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听见这句话,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天,我到她家门口去讨饭,她穿着雪白的貂皮袄,手里拿着一块热呼呼的点心,她的裙子,比地上的雪还要白净。”
陶花心里立刻开始猛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了吧,别有事没事起这种怪念头,看来做人就是不能想太多啊。
小满接着说下去:“可是…”他的转折还没有转出来,陶花后知后觉惊道:“讨饭的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你怎么那么小就懂这些了?”
他笑了笑:“我本来就比你懂事早,你看你,到现在也还是什么都不懂。”语气里说不出的宠溺亲近,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她的肩膀。然而,陶花显然没那么容易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很实在地说了一句:“我的肩膀经常会痛,嗯,捏捏还真是会舒服些。”
他立刻紧张起来:“你常年练箭,肩膀一定吃不消,自己要懂得保养,我帮你找几个好的推拿师傅。”
陶花摇摇头:“推拿师傅大多是男人,不方便。”
小满点点头,一边用手在她的肩膀微微加了些力捏着,一边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可惜,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的感觉了,于是只好简短一句话进入主题:“如果,我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你,你会怎么对我?”
陶花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可能是我。”
“为什么?”
“我从来不穿白裙子。爹爹说了,白裙子在中原是死了爹娘才穿的衣服。”
他皱起眉头:“我是说如果。”
“如果啊”,她认真地想了想,思绪回到了当年,那时候他是个小叫化子,她是陶府的小姐,“那,我猜陶若会把你教训一顿。澜哥哥倒是不会做什么,因为他不能以大欺小,但是陶若肯定不会放过你,他跟你刚好一般大。”
“好吧,就算那个时候把我打一顿,那现在呢?现在你会怎么做?”
“现在?现在你早就忘了。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子,难道你现在还喜欢?”
他哑然半晌,也只能先实话实说:“那个女孩子,确实早就忘了,可…可我如果忘不了,一直喜欢你呢?”
他们已经进了演武厅,陶花兴高采烈摘下弓箭,心不在焉答道:“忘都忘干净了,还非得问我如果。如果真是那样啊,我就再也不敢理你了,躲得远远的。”
他低下头:“我知道了。”
雪花下得猖狂,他在门口仰望天空:“可是吧,天要下雪,不是人力能管得了的。”
风月
时间转瞬即过。陶花忙着收拾行装,一连数日没有秦文的音信。他每日派人大张旗鼓来问候,但是真人并不来。
陶花竟是有些想念,她的性格沉不住气,问了小满两次,小满每次都耐心回答,说可能是事务繁忙,羁绊住了。
到第九天晚上,小金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兵士,军帽低低盖住面庞。小满当即把二人请进书房,郑伯和陶花也一起跟了进去。
那兵士脱掉帽子,正是秦文。陶花满心欢喜,他却未理会她,只是跪拜徽王。小满赶紧把他扶起,细细问过一遍军中情况。秦文带来一份名册,一一指给小满和郑伯两人看,三人窃窃私语。陶花在一旁看得十分无聊,悻悻然拿着袖箭一只只磨尖,消磨大好时光,虚掷相逢佳期。
过了一阵,小满抬头看她一眼:“姑姑,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说的都是些朝廷政事,还有好多没说完,你累了。”
陶花一边继续磨着袖箭,一边说:“我在忙呢,磨箭头。”
秦文听见,抬头望她一笑。她忽觉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炙暖,清秀的眉目间一股诱人温柔。
她的眼神一定是表达得太过明白,小满当即就说:“要么咱们改天再谈,姑姑和秦将军好久不见。”
郑伯忙道:“不可,秦将军在田太师监视之中,来一趟徽王府不易。”秦文也即刻收回了目光。
等到夜半,三人终于谈毕,秦文带同小金告辞而去,临到门前看见陶花尚倚在角落,一眨不眨看着他。
他转头对小金说:“你先回去吧,我带陶姑娘四处走走。”小金、郑伯、小满三人一起反对:“将军不可,小心为上。”
秦文笑着摇手:“无妨,让田老头撞见更好,他不至于当着我的面动手。再说,他撞见我的风月事又不是头一回了。”说罢即携陶花出门。
因为出征的将士刚刚凯旋而归,汴梁城入夜也还不十分冷清,时时有亮灯的店家,也不时有欢声笑语自两旁传来。秦文拉住陶花,在半明半暗的巷子中穿梭前行。陶花好一阵没有见他,颇为想念,她也并不懂避讳,伸手拉住他手臂,悄声道:“好多天没看到你了,还真有点想呢。”
“这不是来了。你还好么?”
她点头,含笑低语:“带我去见见你喜欢的姑娘,让我看看她有多好。”虽是带着笑,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
他微微一怔:“谁?”说着侧目望望她,缓声正色道,“以前,我总想着我要是喜欢一个女子,必然不让她受一丝苦,只要她一想念我,我立刻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现在才知道不能,乱世之中,哪里能有不受苦的日子?既然做不到,那也就只好谁都不喜欢了,免得拖累了好女子。”
她望他一眼:“谁都不喜欢?那你的风月佳人呢?”她刚刚听他提到什么风月事,就一直上了心。
秦文不再说话,扯住她往旁边一条巷子拐去。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处亮灯的人家。大门上挂着个红灯笼,院落里可见隐约灯火。
陶花不明所以,秦文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听室内传出的声音。她这才觉到有琴声自院内传出,可她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听之处。
秦文到院门口,朗声问道:“素素姑娘在不在?秦文来访。”
屋内琴声“铮”地一声停了,片刻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提着灯笼走出屋来,到门口打开院门,笑道:“是秦将军啊,上回不是说,要过几个月才回得来么?”
秦文笑答:“旗开得胜,所以回来得早了。”
那小丫头立刻乖巧道喜,引二人进去。
陶花一踏入院内,但觉异香扑鼻,进到屋内,看见一盆一木,都雕琢得独具心思。帘幕轻扬,内室琴声再次响起,缓缓传出。
秦文坐在外室,静心聆听。陶花却是觉得十分无聊,于是走来走去,又到内室门口往里偷望,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正静坐抚琴。虽然陶花听不懂琴声,却只需看这一眼,便知这女子清丽脱俗,卓而不群,仿若未经人间烟火。
琴声袅袅而停,陶花仍靠在内室门口痴痴看着,秦文在背后轻拍她:“你也听得入神了?”
陶花猛然惊醒:“不是,我是看入神了。这姑娘好生美丽,怪不得爹爹说过有人会为了一个女子着迷,置家国于不顾。”
秦文笑道:“那也不能怪女子美丽,是男子定力不够。”
陶花眉毛一挑:“你是不是就是定力不够的那一个?”
他仍旧笑着:“还从来没见过让我定力不够的女子,你尽可放心嫁我。”
话音未落,绣帘一挑,素素姑娘走出来:“你们二人,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我跟前说情话么?”
秦文连忙拱手:“素素姑娘见笑,我是特地带她来听你抚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素素姑娘琴技又长了。”
素素挑目望了他一眼:“将军过奖,抚琴之人,最想要的就是知音鉴赏,秦将军正是这样的知音。只是,你若想天天听时,也并不难。”她是对着秦文说话的,可是即使侧在一旁的陶花,也能看得见听得出她眼中语中的脉脉情意。陶花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移步想走远一点。秦文十分迅速地一探手,将她紧紧箍住。
他侧头看着她,缓声说道:“我从小就脾气沉郁,一直落落寡欢,心忧天下。第一次笑,是十六岁拿武状元时;第二次笑,就是在这里,听了颜素素姑娘抚琴。”
陶花转头,仔仔细细把颜素素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但觉她通身没有一处不是完美到极限,忽然地心底就一阵难受,甩开秦文的手转身出去。
一直到院落外面也不见秦文跟来。她觉到些心酸,原来真就是小满说的那样,像吃了杨梅似的,酸溜溜一阵难过。她不再等他,只管加快脚步。
陶花在小巷中飞快前行,快走到大路时秦文才从后面赶上,拉住她笑问:“生气了?”
陶花侧头:“不是,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你多想了。咱们深夜来访,你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太失礼数。”
“我长在草原,不懂什么礼数。让你的情人见笑了,对不住。”
他停下脚步:“你真生气了?”
她也顿住步子,转回头来:“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我烦了。”
他慢慢走到她跟前,嘴唇探到耳边,姿态极其亲热,言语却甚是端正:“是徽王让你来问这句话的么?”
陶花愣怔片刻,摇摇头:“他不知道,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的。”心底深处忽然就觉得无趣起来
“那是你自己想问了?”
她依旧摇头:“现在也不想问了。”
“瞧你酸的”,他带着促狭的笑容,“你放心,我听说田老头那边已经着急起来,局势应该很快就会明朗了。”
他看她变得无精打采,只好送她回去。徽王府门口,她已经跨过门槛,又回转头。
他没有走,在夜色中静立目送,月光洒下来,一身白霜光华流转。
她再问:“你真没什么其他的要跟我说了?”
他望着她,紧抿双唇,缓缓摇了摇头。
陶花回去时,徽王府中已经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穿过大厅,正看见小满坐在椅中半睡半醒的样子。怕他着凉,陶花过去叫醒他,让他回屋里睡觉。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说:“别催我,我等姑姑回来再睡。”
陶花胸中一阵暖意,拍拍他面孔:“姑姑已经回来了,你不用等我。”
小满这才睁开眼睛,声音仍是混混沌沌:“几更天了?姑姑你早点回来,我担心你。”
“姑姑是跟武状元出门,你担心什么?”
小满皱眉:“你一个年轻女子,深夜与男子出门不归,如何让人不担心?”陶花本来听着这老气言语,想着他的小孩面孔,觉得十分可笑;可是注目看时,却见他已颇有老成之态,眉目间自然露出的世故明理、体贴周到是无法假装的,立时就笑不出来了。
陶花侧身扶起他回到卧室,侍从丫鬟们早都听命去睡了,她为他铺好床,宽衣脱靴,盖严被子。小满打个哈欠,满足地闭上眼睛,这时又十足十地象个孩子了。
陶花拍拍他的背,轻叹一声刚要离去,小满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眼睛仍旧闭着,声音却是清晰:“为什么叹气?”
她低头:“没有。”
他转过身来,仍旧闭着眼:“秦文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是温的,骨子里却是凉的,功业看得重,情意看得轻,接近容易,交心却难,纵然文武全才,也不是做丈夫的好材料。你性子疏漫,脾气耿直倔强,到时候免不了两个人隔阂怄气。”
她仍旧低着头:“我不这么觉得。”
小满哼笑一声:“你现在两情正浓,昏头昏脑的,当然说不这么觉得,将来怎么样可就难说了。换个脾气合适的人喜欢,不是更好?其实我倒觉得耶律澜会是个好丈夫。”
陶花叹了口气:“我跟澜哥哥已经不可能了。换个人?你说得真容易,连汴京城街边的卖花小姑娘都知道,天下人没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他苦笑:“好,没一个能比得过他的。”说着睁开双目扫了她一眼,眼神中清明犀利,并无一点困意,还微微藏了点不易觉察的失望。
陶花连别人写在脸上的不悦都未必瞧得出来,这一点藏着的那就更加瞧不出来了。他看着她,正色说:“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情,我会尽力帮你办到。”
“不要!”她斩钉截铁打断,“我不要什么联姻!”
他深深望着她:“你别以为联姻就容易,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能争到。你觉得他好,难道田倩如就不觉得他好?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你办这件事,指不定明天就父兄成仇、身首异处,到头来你就是两个字:不要。”
“小满”,陶花在床边坐下来,“其实,我们就是想让你快点下个决断。”
他微微笑了笑:“这么快就跟我说实话了?我还以为你见了他就丢了魂,就跟咱们在燕子河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好好的突然就吵架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澜哥哥这么无情?不单是因为他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那是长辈们的事,不能算在他头上;最要紧的,是因为陶若是在他府中被捉的。你跟陶若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比什么其他人都重要。”
他立刻笑了,多日来的阴霾一扫不见:“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只好舍生忘死帮你办事。”
她看着他:“这不是帮我,是为你自己,太子登基,早早晚晚都会对你不利。至于我”,她落寞低头,“我说过,我不要联姻。”
他叹口气:“随便你要不要吧,我知道你是喜欢上他了。城门口去接你那天,你下车往他那儿一望,我就已经知道传言都是真的。我得先提醒你——秦家是个大家族,跟朝中官员和皇家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进他家的家门并没那么容易,秦文的生母就是直到死去才被承认。中原礼仪严谨,你跟他这么闹法儿,对你自己名声不利,秦家人恐怕不会喜欢。”
陶花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这时候愣了半晌,把小满的话一句句想了一遍,隐隐觉到一阵寒意。
小满为人体贴,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忍她独自担忧,于是柔声安慰:“你别怕。秦家再厉害,你背后,有我。”
陶花感激地望着他。你背后,有我,这是多么安慰贴心的承诺。她只觉这话连谢都不能说,说了就生分了,于是点一点头,起身离去了。
小满看着她的手腕从自己手中一点点抽出,刚刚还活色生香的一个人终于变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侧过身来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就起了一阵突然的心烦,将整床被子都踢了下床。
第二天有早朝,小满一早去了,回来却是满脸怒气。陶花奇道:“怎么?刚打了大胜仗皇帝还不高兴?”
小满不答,摘下冠带扔在地上,闷闷坐进椅中不说话。陶花看情势严重,转头去看郑伯。郑伯走近她身边,轻声道:“今天朝堂之上,田太师在天子面前盛赞陶花箭。他,唉,他说你箭法无双,美貌更无双,天子已经命你去觐见。”
陶花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这事会让小满生气,就听见小满大骂说:“田仲魁这只老狐狸,听见消息说姑姑跟秦将军要好,就想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推姑姑入火坑:我们少了一员良将,他女儿也可以高枕无忧。好如意的算盘!”
陶花仍是不明白,奇道:“见见天子而已,难道朝堂上有火坑让我跳?我又没犯法,当了五年山贼,可也没干过坏事。”
郑伯摇头:“非也。当今天子十分好女色,田太师大肆宣扬,这练箭之人,唉,定然与众不同啊。”
陶花听言,转身向外:“那我走了,不见总没事了吧。”
郑伯拉住她:“你这一走,老狐狸一定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徽王身上。再说,你也未必能走得脱,皇上为一个美人掘地三尺的事情,已经干过多次了。”
陶花皱眉:“那如何是好?我,我可是不愿意的。你们有祸事自己承担好了,我反正是不趟这摊浑水了。”言毕看了小满一眼,见他愁眉深锁,全不似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担忧,走过去拉住他:“好吧好吧,我明天先去让他见见好了,回来再想对策,兴许他看不上我呢。”
小满抬头,双目全是通红的血丝,一字字道:“姑姑,你放心,当日在无牙山上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尽我之力,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
陶花看他咬牙切齿、满眼血红的样子十分惊心,忙握住他手:“没事没事,你还是个孩子,应该我来护着你的。”
正谈话间,家丁来报,田太师来访。
小满和郑伯立刻换上了笑脸,仿佛刚刚的全都没有发生。两人出门把太师迎进来,陶花偷眼一瞧,正是那日在城门口迎接秦文的富态老头。
田太师一屁股坐下来,就再没挪过窝儿,从东扯到西,从南扯到北,陶花明白,他这是来探听虚实,也让府中没有布置对策的时间。正在这里闲扯的时候,家丁来报,秦家有人来了。
田太师一下坐直身躯,来了精神:“快请快请。”陶花在旁悄没声息退了出去。
徽王府的家丁带着小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穿着军士服色,一顶大军帽遮住面孔。
田太师走下座位:“这位仁兄帽子戴歪了吧,我来帮你正一正。”
那人后退一步,粗声道:“不必,太师别脏了金手。”
“不妨不妨,”田太师笑着,“仁兄若是秦家的人,我帮你正正帽子也是应该。”说着,他伸手硬去掀那人的帽子。
田仲魁怀疑秦家有人与徽王府过从甚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很想抓住个证据好让他的贤婿去查,所以硬去掀这人的帽子,要他露出真容。秦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他得罪不起的,所以他掀起来也毫无顾忌。
可是帽子脱掉,他看见的是一张温存可爱的面孔,如春日盛放的桃花,红艳艳香喷喷,让人爱不释手。田仲魁一愣神的功夫,对面那人一拳打在他面门,他当场晕眩过去。
田家的家丁一起冲过来,陶花冷言道:“我就要去面君了,此刻身躯贵比千金,你们谁敢动?咱们到金殿上说个明白!”家丁们不敢发作,拥着田仲魁离去。
陶花扯下一身军士服,扮个鬼脸,郑伯在旁边给她竖起大拇指,同小满一起,三人到书房去见秦文。
陶花冲在最前头进来书房,秦文却只冲她微一点头,便不再多言,急急与小满和郑伯商议起来。陶花起初坐在案边,听他们细细商讨安排应对,讲的全都是军政细节,陶花听得昏昏欲睡,越来越不专注,只看见秦文和小满沉稳镇定、信心十足,两人配合亲密无间。陶花迷迷蒙蒙心想:或许真如秦文所说,小满有一统天下的才干。
天色渐晚,秦文换上军士服色,跟在小金身后走了。陶花一直送到门口,秦文冲她点头,说声“放心”,便急急离去。
倾国
晴朗月夜,却无人有心赏风景。
徽王府为陶花面君之事,已经连续繁忙了数日,对外只说要好好打扮以邀圣宠。
早来晚来,这一天也总是来了。陶花不待天黑便上床躺下,今夜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面君若是说不通,那就只有一战。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听见门外有声音,似是服侍自己的小丫头开门让人进来。
她还不及坐起,就隔着帐子看见小满从外间屋走进内室,径直走到她床边,放了一样东西在她枕侧。她伸手拿起来,摸出了是那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背心。小满倒是有些吃惊:“吵醒你了?”
她并不避讳他,干脆起来把帐子打开,灯烛一时摸不着,所幸月色足够明亮,照见小满殷殷的关切之色。
她笑了笑:“我用不着这个东西。”说着塞回到他手中去。
他却是没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陶花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看,抬手摸摸脸:“怎么了?是不是大半夜的看着像个鬼?”
小满低头一阵赧然,想换个话题,于是把手中的金丝背心打开给她穿上。室内暖阁,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衣,金属划过时有些异样的触感。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在她胸前暖过冻僵的身体,还能有什么更不妥的呢?
她只是觉得他的手掌有些异乎寻常的灼热,于是担心了一句:“小满,你手怎么这么热,没生病吧?”
他一下子脸红了,月亮底下也能看得出来。她立刻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结论是:“嗯,还好。”
小满后退了一步,说:“明天你自己小心点,不过也别害怕。”
她点头:“我不是个会害怕的人。”
他笑着望她一眼:“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就算你嫁了人,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还是你和继父,其他的人都不如。”说完就走了。
隔天一早,陶花也不梳洗,穿上家人换下的一身旧袍子,蓬头垢面就出了门。小满连连念叨:“老天爷保佑,他若看不上你,咱们又免一次兵祸。”郑伯则不以为然:“安排已经周密,秦将军又肯全力相助,未必是坏事。”
金殿之上,陶花快把头低到地上,粗声粗气请安。天子走下宝座,命她抬起头来,见她云鬓不整,花颜冷落,皇帝赵登却越发来了兴致:“朕今天忽然体会了前朝王丞相的一首诗——‘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没有苦心修整的惊绝之色,却一样让人不能自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