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将佳音带到旁边的书房内,佳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叔叔神色变化太快,却不知缘何至此,心里有些许忐忑。
甫一进来,艾自明就问道:“你好好跟叔叔说,吕靖璘对你怎么样?他平常在外面忙什么你知道吗?回家回的勤吗?”
佳音先是一愣,没想到叔叔会突然问他们的事情,随即笑道:“叔叔怎么回事了,突然问这个,没缘没由的。我们一直都很好的,他就是太忙了。”
“问你的话一句都没好好说,我就知道这样。在叔叔面前还不好意思什么,他哪里不好你直说就是,叔叔给你主持公道。”看着佳音祥和的笑容,知道这话又是白说,又叹道:“你看你瘦的这样,让我在你妈面前情何以堪呢。”
“叔叔,我身子本就不强,这我母亲知道的,再说了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你还说呢,怎么以前骑马都骑得好好的,这次就这么不小心。以后可要当心,别骑马了。再想骑的话来这里我带你去。”
说到这里,佳音的心里“叮”得痛了一下,随即痛处就鼓起了一个小包,涨满了酸涩的脓水,那里面,有自己的难过委屈,又有一份对亲人的愧疚。
第35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11)
因为艾自明的生日和佳容的错不了几天,正好赶上她在这当儿回来了,便打算放在一起大过一回。所谓大过,也不过是在家里多摆几天戏台,多设几桌酒席,请周边的亲朋好友来坐坐。因为艾家一向不喜欢在生日宴上铺张,更不喜欢家里七朋八友人声鼎沸的吵闹,所以都是事先申明不必送礼,家里人数不多,平常谁的生日到了也只是家里人一起买个蛋糕请个戏班热闹一下而已。所以这次的生日宴,是没有叫东江的亲戚朋友的,吕家自然也没有收到邀请。
这生日直闹了三日。前两天是在家里摆宴搭戏台,请的都是东江西江名噪一时的戏曲名角,家里主子们下人们都将手里的活计撂开了,专门来欣赏这难得的盛宴,遂专门为王妈王叔他们也摆了一桌酒席,让他们稍事休息,也来添一份热闹。也许受了这喜气洋洋的氛围的影响,大太太也难得地和众人坐到了一起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舞台上的剧目,并且让人意外的是她还专门点了两出戏,一出《牡丹亭》、一出《莺莺传》,大家应着她这份热心倒也更觉得喜出望外了,连一味谦让女士点戏自己只当看客的艾自明也出人意料地点了一出情缠缠意绵绵的《孔雀东南飞》。
只是到后来林音黛的热心过去了,便起身到屋里去了。她这次来艾家专门给她一个人腾出了一个院子,离正房较偏远但环境很是清幽,所以她心里很满意这地方。在院子里石凳子上坐了一会又起身到佳容房里去了。
佳音和佳容的交谈倒也有些效果,虽然依旧不爱出来,但好得偶尔能和家人平心静气地说话,第二顿长寿面也吃得很漂亮,就这都让全家上下激动地无可不可了。因为不爱听戏,所以依旧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看书,虽然那屏风依旧杵在那里,但她人已经从那屏风围困的空间里走出来了。二太太也不太爱听戏,又无事可做,便一早就在佳容房子里陪她说话。但是佳容对母亲始终有所芥蒂,总觉得她一心只为了自己活着,只为了活得恣意潇洒,却从来没有真心关心过她的生活,甚至在她幼小的时候还曾一度要出国留学。自小到大她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保姆和家里妈妈们照顾,母亲关心的总是她的穿着打扮可否迎合她的心意,说话谈吐是否时髦洋派,结果因为自己总是背其道而行之,总免不了要被说一顿,而那说,也只是跟个孩子似的埋怨发牢骚而已。所以她心里对母亲的怨怼可多了,所以现在她来看她,和她聊天,她也只是淡淡的。而结果是大太太进来后二太太倒是和一向不交谈的大太太聊了起来,只是大太太本就不爱说话,又怕打扰佳容,遂一会的功夫也就出来了。
到了第三日,艾自明陪着老太爷带着佳诚以及家里的男仆去了承源寺拜佛去了。二太太实在闷得慌就提议到公园去看话剧表演,她因为留过洋,西洋的风俗早已深入骨髓,这话剧就是她尤其钟爱的,况且前两日的戏剧闹得她头疼得紧,又看着大家伙都看得津津有味,心里羡慕嫉妒得满不是滋味,故而趁着今日就鼓动大家都去公园。大太太自然是不去的,二太太也没就没再问。佳音因为年轻人对这些先进文明的事物向来是来者不拒的,现在又在一个新式的家庭里熏陶了一年多了,自然心里是向往的。只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佳容竟然也想去了,因为她在日本的时候就和同学一道组织过一个话剧社,对话剧是情有独钟的,故而心里纤纤一动,终究哀默不敌大爱,也就想开了。佳音看这情形不禁喜上眉梢,一则是佳容有些想通了,再则是终究自己的姐妹陪着一起去看文明戏心里要更舒坦。同去的还有几个丫头,大家坐了两辆车就直奔公园而去。
因为最近学生闹□□的缘故,话剧的主题也都比较激进,一帮小的都看得津津有味,很快融入其中了。二太太本打算看个男女情爱之类比较缠绵的戏,却不料都是些爱国救亡的戏,心里简直是一场空。看了两幕就喊着说头疼,要回去了,实在拿她没法,大家只好提前放弃回来了。
刚到门口就看那停着一辆车,佳音一看是自家的车,料到是靖璘来了,心中一阵狂喜,竟一时也不顾长幼尊卑了,首先就赶到正房内。虽说不过几天没见,在家的时候有时两人也是隔三差五才见一回的,可是这次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又不辞辛苦千里来接自己,佳音心里的喜悦与激动早已盖过一切秩序与纲常,径直走向楠木椅子上那个仪表堂堂正襟端坐的他,几天不见,他比先更卓然生华了,让她心驰神往。
“你先过来。”大太太的话让佳音的脚步惊住了,人也清醒了一些,忙就走向母亲。大太太满脸的不乐意,瞥了她一眼说:“你没瞧见你额头上大汗冒的吗?身体才好些就跑起来了,赶明再摔坏了怎么办?还指望别人给你端汤递药吗?”
正赶巧二太太他们进来了,瞧见这情势遂笑道:“佳音又惹你妈妈生气了?姑爷还能坐得住啊,看在佳音为了看你不顾一切的样子你也得帮她讨回点面子。”
二太太虽说是个新派洋人物,吕家正好又是新派豪门望族,但她却对吕家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而这种讨厌的缘由她自己也说不上,不过最近她自己倒是得到一些眉目了,认为那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吕家新式家庭,更应该提倡一妻一夫制的,当家的吕老爷子却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倒还不如自己这个别别扭扭的旧家庭了。但她并不反对佳音与靖璘的婚姻,也并不讨厌靖璘,因为她认为不管两个人各自的家庭环境是怎么样的,只要他们各自为正,心地慈善,且又互相爱护对方,那便够了。不过有一点还有些个不同,纵然她不讨厌靖璘,但因为对吕家的排斥,导致她心里从来都是偏向佳音的,无论何事,靖璘对错与否,她都会帮佳音说话。
只是这位性格天真率直的二太太做事总是特立独行,说完一句话,还不待大家怎么答复呢,倒又蹙着眉嚷道:“算了算了,你懒得帮她我也懒得管了,今天的戏听得我郁闷死了,除了闹革命再没个新鲜的了,头都快晕了,我上去休息了。”刚要走,又转身来挠着自己的太阳穴,样子像是困极了,对老太爷撒娇地微笑道:“太爷,我真的好困的,等我休息好了有精神了给您接着讲英国王室的故事,好吗?”
老太爷呵呵笑了笑,点头应允了她。
靖璘知道艾家二太太一贯如此,倒也习惯了。只是看到佳音在母亲面前窘迫难堪的样子心里甚是不忍,忙起身到她二人身边,却也并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言语过多只会让大太太的憎恶加深,所以只是陪着佳音一起承受那沉闷的空气。过了一会,艾自明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他们到身边来坐下,他便拉佳音到艾自明身边。一抬头,猛地见到佳容正看着自己,脸上眼睛里都没有表情,但深沉的思索盈在她的秀美绝伦的脸上,好像中秋夜静谧的明月,淡静中散发出层层光晕,将人的心长久地罩住。
佳容迎上靖璘的目光,倒也不惧不怯,直直地盯着靖璘看着,看的靖璘倒先不好意思得回过头来。一会过后只是淡淡地跟靖璘打了招呼,不多一会便上楼去了。艾自明脸上满是惭愧,却也拿这对性格各异的母女没了办法,也只能由自己热情地陪着靖璘多说些话。靖璘老早便知道艾自明的生日,往年人不过来礼物也慎而重之地由车子专程拉到艾宅来。今年因为新年伊始,依旧很忙,但佳音过来好几天了,艾家又突然要大办生日宴,必得是过完才能回去,便在第三日将手头的工作停下过来向艾自明祝个晚寿,顺便接佳音回家去。
靖璘的到来既在艾自明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极为高兴的。尤其让他乐不可支的是靖璘这次送他的是极难得极珍贵的景泰蓝太平盛世樽,纵是他家财万贯,收藏品也个个是瑰中之宝,但这顶明景泰年间精工铸造的太平盛世樽,不论是樽身精致考究的祥云麒麟图案还是它的年代与寓意都远超过自己的任一个藏品。他知道吕家曾经是官宦世家又是玉器行家,虽然现在这都是历史的刻印了,靖璘却依旧在经营着艺术品收藏,他对艺术品的珍爱显而易见。懂得这些珍宝的人自然就懂得这顶樽的价值,除非到末路穷途否则绝不会将之随便送人,由此便可见他的胸襟与他对自己的敬重。想到此艾自明更是喜不自胜,吃完饭又备了一桌小酒席,就他和靖璘两个人在后花园石桌上对饮闲谈。完后在临湖而建的水榭里下围棋。
第36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12)
两人下棋,佳诚在艾自明这边,佳音在靖璘那边,都悄声帮着出谋划策。本来这围棋不应当让旁人在旁指点对下的,可艾自明一心想给靖璘展示一下佳诚和佳音的棋艺,遂就让二人在旁当督师。
佳诚明白父亲一心想让靖璘赢的,他不希望自己一个即将半百的人还去和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争个高下;相反,更希望那青年胜了他去,方能显出英雄年少与自己的慧眼识珠。而这里,还有另一个念想,就是既要试试佳音的棋艺,又能让她做个秀外慧中的贤内助,也能遂了她的意。所以佳诚只是跟着艾自明的意思,遇着些微的机会就让将那还可能留有转机的棋子至于无气状态,直等着靖璘来提取。靖璘早看出他们的用意,就等着佳音的反应了。
佳音一看这情形,嘴一撇忙指着棋盘着急道:“不成不成,哪有这样让的,以为我们下不过你们吗?这样小看人。哥你别以为自己有个棋王的称号就这样故意让人难堪。”
“咦?我这怎么就让你们难堪了?明明是你自己争着要当梁红玉的,只是恨不得将这棋场换做战场罢了。”
“佳诚,别欺负她。”艾自明脸上满是乐意,笑着提醒儿子。
“叔叔不也是故意的吗?不成,得重新下一盘,你们别装着做老好人了,我们不用你们来让的。”
佳诚接着笑道:“哟,我们你们的,才过去一年多就叫得这么泾渭分明了。”
“那她怎么叫呢?我丈夫和我?”靖璘接口笑着问道。
这一局又重新下,倒是换成了佳诚对靖璘,艾自明和佳音当督军。下着下着,靖璘明显感到吃力了,这艾佳诚平常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真下起棋来倒是内气充盈外攻有方,真不愧“棋王”的美名,下得他的不多的棋子只能残喘着余气。看形势必输无疑了,正准备抽身告输,佳音的手突然迅捷灵敏地走过棋盘,佳诚的黑棋散开几颗错了位,佳音忙叫道:“哥,你棋子错位了,哎呀,你们每次都不当心,败人兴致,算了,还是不下了。”
佳音迅捷轻盈无声的动作让佳诚惊异了一下,忙就笑道:“明明是你干的好事,还要赖在我头上,谁没有看到你的手刚在棋盘上拨弄了一下。”
“刚刚你的手中拿着棋子,也在棋盘上啊,怎么我的手挥一下飞虫就妨碍你了,连棋都拿不稳了,还赖人。”
“爸,你瞧瞧她这人,歪理倒还成正理了。”
艾自明只是笑着,并不答话。
靖璘对于佳音敏捷的动作还有些应接不暇,吃惊地看着她:“怎么做到的?”
他这一问可就将佳音给供出来了,佳音撇撇嘴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便不好意思说什么了。艾自明和佳诚都笑起来。
四个人退了棋,在水榭里廊上坐着聊天。这后花园极大,也是古式建筑,围湖而建的。这湖倒挺大,湖间穿插着样式不同的木桥。在两处桥枢纽处分建着两座水榭,绿瓦顶红漆柱,一处大气一处小巧,神采各异,姿态聚生。湖边种着浓密的树木,才开始伸展出嫩芽,树下刚登场的绿草鲜花幽翠欲滴,粉蒸霞蔚,风景极是秀丽。因为初春,天气还冷得有几分力道,水榭里下人摆了好几个暖炉,尤其是在佳音旁边专门给她放了两个,这样也就暖多了。他们此刻坐在小亭阁里,三个男人聊着家外之事,佳音听着倒也觉得新鲜。
下午到了必须得走的时候,众人便在大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车消失在顺义路的弯角。老太爷过了七十了,身体不甚康健,脚下有些螨姗,但也坚持出来送他二人。看着孙女彻底消失在眼前,这几日吃过的那几种不同汤汁的味道突然齐齐飘在舌头上,直将他的眼泪也带了出来。
佳音本不想在靖璘面前哭的,可眼泪忍也忍不住,不住地落珠般地往下掉,忠孝难两全,而今才透彻地体味到是何滋味。好一会的功夫,心绪才平稳下来。靖璘这一路一直没说话,佳音这才意识到他忙里抽空来接自己,却接了一路的相亲泪,自己太不会体谅他,太不应该了。忙就擦了眼泪,微笑起来,想起一事,从手袋里掏出东西来给靖璘看,原来是两块玉像,一块是观音,一块是佛像,说:“是母亲给我们求的,都是请承源寺大师开过光的,她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可以保我们平安健康。说我身体不好,以后戴着这个玉佛身体就能好得快些。”
靖璘接过那玉观音,触手生温,润泽光滑,是上好的和田玉。想不到她母亲那样讨厌他,还给他求了护身符,到让他受之有些惶惶。佳音给她自己戴在了脖子上,回过头来就看他拿着那玉,随即将那玉揣在兜里:“你母亲还真让我受宠若惊。”
“我母亲就是脾气有些怪,心还是很好的,她就我一个女儿,就你一个女婿。我想她肯定是已经喜欢上你了。”随即佳音用手指向靖璘边上窗户外的远处:“你看,承源寺就在那边,是我们家自己的寺庙,但周围的人也都会去拜佛烧香的。里面有个皈道大师,叔叔最爱和他聊天了,他的太极还是跟皈道大师学的呢。”
靖璘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只是随着她的手抬眼看了看,思索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看向佳音说道:“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如果还难受的话就继续哭吧,不管是想你公公还是你母亲,都好好哭出来吧,哭完了我们好说事。”
这话一说,佳音心里忙就吃紧了,紧张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靖璘面朝前方,语气冷冷地问:“你对你叔叔说什么了?”
“没有啊,怎么了?”佳音看着他,慌忙想到了几天前叔叔问她的话,怕是和那有关,说道:“是不是叔叔…”
靖璘不等她说完,淡静地问:“你叔叔对日本人是什么态度?”
佳音慢慢地说道:“叔叔对日本人自然是恨之入骨了。”说完,看着靖璘默不作声,又慢慢地补充道:“佳容当时要去日本留学叔叔还差点没在她脸上打了,后来拗不过佳容,而且又听人说了关于鲁迅先生的事情,才算是想开了。我还听婶婶说这次佳容回来本来神色就不大好,叔叔又说了些不好的话,佳容就一直拗在屋子里,简直都要闭门清修了。”说完,忽然神色一转,慌忙问道:“是不是面粉厂又有什么意外了?”
“没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说完,想了想,又说道:“你记住,我们家是不会和日本人合作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管听到谁说什么,一概不去想它。你知道了吗?”
佳音默默地点点头,知道靖璘有些生气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新婚回门后回家的时候看着他,他看着窗外,眼里依旧是一片澄澈的秋海,无波无粼,她心里觉得他是对什么事情上心了,这次是真的上心了,而她不愿意他受一点点伤害与委屈,只是她爱莫能助,就只能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他,隐隐地,她希望,直到天荒地老。
第37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13)
靖瑶院子里的紫荆花火了一大片,成堆成堆地慵懒地簇拥在枝头上,像春困贪睡的美小姐们,就连睡觉都要做睡美人。地面石板也都焕然一新,之前些微不协调的裂缝全然不见了。房子外面全部粉刷了一遍,从原来的五分新猝然就有了八分靓了。几天不见,整个院子好像重生了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靖瑶面色骄傲地兴致勃勃地引着佳音观看他翻新的家。待到进了屋子里,发现皮沙发上坐着两位先生,一猜便是这周来和靖瑶座谈的嘉宾了。佳音心里立时异常紧张忐忑起来,脚步也变慢了,随着靖瑶慢慢移到沙发处。
那二人早已站起,向她鞠躬致敬,微笑问候。见他二人举止得体,神色亲切,笑容可掬,佳音内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但还是拘谨得稳妥地坐下来。听靖瑶介绍,得知那面色温和、神色清爽的一位名叫郭新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是福建闽侯县郭宅乡人,于北大法科哲学系毕业,去年来到江门,在一所中学任教,家中还有一位结发妻子。此人写的一手好诗,尤其是新诗,可谓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另一位男子名叫端木真彦,岁数不过二十六七,面容却有些沧桑,神色也是粗犷般的凛冽,不过也许是与佳音初次见面的缘故,脸色还是很温和的。他来自于辽宁一大地主家庭,十岁时曾到天津读书,“九一八”之后,因要求抗日被除名,后便去了北平,一度参加绥远抗日部队。前年春天经人帮忙介绍到江门大学历史系就读,而今也快要毕业了,他也是位文学高手,已经在一些有名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很多文章,还得到过鲁迅先生的大力称赞。江门师范大学快要成立了,靖瑶欣赏他二人的才华,有意让他二人来校执教,岂不比外面聘请的要知根知底。
佳音听了他二人的家境背景经历,颇感惊异。尤其是端木真彦的离奇经历,让她觉得眼界顿开,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长相这么粗放,又不曾上过几年好学的他才情竟如此之高,竟被江门最有名的大学破格录取。说起话来虽然声音雄厚粗重,话中却不经意间能够自如地引经据典道出一番名言警句来。还惊异的是靖瑶与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身着华贵笔直西装的靖瑶与这布料粗旧的两人坐在一起,怎么看都不甚协调,社会阶层一笔力透出。而他们言谈举行却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般亲近随然,让人不禁哑然。
佳音始终不怎么说话,一半是羞怯,一半是敬畏。靖瑶便给她讲上周他们谈的北方文学与南方文学的区别,谈着谈着,郭新建和端木两人就为了维护各自的本土特色差点干起嘴仗来。只是因为人少,就是真吵起来也没太有意思,便也没怎么斗下来,热闹还是人多看着才真热闹。
那两人初次得见吕家女眷,又是三少爷的夫人,原本带着几分局促不安。却见她真如靖瑶说的一般不胜娇羞,并没有半分骄横与目中无人,甚觉亲切。又看她这般羞怯,忙用话来调节她的情绪,便问她上周回家去家里人可都安好,又问她妹妹可好,在日本学的是科业等等一些。
靖瑶看佳音慢慢能稍稍融入这谈话中了,但神色还是有些局促,便到她身边坐下,笑着安慰她,鼓励她。佳音便轻声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端木真彦笑起来:“我猜夫人是一定要问这个问题的,像五少爷这样一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怎么和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的乡间汉子走到一起了,还真是让人纳闷。”
说着便简短地介绍了他们认识的始末,主要是几年前靖瑶在去美国留学之前曾去过北平,在北京大学旁听中国文学课的时候先与郭新建认识并建立起长久的友谊,后经郭新建介绍又与端木真彦认识,三人虽然性格迥异贫富差距悬殊,但意趣相投的年轻的心碰撞到了一起就是三杯底蕴相同味道有异的陈年美酒,千杯不醉。
看佳音有些谈开了,靖瑶便隆重地向二人介绍道:“我嫂子你们别看没上过学堂,艾老爷可是在家里专门请的全江城一等一的老师给我嫂子授课呢,可谓名师出高徒么,国学、英语,都是她的拿手戏。”
“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明明就是啊。那《红楼梦》你就读了不下十遍了,我看你的笔记了,很多见解不见得那些红学家就能体会出。嫂子你要自信,哎,我嫂子就是太不自信了。”
端木笑道:“我们这些粗人不爱读那文雅的小说,但到是想洗耳恭听一下夫人的见解呢,算是进了《红楼》半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