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接过弓箭,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他这是摆明了要让陶花赢,可是这样以强欺弱的事情,到底让陶花觉得十分不光彩。她犹豫半晌,把弓箭递给秦文:“你箭法不如我,你来吧。”
秦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接过弓箭扔在地上。他把陶花拉到自己身边,朗声对耶律澜和哈布图说:“承两位相让,我替陶花多谢你们。无功不受禄,既然你们客气,那我们也就不再乘胜追击,以免你们有全军覆没之忧。我会令士兵休战三日,请你们三日内退出幽州边境。”说罢即携陶花离去。
两人的马匹就在左近,双双上马后,“飞雪踏”却不肯挪动,无论陶花怎么催促,它就是望着耶律澜恢恢叫唤。
耶律澜走上前来,抚摸马头,刚要轻声安慰。却见秦文纵马过来,到得近前,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揽住陶花腰间一提,陶花即凌空而起,稳稳落在秦文的马上。他向耶律澜一拱手:“就此别过,但愿后会无期。”即与陶花共乘出营而去。
已出敌营好几里远,陶花还有点恍惚,说不出话。一是因为见到了耶律澜,多年心事一起涌到眼前;二是因为被秦文揽在怀中,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跳得飞快,不敢出声。
秦文看她一直低头恍惚,于是温言道:“我的坐骑,叫做‘火云追’,你让人家驮着你,不跟人家打个招呼么?”
陶花破涕为笑,拍拍马头:“我叫陶花,以后有谁欺负你,尽管来找我。”
秦文看她笑了,自己也就笑了,柔声劝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总会有人对你更好。”
她低声答他:“我不是在想过去的事情。”
“那你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阵:“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多半会撑不下去。”
秦文半晌无语,陶花回望时,他猛然双臂一紧将她拥在了怀中。
月华如练,光影皎洁,漫空密密情意。
她怔了片刻,既未躲闪也未挣扎,却忽见前面就是岗哨,于是茫茫然抬起头来,傻乎乎问:“是…是做给他们看的,是不是?”
身后的人没有答话,只是怀抱却放松了许多。
到了岗哨近旁,他低头到她耳边:“乱世无奈,你别怪我。”
她一脸失望,却仍是强笑道:“怪你什么?没事的,我在草原上长大,不看重你们中原的规矩。”
他不语,她接着便是叹息:“将来,等到天下平定,我再也不过这种乱世的日子,我要卸甲归田。”
他沉吟半晌,岗哨已经远了,于是把手臂放开:“我们秦家的规矩,是要在朝中掌着虎符。”
“火云追”缓缓前行。明月如歌如诉。
陶花转回头来:“那,将来你在朝中,我却归隐了,你…你会不会去田间看我?”
他揽在她身侧的双臂收了收,却终于没有收成怀抱,终是放开。
两人无语半晌,气氛已经微微有些尴尬隔阂,营门却已就在面前,一众兵士都在附近巡逻。
秦文重新抱住她,忽地一笑:“不必到田间去看你,今晚,到你帐中去看你,可好?”
话音未落,一柄小箭已经指住前心,秦文点头:“嗯,果然是我秦家的媳妇。”
陶花握箭成拳,重重击在他前胸,他受了这一拳,就势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力气还不小,我可受不住第二下了。”
他们就这么迎着月光缓缓进了营门。从外面看起来,倒是个十分亲热的模样,何况她脸上尚带着羞晕。
三日内契丹大军果然退去,耶律澜自是以情相让了,可是他们首战大败,锐气伤尽,这仗打下去,他们其实是胜少败多。正如秦文所说,周军同意休战,不追击,其实也算是相让了。争战由来如此,两人各让一步,就是天下太平。
契丹军退去之后,周军即整理行装。十五万幽州军分散各地布防北境,秦家军亲兵由秦文带回京城。大批人马分头开拔,各往目的地,井然有序离去。
秦文特地安排陶花和自己一队,陶花的战马已然不在,交待小金去寻一匹来。结果小金回来说找不到,陶花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十分恼怒:“重骑兵一人配三匹战马,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匹给我先用着?”
小金听凭她训斥,反正就是找不来。
陶花走上前牵过小金的马匹,说:“那我就先用这匹,你走路吧。”
陶花骑上小金的大灰战马,一边得意前行一边回头看嘟着嘴跑的小金。秦文听见这边吵闹,纵马过来,看见眼前情景,笑道:“你别欺负小金,他是老实人。”
陶花撇嘴:“可惜啊,我的雪儿不在,不然用得着受你们的气?”
秦文附和:“是,是,你的雪儿最好,天下第一,古今无双。”
陶花继续撇嘴:“不但好,还是别人送的,我没有好马赶路,澜哥哥脱手就把他的马给我了。”
秦文微笑着拍拍自己的汗血宝马:“听见没?以后你就归陶姑娘使唤了,人家都开口来要了。”“火云追”似通人意,当即冲陶花长嘶两声。
陶花大喜,低声问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吧,以后要不要还的?”
他毫不犹豫:“当然是要还的!”
她的脸刚苦下来,他接着说:“十年后还吧,借给你十年。”
一匹马的全盛时间不过十年,陶花低头一笑,在马上探手过来拍拍“火云追”的脑袋,同时斜眼看看马上坐的人:“那你还不下去,骑着我的马干什么?”
秦文伸臂过来:“先把你放上我再下去,不然它不认你。”陶花想想也有道理,就听任他把自己携过马上。可是过来多时,他还是不见有下去的意思。
队伍中兵来将往,人多眼杂,有人看见就会笑笑。虽然是做戏,陶花也会害羞。她坐在马上越来越不安,自己的功夫却又不足以赶他下去,想要自己跳下去时,他用臂膀拦住了。
两人就这么共骑而行半日之久,到陶花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心跳得快跃出喉咙时,秦文才去帮她找了辆马车独坐,让她能休息好些。
队伍日行夜息,缓缓行回汴梁。一路上秦文对陶花照顾有加,形影不离。
接近汴梁城外时,秦文下马,跳上陶花所在的马车,掀开帘子进去。陶花皱眉:“我不是跟你说过,进女儿家的闺房,一定要通报一声。”
秦文不与她理论,到近前坐下,叫一声“陶花”,伸手握住她的手。陶花看他面色郑重,也就没有反抗,仔细聆听。
他寻找着措辞,缓缓说道:“到汴梁城后,人事复杂,你只管去见徽王,听他指示即可,不用理会旁人。”陶花点头。
“你最好时常跟在他左右,没有他、没有我,你别轻易出门,明白吗?”陶花想撇嘴说“那我不得闷死?”看他神色郑重,就没打岔。
他深深看她一眼,眼中五味杂陈,挑帘要跳下车时,陶花在背后出声:“等等!”
他踩在车辕上弓身回头,帘子一半挑起,一半散下,冬日正午的薄阳照得他面色温润轻柔,双眸如星,光芒隐隐四射。
陶花坐在车内,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轻声问他:“你没其他要跟我说的了么?”
他慢慢地一闭眼又睁开,让眼睛适应车内外的光差:“你还想听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微风吹拂车帘,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扫过二人相交的视线。他整个人如铁似钢般的坚硬:“你不说话,那我先走了。”
“喂!”
“什么?”
“如果…”她抿了抿唇,“如果我真的那个什么清誉有损,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真正爱惜你的人,会明白体谅;不肯体谅的,也不必嫁他。”
“如果…如果是你”,她一咬牙,说了出来,“你会爱惜体谅吗?”
“我早就说过,你要是想嫁给我,随时可得。咱们两个联姻,大周军权便固若金汤。”
陶花刷拉把他挑着的帘子夺过放下:“快滚,省得我一箭穿了你的喉!”
又行得一会儿,车速渐慢,最终完全停了下来,外面隐约传来锣鼓乐声。陶花下了车,看见汴梁城门就在眼前,城墙下众多欢天喜地的百姓们在等着凯旋归来的士兵,有敲锣打鼓的,有舞狮踩高跷的,一团喜气。陶花被这份喜气感染,不由也微微笑起来。
与这份喜气十分相衬的,她听见一把苍老却兴高采烈的声音大叫着“贤婿,贤婿!你运筹帷幄,大败契丹,此番立了头功一件!”陶花好奇地侧头一望,看见一位富态的白须老者,正扶起跪在地上的白衣将军,那将军站起身来,猎猎风姿掩不住一身儒雅气息,正是秦文。
秦文对那老者极为恭敬,一幅俯首帖耳的样子,他在军营里、在陶花面前的那股傲气完全消失不见。那老者身后跟着一位少女,包了头巾看不清面目,只见身姿窈窕,显是深闺小姐不愿以面貌示人。二人身后仆从如云,陶花不懂分辨官阶服色,只知道这必然是大官。
她还在这里疑惑观看,忽听耳旁一声马嘶,陶花转过头来,何四一边轻拍“火云追”的脑袋安抚,一边说:“小金刚刚让我交给你的。”陶花心里安稳了些,可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正神思不定的时候,有人大叫着“姑姑”扑过来。陶花听见叫声已然微笑,还不及转头,就被小满给扑了个结实。

嚼酸

小满似乎又长重了些,陶花险险不能应付,好在罗焰从背后扶住。
陶花许久不见罗焰,一迭声地连叫“三哥”。罗焰也十分高兴,抱起陶花转了好几圈。陶花以前一直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可是自从在马上被秦文抱过之后,就变得有些通人事了,面孔发红地挣下来,凑到小满跟前拍他脸庞。
在她心目中小满一直是个孩子,与他如何亲昵都不觉不妥。见他下巴似乎尖了些,不免捏捏他手臂关心问道:“怎么脸瘦了?身上倒没瘦。”
小满十分认真地回答:“想念姑姑啊,先生今天刚教过,‘一日不见,隔三秋兮’。”
陶花笑着拧了拧他的嘴,左手牵起小满的胳膊,右手拉着罗焰的袖子,一边进城,一边细细问过别后情形。
三人身后,跟了数列徽王府的随从,陶花不免又想起刚刚看到的来迎接秦文的那个老者,于是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小满也随她看了一眼,低低问:“大冬天也能吃到杨梅啊?”
陶花一愣:“没啊。”
“喔,我还以为你刚刚吃了杨梅嚼到酸,不然怎么这脸色。”
罗焰已经大笑,陶花才反应过来,嗔道:“小满,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小满脸上虽有笑容,眼神里却是隐隐不悦:“你这小大人不让我管,将来哭的时候可也别来找我。”
陶花冷哼一声:“我才不哭,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她的眼睛黯淡下来,“自从父亲死后,我只哭过一次,就是在无牙山上…”
小满那一点点不悦的神色迅即被征服,笑嘻嘻打断她:“打了大胜仗,提什么不高兴的事?”他指着陶花刚刚看的方向,“那是田太师,太子的亲舅舅,朝中最得势之人,军权掌在他们手中。秦将军若不是在出征前与他女儿订了婚约,他又怎么肯交十五万大军给他?”
陶花已经知道这事,也就不觉惊讶只是嘀咕了一句:“这不是骗人家姑娘嘛。”
小满哈哈一笑:“秦将军说,大丈夫要成大业,就不能顾虑许多小节了。”
陶花不服,带些恨意又带些娇声说:“他从来都瞧不起我们女子,幽州阵前,几番让我难堪。这会儿要成大业,又拿女子们垫背。”
罗焰在旁连连点头,眼带笑意:“正是正是,这种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啊,五妹你快替天行道。”
陶花怒道:“这话不许你说!只能我说。”
罗焰还未答话,小满顿住步子看向路边:“这大冷天还真有杨梅,过去买点。”
他真的走到旁边的果子铺里,侍卫立刻散开布防,店老板慌慌张张迎了出来。
见他看着摆在外面的杨梅果饯,老板急忙说:“这是去年夏天的鲜果,拿糖腌了存的。除了颜色差点,味道比鲜的还好,没那么酸了。”
小满皱眉:“杨梅不酸了,还吃什么?”
老板立刻知道说错话了,赶紧改口:“这比鲜杨梅差一酸,可还是能酸倒牙。”
小满抓了一颗放在嘴里,“嗯,不错,果然够酸。”
老板连忙吩咐伙计:“去地窖里拿几枝杨梅叶来,给贵客嚼一嚼,别真酸倒了牙齿。”
小满摇手:“不用。我就是想吃这个酸味儿。”
他熟门熟路地拿过点心纸,随手包了一大包扔给陶花:“你拿着,留给我慢慢吃。”一边吩咐身后的侍从付钱一边拍拍手出门。
陶花抱着一大包杨梅,无奈地从背后赶上去。她一遍遍安慰自己:帮侄儿拿果子,情理之中,小孩子嘛,弄饴之乐弄饴之乐。
一行人穿街过巷,小满不再似刚刚多话。他一闭口,气氛立刻就会嫌闷。
陶花四处张望找些话题,看见路上人满为患,尤以十五六岁的少女为多,便故作夸张奇道:“爹爹曾说,中原风俗女子是不出门的,为何这么多少女在路上?”
罗焰大笑:“你不知道秦家军每次出行,汴梁城都是万人空巷。这城里有首歌谣,‘来生不为女儿身,免见将军误新婚’,说得是那田家小姐本来与右相之子宁致远有婚约,却是在一见秦文之后,退了婚事。这么多女子在此,那都是宁可误婚,也要一睹将军风采。”
陶花哼了一声:“这家伙人缘这么好?将来我要是落魄无依、街头卖艺为生,一定拉他入伙。”
小满侧头:“你怎会落魄无依?难道我还养不起你?”
陶花一愣,虚张了两下口,支吾着:“那个,我不能总让你养啊。”又觉得这话说得十分怪异。
小满点头:“是,你宁可跟他卖艺,也不让我养你,咱们当年可说过患难与共的。”
她彻底莫名其妙:“那是开玩笑的。”
“患难与共这种话都是开玩笑说的?!”他完全停下步子来瞪着她。
“不是,我是说,卖艺什么的,是开玩笑的。” 她也更加奇怪地看着他。
“卖艺是开玩笑的,他订了婚约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起步前行,“纵然可以三妻四妾,正夫人的位子却只有一个。”
陶花跟上前去:“那怎么了?反正他的婚约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
“不是心甘情愿?可没人敢逼他,是他自己去田家提的亲。”
“那也是田太师不好。”
“田太师好与不好,这件婚事上都没什么错,是你们两个胆大妄为!”小满带了愠色,“你不懂事也就算了,他也不知道在军中回避一下,明明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陶花微微抬头:“小满,我不想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小满再次停住步子,抬手从她抱着的纸包中拿出两颗杨梅,丢到嘴里去,然后抱怨一声:“酸死了!”
陶花不语。
小满低头看着她:“咱们现在可动不了那田太师。你是不是宁可冒着被田太师暗害的危险,也要跟他出双入对?宁可给他做如夫人,也不愿…也不愿…”
他又拿出两颗杨梅丢到嘴里,这回酸得微微皱眉:“你就宁可,让我酸成这样?”
罗焰微带惊讶地转头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先有点吃惊,随即却又了悟。
陶花因为知道是做戏,一直都听得心不在焉。这会儿忽然就想起来了什么,尽量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满啊。”
他听她口气十分保守小心,以为她听明白了,就把头完全低下去,声音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看”,她艰难地转弯抹角地开口,“我虽然是个吃闲饭的,可你让我帮你拿着东西,也不合适吧。”说着把手中的杨梅举起来。
她想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了,虽然自己是他的姑姑,照顾他是应该的,可身后这么多随从侍女,怎么着也不该让她这么抱着啊。所以只好委婉提示一下,虽然这“委婉”也是她认为的委婉。
小满苦笑抬头,一把抢过杨梅:“回家吧!”
回到徽王府中,陶花一行人把在军旅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小满似乎早已经全都知道,只是徐徐点头,毫不见惊讶新鲜之色。
相见的话语还没说完,小金就来了。他与徽王府的众人显然熟识,登堂入室进来直奔陶花而去。到得近前,小金拱手行礼:“陶姑娘,将军差我来看看你。”
厅内人多,他说的声音也一点都不低,陶花当即就有些脸红,轻声道:“看什么看,这才半天不见,我好着呢。”
小金一笑:“那就好。他让你凡事放心,不用多想。”
“喔。”
“还有…”
“还有什么?”
小金抬头看了看,见众人都在,依然没有避讳,反而更加大声了些:“将军特地让我问明,今天跟徽王一起到城门口去迎你的那个男子,是谁?”
陶花看了一眼罗焰:“是我罗三哥。”
小金皱眉:“我要是这么去回,今晚恐怕有人睡不着觉了。”
陶花只好再加上一句:“是我结义大哥,你让他不要多想。”
罗焰早已哈哈大笑:“五妹,你怎么惹上个这么难缠的主儿?不赶紧来拜候我这个三哥,倒是先问东问西的。”
小金听见,与罗焰笑着见礼,满意离去。
陶花送客人出门去了。小满却有些不乐意:“他自己不清不楚的,倒还责问起姑姑来了。”
郑伯正在大厅,当即笑道:“王爷,你可真是陶姑娘道道地地的娘家人。”
小满听见这话,也就一笑,对侍从吩咐:“更衣,我往秦府去一趟。”
郑伯笑容更盛:“这还没到提亲的时候吧?就算到了,那也该男家来咱们府上。”
小满无奈摇头:“还是我过去拜候老太太吧。秦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咱们得未雨绸缪,先套套近乎。”
郑伯点头:“我同你一起去,这秦老夫人确实厉害,今天咱们两人也去踏一踏他家的青石板,看看是不是真的已经被媒婆的鞋子给踏平了。”
当夜天降大雪,汴梁城银装素裹,忽如一夜春风,吹开万树梨花。
即使是远行归来,陶花依然天不亮就起床去练箭。她住在内室,外室里服侍她睡觉的小丫头还没起来,她是头一次服侍这位姑娘,没想到她起这么早。
陶花不愿吵醒别人,静悄悄出了门,走到门外才看见雪花似鹅毛般飘着,到处都是一片白,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练箭向来雨雪不停,于是就想找小满问问演武厅在什么地方。
王府很大,小满交待过她,别的地方都不用记住,只要记住他住在哪里就可以了。于是她就走到他的住处去,这条路他昨天特地带她走了两三回。
到近前了就看见有三三两两的侍卫在室外走动,她便走过去问问侍卫们演武厅在何处,对方尚未回答,听见小满在室内扬声说:“进来吧,我带你过去。”
陶花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进门,一边问他:“是不是把你吵醒了?”等进到屋里了,看见他衣着整齐正在读书,不免惊异:“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小满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细看,随口答道:“我是讨饭长大的,从来就睡不实。”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再帮她掸掉几朵雪花,而后轻声说:“下雪了呢。”
陶花皱眉:“我最怕下雪,演武厅里没有风,跟外面实战不同,练箭没有功效。”
他笑了笑,没接话,抬起手说:“你睫毛上落了一朵。”
她闭上眼睛,自己拿手来擦。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缓缓帮她摘掉那一粒冰晶,而后,手在她眼角鬓边轻轻抚拭。
陶花不耐烦道:“这才几步路,哪有什么雪。”却听见小满声音无比温柔向往:“我还记得那天,你满头满脸都是雪花儿。”
陶花最受不了磨叽,强睁开眼说:“带我去练箭,快点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满面孔靠下来,嘴唇已经快靠到她脸上。她顿时大惊,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他肯定是要在我脸上唾一口,就像小时候跟陶若吵架时他对付我的办法一样。于是她奋力一推:“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嘛欺负我!”
小满被她推得后退了三四步,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神色,拿起披风只说了一个字:“走。”
陶花跟他出门,他指指自己的披风:“进来吧。”
她警觉地说:“那你不能往我脸上吐口水,我知道你们小孩儿都爱玩儿这个。”
他苦笑点头,把她揽到身边来。
雪依然下着。地面上留下两对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的怀抱温暖,心跳得却是有些吓人,手心里也有些微汗。陶花十分难得地多想了一次:他刚刚,不会是要亲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