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就看着他,“你还是自食其力吧,我看你这文章写得挺好,多加点对话、场景的描写不就成小说了。”
这样端木的这篇文章在大家的一力建议下要改成小说了,那么就不能上这一周的版面了。靖瑶刚在走神呢,这一明白过来立马着急起来,使劲拉着端木的衣服要说什么,却一早被卓文媛看穿了,就指着他说道:“你小家伙想干嘛?想让别人替你抵账?你以为姐姐我不知道了,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看在你最近慷慨大方地请姐姐我吃西餐,我可饶不了你,你放心,文章已经有了,就把章先生写的那篇骇文登上去。”
靖瑶听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先是呼了一口气,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卓文媛,作揖道歉,却惹得卓文媛又说他最近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确实,靖瑶最近在大家的言语里跟个傻子疯子似的,连高兴就没了谱。一连几周都不过来,文章和请假信直接让佳音给带了过来,要过来也只是匆匆忙忙地应个景,为了买大家个人情,还在西餐厅订了高档牛排,可要知道他那薪金买这七份高档牛排就真是千金散尽了。这一系列疯狂的举动大家心里都明白,还不是为了楚眉心。
卓文媛就哀叹道:“哎,可怜我一个比潘安还俊的靖瑶竟然被个结婚的女人给勾去了魂。”
端木就坏笑着说:“不是有我在你身边呢嘛。”
卓文媛就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信口胡说,也不去计较。
只是这话还没说几天呢,靖瑶突然换了副愁眉像出现在大家面前。那脸,用端木的话来说,就是被开水烫过的鸭子屁股,枯槁一般的苍白。这人是又回到了群体中间,却越显得像个离群的孤魂,就只在佳音身边坐着,或者发呆,或者看书。
佳音在写小说呢,一般这时候是不准人在旁边看的,此刻却也不忍心赶他走了,但也不理他,任由他继续呆着。周围一直安静着,直到那哀愁的声音传过来:“嫂子,她走了。”
佳音头也没抬:“那你去追她吧,把她追回来。”
“她结婚了,我怎么追她。”
佳音听那声音越发没精神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生气道:“那你就找一个比她好一百倍的姑娘,比她好的多了去了,你这呆子就只往一棵树上撞。”
靖瑶听了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又按住佳音的肩头,执着地看着佳音的眼睛说:“嫂子,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睛却是明亮的坚定,更带着一份陶醉,深深地看住了佳音。佳音的记忆忽然回到了从前,从相识时起,每回他看住了她的眼神都是定格在她的眼睛上,每回都是执着和深情,让她不由得产生误会。而今看来,都是因为楚眉心吗?难道自己的眼睛很像楚眉心?
“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像楚小姐?”
这一问让靖瑶有些愣住了,眼睛更是呆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静默地点点头,又说:“嫂子知道了。你和她的眼睛很像,很玲珑很灵秀,很会安慰人。所以,我喜欢嫂子的眼睛。”
“我喜欢我嫂子。”他从前这么说的,声音清脆响亮,心里也甚是欢喜。这话扰了她好几个夜晚的清梦。原来他想说的其实是“我喜欢我嫂子的眼睛。”就是因为她的眼睛像楚眉心,他竟然这样执着,连爱都深入到细处。
心里感慨良多,却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也不再理他,又投入到小说中来:
“最近我的脑海总是昏沉沉的,满眼都是在海边你的神情,你跟我说的话我应该相信的,但却总是眼前像是有许多丝,丝与丝之间形成的网框里总是出现你母亲的面孔,她不说话,但是神情已经让我怯步了。我将自己交付于命运,命运却偏偏让我自己拿主意,就像是你说的我们的未来我们自己拿主意,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应该相信你的,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我真的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吗?我…”
写着写着,却又写不下去了,小说的基调从一开始的幸福欢快一路走下来竟然变得这么忧愁伤感,这跟她原来的初衷完全背离了,再也忍不下心写下去了。搁笔将稿纸整理好,再回过头来看时却已不见了靖瑶,屋里也只清亚一人,又呆看了他几眼,才回头来将桌屉里最新的一封来信拿出来,准备给他回信。这位唤真先生陆陆续续已经来了好几封信了,每一封多的不谈,就只一问,倒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她也只回那一问,多的也不说。那信上的地址是一家梨园,看来应该是个资历较深的票友。
戎狄蛮夷胡,独缺一处,谓之若何?
东南西北中,异族倭寇,乃是天害。
身在豪门里,不是豪门人。我非公子纳兰,却也报国无门。徒压一身豪门事,于国于家无用。却道怎样?
食那富家禄,担这富家忧。虽非相国公子,实有纳兰之心。富家百事皆周到,尔家尔国大幸。尽心即可。
Shadow, with her veil drawn, follows Light in secret meekness,
with her silent steps of love.
(阴影戴上她的面目,秘密地,温顺地,用她的沉默的爱的脚步,跟在“光”后面。)
这是我一时兴起想起的一句诗,不必回复的。敬颂文安。
这周的来信是泰戈尔《飞鸟集》中的一句诗,直接写的英文,却要她不必回复。佳音也不晓得要不要回复,只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上面的文字难受着,一时连空气都窒闷了。也不知是不是英文的表达让她更有一层感触还是最近心思太过敏感,总之心里一直在哀叹着。
第93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4)
这年的梅雨来得早下得也甚是汹涌,噼噼啪啪地摔打着地上的一切,瞬时街道院落就积满了齐膝的雨水,整个城市变作一片汪洋大海。好容易等到地面的雨水退下去了,这天赶巧似的又下起雨来,让人恼之不尽、恨又无用。往年,吕公馆的院子一进入夏天的繁盛,梧桐和合欢层层叠叠,葱葱茏茏,花坛道旁妖艳的玫瑰、娇嫩的海棠、清丽的百合鳞次开放,一派姹紫嫣红,绿意迷蒙。而今大雨如注般倾泻,一切盎然全被这雨水给打蔫儿了,弓腰驼背,枝叶垂落,花草萎靡。刷刷的雨帘里不管是鹅黄还是柳绿,全都模糊不堪,淡而无光。
接着在雨幕里,有两辆车相继从院子往外开去,雨刷有节奏地来回刷着,刻意打乱了雨绪的连贯,车胎压着地面的雨水疾驰而过,溅起两道飞帘似的瀑布。转过几条大街小巷,车子开向了轮船码头。众人从车里纷纷下来,将伞打开了,撑起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花。
遥遥看去,远处的海面已经水天一色了,都是陈黯灰青,在雨意朦胧中,更显得模糊不清,就只海边的这艘高等轮船愈见清晰。因这雨大,今天的乘客很少,码头上送行和劳作的人也不多,故而这船容得下大家这份热切的送别之心。
招了茶房,开了舱里的房门,披着一身的雨露,大家一一走进那第一号船舱。这里只有一个舱位,但因为是头等舱,舱里的空间很宽敞,灯光也很明亮,陈设布置也极是豪华。看着这舒适的环境,大家方才真正安下心来。
来送行的是吕家的年轻一辈,吕家和全家家长就在家里安顿嘱咐了一番,因为雨大,也不方便出来。大家将提箱一一放好,将家里做好了带来的饭食放到圆桌上,路上必备的药品也拿了出来,一切都打点好了,才又坐下来同她说话。
幼安自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痴罔地呆着,任由他们帮自己在那里打点,却连谢谢也不晓得要说了。想要和靖玿说些什么,看着他身边肚子已经显出来的蓝清儿又缄默了。她要走了,按照靖玿的嘱咐要去美国学习并调整自己,呆在家里太让她受委屈了,所以希望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学习新知识,调整好心态,等孩子出生了他们也搬出去了,他就会接她回来。而家里的老少也都同意了。
是的,他会接她回来的,他为她着想,不想让她受委屈,又希望她变得坚强勇敢,所以送她去美国。她是懂事听话的,又善解人意的,所以虽然心里百般不情愿不舍得,也不得不走了。陪她一起去的是她的一个女佣,为的是她路上有个伴儿,去那里能有人照顾她。
临了,大家要走的时候,靖玿才坐在她身旁,抚摸着她盘起的发髻,温柔地轻声地说:“幼安,我对不起你。你在那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他这么柔情似水,幼安都想哭了,但因为大家都在旁边看着,还是忍住了。只是凑近他,轻声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就是,等搬出来了,你能不能早点接我回来?”
靖玿轻轻地抱了下她,又紧了紧她那件蓝色襟珠扣小坎肩,方才说:“嗯,到时候早点给你写信。到了那边若是也下雨,把那雨衣早些穿好,不要害怕,到那里自会有人去接你的。”
大家又穿好了玻璃雨衣,拿上伞,就准备要走了。佳音心里又不舍,便单独留了下来,想再简单地安慰幼安几句。幼安看靖玿出去了,那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拉着佳音的手就哭了起来。佳音拍着她的背,和她一起哭了,好容易有了个知心的人能说几句体己话,现如今又要走了,又把她一个人扔到那让她大脑时不时绷紧的大家庭里,这心里也是一百个难受。
“等他们搬出来了,你让你二哥早点去接我回来。”等眼泪流干了,幼安又把这话给佳音说着,那蓝色坎肩衬得她肤色苍白极了,自靖玿走了就更是恹恹的样子。只是随即,又说:“帮我照顾好你二哥,他那人粗心的很,很多事情都想不周到。”
佳音哭着点点头,“嫂子,你照顾好自己。”
幼安帮佳音擦着泪,自己的眼泪却又流下来了:“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舱外舷上传来了水手的呼唤声和起重机滚船索的声音,佳音知道船要开了,也只能和幼安依依惜别了。从舱里出来,光线一下子变得暗了,这灰暗遥遥地连着尽头处外面的阴暗的雨天。记得那个草长莺飞的日子,在玉石别馆精装的窗户前,窗外是一片春意葱茏,屋内也是一团喜色,她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担心地说:“佳音,怎么办,我好害怕。”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者说预感到了什么,所以那么的害怕,却也那么的无助。害怕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了。不管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到底她的预感成真了,以后的漫长岁月里,都要在遥远的异国一个人孤独地过下去了。视线更亮了些,眼看着要出船舱了,佳音忍不住又回身看了眼,心里默默地祷告着,踩着沉重的步伐出来了。
雨依旧下着,大家打着伞穿着雨衣并立在码头上静静地看那船慢慢地使动,缓缓地离开这里,向那美利坚共和国进发。幼安并没有出来,大家还是将那船目送了很远,在雨幕下远远地小去了,方才回身来往车里走去。
佳音因为幼安的突然离开心里老大不舒服,好几天情绪都非常失落。巧不巧这些天靖璘和靖瑶竟也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这林荫别馆最近一直处在压抑的氛围中。靖瑶最近时不时地过来,也不多说话,只是呆呆地坐着。佳音知道他是因为楚眉心的原因,虽然自己心里也难受着,却还是腾出心思来安慰靖瑶。靖瑶因为幼安的走,心里又罩上一层阴霾,心里更是不爽快,而今看佳音反过来又安慰自己,不忍心她这样心苦,勉强让情绪好起来,好让她看着心里也舒服些。
佳音的心思又怎能舒服得了。才觉得好些了,却忽然又听靖璘说靖玿要在幼安到美国后写信商议离婚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打算接她回来。所以她的等待全都付之东流了,她这些时光的付出也全部打了水漂,而她此刻还不知道,还心心念念地等着靖玿接她回来呢。听到这个消息,她会如何伤心呢?会不会就此轻生呢?她这么好的妻子,他都不要了,这么轻易地丢开了,这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男子,辜负了多少女子的感情呢?
这么想着,佳音对靖玿的厌恶骤增了好几倍,那一时的冲动,真恨不得当着面将他痛骂一顿,等翻醒过来,又觉得有心无力,就只能在这里暗自神伤了。
靖璘最近心情也不大好,佳音知道是因为欧阳卫林和报纸的事情,他也是有心无力。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同时又有些担心,不禁又多看了几眼。
靖璘在抽烟想事情,一瞥眼见佳音几次都在看他,就问她:“因为幼安的事情,心里很不舒服,是不是?”
佳音倒有想要问他一句话的冲动,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就说:“我就是担心她,怕她会想不开。”
“那你是不是很恨二哥?”
佳音点点头:“有点恨。”
靖璘倒笑了:“别恨了,恨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其实他也有苦衷,他本来也不想结婚,也不适合结婚,可是偏偏要他结婚,他就知道自己要对不起一个人了。谁想到就让幼安给碰上了。”
听他这样说,佳音就没话了,就算他知道对不起她,可是一句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改变不了的她被抛弃和她一颗被摧残殆尽的心的事实终究改变不了。
静默了好一会,靖璘看佳音又呆住了,又对她说:“你和社里的人好好相处吧,有个人懂你最好了,他还能帮你解忧。”却见她似乎并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在那里看向那边呆坐着,就起身到她身旁,拉了拉她的衣服说:“家里的花有些蔫儿了,忙着社里的事情又忘了收拾了?”
佳音这才回过神来,只得抱愧笑着淡淡地说:“明明在社里的时候还老想着呢,一回来碰到点事就给忘了。”
靖璘点点头,却不再说什么,又回到原位坐下了。
第94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5)
这里靖瑶前几天还郁郁寡欢着,自从接到楚眉心的两封信后整个人又变回了从前的那副乐天的样子,竟将幼安的离去所带给他的愁绪都尽数抛开了,拿着那两封信就来找佳音。
依旧在下雨,只不过那势头小了很多,看那雨温润柔和的样子,他索性就不打雨伞了,径直就从后门跑了过来,却还是淋了一身的雨露。只是那两封信还是完好地保护在身下,一进门,不管别的,先将信拿出来给佳音看。
小玉看他全身都淋湿了,却还犹自喜悦地笑着,最近可很少看他笑了。只是全身的雨珠滴答地流淌着,淋得落汤鸡似的,脸上的笑容越显得凄惶了,心里一疼,就要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好帮他吹干。佳音却一口阻止道:“你难得有时间也不去休息一会,你五爷有能耐淋着雨来还怕感冒了不成,用得着你担心么。”
靖瑶不明白为什么佳音口气那么强硬冷漠,也不管那么多了,接过小玉拿来的毛巾擦了把脸就兴高采烈地对着佳音说道:“嫂子,她来信了,她来信了。”
佳音狠狠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还不如直接去北平找她去,也不用天天望眼欲穿地盼着她来信了。”
靖瑶看着佳音那嗔容娇媚的样子,笑意却更浓了,湿润的脸上那份英气温柔中也更逼人了:“嫂子又说傻话呢。难道嫂子不愿看到我高兴吗?”
佳音看他那让人心疼又心生爱意的样子,心下一软,又笑了:“哪里,看着你开心,我也难得开心一场呢。”
这样,靖瑶到了百合坊里又成了大家口中的疯子傻子。佳音虽然自己也时不时地说他傻子,却不十分情愿别人那样叫他。只是有他这个傻子,她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能好很多。
只是伸手一触到唤真来的那封信时,情绪一下子又沉到了海底。那上面的诗句总让她想到幼安,她就像是那永远躲在暗处的温顺的影子,总是形影不离地追随着靖玿,只是他那光芒太耀眼了,根本不需要她的陪衬,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想,就将她抛到了大洋彼岸去。虽然靖璘说不要恨他,可她难免要生气,情难自禁地提起笔来,回道: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to dig an uncrossable river for the one who loves you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出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这个唤真先生,也许读过她的文章,却从来没和她谈过此类事情。总像是一种高度的精神交流似的,佳音本来毫无此类精神交流的情结,但却还是每每都认真回了他。这一次却觉得不像是精神交流了,因为这话是触及到了她内心柔软易痛的地方,仿佛更是一种情感倾诉了。只是想想这样回复又显得驴唇不对马嘴的,太唐突了,又提笔去了一封信:
唤真先生:
最近家中诸事冗杂,一时繁忙,没能及时回信,深感抱歉。今天抽此时间,还复先生来信,是因先生那句英文诗确实触动我的心肠了。
确实不知先生到底遇到怎样的烦扰所以发此感慨,倒是那诗句里的形象却和我生命中的一个女子极为相似。自我见到她起,她就如一个安静的、温顺的、温情的影子随行在她丈夫的身后,她的爱是沉默的,从来不会刻意流露在脸上,但却又是最深沉最有分量最无私的爱。她爱他深入骨髓,所以心心念念全是他,每一时每一刻不是为他着想的,在家里受尽了委屈,怕他烦心,从来不对他诉苦,任何事情都是一个人承受着。就连丈夫外面有了人,还怀了孩子,她却还为丈夫为人父而真心地高兴着,连带那个人也包容到家里来。
你说世间有这等好女子那男人应该要珍惜的吧。可叹的是,自古薄情人从来不只元稹一个。哪怕她已经这么善良这么美好了,受尽家里的冷落不说,连他也对她一样薄情。他就是那光,拥有世人仰慕的家世与外表,也许是因为周身闪耀的光早已盖住了身后那个弱小而一直坚守的黑影,他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者他知道,却在刻意冷落她。安慰也不给,关心也不给,甚至连陪伴也没有。可即便是这样,她却还为他着想着,明明为着他那遥不可及的爱眼睛已经望穿了,明明心里绞痛得要死了,明明担心他的爱会离自己愈来愈远,嘴里却还是说他只不过粗心而已,强力地为他辩解着。
这样辛苦到最后,却换来的是他的忍心抛弃,抛弃她到异国去孤独地过活,却还骗她说是让她去学习去调整,时间到了就会接她回来。她为了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离开了,去了那遥远陌生让人畏惧的国家。而今她还傻傻地痴罔地等着呢,等着他接她回来,殊不知最后等来的只能是一纸离婚书了。He digs an uncrossable river for the one who loves him.
所以一看到那一句诗,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多像啊,她多像那影子啊,follows Light in secret meekness.默默地,温情地跟在他后面。却不料,千金纵买相如赋,拿得回顾?他连回顾都不施舍给她了,叫人真是寒心。先生,世间的男子难道大都是这么负心薄幸之人吗?当真没有半点感情半点关心?那他们的心都去了哪里呢?
这又让我想到了我家小妹,同样的一个可怜人,嫁了一个家道显赫、烈火烹油的大家公子,却也是个游戏于花街酒巷的纨绔子弟。整日价不回家,吃喝嫖赌抽,样样皆精,唯独没有一颗爱她关心她的心。她那样的娇小姐,全家人宝贝似的疼着爱着,嫁了人妇,整天独守空房不说,难得他回来了不是无言冷对就是争锋相对,从来没有一刻让她舒心的。
先生,斗胆问一句,您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妻子吧?您要是生气了,就撕了它别看了,若能耐着性子看下去,那么您会是个专情而温情的男子吗?我希望您是,因为我总感觉您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所以才写这信给您。因为我有些害怕了,害怕这世间那些西装革履、玉堂金马的人物,却原来都只是外表那般的光洁亮丽,只不过用一身的金装掩盖住了腹内的腐朽糜烂而已。
不,先生,还有一个人,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我先生,也是个西装革履的富家少爷,是我的幸运与福气,让我遇上了他。只是,他太忙了,他原来能够成为玉堂金马的人物,就是因为勤劳吃苦,他把心血都献给了家族与事业,所以常常回不了家。可是就算他再忙,有时间了也会回来陪我说会话的,有时候我很恨自己,明明知道他很累,却还是希望他能多同我说说话。想想她,真就觉得自己好自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假使有一天他变作了那样的人,我想也许我真的会死。不过那只是假使,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想想我小妹,想想那个女子,我该是多么幸运。
所以我倒希望您不要太有钱,做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凡人,有一个知心爱人,两个人简简单单地,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那样多好。若有一天我先生变得穷了,那我也随着他,我会更欢喜的,因为自此以后他就不会再那么忙了,会有时间多陪伴我,赌书消得泼茶香,那样简单平凡,粗茶淡饭,但会使得心里只有对方,而不再掺杂其他华丽而腐朽的诱惑。你说,那样子,会有多美。若那时候咱们两家田园农舍,依山傍水,那请你和太太一定要来家里小坐,咱们话话家常,谈谈文学。或者,需要上战场杀敌了,你们在前,我和夫人就在后面做你们的后援,那样子,虽然颠沛流离,生死未卜,但互相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相依相伴,应该是此生最美丽的守候了吧。您该笑我痴想了,且就容我痴想一回吧。也不知我可有福气认识您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