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朝廷作倚仗,赤龙会在江湖中势力日渐壮大,不意终成赵家皇室的心头之刺。到了陶洪锡的父亲这一辈,皇帝将陶家人招至宫中,不知说了些什么,陶大哥当晚将赤龙会中已升至第二把交椅的戚二招进宫去,在皇帝面前对他说:从此以后,赤龙会听从天子号令,陶家要卸甲归田。戚二那时年纪尚轻,不明白这其中关系厉害,只是不知为何大哥却未将令牌交给他。他心觉蹊跷,追至乡间去找大哥,大哥只对他说了八个字,“家事为小,国事为大”,便不肯再言。戚二回来之后,仔细思量,率赤龙会投效了赵氏,那自是不敢再称为大哥,只敢称圣上了。
陶大哥死后,皇帝请其独子陶洪锡出仕为将,戚二此时已颇通朝廷事故,不去与陶氏来往,免为他们带来祸端。后来陶洪锡陷在契丹,听说他作了契丹的大官,赤龙会就更加不便相救。直到变生肘腋之间,陶家遇难,赤龙会密遣弟兄过去,却只得见遍地鲜血,连尸首也没见到。
戚二爷将前尘旧事讲完,拿出与那铜牌相对的另一面,铭文刚好吻合。陶花无限唏嘘,自是不再疑心,赶紧再拿出一枚丸药,递到秦文嘴边。却见他面色青白,唇上血色全无,陶花想着必是箭伤所至,于是轻声促他吃药。
看见秦文,陶花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当日,你们曾追杀我,也曾苦追秦将军,所为何事?”
戚二爷急忙重又跪下,答道:“属下冒犯小姐,罪不敢当。朝中政事想来小姐也听过一些,赤龙会虽然名为天子属下,实际发号施令的却是那田太师,他命我杀死你带的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徽王,所以会众追杀你们二人。所幸小姐无恙,否则我戚二死难抵罪。至于秦将军…”他抬头看了秦文一眼,秦文紧紧握住陶花的手,双唇抿住。
陶花觉到他的手冰凉无温,想是他忆起当日旧事心惊,于是回身轻拍他手背,然后扶起戚二爷:“算了,往事不多提了。”
一行人等握手言欢,先命人送罗焰和秦文回去养伤,其他人入宫去见小满。陶花拜称戚二为“戚爷爷”,让戚二感愧不已。
小满正在大殿内听各处奏报,尽皆传吉。京郊大军原是田太师的内侄统帅,密使携虎符调令到时,他疑惑不愿接,他的副将早恨他专横跋扈,一刀砍下他的头颅献予密使。自此宫变算是成功。淮南军即使有异心,合幽州军与京郊军之力,也可一战。
陶花远远看见小满坐阵正殿,指挥镇定,气度恢弘,郑伯不在身旁,他也全无疑虑,行事果敢利落,俨然帝王风范。
小满看见陶花进来,先抛下事务把她拉到跟前来上下细看,陶花笑言:“没事,那皇帝什么便宜也没讨去。”她刚一说完,小满旁边的内监立刻清咳一声,说道:“皇帝大人正在此处。”
小满一笑挥手:“无妨。”说着将陶花拉到身边,作势要捏她脸蛋:“看看这回能不能讨些便宜。”他看到陶花就会变得格外活泼,有点戏彩娱亲的“孝顺”劲儿。
陶花大笑着推开他,招手让戚二爷过来,引见给小满,把陶家旧事也简略讲了一遍。
小满点头说:“今日起,赤龙会重归陶家,听我姑姑号令。”
陶花急忙摇手:“算了算了,我可没那本事,还是小满你接下吧。”
小满冲陶花一眨眼:“前朝太祖曾想往‘君臣两不相疑’,他没有做到,我和姑姑倒是做到了。”说罢亲热地拉过陶花,问道:“此番登临王位,必要大赏将士,姑姑想要什么?”
郑伯正好进来,快步走到小满跟前,低声在小满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满微皱眉头,只一瞬间,便朗声对郑伯说道:“杀。起兵之时,已想到今日。”郑伯点头接令。
陶花正被小满拉住在身边,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谁?”小满也不瞒她,随口答声:“废帝。”陶花心底不由惊了一场,纵是相处不恰,这终是他亲生父亲。
小满见陶花变色,淡淡说道:“你刚刚跟我讲,你爷爷在田间说的那八个字是什么?‘家事为小,国事为大’,废帝妄想妖言惑众,不可再留。”
“可…我记得咱们在锡兰时,你连一个水果摊主的命都要设法保全。”
小满垂眸,缓缓言道:“杀人,都是不得已。被逼到不得已了,那就没有亲近远疏,只有不得已;若还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就谁都不该杀,能放过一命也是一命。”他目光坚定、宽容仁善,眉宇间踌躇满志、英气勃发,再不是当日观音庙中被大火焦尸吓得尿裤子的小孩儿了。
郑伯在旁连连点头:“鸿蒙之初,人性本善,古战场都是以观兵为主,杀人并不是目的。是到了后来,大千世界色相万千,人们变得贪婪,才要取人性命,以独享贪欲。大王为人仁义,施政温和,对待朋友的仁义那是小善,对待天下的仁义那便是大善 ,上善若水啊上善若水。”
郑伯连连赞得心悦诚服。陶花侧过头来望住小满,做了个鬼脸,嘻笑道:“原来,你的温柔才似水啊,我还以为只有女子们才似水呢。”
小满抓着陶花的手蓦地一紧,极低的声音飞快在她耳边掠过:“我的温柔你还没见过呢。”
陶花愣了一下,没明白。郑伯看见他二人私语,又似听大王刚刚提及封赏之事,便拱手清咳:“大王,你口口声声称陶姑娘为‘姑姑’,恐怕不妥。”
小满不语,郑伯接下去:“大王的姑姑,那是太长公主,秦将军的母亲轩云公主才是大王的亲姑姑。不如称陶姑娘为义姊,封长公主,日后赵氏长公主下嫁我朝忠义门庭,那才是般般配配的美事一件。”他这话说得十分明白,那是要将陶花嫁给秦文了,这才须考虑辈份、封号。
小满微微一笑,松手放开陶花:“如此甚好。请郑伯给姑姑想一个端庄娴淑的好名字,赐姓为赵。” 声音严正明晰,一派君主气概,不似刚刚与陶花说话时的亲热了。
郑伯尚未离去,一个亲兵近前来报:“朝中三品以下文官,都已请在太华殿。”郑伯已经转身待行,此刻又转回身来:“三品以上官员和军中将领已经大半安置妥当,这剩下的么,须找一个妥帖又强硬之人,一举服众,立威立德。”
小满看向郑伯,郑伯笑着摇手:“老夫乃秀才出身,还是找一个将官去比较好行事。”小满又看向戚二爷,他同样笑着摇手:“这种大伤风雅的事,我不去。”
陶花看众人推推托托,冷哼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去好了。”郑伯一笑:“长公主此去,倒也合适。”说着拉陶花到一侧,密密叮嘱安排。
等到说完话时,见戚二爷和小满正窃窃私语,陶花不由奇道:“你二人怎么还有私话说?”两人却俱都不答。

立威

陶花稍作休整,便带同赤龙会几个得力之人,由侍卫带路一起往太华殿去。还未进殿,只听得里面熙熙攘攘,如炸锅了一般。
陶花急躁推门,却觉滞手,不由用力大了些,接着就听见“咕咚”一声,看见一人翻倒于面前,原来他正背靠着门打盹,被推翻在地才揉着眼睛醒来。陶花注目看去,见是一个青衣书生,神色淡雅,眉宇间轻松自若,一幅慵懒之态,虽然倒在地上,那份举重若轻的随意却让他毫不显畏缩。
她顿觉歉意,想要俯身扶起他,旁边的侍卫抢上来说道:“公主可受惊?”说着要把那人赶开。
陶花急忙阻住侍卫,亲手过去扶起那人,她在草原上长大,就也不避讳肌肤相触,见那人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赔了个笑容算作道歉,两旁侍卫却已经呵斥他无礼。陶花挥手喝止:“是我等无礼,怎么反怨别人。”
进去之后,见大家三三两两各坐长案之后,交头接耳中竟对外面来人丝毫不觉。陶花走到最前一张案子,呼喝几声,却没有人理她。当下她又不耐烦起来,抽出佩刀,一刀将长案斩成两半,这一下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有人开始悄悄低语。
“这便是让圣上葬送江山的那个美人…”
“真是红颜祸水…”
“妲己妺喜,也不过如此…”
“听说她以媚术,夺了秦将军虎符…”
陶花在断案之后听得众人低语之声渐渐又大起来,怒不可抑,抽出背后铁弓,取出铁箭,拉满了弦一箭往殿门射去。那铁箭正中门缝当中,钻开门缝直飞出去,将门缝中间刺出一个洞来。陶花又取出三支木箭,三箭连发,全都从那洞中出去。
殿内众人虽是文官,却也都有见识,低语声全变作惊叹。
陶花朗声说道:“我自幼练习箭术,寒热病痛,皆不敢怠慢,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报效国家,沙场杀敌。并非我想伤人,乃是敌人伤我百姓,夺我祖先土地,我虽是女子,也不敢坐视。如今国家不兴,屡屡受异族欺负,太子更曾被契丹掳去,实为耻辱。得此奇耻,是我武将无能,文人懦弱。徽王少年英雄,虽居于京中,却决战千里,一战击败契丹,是我周国数十年来首胜。老皇帝自感羞惭,甘愿禅位。徽王是两朝传承,英明睿智,他志不在皇位,而在天下苍生,誓言要等一统天下、国泰民安之时,再登帝位。我等愿誓死相随大王,诸位若与我相同,今后大家共事一朝,若与我不同,请即刻走出殿门。”说罢又拉开铁弓,将箭搭在弦上,向着殿门。
殿内众人听完陶花之言,有人默然垂首,有人叹一声“姑娘说得是”,也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出声。偶尔有一两个伸长脖子看看那殿门,再看看陶花手中弓箭,哪里敢走过去。
陶花刚刚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忽然听得一人在大殿后面朗声说道:“姑娘以箭指门,我想出去,又如何敢?”陶花望过去,竟是刚刚自己撞倒的那个书生。她本来听郑伯安排,不可放走众人,否则一时之间官员尽散,朝中政事难以维持,所以才以箭指门。
此刻见有人竟敢在箭尖之下辩驳,倒也说得在理,郑伯本来说若有人反抗,当场斩杀示众。可是她刚刚扶起此人,此刻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只能放下弓箭,抬手道:“请便。”
那人却并未走出,反倒走上前来,向陶花一拱手:“听闻前朝河阴之变,尔朱荣把满朝大臣诛杀干净,大王待臣下已算仁慈恩义。我朝开国以来,也未见一个公主如你这般英勇,我宁致远心甘情愿,听令公主铁箭所指。”
他此言一出,底下众人又议论纷纷。
“连宁公子都从了…”
“这姑娘原来有公主名分,老皇帝真是…”
“等到了河阴之变那般地步,再后悔可就晚了…”
“公主说得也都是实话,徽王确实贤明…”
一阵议论之后,有一位老者站起,拱手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愿同公主一起,共事大王。”余下众人一同站起,轰然称是。
陶花微笑点头,向众人抱拳一揖:“各位深明大义,是我国家之福。我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别过。”说罢收起弓箭,带同侍卫又急匆匆离去。路过宁致远身旁时,陶花展颜一笑,微微点头:“多谢宁公子。”
宁致远也望她一笑:“公主可知那尔朱荣后来怎样了?”
陶花停住脚步,赧然笑道:“我不读诗书,不似公子有才,家父也没有讲过这段故事。”
宁致远依旧笑着:“他被北魏孝庄帝设计斩杀。”
陶花微顿,面色有些尴尬:“公子是说,屠杀大臣的人没有好下场,是么?”
“哈哈”,宁致远大笑,“我怎么敢说这话,他有没有好下场与我何干?我是想说,他被设计斩杀后,他的妻子破关而出,召集旧部,终于攻下洛阳为丈夫报了仇。不论忠臣奸党,这位女子是响当当的闺阁英雄,在下若能得如此贤妻,敢望青史伟业。”
陶花站在原地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这屠杀大臣的祸事怎么就扯到贤妻身上去了,没想明白,只好讪笑着离开了。
数日后淮南军拜服、易将的消息传来,到此局势算是全到了掌握之中。小满登基为周王,血誓天下要等一统大业、收复失于契丹的国土和吴越国之后再称帝。朝中遍赏群臣,郑伯封右丞相,原右丞相宁诤晋位左丞相,太师之职废弃,秦文拜左卫上将军,秦梧拜右卫将军,陶花赐姓赵,称长公主,建公主营为其亲兵。罗焰、何四不受封,只是落霞山与赤龙会一起,归入公主营帐下。
宫变的兵马渐渐退去,汴梁城重又开始热闹。陶花现在常居宫中,跟小满提过另辟府邸居住,他却未许。
这天陶花正在房中翻看观音庙石洞里的弩箭图谱,小满早已经命人全部带回,按图制箭,请陶花这个箭手提些意见。她看得入神时,侍卫报说秦梧来了。
她还从未见过秦梧,匆忙起身相迎,又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知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秦梧一看见她就大叫着“陶姐姐”奔过来,既不称“公主”也不拜礼,倒是让陶花觉得十分亲近。她看秦梧面貌清秀,颇似秦文,不由笑道:“我听人说秦家有个女将军,以为必然身高八丈,腰宽五尺,没想到妹妹你这么秀丽。”
秦梧也笑道:“我倒是没以为你身高八丈,只是听说哥哥神魂颠倒的,就以为你必然长得象个狐狸精…”
话音未落,陶花已然捏住她面颊:“要我说,咱们俩里头,还是你更象狐狸一点,你看你这尖下巴…”两个女子笑闹在一处,瞬间已如知己好友。
秦梧看见陶花正看着的弩箭图谱,拿过来翻了翻,立刻说:“应召集能工巧匠,按此图多制弩弓,专建一个弩箭营。”
陶花点头:“小满已经在做了。”
秦梧讶异道:“小满是谁?”
陶花一笑:“便是大王,他跟我说,他是小满那天出生的,所以有这个小名,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秦梧笑道:“原来大王有个这么随意的小名…”她拉过陶花眨眨眼睛:“你想不想知道我哥哥的小名?”
陶花一下来了兴致,秦梧却卖起了关子:“你今日要随我回家,见过我家祖母,我才告诉你。”陶花到此才明白,原来秦梧今日是来请她。想到此行早晚难免,也只能点头启程。
秦家虽是深宅大院,且世代为官,却毫不见奢靡之风,处处都是兵刃架、练武场,秦梧不停指给陶花看,她兄长幼时在哪里摔跤,如今在哪里居住。
见到秦家老祖母时,陶花下跪行礼,老人家赶紧扶起她,口口声声“不敢当”。宾主落座,秦老夫人一边叙话,一边暗暗地把陶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谈至半途,老人家忽然问了一句:“你爹爹在契丹十多年,官至何位啊?”
陶花答道:“我也不知,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得这些。”
祖母点头:“嗯,当初听见陶洪锡在契丹为官,人人都道他是叛国…”
陶花立刻不顾礼数打断她:“没有!我爹爹在契丹,不著兵书,不帮他们训练士兵,只肯统兵与其他部落交战。十多年里,他每日都在告诉我,我是大周子民,更把平生所学所知结合契丹军事详述给我和弟弟,希望我们将来可以为大周效力。”
秦老夫人点头:“是,当时朝野之中,只有我儿重平私下里跟我说过,陶洪锡决不至叛国。”
陶花点头,目中有泪光:“老人家明鉴,多谢你们信任我爹爹,他若九泉之下有知,必然欣慰。”
秦老夫人叹口气:“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忠臣,只是朝野之中,政事复杂…”她接着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公主你贵为金枝玉叶,我这一个孙儿一个孙女,全都刁蛮无礼,你跟他们一起玩,若有冲撞之处,还望恕罪。”
陶花急忙摇手:“哪里,老人家你多虑了,他们都对我…很好。”陶花微微低头,有些羞涩之态。
秦老夫人看着她,正色说道:“我知道他们对你好,若说有心冲撞你,我必然不信,有时也许无心冲撞到,你就念他们年幼无知,不要计较了吧。”
说着她靠上椅背,微微一笑:“要说我这一对孙子孙女,老身虽不敢在人前自夸,市井传言也还是听说过的。都说我秦家的门槛快被媒婆踏破,此事也不是妄言。我那孙儿十三岁随父出征高丽,杀高丽两员将领;十六岁中武状元,天子在金殿之上敬酒三杯;十九岁率军五千平定晋北十万匪乱,归来时汴梁城万人空巷,呵,田家当晚就来跟我提亲,我并没答应,也不想跟宁家结仇。后来,他陪我去九华山上香时,见过了那田家小姐,跟她姑姑生得一般艳丽。归来不久契丹来犯,田家带了宫中虎符再来提亲,后来的事情想必公主也知道了。此次大败契丹,公主自是大功,我孙儿也是领兵之帅。我儿早在六年前战死疆场,媳妇自尽相随,剩下这一对孙子孙女孤孤单单,老身也是很想给他们找个伙伴…”
陶花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秦老夫人顿了一顿,自椅中坐起,微微前探问道:“只是不知,公主是否会嫌弃我秦家,配不上天子门户?”
陶花急忙抬头,想摇头,又害羞,一时间手足无措。秦梧在旁边看到,大笑起来,秦老夫人转头斥她:“如此无礼!看明日自有治你的人在。”
秦梧笑着站起来:“奶奶你再问下去,人家要怕了你家,不敢进门啦。”说着拉起陶花,到别处去玩了。
把秦家里里外外看过,天色也就暗了。秦梧送陶花出门,陶花不放心地交待她:“回去告诉你家祖母,我并非什么天子门户,只是逃命而来的孤女。”
秦梧笑着点头,说声知道,又拿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给她,打开来是整整齐齐的各色珠花。秦梧说:“你在汴梁也没什么亲人,凡事都没人张罗,我看你现在衣服虽然多了,头上戴的还是只有红色,这些都是我自己用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着。”
陶花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接手。秦梧笑道:“我哥哥说了,今年京城里头时兴绿绿的细珠子串成的牡丹花,他看见素素姑娘戴了一朵很好看呢。我猜他跟我说这个,是想让我送你一朵好戴给他看。”
陶花越发被说得不好意思,秦梧就从盒子里拿了一朵出来,果然是一朵翠绿色的牡丹花,她执意给陶花簪上,而后悄悄附在她耳边:“告诉你我哥哥的小名——他小时候生得不象个男孩子,清秀之处,倒象个江南女子,所以奶奶叫他‘吴娃’。”说罢哈哈大笑。
陶花回到宫门时夜色已沉,一进门就有人过来说:大王请公主至长宁宫。长宁宫是小满的住处,她微觉奇怪,却不敢怠慢快步走去了。
小满正坐在灯下批阅奏折,陶花看他专心之至,面色深深,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没出声。
小满却似脑袋上长眼睛一般,看完手中那本,即刻抬头。
“你见过秦老夫人了?”
“嗯。”
“头上戴的什么东西?”他这才看见那朵翠牡丹,皱着眉头走过来。
“喔,秦梧送我的珠花,她说我总戴红色就不好看了。”
“可你今天穿的红衣服,配这朵翠牡丹,跟唱大戏似的。”说着他过来把牡丹给她摘下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嗯,做得不错。等哪天有空了我给你做几朵好看的,管保比这些好。”
陶花惊异:“你还会做这些东西?我都不会。”
他笑了笑:“我小时候什么都做过。”说着把陶花手中的盒子接过来,一样样仔细看过,最后才似忽然想起正事,问她:“秦老夫人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嗯…就是些客气话,老夫人待我很好。”
小满一哂:“你是我亲封的长公主,她怎么敢待你不好?”
陶花微微不悦:“小满,你别把人都想得这般冷漠,老夫人是真的对我好。她还说,朝中都说我父亲叛国,她不相信呢。”
小满撇了撇嘴角:“还提起你父亲了?”
“是。”
小满不语,半晌说:“如果你愿意把人想得和善些,那也没什么。反正,从今以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人敢对你不和善。”
陶花忸怩着笑了笑:“我觉得,老夫人是真的喜欢我呢。”
小满陪她笑笑:“好,好,秦老夫人一向铁板心肠,这回终于动了善心。”他收住名不符实的笑容,正色问:“你想好了,嫁入秦家?前几天还跟我说怎么也不肯联姻呢。”
她嘟起嘴来:“这可不是联姻,是老夫人看中我了,他…”她低下头去,声音变得细不可闻,“他也是真心对我的。”
小满沉默,一直沉默了许久,陶花都觉得奇怪开始看他的时候,他说:“好,那就嫁给他。只是,有三句话你要记着。”
“第一,不管在哪里受了委屈,随时记得来找我。”
陶花点头。
“第二”,小满叹口气,“你要时刻记着,在别人那里,跟在我跟前不同。你心思单纯,有些时候不算伶俐懂事,到了那样一个大家庭里,虽说没人敢惹你,你自己也得小心收敛些。秦文也不是什么好脾性,你就多察察言观观色”,他看住她,“在我这里,是我察你的言观你的色,到了外面,你得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