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闻言,脸上顿时变色。
田仲魁今天白布缠头,本来是打算涕泪交流来告一状,听见皇帝如此说,马上改了主意,接口道:“圣上这首诗,引得最是妙,为何?第一,这陶姑娘的姿态,正合了明妃的‘意态由来画不成’,这般姿态,如何画得出?画出来也是一张干枯的面孔而已,有什么好看。第二,呵呵,圣上想必是听说了,这位陶姑娘自幼在塞北长大,可不是那句‘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圣上高明,圣上高明啊。”
赵登洋洋自得:“朕也就是略读诗书,略读而已。”
田仲魁陪着笑,接着往下:“不过呢,圣上引用明妃作比,有一点微臣不敢认同。”
“哦?怎讲?”赵登有些不悦。
“皇上,当年汉元帝令明妃流落塞北,宫中再无可比之人,悔恨终生;明妃自己‘千载琵琶做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何等伤心。圣上呢,从塞北召来了美人,可不是让美人出塞,圣上是一代明君,又如何会让这样的美人埋没呢?所以说,这一点,微臣不敢苟同啊。圣上若是弃这样的美人于不顾,那岂不是变成…变成…微臣不敢说下去了。”
赵登脸上早已乐开了花:“不会,不会。陶姑娘,你就不用回去了,这就在我宫中住下可好?”
陶花听见他们文来诗往,自己全都不明白,只有最后这一句是听懂了,她立刻回答:“不好。”
赵登奇道:“为什么不好?你随身的东西,我差人帮你取来就是。”
陶花摇头:“我不喜欢你,所以不好。”
赵登脸色已变,他性情急躁暴戾,当即耐心用尽,唤侍从把陶花“请”进宫去。
陶花不从,金殿之上正要动手,听到小满清咳一声,她抬头一望,小满和秦文同时向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动手。陶花想了想,出于对两人的信任,跟天子的侍从走了。
赵登立即宣布退朝,高高兴兴下了金銮殿回宫。刚走到门口,随侍的一个老太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赵登顿时大喜:“是么?素素果真如此说?快,快,朕这就过去,快,快,给朕换便衣,快,快,通知当值侍卫,你,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
忙忙活活赵登就走了,把刚刚“请”来的陶花给忘了个干净。
陶花被安置在一间内室,外面有人把守,她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
她以为是皇帝,当即站起,思量对策。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丰容靓饰的美艳妇人,她一见陶花,伸手就来抬她的面孔想看仔细容貌。陶花怎么可能无端受此羞辱,当即用“推云手”一带,那美妇人就顺着劲儿往前扑跌过去。趴在地上之后,她大怒起来:“你敢殴打本宫,今后在这后宫之内还想活命么?快传侍卫!”
来人正是田妃,陶花听见要传侍卫,她的近身功夫无法对付众多皇宫侍卫,不想白白受人欺负,心念电转间,猛然扑过去,取出一只袖箭抵住田妃咽喉。
田妃顿时吓得“哎呀”乱叫,她的哥哥告诉她今天会有新人来此,让她做好防备,不必留情。然而,她的哥哥却显然忘记告诉他这个女子身负武功,否则她如何竟敢亲自前来。
内宫侍卫被赵登带走了大半,剩下的分散各处,迟迟才到。他们将陶花密密围住,看见田妃受制,无人敢动手。
宫中闹得如此大动静,早有人回报了徽王府。
小满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郑伯在一旁苦苦劝慰,说这是天赐良机,正可夺回大权。小满只是皱眉:“若夺大权,为社稷安定,太子一支必然再不可留。可是,叛父杀弟,未免骨肉相残。”
郑伯叹道:“从古到今,哪一次宫变不是骨肉相残。天子无德,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朝代更替是迟早之事。”
正谈话间,亲兵过来报说,陶花在宫内已经箭指田妃。郑伯听见,朗声对小满说:“势成覆水,若要强收,陶姑娘性命不保。”
小满一下立定身形,长叹口气:“无论如何,我也要护得姑姑周全。既已如此,不如趁田妃受制,取了宫中的虎符,其他各处安排,也都可开始行动了。”
“王爷,不,天子英明。”郑伯当即恭贺。
小满摇摇头:“如今周国哪里还有个大国的样子,北受契丹欺负,南方分出了吴越国。我们掌权之后,我不称帝,仍称王,等到我们北拒契丹,南并吴越之时,再称帝不迟。”
郑伯徐徐颔首:“大王,我郑知易真的没有看错人。”
陶花制住田妃后,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女人哭得梨花带雨,陶花很想放她,却是不敢。过得一阵,有一名侍卫长来到,原本围住陶花的侍卫一齐向他行礼。那侍卫长说:“近日事务繁忙,大家多有劳累,今天你们不必当值,可回家休息,自有别人顶上。”
那些侍卫正围着要犯,不由莫名其妙,可是听侍卫长言之凿凿,又见陶花凶悍无比,倒是乐得躲了开去。也有一两个精明些的,感觉到将有巨变,那是更加想躲得远远的了。
这些侍卫退去之后,换了一轮新人上来,田妃哭泣不停,对侍卫们说:“快快救我。”
但听一个侍卫答声“遵命”,走上前来。陶花不由后退几步,待那人走近了,却向她猛眨眼睛,陶花一愣,细细一看,这侍卫服底下罩着的,竟是小金。
陶花大喜,恨不得把这个哭哭啼啼的烫手山芋立刻推给小金。小金过来拉开陶花,田妃立刻收了哭声,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即命侍卫拿下陶花。两旁的侍卫迅速移步过来,却是擒住了她自己。田妃大怒:“你们反了不成?”
小金微笑:“我们未反大周,只是愿意拥立徽王,还请娘娘告知虎符所在。”言毕低声对陶花说道:“徽王命你与罗大哥去守朱雀门,防止赤龙会攻入宫内,你即刻便去,张侍卫给你带路。”
朱雀门前铁甲整肃,刀枪林立,黑压压的重装铠甲绵延直至远处,有千人之众,然而,却是鸦雀无声,连一声沉重些的呼吸都听不到。
大门紧紧关着,守门士兵直到罗焰前来,才给陶花和张侍卫开了大门让他们出来。
罗焰见到陶花,先是急急问道:“你没事么?”
陶花摇头:“我没事,被那些狗侍卫带到宫内”,说完之后却意识到张侍卫也在旁边,于是赶紧改口,“被那几个坏侍卫带到宫内,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然后就有好的侍卫大哥来救我了。”
张侍卫向她微微一笑:“姑娘但骂无妨,我等都不是什么侍卫,是秦家军。临行前将军曾嘱咐,说陶姑娘安危,比他自己安危还要紧,我等如何敢不尽力。”
陶花微微脸红:“多谢张大哥,不知秦将军此刻在何处?”
这一句话即把张侍卫问倒,他虚张两次嘴:“我听说…我听说…”又立刻斩钉截铁答道:“末将不知。此次行动安排机密,我们连兄弟之间都不知对方去了何处。”
罗焰呵呵一笑,让张侍卫退下去守门,而后对陶花说:“秦将军此刻恐怕正在素素姑娘房内,这会儿么,该到床上了吧。”
陶花蓦然怔住,罗焰哈哈大笑:“若非秦文请得动颜素素,你怎能连皇帝影子都没见到,还全身而退到这里来守门?我这五妹如今面子可大得很,上上下下都惊动起来,连我和何四都被拉下山来当兵头儿。”
陶花莞尔:“谢谢三哥四哥,那…那素素姑娘可没事?”
“想来应该没事,秦将军已经跟素素姑娘商议好了,要在帷帐之内制住赵登,才能令御林军投鼠忌器,而后拿下赵登随身携带的京郊大军虎符,调离京郊驻军。”周国的虎符原本是枢密使执掌,但是因为赵登暴戾多疑,便全都收在宫中,京郊军虎符由他随身携带,其他的由他和田家共同掌管。秦文出征契丹时,将常驻北方的十五万幽州军虎符交予了他,虽然归来即刻归还,但秦家军已控大军,再也不惧虎符去向了。如今只剩常驻南方的二十万淮南军虎符还在宫中,是要紧物事,想来小金此刻已经取得。
陶花徐徐点头:“秦将军果然安排周密。”
罗焰斜睨她一眼:“这不是秦将军的安排,他的安排比这可周密多了。帷帐之内制服赵登,由你去不比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颜素素强得多?只是你那小满侄儿无论如何不舍得,为这个差点跟秦将军打起来。”
“什么?”陶花大惊,“是闹着玩的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玩笑,打一打也没什么,徽王跟将士一向亲如兄弟,练兵打架都在一起。”
“其实我去也不是不可,大战当前,当然人人都要上阵。”
“我也这么想,可你那小满侄儿说,你不通情事,应付不了赵登。秦将军说,没关系,他这就去教,准保你明早起来脱胎换骨,比颜素素还懂得逢迎男人。小满就掀桌子要打人了。”
罗焰说完,看了看陶花的神色,她却只是惊讶张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秦将军只好去请颜素素,这事儿也挺难办,弄不好就是灭族之灾,听说素素姑娘起初不太愿意,秦文在她那儿劝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怎么也就应了。”
陶花听见,微微有些不悦,还未回神时,有人来报:“秦将军已得手,传话过来,请四门守军务必严防,无论如何不能有人进出。”陶花点头,知道今天正是攸关时刻。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朱雀门安静如常,却有一哨探奔上前报道:“有黑衣悍匪百余人,正攻玄武门!”
陶花急问:“玄武门是何人在守?”哨探未答,罗焰抢先道:“是何四和秦将军的胞妹——秦梧姑娘。”陶花听小金提过秦梧,知她承袭家学,已累计军功升骑都尉,算是一位巾帼英雄,倒是稍稍放心了些。罗焰以为陶花不知道秦梧,就又重新介绍一回,言语间甚是欣赏。
陶花笑道:“难得听见三哥如此称赞一个女子,莫非…?”
罗焰一笑,不去理她。
陶花与他共处五年之久,彼此的脾气性格都很熟悉。他越是不理,她越是明白,眨眨眼睛叹息:“噫,小满真是不会分派,应该让你和秦姑娘同守玄武门才是,免得我三哥人在此处,心却早飞过去担心人家了。”
罗焰笑道:“你别胡说八道,她哪里用得着我担心,秦家军中最为精强之兵将分作两处,一处去宫中护你,一处便跟着秦梧在玄武门。”
陶花本来不担心,这么一说倒是担心起来:“那秦将军自己呢?”
“他说他自己便是精兵强将,当然要先让着两个女子。”
陶花一撇嘴;“这人如此自大…”话音未落,听得笑声在身前响起: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陶花急忙抬头,看见秦文战马刚停,正在马上正向他微笑,一身铁甲压不住衣袂飘扬,阳光之下笑容与战衣一起光芒四射。她刚刚因为颜素素生的不悦瞬间全被照得冰消雪融,飞步跑过去,站在地上去拉他的手。
秦文只好俯身相就,柔声问道:“你可好?”
“我好得很,连皇帝的面也没见到。”
秦文一笑:“你要见皇帝么?他已入宫中接掌印鉴,此刻正坐镇全局。”
陶花转瞬间明白过来,笑道:“这么快。”
秦文点头:“禅位诏书已颁,命徽王继位,如今有人不服,胆敢抗旨逼宫,追新皇直至玄武门,咱们要打起精神,务必守住宫门。”
陶花急忙点头,松了他手:“你快去玄武门那边看看吧,我们这里一时无事。”
秦文微微摇头:“不见得,我刚从那边过来,那里不是赤龙会的主将所在。我猜他们是要声东击西,所以过来朱雀门看看。”
陶花嗯了一声,似有话,却欲言又止。
秦文俯身侧头,低声道:“有话就跟我说。”
她微微咬唇,十分不舍:“今天过后,咱们的戏可就演完了。”
秦文一皱眉头:“大敌当前,怎么说这些?”他自马上箭壶拿出一支木箭交给她:“一旦情形危急,射此箭于天。”
陶花收敛心神,点头接过,刚刚放入自己随身带的箭囊,忽听得罗焰忽然大叫一声“五妹退后”。她一愣,依言疾退数步,抬头时,看见秦文已经提缰跃往一旁,而自己刚才与他所站立之处,竟密密麻麻如雨点般洒下无数黑色铁蒺藜,个个深入地下,力道深厚可怖。
陶花仰头看时,天上如大鹏般落下近百人,全都着黑衣,左臂一条赤龙,一落地便成鹰翼阵型往大门攻去。两旁兵士一起涌上,战在一处。
秦文在刚刚见人落下时,已纵马奔袭,在半空杀死一人,此刻正被另两人截住缠斗。罗焰跃至陶花所在处,帮她接住近身敌人,陶花早已取下铁弓,箭不虚发,往已近城门的几个黑衣人射去。
众人都在苦战,只有陶花这个箭手可以眼观六路,但见这些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瞬间局势便凶险异常,不由焦虑。正着急间,听得秦文叫道:“陶花,快射火箭!”

赤龙

陶花听见秦文呼喝,立刻拿出他刚刚给的木箭,拉满了弓向天射去。那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燃起火花,焰火喷出,竟是一朵桃花形状。
秦文仰天一望,长笑一声,朗声道:“桃花箭出,铁骑兵顷刻即至。”在场的兵士欢声雷动。原来秦文早在城中埋伏下重兵铁骑,却未让他们来守宫门,怕引起城中混乱而使京郊大军有异动。如今匪寇来攻,那是再好不过的出兵理由。
只是,铁骑兵赶来尚需时间,此地的战况却已是万分凶险。
陶花再也没有观战的余暇,双手不停射向近门的敌人。罗焰已经快挡不住不断赶来进攻箭手的敌人,秦文跃马过来相助。若是陶花箭受损,只怕朱雀门顷刻即破。
三人都在苦战的时候,忽听秦文大喝一声,俯身去推陶花。
陶花一惊侧头,眼睁睁看着一只短箭在自己脑后停住。本来应该中在自己咽喉的短箭,钉在秦文手臂,余力未消,将他推下马去。
陶花大叫一声,疾步奔到秦文身侧,却见他已拔出那只短箭,鲜血喷出,全都是黑色。罗焰也赶过来,叫一声“有毒”,迅即去搜寻那放箭之人。
陶花立在秦文身侧,看着黑色血液在他臂上汩汩留下,只觉如坠冰窖。秦文皱眉说:“箭手不能离岗,你快回去!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知道这箭有毒,不然不会以身来挡。”
陶花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眨不眨看着他,脑中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她曾听父亲说过,若是血液变为黑色,那必是可以夺人性命的剧毒。父亲说:蝮蛇一噬手,壮士即断腕。一再交待他姐弟二人,若在战场上中剧毒,须得立刻断腕,以保性命。拖延久时,必然不治。可是,难道如今让她挥刀斩断秦文的臂膀不成?
在那一转念间,再无细思的余地,她伸手在自己衣襟上撕下一条长布,紧紧扎在伤口之上一寸之处,而后俯身将毒血吸出,一刻不停直至黑血变红。父亲也对她说过,这是救命的办法,只是剧毒会自口中进入这施救之人体内,她必然性命不保。
秦文见她如此,却是大怒:“朱雀门若破,你留我性命又有何用?到时候全都是九族不保,你怎么这么糊涂!”
陶花见黑血已去,一边撕下一条衣襟帮他包扎伤口,一边淡淡答道:“你去顾你的九族,顾你的千秋大业,我反正只顾你。”
他一下顿住,看着她,不再说话。
陶花包好他的伤口,隐隐觉到心头开始麻痛,她知道这必是毒液攻心了,于是抬头凝目,问他:“这是我第三遍问你这句话,事不过三,再没有下一次了:你真的,没什么其他要跟我说的了?除了做戏,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所有敌人都在强攻朱雀门大门,喊杀声惊天动地,钢铁碰撞声不绝于耳。她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神中倔犟刚强。
婚姻唾手可得、众望所归,她却不想要;她一定要,最难拿到的那一样。
那一点坚持,到底让他失神了片刻。秦文仍旧不语,却伸出双臂,将她揽在了怀中。
她在他怀中饮泣:“我…我是真的…”
他轻抚她的后背:“我明白,我也是真的想娶你这么好的姑娘。可是,陶花,箭手此刻必须回岗,等待铁骑兵来援。”
陶花离开他的怀抱:“即使命在顷刻,也必须回岗么?”
他神色严正:“战场上,谁不是命在顷刻?你不是我辖下士兵,我本没有权力对你发令;可是,你是我的未婚妻,于情于理我都该请你回岗。”
她愣住,如今局势已变,她已不必再假扮他的未婚妻。她迟疑着问:“我…”话还没出口,一声巨响中,朱雀门大门被攻开了。
秦文侧头去望,恨得一咬牙:“大门已开,你的小满怕是性命堪忧!”
陶花听见这话浑身一凛,再也顾不得别的,挽弓站起,三箭连发射死最前面的三人,却阻不住敌人蜂拥而入。
她正要奔到箭垛旁去取箭,却听见背后“咚”地一声。
转身看时,罗焰口吐鲜血倒在身后,显是身受重伤。陶花顺着罗焰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黑袍白发的老者正站于一丈之外,看见陶花,怒斥道:“你害我天子,我必不留你性命。”说罢一剑刺来。
但见那剑影如鬼如魅,转瞬已到胸前,又暗含了四面八方之变化,让人连躲闪的余地也没有。秦文在背后急拉她后心衣服,却也已经晚了。剑尖刺破衣服,未入皮肉之时,陶花已被那劲风激得胸口疼痛。
然而,利剑却骤停在胸口。
她低头一看,想起自己穿着金丝背心,可是这金丝背心能挡住铁器,却挡不住劲力,她一直没受到这一刺之力,不由觉得奇怪,抬头看了那老者一眼。
那老者也正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姓陶?”说着俯身拾起地上一块金属佩件,接着问:“这是谁给你的?”
陶花看了一眼,刚才为秦文包扎伤口时,她两次撕取自己衣襟,前襟内的几样随身物品散落出来,她自己一直在变故之中,竟然没有察觉。有陶若的小马,有木盒弩箭,还有这块父亲临终前以箭射给自己的铜牌。当时父亲挡住追兵,命她射死陶若,然后赶紧逃命去。她让父亲一起走,却哪里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只长戟刺中,临终前,将这块铜牌缠于箭上,射来给她。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曾听父亲跟陶若提起过,这块铜牌将来是要给他的。如今既然给了自己,她只当是父亲遗物,算是个对亡父的念想。
她不知该不该回答这黑袍老者的问话,却听得罗焰重伤之下依然开口:“不错,这姑娘是姓陶,由契丹来我中原,但她祖上却是我中原人氏。”
那老者听此言目光闪烁,声音颤抖着猛然追问一句:“陶洪锡是你什么人?”
陶花尚未回答,秦文抓在她背后的手突然一抖,他在背后颤声问道:“你是陶洪锡的女儿?”
陶花没去回答那老者,倒是转过头来答秦文的问话:“不错,那正是家父名讳。”却见秦文脸上阴晴不定,还未及询问,那边老者已经单膝跪地,叫了一声“小姐”,接着竟然痛哭失声。
陶花愣在当地,罗焰在旁冷冷提醒:“戚二爷,你家小姐此刻身中你箭上剧毒。”
戚二爷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堆小瓶子来,手忙脚乱地一个个细看。
他们在这里耽搁的功夫,马蹄声已自四面而来,似奔雷涌动,如潮水一般将朱雀门淹没。然而,攻入朱雀门内的敌人已经难追,怕是即使追上小满也已经有了危险。陶花不停向门内张望,心急如焚。
戚二爷眼观六路,当即站起。
早已有铁骑兵围住了这里,只是被秦文挥手止住,远远一圈弩箭全都向着戚二爷,随着他起身一起指高。他也未顾,只向外圈喊道:“弟兄们全都停手,伏击的弟兄们也回去,到总部会合。”他声音不高,却是稳稳传出,震得人耳膜疼痛。即刻便听到有声音自各方传入耳中,“玄武门退了”,“东城门退了”,“朱雀门退了”…
发完施令他便继续埋头找药,千军万马全然不顾,最后拿出一个小瓶递给陶花,又看一眼秦文,说道:“请你们二人分食,这位将军的毒并未解掉,我赤龙会的毒哪有这么易解。”
陶花拿着瓶子在手中却不敢动,看看秦文,又看看罗焰。秦文面色极不好看,罗焰倒是对她点头,指指她手中的瓶子让她用药。
戚二爷已经重新跪下,见陶花不敢用药,自她手中取过一粒药丸自服。陶花便也拿一粒吃了,回头对秦文说:“过半个时辰如果我没事,就也给你吃一颗。”
戚二爷答:“半个时辰可以等得,不妨事。”又加了一句,“小姐真是用心良苦。”
陶花看这白发之人一直对自己跪着,虽是敌人也觉不妥,就示意他坐在旁边。戚二爷盘膝坐下,将前情细细道来。
原来陶花的祖上曾是武林中人,创下赤龙会,当年为武林第一大帮派。而这位陶氏祖先,更是有天下第一的名号,以开碑手排武林《兵器谱》第一。后来周太祖起兵,这位陶氏祖先以赤龙会相随,终于打下了大周江山。赤龙会出生入死,与士兵共同作战,这铜牌便是当年作战时的调遣令牌,与虎符相同,一半在陶家,一半在会中。大周建国后,赤龙会一直在陶氏手中,会中辈份排列从二哥开始,因为大哥必留给陶家人。虽名为兄弟,实为主仆,这戚二便是当年陶家的家将。只是陶家人功成后不再涉足江湖,而改读兵书、习马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