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使了下眼色,全公公立刻清场,诺大的阁室眨眼间走得个干净,惟留下皇帝和病榻上的美女…还有我这个一直伫立在皇帝后面影子一样的小跟班。
“你很聪明…不单单只是琴技棋艺上的聪明。”呆在他身后,只听得他轻轻说道。
“但是在这宫里自作聪明和太过聪明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他瞅着张贵人的丽颜说的很缓很轻。
张如妍甫升起来的红润霎地吓得惨白:“皇上是疑虑臣妾装病?”眼里陡升的水气就快要凝结成珠泪。
见皇帝静坐沉默不语,不知道哪里生来的力气,她撑着床沿立起身来,微打一个锒锵跪了下来,玉般的黛发从脸颊两旁披散如瀑,露出张梨花带雨的可怜娇颜委屈地嘤嘤哀哭。
一个真正的美人让人怎么看都会觉得美的,连哭态也只会让人心生怜惜。她…今年才十几岁吧,比喜儿都大不了多少呢…我本是好奇看看烨儿平日是怎么“宠幸”她的,可不是来看“窦娥冤”的。而且,唉…昨天她真的淋雨我亲眼所见…我悄悄伸出手去在玄烨腰后掐了一把。
“以后不该你操心的就别去动脑筋,朕指的是什么,以你的聪明定能想通。”
“臣妾只是担心老父…求皇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眨出几滴清泪,似有不甘向上直视着这个手操天下人生死的万能之人…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的男人。
“这园子里虽然不若宫里规矩繁琐,但基本的几条你应该还是知道的吧。”玄烨微微正色言道。
“嗯。”
“今日朕身体也有不适,天不早了,该回了。你也好生将养,歇息去吧。朕特选了两只老参赐你,小末子?”
我从皇帝身后转出,蜷着腰半鞠着身,双手捧着金漆大盘,低着头猫步,给这贵主子呈上这宝贝老参。
“臣妾谢皇上隆恩!”她跪地谢恩后,起身就要接过我手上的盘子…
半晌…不见她接过去,我的手就这么托着盘就架在空中,她在做什么? “
“唔…你…你抬起头来。”
如葱的手蓦地扣住我的,那么那么的凉,如冰似玉。我心一惊, 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想躲开她灼人的视线,却被她抓住了手…宫里蓄甲成风,虽未带指套但她那时常保养修剪得尖圆的指甲把我大手指处掐得生疼。
“啊…”听到我的轻呼,身后环来一只臂膀,掰开了她的手和我的手,把托盘收走放到了旁边的案上。
“皇上!皇上!”玄烨回过身来正准备说话,门口处传来全公公焦急的声音,这位多年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宫闱大事怪事秘事的总管太监,身上带有他主子的某些品格,甚少见他如此惊惶。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惊慌如此!你这老奴的规矩哪去了!”全公公平白撞在这当口挨皇帝一通训斥,脸憋得通红,啪嗒一下跪地上,粗喘着说:“是…凝春堂…老…”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皇帝一甩衣袂疾步匆匆已经快出了屋门,又停了下来:“小末子…”
老祖宗出事了?毫不迟疑,我跟着玄烨的脚步往外走去,临出门时转头瞥见…张贵人苍白的脸,和那哀怨的似狐疑又带点了然的眼…
*
风很大,凉飕飕的,一出得芝兰堤我就连打几个喷嚏,在前面疾步的那人放慢了脚步,斜里横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执起了我的。
我现在穿的可是太监服饰呢,这么和他走着有点怪异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前后左右看了下,两对宫娥执灯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万福万安两兄弟,旁边是全公公,好象就我觉得不自在似的,他们都视若无睹。
凝春堂。
原来最朴素寂静的凝春堂此刻灯火通明,高挂起的宫灯下站着肃穆的宫人,连躲在重重荷叶下一直聒噪不已的蛙鸣今日听来也小声了许多。
那日是个不眠之夜,玄烨整晚陪着一直在昏睡的老祖宗未曾合过眼。在畅春园当值的几个太医那夜也是提着心口一直侍侯着。
“太皇太后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这次因昨日祈雨而感风寒,应无大碍,但是现在的身体不比当年,哪怕一点小病也怕引出大祸。所以…臣等请陛下尽快护送太皇太后回宫,毕竟太医院在皇城,另外园子里水多风大…”几个太医搽着汗水委婉的建议。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太医院毕竟在紫禁城,而畅春园就这两三个平日里号平安脉的御医。老太后的病到底是在皇宫里诊治方便些…另外,我瞅着那几个御医发白的脸,他们也有顾虑吧…这老祖宗的病好则好矣,如果不好,让太医院众医官集体诊治也可以降低自己掉脑袋的风险。
天际已经卷起了破晓的灰白,见老祖宗呼吸顺畅,面色不再潮红,玄烨才允许自己回去小睡会儿。昨日已经未能早朝,勤政的他不会连续放纵自己两天的。
靠在他怀里陪着假寐的他,轻轻地给他按摩着颈处的僵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就要早朝,他睡眠一向浅估计是不能入睡了,眯下眼睛养神也是好的。
“疼么?”他抚着我左手那处还留着一道青紫色的指甲掐痕。
呀…他醒着的么,斜眼瞅去,见他并未睁眼,要不是他手摸着那处正是今晚我被掐的地方,我还以为他说的梦话呢。
“不疼的…你快别说话了,赶紧睡会儿,看着你憔悴我才会心疼。”见他眉毛微颦又在想什么心事的模样,我用手给他抚平了,轻轻说道。
“这会儿怎么睡都睡不着的,我闭着眼睛,你陪我说说话就行。”
噢…他不困啊,我可是有点乏了呢,说些什么好呢…哦,对了…
“烨儿,今天张贵人说你怀疑她是装病?她的病应该不是装的!我昨日看到她在老祖宗那也淋了雨来着。”
“病是真的,就算是不下那场雨她也会得病。”他眼皮抖了下,轻道。
什么意思…他意思是说张如妍苦肉计,故意设计自己得病…
“哪有自己想得病的,又没有什么好处。”我嘴巴哧道,心里却很明白…的确有好处,皇帝陛下不是去探病去了么,只是她错估了玄烨,也高估了自己。
听我这话,他微启眼睑,泛着血丝的星眸幽幽地看我半晌,拉住我手不再让我为他按摩,把我人固定在怀里,久久不语。
“茉儿…傻丫头…”耳边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
他在叹息…在我梦里?唉…连做梦这个人都不说点好听的啊,等我醒了要好好和他理论。翻了个身,在他身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让自己贴他更紧,真的困了…
3.28

己巳

冬十月癸丑,上巡幸畿甸。
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案上插着几只金色的稻穗,鼓鼓囊囊的稻粒簇生着接在那象剑翎一样的穗子下,暗示着今年虽旱却仍有好收成。
这是两江总督于成龙八百里急件给送进宫的嘉禾。除了这几只稻穗外还有一封例信,奏章里不外是“天降祥瑞”对皇帝陛下歌功颂德云云。
玄烨在批示折子里虽说“今夏乾旱,幸而得雨,未足为瑞。” 但是我看他心里却是高兴,受用得很,不然也不会叫我把这几只稻穗代替当令的金桂,权当作花插进他书房里朝夕相对,爱不释手。前些日,皇帝陛下更是趁兴起驾巡幸京畿。
“奴才奉旨回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并转交宛仪皇上御笔亲书一封,附带特产若干。”
“起来吧,辛苦你了。”不爱他们叫我夫人,我和烨儿身边几个贴心近侍都仍叫我早年女官的封号。笑着看着这曾经准备做女婿的文武双全的青年,比当日“传胪”时晒黑了些儿,不过近距离看更高大威武。
唉…缘分啦,喜儿看不上的人,她老子可欢喜得紧呢,才一年功夫这小子已经是御前二等侍卫,皇帝亲近之人,前途不可斗量啊。
“皇上命奴才转交信后得尽快回去复命。奴才这就告辞。”他行个扣礼,笑道。
“皇上后日应该在卢沟桥阅兵了吧,快回了呢。”因他有军令在身,赶紧叫万福打赏了他…轻轻抖开这用朱砂封鉴的笺纸,只见上面写道:
“天寂月静明,冷风犹自清。穿云嫦娥怨,衣单不解寒。小别飞天羿,心系前尘情,风起云涌处,寒桥霜枫迎。”是首咏月宫娥娘的诗?见字迹如行云,意气之作吧,不过真看不懂他写这个的用意。先不想了,接着看下面的。
“初到京畿,见良田金穗,今年遇旱却丰,果真瑞相。欣喜之余,亲手网得鲢、鳙等鱼,用羊汤浸泡保鲜。又有当地特产林中榛果、山核桃、柿饼、栗子、银杏等,一并派素伦带回,一份留你自用,一份代我转献皇祖母品尝,望能博祖母一笑。”后面单起一行我微笑着继续看下去:“乾清宫一品女官叶茉…朕想你,着你替朕照顾好祖母,数日即回。钦此!”
哈,最后那句官腔是打给我听的,让我开怀。信中看来,今年果真如地方官说的虽旱仍是个大好的丰收年啊,百姓能够康宁,他自然十分开心吧。现在摸不透的就是前面那诗文,也忑烂了点,按理以他性格不会写这些云里雾里的废话的。顿时脑海里微光闪过,再把那信拿来仔细端详一遍。
呵呵…果然看出点门道,是守藏头诗嘛。“天冷穿衣,小心风寒。”各句起头一字连起来就是这句叮嘱,我说这诗怎么这么怪那,定是临时凑的!这人…
顷刻间,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心田如有一股暖风吹过。
不过…圣谕里叫我这几日照顾好老祖宗这句戏言,没想到,我竟然没有做到。
自畅春园回宫后太皇太后就不大怎么活动了,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因为没现发烧等寒症表象,饮食也较正常,虽然平日里大家都担心牵挂,但起码不至于象今天这样慌乱。
一早,天刚擦亮,老祖宗身边的侍女蒙娃就来了,那平日里黑白分别的大眼睛通红通红的,看似哭了一宿。
“别的宫里都知道了么?”
“张公公和绣姑嬷嬷说,先来乾清宫找您去商议。”她抽了下鼻子道。
老祖宗又出状况了?忙不达迭地跟她去了慈宁宫,见刚被侍侯喝下一碗汤药的太皇太后满脸潮红,嘴唇干裂,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当值的几位太医正在太后寝宫外轻声讨论着方子上的用药,脸色肃穆。
“老祖宗自昨日中午睡后就再叫不醒,留守当值的几位御医什么方子都使了,一晚上了都还没有退烧,老祖宗年纪大了,皇上又不在宫里,这要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叫奴才们怎么活啊。”满脸皱纹的慈宁宫总管太监张公公在那急得唉声叹气。
“太医都说是什么病?”
“风寒、寒症。”蒙娃答道。
如果说畅春园那场风寒是外因,是导火线,那现在好好在宫里养着却不见好,寒症也反反复,非一两副药就可以凑效。老祖宗怕是天命到了…
烨儿一直都是个至孝的孙儿,去巡察畿甸前最担心的就是老祖母的身体,看来不得不提前叫他回来了。
“等宫禁开了,万福你去宣太医院院判、院使各位大人速速来慈宁宫会诊。”
“张公公,请去南书房告知当值的大人,即刻起奏章,以六百里加急奏闻皇上。”见他还有疑虑,我轻抿着嘴道:“我们乾清宫总管全公公随皇上巡视在外,在这后宫嘛,就属张公公德高望重,我虽是一品,但却是女官,不能去前朝。现在这重任只能托付给您去做了。另外,如果现在不通知皇上,难道等着出什么事情再去通知么?”
能做上总管的太监都是对这世事人情千锤百炼过的人精,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肯定很清楚,叫我来商议无非是为自己留个后路而已。我现在说的其实是他想过百千回的东西,不过,偏要我的口帮他说出来。这…就是宫廷里的风险投资,就算真出了什么大事,他这次垫上了我,死也不会太难看。
我也知道他的顾虑,他是掌管慈宁宫的总管大太监,老太后出个什么病痛都和他离不了干系。他是想这次如果能象以前,拖几日几副药下去就好…可是,我却是知道,现在已经是康熙二十六年冬,经历三朝风云的老祖宗的身子,是拖不下去的了…
*
一心想博祖宗一笑的皇帝三日后策马回京。回宫后还未来得及换下行服,直奔慈宁宫。
慈宁宫东边老太后的寝宫前那些曾经倍受主人娇惯的花草,此刻也无精打彩地垂着枝叶。记得老祖宗给我说过:“花儿,草儿,除了不会说话,它们什么都知道,也有情感。所以我平日里说话唱歌给它们听,它们呢,就开出最艳丽的颜色给我看。”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草木皆有情,何况人呢…
跟着玄烨的步子,很快就进了慈宁宫。刚进宫门,就进一宫女双手捧着药罐子,可能太烫,那宫女边跑边呻吟,一脸的痛苦,走走停停。心思满满装着祖母的玄烨见状,忙上前双手接过药,许是很烫,我见他轻哼一声,但并未松手,而是快步进殿,放在茶几上,“啪”地一声。
殿内正站着几个太医,听声转头正准备呵斥这不知道是哪个手脚不利索在太皇太后病榻前发出响声的宫人。吓…原来是早归的皇上,吓得慌跪一团。
我见那跟着进来的宫女站着那儿直发楞,赶紧悄悄拧了她下,她刚才被烫的晕头转向,不知谁帮了自己,这时随着我的眼光定神一看,早吓的魂飞魄散。她自己怕烫,竟然把药交给了皇上,若烫伤了皇上,那就是灭门之灾,忙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幸运的是皇帝陛下此刻心思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径直走进东暖阁里室太皇太后的病榻前,不一会儿屏风后响起他的声音:“拿药来。”
旁边侍药的宫女听到,战战兢兢地起身端起那还滚烫的药罐,倒了一小碗深褐色的药汁进桌上一个薄瓷带碟的小碗里。
许是因为刚刚的虚惊,心里害怕,我见她端个碗慢慢地晃悠悠地走过来,两手微微发抖,走上前去托下她手上的药碗:“我来吧。”她僵白着脸挤出一丝笑退下了。
玄烨端起碗,小心地舀了一勺放在嘴前吹吹,用舌尖试了下汤药的温度,等到凉了再亲手放到祖母嘴畔…可老祖宗一直在昏睡,嘴角溢出的汤药总是比咽下的多,等玄烨慢慢喂完这一小碗药,帮老祖宗搽嘴的蒙娃手上的绢帕已经换了五、六块了。
他再看了眼脸色潮红的祖母,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只是发烧,气息不匀,胸口起伏不定,典型的寒热症状。
“刘胜芳、李颖滋,太皇太后病情如何?”喂完药,眼已是红了一圈的玄烨,隔着屏风轻问这两个新上任太医院左、右院判。
“回皇上,臣等认为太皇太后染上的确是风寒症。如果…不过…”
“但说无妨!是什么就是什么,朕要听真话,讲!”
“太皇太后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最近病症反复,每每高热退去又有另一个高热来临,太皇太后身子已经不起…”刘太医这时顿了一下,也许是在斟酌言辞语句,我瞥眼见玄烨的左手死捏着那薄瓷药碗,紧张得手已起筋。
“能康复么?”他问得很小心,很轻很轻。
“奴才无能,对此苦无良策。眼下奴才能做的,只有稳定病情,延续时日,至于太皇太后能否康复,奴才实在没有把握。”
“咯嚓”一声脆响,我只见玄烨左手紧捏成拳,血丝汩汩从指缝中涌出。
“皇上!”
“烨儿!”
见他泛着红丝的双眼现在正聚集起快决堤的炽金光芒,他就要发作…眼中那让我熟悉的绝决光芒正如十几年以前,记得那天太医也同样在至尊的皇帝面前宣告对一个人病情的无奈,只不过,现在病榻上的人在却不是当年的我。
“太医只能治病,不能续命,烨儿。”轻轻地摊开他的手,把一块一块还带着他温热鲜血的破瓷片小心地拈出。我的泪犹如那最晶莹的珠,在他掌心滚落,霎时和他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他瞅瞅我的泪眼,再望向祖母的病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克制了自己的怒意,但那更深切的悲痛继而袭来,那早已通红的眼眶不禁澘然泪下。
“罢了,尔等就候在慈宁宫,随时待传,跪安吧。”
我瞥了全公公一眼,只见他会意地轻点头,跟了那几位太监出去,一会儿功夫又带了位身背药箱的太医进来。
“皇上不必哀伤。太皇太后这病虽乃衰老所致,非几副药就能养好,但并非一点希望也没有。太皇太后一生操劳为我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勋,上苍定回赐福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今夏遇旱,皇上不是去天坛祈雨,当天老天就给下雨了么。所以,老臣相信奇迹一定会出现,请皇上放心。”这太医为玄烨包好手上伤口安慰道。
奇迹…也许现在就只能依靠出现奇迹了。
除了祭天,祈雨外很少求神的皇帝陛下,当晚就素服步行去了天坛。可老天这次并未赏脸。
*
“把朕的铺盖被褥都搬到慈宁宫来,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铺个毡子,朕要日夜守护。今后非重大奏折,就不必进呈御览了。”那日玄烨招来上书房的几个内阁大臣们宣旨要暂停早朝,要亲身昼夜侍侯祖母。
转眼是深冬腊月了,老祖宗的病时好时坏,高烧也时退时发,不过还是一味的昏睡,一个多月来从未醒来一次。生命完全靠一些流质的食物和参汤维系。
晚上,玄烨席地而坐,隔幔静候。
太皇太后的病榻前铺得有厚毡,上摆着一小几,他取过几封加急的奏折来阅。看他眉心越蹙越紧,猜也能猜到是哪些事儿,不是西北抚远大将军图海奏葛尔丹犯边就是几个御史联名弹劾明珠“卖官”。近日能让他烦心的除了担忧皇祖母的病不外就是这两件事了。
听外面风声越发大了,似有人在大声呜咽一般,听着瘆人。我叫蒙娃再去检查了下窗户是否关得严实,随手往老祖宗病榻侧的紫金火炉子里多加上了几块炭,捻拨了几下,那火钳子立刻带出串串芒光。
“水、水…”虽然细若蚊吟,但是我知道我决计没有听错!赶紧跑到病榻前…
吓…只见老祖宗已然睁开了双眼直着眼睛正瞪着我,嘴里梦呓般地说着。
早已注意到我们这边动静的玄烨此刻撂开了奏折,忙不达迭地疾步过来,惊喜道:“皇祖母…”声刚出就哽咽。
待侍侯老祖宗喝完外室当值的嬷嬷倒来的温水,玄烨伸手在祖母的额上试了试,“皇祖母醒了,烧也退了。”他笑得好开心。
“我这就去传太医。”他的欣喜也感染了我,一个多月等待的这一刻终于来临。
“苏麻…别去,你们俩今晚陪陪祖母。”老祖宗喘息地叫住了我,声音虽轻,但是听的很清晰。她不要我去叫太医?我不解地看向她…她怎么又叫起了我老名,苏麻…
“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候了,人有生、老、病、死,世间万物大抵逃不了因缘这两个字,我看得开。”她轻道,说得极缓,但是清晰。见她眼神也清澈异常。
“皇祖母别想这么多,不过偶染风寒,现在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皇祖母的病一定会好!”他搽搽眼角地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祖母。
她安详地笑了笑,苍老的手轻轻抚在伏在她身畔的孙儿的脸,目光充满慈爱。
“我七十五岁了,玄烨,你也长大成人了。我见这大清江山后续有人,就算现在即刻死去,也能瞑目的。”她压压玄烨的手,不让他急着说话,轻轻喘息了下继续又道:“我这一生,最庆幸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个孝顺的孙子,最得意的事情是我亲手扶上皇位的孙儿还把大清治理的稳如磐石,呵…呵呵,咳咳。”
玄烨闻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立刻润湿了榻前老祖宗身上的丝绸被面。
“皇祖母为大清操碎了心,国家连连征战,好不容易停了战事,皇祖母却…孙儿不孝,没能让皇祖母安心享一天清福。”他语带沙哑悲从中来,伏在祖母榻前无声地痛苦。
她拍拍孙子的手:“做人做到‘不昧己心,不拂人情,不竭物力’做到这三点就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子孙造福。自小到大我见你做得极好,比你父亲、比你祖父都更有圣君的行事风范。你不必自责,祖母已经很开心,真的…有你这个孙儿我真的很开心。”
此刻窗外的北风象无数人在同时哭泣,大得就要要盖过她的话语。听她喘息声越来越大,说话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可那眼却焕出最是夺目的光彩…我跪在烨儿后侧,看着老祖宗脸上那朵虚幻的微笑突然有个认知,难道这是她的…回光返照?
“可…这辈子我觉得最痛心,最对不起的…是你的皇阿玛。想想当初,太宗皇帝驾崩的那个夜晚,多尔衮一直想继位,豪格也想登基,我眼见着一场大难就要降临。一旦…一旦血染宫闱,别…别说有现在这个“大清”,就算是当年的“后金”也…也保不住…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