的衣袋里,拉过她的手呵着气,给她搓着手,拉着她继续向上走去。忽然有几片红叶飘落在眼前,红得那样鲜妍,转身来看佳音呼着气,脸上有一团霞光灿然,犹如那红叶一般,心里一疼,就想要背她。
佳音一听忙捶他,心里又羞又喜,待要前面跑开,却被他拉住。他这样温软柔和的人此时满身是不容抗拒的霸气,由不得她不许。上了他的背,还是担心他的身体,这样的雪天脚底下的路有些硬实,容易打滑,况且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很硬朗。但是他的背温暖舒服,平展宽阔,给她以温暖感安全感,想一直呆下去。好在今天这里没人,天公作美,让她得以在他的背上多依靠一会。
清亚的声音有些吃力,但依旧很清朗,问道:“佳音,你和他真的不快乐?你这样不快乐,我带你走好吗?我其实多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我带你走好吗?”
佳音在他的背上趴着小憩,像是睡着了,声音有些迷糊的哀叹:“可是我们去哪里呢?我都结婚了。”
清亚喘着气,那声音却透露着一丝喜悦:“会有地方可去的,明天就会有了。”
佳音从他背上下来,给他抹去脸上些微细密的汗珠,娇羞地一笑,拉着他继续向上走去。含香山坡势极缓,走起来不怎么累,山景很是辽阔疏远,极目望去,都是清一色的雪白。两人走到山腰处的一处亭阁歇下,这会全身就热起来了,脸上气色红润了很多。
这样平淡简单的山间美景,在佳音的眼里就是全世界,就是倾尽天下的美丽。她给清亚理了理大衣领子,就靠在他的肩头,朱唇微启,笑着说:“我每天在家给你做饭,洗衣服,织毛衣,等你回来,回来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情。骑牛读汉书,十年磨一剑,学生们十年寒窗的故事。”
“好。”
听他说好,佳音心里一甜,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语气温柔中更加坚定:“美丑不管,一定要穿我给你织的的衣服。”
清亚的语气喜悦中也更加坚定:“好。”
“我做的饭一定要好好吃完它,定要饮啖兼人。”
“好。”
“陪我说话,你说水浒我说红楼。”
“好。”
佳音起身来看着他,就觉得那样子傻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问他:“你呢,你有什么要求呀?”
“佳音要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好吗?”
“好。我只要一个家庭,平安幸福就行。清亚,你要陪我到老,老到头发花白了,你也会说我最美了,是不是?”
清亚的吻突然温柔清凉地落了下来,佳音心里一惊,渐渐地便融化到他的吻里。他的吻一如他的人,温润如玉般浸润着她,让她心里满是安定。而此刻手指间的触碰,是在为彼此套上戒指,从此便可名正言顺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第121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14)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岁去弦吐箭,日子过得可真快,即便是一个人也快得很。天气虽冷,佳音还是坚持着每天出去锻炼,就是为了与清亚见面。文学社解散了,大家从原来的每周两日欢聚到现在的各奔东西,郭新建去了北平,没再回来,其余的人则回归各自的岗位,岁月离乱,人人自危,大家忙着明哲保身也就没再有闲情逸致欢聚畅谈了。还有读者来过几封信,有其他的文学社来过友谊信,有著名学者来过慰问信,渐渐地,这些音信就稀疏渐至渺茫了,而他们的激情也不再了。
也就他二人,还是些兴致来到那昔日欢笑的院子里,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主人念在旧主顾的情分上也欣然让他们来此小聚一会。院子里另行收拾了一番,桌椅都搬出去了,显得更空旷了,樟树下只剩了两把椅子,萧条地散坐在那里。依稀辨来,有一把好似是温暖以前常坐的,她喜欢那颜色比别个俏皮一些,只是如今看来,却沧桑了许多。
屋子里也只剩了一张桌子,两三把椅子,桌子上还有个红木雕花笔筒,里面放着一支钢笔,旁边还有个砚台,外沿泽着一圈崎岖的墨迹,风干了像是刻意镂刻的雕花。佳音记得以前在这里为清亚把盏研磨,他则是为大家的文章挨个题字。不禁上前去摸着那圈墨迹,好像还有些许昨日的温度,心里就是一阵宽慰。
虽然冷清寥落,寒气逼仄,他二人还是欣然选择这里,只是坐下来彼此握着手闲谈,心里却宁静清远,温暖祥和。谈到将来虽然有些无措有些迷茫,但当前的一步就是先要离婚,两人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佳音一踌躇,蹙了蹙眉,漫念着说:“要不就这样走吧。”
清亚笑着说:“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
“什么?”
“没什么。”
嘴上说不出的话,佳音写到了纸上,先是舒心地笑着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然后一想,提笔又是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沉思一会,又忽觉苦困艰难,泪水亦滴落下来,挥笔写下:恨不相逢未嫁时。
要她离婚,还不如当初不嫁的好,或者他们为什么没能早些相遇呢,中间错过了这么多的时光、辜负了这么久的情意,而今要在一起了,为什么不是未嫁之时呢?
就这样苦恼着,心里反倒平静了不少。外面越发乱了,蒋妈、小姚、小玉回来说的多的也是外面越来越惶惶的形势,佳音尽量左耳进右耳出,不做多想,免得一不留神又牵动了某根愁肠,自己的敏感脆弱又怎么不知,心里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城墙要坚固好,绝不能坍塌。这让蒋妈她们甚至包括吕公馆里其他人,在这战乱纷争、惶惑不安的年月里对佳音的这份镇定自若多了几分纳罕,尤其现今靖璘一去许久不回,她的泰然与安定倒是别人少有的,真个一个古训下的贤良淑德、仪态万方的规矩女子。
佳音不喜欢别人这样或阴或阳地表溢美之词,所以趁早回来继续写自己的那部小说,现在没地方继续发表了,也许久没动笔了,搁置了许久,思索了许久,文思渐渐转到了“少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仿佛才是寒门女子与富豪公子之间爱情的最佳诠释。贫贱夫妻百事哀,而贫富之间的爱情呢,恐怕要比哀更艰涩得多了。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吉士有让少女倾心的外在条件,爱慕虚荣的怀春少女自然心向往之,他们的爱情本就不纯粹,哪怕彼此会有忠贞之心,遇不到对的人,终难成那连枝共冢的完美姻缘。
这样写虽然痛苦,但她得以全身心都沉浸在小说中,勿动勿念,勿再贪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的是在某个空间心念已死,纵是外界动乱不堪,也不再挂念好了。许久杳无音讯,他早已忘了,她又何必抱着执念执着呢?
今天出了太阳,难得的日光辉映里的大好晴天,收拾起笔墨,就出来到院子来。蒋妈着意给披了件赖皮大衣,风毛扫在脸上苏苏麻麻的逗得她嘴角牵起少有的舒意笑容。冬天的院子绿得有些萌醉,又有些纯净自然,不似屋里的水仙,那份巧夺天资的妍丽是暖室的刻意雕琢使然。风些微一吹,依旧冷得瑟瑟,迎风却是一阵的自然清香,揉进心肺脾里别是一般沁凉舒爽。
待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外面喊道:“吕公馆,有信!”
不知谁会在这时来信,佳音倒吃了一惊。大钟忙跑来打开门来接收了,随即递给佳音,收信人是她,却没有署名,却让她忽然想到以前韩子沫常给她来无名信,还配有一颗丸药,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是他?想着不禁笑了,走进卧房来才慢慢拆开来,看时整张信纸却只有一句:佳音还好吗?
佳音怔住了,信里没有署名,只有这一句问话,佳音还好吗?那字迹那样熟悉,她永远忘不了的他端正大气的正楷,带着一份西洋式的洒脱。佳音还好吗?他问她还好吗?他问她还好吗。她的心怎么跳得这样快,一时间激动难耐,眼泪簌簌落落地下来了,咬着嘴唇不知要哭还是要笑,清寒的冬日,她的心里滴雨似的哒哒乱响,久不停歇。
“我回来了。”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他走了进来,罩着一件风衣,一顶礼帽,卓然独立,翩翩而来。佳音只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安稳无声,却声声踏进她的心里,而她只怔怔地看着他走近,不知作何声响。
靖璘走进她坐下来,端详了她好一会,慢慢说道:“你哭了?”
“嗯。”佳音只这一声,眼泪又滑落一颗,晶润饱满,闪在脸上。她依旧望着他,眼睛因为泪意朦胧,而更晶莹透彻清辉闪烁,那怔住的样子仿佛他是从天而降,带给她诧异与惊喜,而她一直没有回味过来,来不及思索就怔住了。
脱了礼帽的靖璘稍显疲倦,但看她泪眼朦胧呆呆怔住的样子,立时却有了些安慰内心也轻松了许多。脸上带出柔和的笑容来是佳音多久不见的柔情,引出了她一肚子的委屈与纠缠,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想看到地老天荒似的。她的样子让靖璘也看住了,第一次直视她的泪水,没有难受与挣扎,多的却是一种安慰。
一转脸桌上是一堆写满墨字的稿纸,一想又是这段时间她心有所感写出来解闷的,心里一时愧疚之情翻涌上来,拿起一张来看着,蝇头小楷笔迹清秀隽永,满张只有一句诗,道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看住了,写满了满张的愁绪,竟然是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一字一顿地发狠地念出来:“恨不相逢未嫁时。”眼里忽然簇然燃起两团火焰,青筋顿时暴起,将那纸一揉成团向佳音脸上甩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佳音脸上猛地一阵镇痛,错愕地看着靖璘,还未反应过来这急转急下的情势。靖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眼底是隐怒,嘴角却是一抹讥笑:“恨不相逢未嫁时。你和谁恨不相逢未嫁时?你为了谁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因为才进家门,身上寒霜未退,此刻生了气,那寒气更是逼人,抓着佳音的手将那股冰冷丝丝寸寸尖利地摄入到她肌骨里,刺激了她的神经,她也才终于惊醒过来。他从千里之外而来,重新近到眼前,前翻那般缠绵痴缠藤蔓似的错乱繁复地攀爬而上,烦乱了内心那份处变不惊的淡然,一月来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的防线一瞬间崩溃瓦解了,涌翻出委屈不解、担心挂念纠缠的情绪。她的世界此刻全无一个,就只有眼前的他,她一直不变的执着,他深深地刻在她的眸子里,那样横眉怒视,猎鹰一般的眼神逼视着她,射到她的心里却是许久来不曾有过的辛甜与慰藉。
还将旧时意,惜取眼前人。惜取眼前人,不是昔人不在了的放下,而是对昔人昔情的执着与坚持,原以为到了荼蘼花开,其实是因为爱到荼蘼而已,所以放不下,一直都是情情,所以枉做了无情。
他愤怒了,佳音却忽然异常淡定坦然,仿佛洞悉了一切豁然明白,明白了所以淡静了,所以淡静地说:“不是,没有为了谁。”又有些委屈,滴下泪来,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只一会含泪的眼睛却又忽然转了淡淡的笑意:“你回来了。”
第122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15)
靖璘定定地看着佳音,许久没见面了,眼光还在捕捉着什么。忽然将唇印上去,将她使命地箍到怀里,印在她的唇上狠狠地辗转允吸着,箍着她的手也将她一点一点地嵌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吻像团噬人的火焰,灼热地燃烧在佳音的唇上、心里,嘴上发痛了,狠狠抓着他的衣服叮咛一声,却被他吻得更炙热。佳音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唯有使命地抓着他,此刻唯一的倚靠。他不管也不顾,自顾自地吻着,随即,佳音的衣服就被扯在了床上,他整个人倾下来,更大的一团热火将她包裹了。
感觉只是睡了一会的时间,房间里已经黑沉沉的,略移动了下,浑身就酸痛不已,索性就窝在被子里。伸手触摸身边,靖璘已经起身出去了。他们的亲密接触他从来都是温柔的,这次却像一头爆发了的猛兽一般在她身上燃烧着无边无际的热火,她想着回味一下甜蜜却无甜蜜可寻,清楚可辨的只有身上的酸痛,这份痛感直蔓延到心里去,一时百般愁绪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
门缓慢地打开了,佳音还是吃了一惊,瞬即屋里的灯亮了,满室光辉,映着他走过来。看她醒来了,他舒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一言不发。他洗过了澡,身上着一件灰色睡衣,佳音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他两眼,见他不做声,又转向另一边依旧卧着。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丝绵被下浅浅地露出她凝滑雪白的香肩,温软细腻。他给她将棉被盖严实,一眼瞥到她脸上被他砸中的地方些微有些红肿,心里一阵痛悔怜惜,收回了目光,声音温柔了:“我的信收到了吗?怎么没回信?”
佳音脸上泛起一丝潮红来,心下一软,声音亦软了:“今才收到。”
他淡淡地说:“外面风声紧迫,交通受阻,想来延误了。”
佳音始终将头侧向另一边,又问道:“你在外面可都还好?”
“这么久才问。你还好吗?”
她噙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我,很好。”
这么说着,靖璘忽然起身来,向衣柜走去,说:“早点去吃饭,早点休息。今晚有公务要忙,就不回来了。”雷厉风行地换好了衣服,待走的时候又停住,“今天的话都是真的吧?”
“嗯。”她答了这么一声,他就走了。佳音立时有些怅惘,又后悔刚才怎么就思维滞顿了,偏只答了一个字,他就那么走了。再多两句,他应该会回个头的。
饶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沁着着温馨甜蜜的欣慰感。再微一动,身体又痛了,这一痛才又想到他刚刚猛烈的举止,那纸团向她凌厉地砸过来,那句“佳音还好吗?”,为这全身都痛了,可是却刚好解释了一切,不都是她要的一切吗?他是在乎她的,因为在乎,所以激动易怒,所以才横行霸道,只是这答案等得太煎熬了,她用了那样大的心血筑起的堤坝,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瞬间就因他的一个弹指就给崩塌了。她累了,微笑着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靖璘出来后直接去了吕公馆请了老爷和太太的安,许久不见,年也不曾在家里过,两位老人自是大篇幅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将这一个月的过活问了个底朝天。特别是吕敬之,私下里还专门叮嘱靖璘和顾锦城来往慎重一些,最好尽量避免来往,小心旁人耳目。又无不严肃谨慎地提醒他和顾千万不要有事务上的往来,尤其是军火。靖璘因为前翻许多事,而今听父亲这番话心里大不舒服,告诫他许多事情不要轻易做。可是却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下一步行动又是什么。本来就觉得父亲的肚里子藏有很多事情,以前是觉得没必要知道,现在却觉得深不可测,那深潭根本就是一个黑漩涡,装满了一切黑暗的东西,而他想要知道却也无法察觉一二。所以要逃避,才选择了去南京,如今回来,一切都没变,似乎心悸更甚了。父亲刻意对他隐瞒着,他也装作不知道好了,他还能怎么做,只能做一个冷情冷面的人了,总归他养育了自己一场,没道理和他对着干。况且目今的社会,谋害杀戮的事情根本就是稀松平常,上有政府下有刁民,哪个不是在因利杀人,只要不触及底线就行了。再次回来,梳理好了思绪,硬下心肠来,放开一切去,说他无可奈何也好,只要不触及底线,他都可以忍耐都可以漠视。
只是实在无力看着父亲一双淡静自若的眼睛,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过一会的时间,便说有事出来了。一出吕敬之的屋子便看到蓝清儿怀里抱着孩子站在楼梯口处眼望着他,见这会没人,便只是点个头就待要走,蓝清儿轻声喊住了他,却只说了句“你瘦了。”,她身上的娇媚态少了很多,又因为抱着孩子,倒更显得端淑了,只是一看到孩子,他会不由得想到和佳音那场口角,以及她向佳音透露的关于静妮的信息,心情更加不快,嘴角似笑未笑,淡淡地说:“你胖了。”
她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哀愁与无助,“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倒笑了,“我哪里敢生二嫂子的气。惹得你心绪不畅结郁损了元气我怎么跟父亲母亲还有二哥交代呢。”说完,不再做逗留便走了。
晨风飘来股股清幽的花香,伴着晴明的日光很是沁人心脾,这么样,早春也就来了,只是佳音等来的答案却渐渐变了味道。靖璘回来的更勤了,小玉比旁人足高兴了有五倍。可是他回来除了卧房里的那件事外,把酒话家常,赌书泼茶香的生活小事却一点也无,他的回来仿佛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一种满足。而每一次都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那样硬冷那样生疼。她曾几何时睡梦里都在期盼他的触碰,而今当真希望成真了,却是一道道留在青铜器上的刻印,伸手触摸,皆是硬冷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