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叨扰您时间了,又说了这些让您见笑的闲话,实在对不起。只是我心里确实想要对您说出来,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些,希望您见谅。那女子渐行渐远了,我很担心她知道了结果会不会想不开,却也只能担心,毫无力量去帮她。也只能希望她以后会给我来封信,告诉我她一切安好,就像现在我知道您也安好一样,那便就好了。专此并颂
近安
真真启
二十日
第95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6)
雨过天晴,日子热起来了,幼安也来信了。幼安读书不多,文笔一般,有些话重复了很多遍,意思却都是想念与期盼。大太太甚是不满意幼安,连那信也懒怠看,觉得虽然没经过她同意就要求她和靖玿离婚,但也送她出国留了学,还供给花销,也算是尽了做婆婆的心了,以后一刀两断也没必要来往了。所以就催着靖玿将那离婚协议书早些寄过去,好早些了断,省得夜长梦多,
而这样,虽然现今还没离婚,蓝清儿俨然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吕家二少奶奶,先不说别的,就那下人的态度就甚为明显,称呼的时候那个“姨”字已经没了,就直呼“少奶奶”。主人这方面,大家也比前更加尊重客气了些。而蓝清儿自己,自从做了二少奶奶,为人处事倒越加温柔乖觉、谨慎小心了。
家里是一派喜气,靖瑶却越呆不下去了,拉着佳音就出来,外面烈日炎炎,酷热无比,依然阻挡不了两人前进的步伐。他二人就直奔百合坊来。靖瑶回想起幼安的好,真是难得的温柔善良,那美好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心里那痛拘紧了,不禁就拉着佳音的手紧握着,握得满手是汗,却也不松开,看着她说:“嫂子,你别离开好吗?”
佳音奇怪地看着他,当是他说错话了,只是看他那眼里都是认真的失落,知道是他心里不好受,就点头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离开的。靖璘不是你二哥。”
院子里的百合再一次开艳了,一片白的云海似那仙境一般,缭绕着淡淡的清香,闻着就微微地醉了。阳光变得毒热,空气也沉闷起来,外面没人敢呆着了,就只剩下一群鸡妈妈领着刚出生的鸡娃们蹲在树脚下乘凉。
屋里的风扇都开到了最大,端木还是将裤腿扁得老高,使劲甩着手里的芭蕉扇呼呼地扇着,尽力驱赶着清亚身上每一滴汗珠,他自己的背上衣服已经贴满了大片的汗印。他不是写小说的人,所以每写一章都要清亚给他润泽一番,他也殷勤地表示着自己的谢意。这部《驴哥传说》现今反响很不错,端木的信心也大增,就将其他事情暂且放下,一门心思专此作。
今天由端木负责送到指定的报亭,这期的周刊排印好之后,刚好太阳小到熹光里去了,他就起身了。近来由于日军的不断搅扰,时局再次跌宕起伏,市内的各种活动运动也多了起来。温暖他们去参加一个宣讲会了,所以这端木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靖瑶一个人在另一边吹着风扇发呆,佳音就走到清亚身边看他工作。清亚看佳音直对着风扇坐着,就忙说:“别直接对着风扇,小心吹凉了。”
佳音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满是快乐与安慰,“没关系,近来身体好了很多呢。”又催他继续工作,看他在笔记本上打着草稿,又回过头来看靖瑶依旧在发呆,就大声唤他:“靖瑶,你那Allan Poe式的短篇小说可想好怎么写了?”
靖瑶才从幻梦中幡然醒过来,呆呆地应了声,“就写。”
佳音难得心里痛快,也不管他那一副忧郁的样子,给清亚吹着杯子里的茶水,说:“我那篇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了,现实并不完美,我太苛求完美了,所以进行不下去了。你说要不我先研究《红楼》吧。”
她高兴了,清亚心里也轻松了,就问她:“研究什么呢?”
“研究度恨菩提,妙玉是怎么帮助宝玉渡过最后的苦痛的。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专心看黛玉的,到最后竟研究起妙玉来了。”
清亚笑了:“那我看你还是研究妙玉吧,研究黛玉迟早免不了要面对她的死亡,对你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到底是度恨菩提还好些。佛家慈悲,普度众生。”
佳音点点头,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听进去。歪着脑袋依旧在看清亚在记事本上写东西,抬眼仔细瞧了一下,却是在写美髯公朱仝呢。就奇怪道:“不研究宋江了?怎么倒关注起美髯公来了?”
清亚颇有些感慨,脸上布上一层淡淡的疏落的愁闷:“《水浒》里我最喜欢的人物是朱仝,是一个有良知有原则的侠客,宋江是没得比的。最近宋江让我一直很恼火,心里烦,索性来看看朱仝。”
佳音看他这样,心里忽然没来由地自责愧疚,才好一些的心情这会又低沉起来。
“佳音,给我做碗绿豆粥好吗?”半晌的沉静后,清亚的声音徐徐地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浸透她的身心,她的心里又明朗了,急切地说:“我这就去给你们做,他们没来,你们两个就好好吃一顿。”
话音还没落,佳音就起身往厨房走去。清亚看她那般急切,心里又是喜悦,却又参半着心疼,忙将那风扇移到厨房里来。那“哧哧”的声音换回了靖瑶的目光,看清亚那有些笨拙而认真的动作,了然地点点头,轻声对清亚喊说:“好好待我嫂子。”
厨房里清亚帮着佳音淘那绿豆,这样的事情在社里没人的时候做过很多回了,只是今天却压了很多心事在那颗颗饱满的绿豆里。
“清亚,最近怎么了?能告诉我吗?是不是因为我?”
“佳音,你要快乐,有一天你若是不快乐了,想要离开这里,就告诉我,我带你离开。”
佳音一瞬间安静了,那些生活中的不快过电影般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带给她的是担心害怕,她的心里需要寻着一处安慰,她问他:“清亚,你一直会在我身边吗?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快乐的。”
清亚掏出手帕来帮她擦着脸上的汗,饶是风扇这么吹着,她还是免不了要出汗。他的动作很温柔,诠释了他所有的感情,也给了他的答案。佳音淡淡地笑了,风扇依旧吹着,丝毫吹不散炎热的层层渗透,但她心如止水、沁凉舒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要的,是一个贴心的依靠,原来,早已经有了。
临时决定做绿豆粥,那绿豆极难煮熟的,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算煮好。天上的阴影布下来了,没有太阳的毒射,让人舒服了很多。这样正是喝绿豆粥的好时候,那粥还烫着呢,清亚就端起来要喝,佳音忙拍了他的手让她等会,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被那第一口给烫着,看着他那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子,哪里还像那个人人敬重儒雅稳重的江门第一教授的样子。而这滑稽可笑的样子,却是她心里最大的安慰。
第96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7)
“号外!号外!董家少奶奶,吕家六小姐要上法庭闹离婚!”
“号外!号外!卓琳女士要和董世颖当庭离婚!”
街上的报童激昂地卖力地喊着,挥舞着手中成卷的报纸,播散着近几日江门最大的一桩新闻。这条新闻足够抢眼,不过几分钟,他手中的报纸就被一抢而空了。这条新闻足够摄人心魄,不一会的功夫,中央大道、光明路、静宁南街铺天盖地流露在人们嘴边的全是这消息。董世颖夫妻不和在江门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却不想而今真的要离婚了。还记得之前董吕两家在报纸上登的申明说两人是因为一些对董吕两家怀有不轨之心的捣乱分子挑拨离间,刻意破坏夫妻感情所致,而今看来这帮挑拨离间者真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这吕家六小姐人可不凡呐,要离婚不说了,还要上法庭离婚,这就更让人震惊纳罕了。原来就听说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而今看来远不仅此,连性格都这么的刚毅果决,胆量见识更是一等的高啊,敢于做这其他女子都不敢的举动,真是奇女子也,烈女子也。
只是在吕家,热闹就变了个味道。因为这关系到董吕两家在江南的影响甚至利益,故而两家又着急忙忙地聚到一起商讨此事。谁也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到如此境地,原以为不过是卓琳小姐脾气大的一句玩话而已,而今却真的要对簿公堂了,这太损两家的面子了。
打官司要花钱的,大太太就建议把卓琳的钱都给断了,折子也给收了,没了钱,便离不成了。吕敬之和董世明这边头一个想的不是这个,而是先要登报申明,因为不轨小人的恶略挑拨,使得两人猜忌渐多,隔阂渐深,最终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趋向陌路,两家长辈虽然痛心疾首,十分憎恶那等下流手段,却也无济于补了。若是有得机会两人能够冰释前嫌了仍复旧好,那便最好,若是最终只能分道扬镳,那是两人缘分不够,他们也强求不得了。
长辈们忙得对症下药,小一辈们却偷偷地与卓琳取得联系,看她那边的情况。这也真是出乎哥哥们的意料,这个小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幺妹了,而今变得如此刚烈坚决,也真让他们赞叹。明着不能表态,但心里都默默地支持妹妹争取自由的决心。卓琳在比较偏的中南东路上租了套房子,只是如今要打官司,经济上比较拮据,所以待其他兄长走了之后,留下靖璘和靖瑶,想让他们帮忙筹措些钱款。
靖璘想帮她,但自然不能让老爷太太发现了,就另外给卓琳办了张银行存折,里面存了供她能花销的钱,叮嘱她说:“上面的署名是个男的,但是没有这号人,所以家里查不到。你若是不怕被人闲话,就不要做声,让他们去猜测是一个你想要离婚后再婚的人,反正也查不到,他们只能猜测,口说无凭,不能说你什么。目下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也只能是这样的人他们才不会疑心。哥哥想帮你,也只能这样了,你看行吗?”
卓琳心里一阵感激,又一阵委屈,扑到靖璘怀里就哭了,“哥,就你对我最好了。”
靖璘爱怜地温柔地拍着她,“放心,这回有哥哥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就是哥哥无能,不能正大光明地帮你。”
“哪里,我还不知道你的苦衷。反正我这辈子有三哥,是我最大的福气。”
靖璘却松开她,认真地问她:“你要老实地跟我说,那个赵琪凡到底待你怎样?不要到头来又枉费了你一番心血,就太不值了。”
卓琳听到赵琪凡的名字,脸上却羞红了,不好意思当着哥哥的面说他,却又不得不说:“他待我很好,他为了我也要和他妻子离婚呢。只是也跟我一样的棘手。不过我们不怕,任何困难都阻碍不了我们。”
靖璘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学她的话:“不过我们不怕,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我们。”
卓琳越发不好意思,佯装生气地瞥了眼靖璘,掉转头去不再理会他。
到了这地步,董吕两家没有办法阻止,只能任由他们在法庭上争锋相对了。董世颖原来是因为哥哥的一再叮嘱告诫,不能随便和卓琳离婚,所以一直没理会卓琳的意思。而今还真没想到她竟然将此诉诸法庭了,一时自己倒陷入被动难堪的境地,竟一时起了对抗的心理,她要离,他还真就不顺她的心思,倒让这离婚一开始就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这边风波未平,声浪犹在,那边报童又喊说着最新的消息:
“号外号外!承三烟草号的老板全福德被暗杀,凶手逃之夭夭。”
“号外号外!全福德被秘密杀害,疑系同僚所为。”
得了上次的丰厚红利,男孩这回叫的更起劲了。瘦削的身板灵活异常,一刻不停地来回奔走着,闷热的天早已将他的背部浸得湿透了,头上的汗珠如雨似的刷刷而下,他也顾不得了,只在意来往的行人有没有被自己的喊声吸引住。
不负所望,这期报纸果然更是热卖。还不到中午的时光就一抢而空了,男孩这才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擦着脸上的汗珠,数着兜里的大洋纸币,踩着有些疲惫的步伐往回路走。没防着,差点撞到迎面而来打着阳伞的一位夫人身上。那夫人穿着青色的乔其纱旗袍,甩着荷叶边的袖子,略施粉黛,一看就是个贵族,那男孩虚惊了一场,才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忙捂着胸口犹自惴惴地从旁走开了。
佳音因为正想事情,也是没防着差点撞到男孩身上,这才清醒了些。只是看到报童,心里只有更加的难过。他的喊声像是划过天际的一道闪电,尖锐地刺痛了她的大脑,这会又销声匿迹了,给她的痛楚后面余留了一片苍白。虽然天气这样的炎热,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头上罩着的阳伞遮挡的不是太阳了,而是这个世界的层层侵袭,夹着枪林弹雨,夹着狂风怒吼,夹着生死离别,层层袭来,好像这柄小伞神通广大似的,在这一会都替她一一抵挡了下来。
短短的时间里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全都发生在她的身边,排山倒海般压来,让她猝不及防。这不太平的年月,跟着那外侵内战,连世事人心都不太平了。本以为死亡只是战场上的事情,却连生活都逃避不了这恐惧的魔障。
那个只谋过一面的人,那个善良女子的父亲就这样随着她的离去而与世长辞了?虽然那个人一脸的逢迎趋奉,对他的女儿自始至终都漠不关心,只那一面她心里就极不喜欢。但难得他生了一个好女儿,仿佛是在给他的品性积德似的,让他的死沉痛到她的心底。而那个女子,将来又该怎么办呢?雪上加霜的噩运一起袭来,她那敏感细腻易碎的心思可否经历这么些大大风大浪后还依旧安好?
那个人死了,死因扑朔迷离。忽然她就想到了她和靖璘在教堂举行的婚礼上那阵如沐春风般的嗓音为他们宣读婚书,那么久远的事情,那声音却忽然亲切温和地出现在她耳畔,那亲善的笑容也来到了她的眼前,那样清晰。那个叫吴德凯的前任市长,后来也忽然不见了,有人说被上面调任了,有人说被解职了,更有人说被暗杀了。那人的面容那样亲切和善,端正严明,让她心生敬畏,觉得肯定不是坏人,却也忽然就悄然匿迹了。
这世界真是残酷,无论什么人,仿佛都生死不由己,但也不是命定的,似乎都掌握在时代的手上,跟着那些战场上死亡的人一起化作硝烟了。只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似乎有一天,也会不明所以地突然离开,再或者,不死亡,还有其他事情缠绕着不得好活。
佳音很少这样独个出来在街上漫步,她的世界除了家里、百合坊,偶尔几个娱乐消遣的场所,就只有车上的消磨了。今天实实在在地踩在这灰砖地面上,看这街道两旁的各式各样的店铺,挂着生动的招牌,摆着鲜活的货物,店家大声吆喝着吸引大家的注意;街上的电车、洋车、汽车还有人力黄包车,各自繁忙地来往着。这些人都还在,生活得辛苦忙碌,挥汗即是雨,可是他们都还在,生命是件美好的东西。若是也过得这样粗糙、风尘仆仆的,这样繁忙,生活依旧拮据,但到底能真真实实地活着,哪怕这样微若尘埃,也是好的。
第97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8)
真没想到,这一出去竟就是一天的光景,等叫了辆洋车回到家来,月色已朦胧了。进了大门,佳音才觉着累了。灯光铺满了一院子的清辉,喷泉犹自在清凌凌地出水,合欢花又开了,在灯光的辉映下一团一团的伞花粉妆玉裹,映在碧海上姿态娟丽可爱。佳音看着满院子的繁盛心里又踏实轻快了些,步子也有了力度。
只是忽然又停住了,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人一时愣住了,随即淡淡地笑了。是靖璘,他今天倒回来得早,早得让她有些惊喜,只是惊喜过后,复归了淡然。
靖璘看着佳音向自己走来,待上台阶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去。佳音吃惊地抬头看着他,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是从没有过的深沉而笃定,一阵暖流划过心际,犹豫了一番,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紧紧地握着她,慢慢走进屋来。
屋里灯光明如白昼,冲散了人心底的那份阴沉,而鎏金耀目的橱柜陈设和价值连城的古玩又将她带回了这华美明丽的环境。
靖璘摸着她的脊背,触手就是濡湿的汗,那手上的动作又延续了一些时间,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眼神是温柔的,连声音也温柔得如一缕清风般:“去了哪里?外面不安全,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这两天就不要出去了。”
他这样的温情让佳音有些局促了,但心里还是颤动着惊喜,娇娇地笑了,说:“嗯。在街上逛了逛,不想就到了这会了。”
“这么热也不怕中暑了。累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喝的百合粥。”
佳音一时间呆住了,看着靖璘,眼里有些小小的疑问,想要靠近一个答案,却又不敢靠近,就只还是呆呆地看着他。屋里的风扇吹得凉快舒服,她的碎发都吹到眼前来了,眼前他的脸就有了几条黑的痕迹,就急忙用手拨开,却还是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他。
靖璘似乎猜到佳音会有这反应,就笑着问她:“怎么了?这么惊讶?”
佳音心里快乐着,却还是小心地问:“你不忙了?”
“再忙,家还是要回的啊。”这么说着,他又问佳音:“怎么了,因为幼安的父亲吗?”
“靖璘,我有些怕。”
靖璘看她那惶惑的神情,像是被风一吹就要零落的梨花一般,心里一阵疼惜,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怕什么?不是有我嘛。以后我经常回来,你就不怕了。”
“恩。”佳音的声音在雾里在梦里,心也被他的举动给熏醉了。
“我死了,你害怕吗?”
“不!”
佳音紧张的表情让靖璘又涌起一阵舒服的笑意,“跟你开玩笑呢。谁死了,你都得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佳音眼睛深深地看住他,声音坚定地说:“可是,你不准。”
靖璘将佳音拉近到跟前,近到她的每一深浅的呼吸都吹到他的脸上,即是一阵兰香飘荡,对上她的眼睛,他点点头。又无不认真地对她说:“幼安父亲死了,她就要坚强起来。就像你父亲在你襁褓时就走了,你也得好好活着。也许他是病死的。对于死亡,它来了我们只有回天无力,还能做什么。既然害怕,那就好好爱护自己,让自己活得久一些。你放心,幼安不会有事的,不要告诉她,她就不会有事的。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况且就算她知道了她父亲的丧礼也是赶不到的,只能徒然惹她伤心了。不过如果她够坚强的话,不管是二哥,还是她父亲,都不能够成为她寻死的理由,更不值得她去寻死,一个抛弃了她,一个只将她视作交易工具,连送她一场都不肯。但主要还在她自己,如若她天性就懦弱的话,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爬不起来的,更何况这接连的祸事,就算你竭尽全力不让她死,但她也只能是行尸走肉一般了。相信我,幼安不是懦弱的人,她要是懦弱的人,就不会在公馆里能坚持那么久了。”
他的一番话让佳音心里有了力量,有了依靠,紧张害怕也渐渐消失了,对着他静谧如秋海般布满光辉的眼神,她不由自主镇静地点头回应。
小姚将百合粥端了上来,平常她是不做这事的,今天开了先例不说,而且不经意一瞥,发现她竟也留意打扮了一下,穿着新做的绸料衣服裤子,淡施烟粉。佳音接过粥的时候不禁就多看了她几眼,觉着小姚真是女大十八变,而今竟越来越出挑了,更有一种由内散发的成熟美。小姚看佳音在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言不发就走开了。
这样的热天来一碗百合粥,润肺止渴,宁心安神,再好也没有的了。而这粥除了这功效,还有一份情意在里面,他忙里抽闲,回家了就想着让厨房给她做碗粥来解暑,这么多年的头一次,心里甜,那粥在口里怎么都是甜的。只是一抬头,竟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吃,她就只有娇羞地一笑,继续吃下去。不管他今天怎么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柔情,这样的温暖,让她一直暖到心底,不再畏惧严寒的侵袭。
吃完后,靖璘将佳音拉到钢琴前。这架钢琴,叔叔买给她的,这么多年的岁月痕迹浮在上面,显得很陈旧了,在这一室的华灯璀璨下,和那些簇新的陈设装饰不甚和谐,却越显得深沉与厚重。
“还没专门给我弹过曲子,那现在给我弹吧,就那首Liszt的Liebestraum。”
是的,一晃都四年了,佳音真还没有专门给自己的丈夫弹过曲子呢。这个梦她倒是做了很多回,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将来两人老了闲了,无烦事挂心头,整日含饴弄孙,承欢膝下,然后再给他弹几首曲子。今天,他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已经让她沉醉了,又要她弹曲子,他要听她弹曲子。她随着他,温顺地像绵羊似的随着他的意思,明知道自己弹得不够好,却还是将那曲子流露给他。
忽然,他躬身向前,双手抚在佳音手上,打乱了她一瞬间的节拍,随即又随着他对上了节奏,继续谱那《爱之梦》。他将脸贴向她,带着她随着乐音一起摇摆,两人相得益彰,将那曲子更弹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舒缓。两双手的同时起伏的韵律在佳音眼里忽然就幻化成了舞场里的他们,随着留声机的音乐踏着节拍来回游荡着。慢慢地,舞歇了,一曲毕了。佳音心里的悸动却犹未止歇,她知道靖璘会弹钢琴,却从来没听他弹过,这一回竟也为她而弹了,竟也和她共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