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之后,陶花就往敌阵中细看过去,后面几队待命的骑兵个个身背大号铁弓,有数百人之众,箭壶乌黑铮亮,没有背在背上,而是放在马上,正是哈布图的铁箭骑射兵。
一般士兵用的箭都是木杆铁头,虽然轻便易射,在这种大规模作战的距离射到重盔甲上,并无致命伤害,然而哈布图的这些铁箭兵却不一样,箭身箭头是一体而成的坚固精铁,配上特制的大号铁弓,如同宝剑伤人。只是铁箭太重,所以只有骑射兵,以马负担,并无步射兵。
陶花正在这里观望着,敌营鼓响,那些骑射兵横列成排,个个掣满了弓,又一阵鼓响后,箭支一齐放出。原来这些人在周围已观看多时,一为等战局变化,二来找一个合适的射点,哈布图并不想让自己心血栽培的骑射兵轻易上阵,只是看苦战多时不能得胜,希望凭此扭转战局。
陶花暗叫不好。这些骑射兵一轮轮放箭,箭壶空了之后,就换下一队上去,前一队下去补充箭支。好在因为铁箭太重,一个人也带不了太多,但如此下去,对周军必然不利。
她微一沉吟,已有主意,转头交待过何四,自己则催马赶往秦文所在的土坡。这些骑射兵的缺陷在于防御,只要一队善战的轻骑兵能够靠近过去近身攻击,当即可破。但是她没有士兵可以调派,只能去找周营主帅。
她刚刚停马于土坡之下,就见秦文飞马而下,自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面盾牌,高声喊道:“有马匹的,跟我走。”指挥台附近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秦家军近卫,当即轰然应一声“遵命”,一个几十人的小队迅速形成,随秦文而去。
陶花本来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抽调些人过去,虽然临时从战场上撤下正在参战的队伍会动摇军心、紊乱战局,可是这么小一个队伍过去,实在有些行险。陶花看他已走,也就冲何四远远一挥手,何四则带着弟兄自另一侧往铁箭兵冲过去。
陶花纵马高台之上,细细观望。见秦文一马当先,向铁箭兵队伍疾驰而去,等对方发现朝这边放箭时,已经相距很近。秦文一手持盾,一手持枪,铁枪翻飞中箭支纷纷落地。这些铁箭兵全都集中射向跑在前面的人,跟在秦文身后的士兵就安全了很多。何四那边也有箭支过去,远不如这边猛烈。偶有人中箭落马,秦文自己和□战马也中了几箭轻伤,却毫无停留,反倒更迅速往敌阵中冲过去。
箭兵擅于远处伤敌、灵活作战,近身攻击时往往胜少败多,训练一个优秀箭兵又十分不易,哈布图通常会告诉他们,避免面对面的硬仗,遇到近距争斗时先保存自己实力,换句话说,也就是逃跑。这就使得这些铁箭兵占优势时可以完全发挥,稍遇到点问题就容易自乱阵脚。秦文还没到近前,已经有人开始后退。若不是哈布图训练有方,只怕他们早已全队退后了。然而,汗血宝马如何能让他们轻易跑掉,秦文扔掉盾牌,双枪拿在手中,冲过去一枪一个,两名铁箭兵同时落马。后面的秦家军和何四也接着赶到,冲入铁箭兵阵中。
陶花在高台之上,远远望见秦文白衣红马,在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已刺杀十数人,银甲变成了血红,十分刺目。正稍稍放心时,却见远处铁箭阵后,旌旗移动,几人簇拥着中间一个黑袍白发之人走上前来。
她不由担心,虽然看不清面目,此人必是哈布图无疑。哈布图箭术超群,马术也精良,平时连甲胄都不穿,以让自己拉弓不受限制。
陶花远远看见这黑袍之人手臂动了三次,当下再不犹豫,急催“飞雪踏”往敌阵方向跑去。哈布图臂力奇大,可以在顷刻间连发三箭,而且箭箭都不失准头。三箭瞬间齐至,极难躲避。哈布图刚才手臂连动三次,必然就是在箭壶中取了三支箭出来。
陶花在马上奔驰,看见哈布图对着秦文拉开了弓,心内越发焦急,出声示警难及他耳中,何况哈布图的三连箭就算是提早知道、面对面看着他射,也是难以逃脱。她别无他法,从背上抽下铁弓拿在手中,陶花所用铁弓是东洋玄铁所制,结构精巧,比寻常铁弓易拉且力强,契丹军中也只此一把,是当年她在箭术比赛中夺冠时,契丹皇帝亲手授予她的宝弓,刚好弥补她的臂力不足。
她又在箭壶中摸出一只铁箭,搭在弓上。因为铁箭沉重,在有风时也就更易控制准头。刚刚搭好箭,就看见哈布图第一支箭已经发出,当下再无细思的余地,手中铁箭离弦而出。
秦文已经看见有一只箭往咽喉过来,倒也不以为意,左手挥枪扫开。那箭的劲道却比他想的要强,手臂振得一麻。左臂还没有恢复过来,右手枪正刺在一个铁箭兵身上,不及回撤之时,第二只箭已到了。他吃了一惊,在马上后仰,堪堪躲过第二箭。铁箭兵看他仰于马上,立刻有人过来袭击,秦文瞬时一挺腰起来,左手枪刺入右前方赶过来的铁箭兵腹中。此时,第三箭已在他腰腹前一尺之处,再无回避余地。他甚至都能清楚看见,那箭尖上绿油油的奇异光影,一看便知必有剧毒。
秦文心内不由叹息,自己性命并不足惜,马革裹尸是英雄,可是,十年之内,朝中再无可抗衡契丹之将;十年之后,呵,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大周已亡于契丹之手。他心念电转间,还不及哀伤,却见斜刺里一枚短小些的铁箭突至,正击于那毒箭箭身正中,“叮”地一声,小箭力尽落地,毒箭被击得偏了方向,擦着他身侧斜飞出去。
要击中行进中的箭支,原是极难的。哈布图这一箭,速度够快,他距离秦文也比陶花近,等陶花瞄准而阻击根本不可能。陶花能够击中,只是因为她对哈布图三连箭的方向速度太过了解,她发箭之时,只管自己箭支的方向,静等着大箭按预想方位撞上来。而刚好,哈布图就按平时惯用的手法,未加改变。当然,这么远的距离,又是在奔跑的马上,能把方位控制得这么精确,也非要陶花这样的箭手才能做得到。
秦文得脱大险,倒抽一口凉气,指挥台上的士兵原原本本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全都高声叫好。秦文回头远远望了一眼,自敌兵身上抽出双枪,急催战马向前奔去。他不再杀路上的铁箭兵,只是直奔哈布图的方向而去。
哈布图从来没有近身作战的准备,这次失利,也完全是意料之外。当下别无他路,慌忙撤退,眼看秦文风驰电掣般奔过来,他连指挥命令都来不及发出便纵马而去。
陶花早已转身向己方指挥台招手,示意击鼓。指挥台上的士兵此时人人信服于她,毫不犹豫立即按她指示行事。周营鼓声大作,群情振奋,正在交战的契丹军抬头看时,看见已方的帅旗半掩后撤,铁箭兵也被杀得七零八落,顿时一片混乱,一齐随主帅逃跑。
这一战周军大胜,契丹军死伤无数。待战俘安置妥当、收兵回营之时,日已偏西。陶花一天没有进食,已经饥肠辘辘,回营之后先打算吃饭,可是才一入营门,就听见四处在说,今晚要饮庆功宴,所以晚饭免了。她心想自己可再也等不了了,急急回帐找人想办法。
还没走近帐篷,先远远看见一人跪在门口,手还捂着腮帮。陶花愣了一下,看他服色是秦文亲兵,怎么会在这里?她走到近前,那人看见红鞋踏入视线,当即“咚咚”磕头,口里嚷嚷着:“陶姑娘恕罪。”
陶花命他抬头,一看见腮帮上的血痂,才想起是那天早晨被自己袖箭所伤的士兵。她看他已经跪了半响,心想秦文未免过于严厉,挥手命他起来:“无妨。你家将军也太当真了,小事不值一提。你去吧。”
那个士兵倒是站起来,却不动,苦笑着回答:“我家将军倒没提姑娘口中那件小事。”
“提不提都不打紧,你回去吧。”
“那个…我家将军提的是,陶姑娘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他的脸越来越苦,“他命我来当你的随从,带你熟悉各处情况。如果,如果陶姑娘再有什么事情不顺心、生了气,我的脑袋就不保了。”说罢又跪地磕头:“我叫金德贵,兄弟们都叫我小金,以后就在陶姑娘帐下听候差遣了。”

故人

小金极为健谈,爱嚼闲话,就是有点儿抓不着重点,把军营里里外外的事情跟陶花一件件说了个清楚,连秦文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数了一遍。陶花虽然很想吃点东西,数次打断话头,可是小金这三寸不烂之舌总能立刻接上话茬。到最后陶花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只等晚上一起饮庆功宴了。
等小金说到秦家如何终日媒人盈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地夸张了一通,也算是为自己今天早晨口出恶言变相解释一下。秦文生得英俊,文武全才,又是历代执掌兵权的秦家唯一继承人,自然受到众多关注。
陶花听罢一笑:“早知道秦将军这么忙,我就不去添乱了。多谢小金你提醒我,以后我少跟他说话就是。”
小金急忙大大摇头:“不是不是,陶姑娘你这样的人才,跟我家将军才正正般配。”说完又赶紧捂嘴,怕自己冒犯了陶花。
陶花生长在草原之上,混迹于绿林之中,对男女之防并不太上心。她在契丹时跟耶律澜在一起,也从不避讳众人,大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羡慕小儿女的甜蜜。那时,人人也都说他俩最是般配,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陶花苦苦一笑:“般配不般配,也要先看喜欢不喜欢;就算是喜欢,也未必一定有缘。”
小金听得这话只觉深奥不解,也就不再追问,换个话题说起今天的战事,说到“将军抓了那个老黑怪,下了他的弓箭,扔到我跟前,我以为是叫我绑呢,没想到他是叫孙二哥去绑,对我说:‘小金,你别在这里跟着了,先回营听陶姑娘发落你吧’”之时,陶花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他抓了哈布图?”
“谁?喔,是,好象是叫哈什么图。”
陶花即刻起身:“带我去帅帐。”
陶花到的时候,帐外已经摆开了宴席,不停有人向她躬身行礼,小金跟在陶花身后极为得意,时时给引见一下这个,闲话一下那个。陶花不及细听,快步踏入帐中,小金正跟帐外的士兵说通禀一声,看见陶花已经冲进去,只好也跟进去。
秦文看见陶花闯进来,微微一笑,小金在后头立刻爆豆子般低声咕哝:“将军笑了,秦将军笑了!我跟了他八年,这才是第三次看见将军笑呢。”
陶花无暇理他,先扫视帐内,不见有战俘。她问秦文:“哈布图呢?”
秦文向门外一指:“在我亲兵帐内押着,两人轮班看守,跑不了。”
陶花不及答言,疾步转身出帐往他指向的帐篷走过去。一进门,就看见哈布图被五花大绑,坐在角落。
陶花五年未见他,白日战场上不过是个影子而已,此番一见之下,恩师头发已经全白,比五年前更苍老了些,绑得结结实实象个粽子坐在地下。一见故人,往日种种都涌上心头,陶花扑过去跪倒在地,抓住哈布图被绑住的臂膀,哽咽一声“师傅”。
哈布图见她过来,又惊又喜,细细上下打量:“花儿,是你么?你怎么在这里?来,快给师傅松绑。”
陶花赶紧解开绳索,哈布图空出手臂,抚着陶花面庞:“五年了,是么?咱们草原上这朵会射箭的花儿,让澜儿天天念到现在。”
陶花听见提起耶律澜,不由一震:“澜哥哥,他…他还好吗?”她从小叫惯了“澜哥哥”,如今是大姑娘了,这么叫法儿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觉得太过亲密,可是陶花和哈布图都习以为常。
哈布图面有忧色,叹息道:“他咳嗽更重了,有时晚上咳得睡不着。他常常会提起你。”
陶花眉头一皱,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正努力平复情绪之时,听见帐内一声清咳。
她回头,看见秦文正站在帐篷一角。他刚刚不明所以,一路追着她到了俘虏营帐。
哈布图看见秦文,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陶花起身扶起师傅:“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到帐门口,秦文面色沉郁:“周营是这么容易出入的吗?”
陶花刚才与哈布图对话全都是用的契丹语,此时便跟秦文用汉话解释一遍:“这是我的授箭恩师,我要送他出去。”
秦文停顿片刻,明显不愿跟陶花正面冲撞:“此事关系重大,我需回过徽王由他定夺。”
陶花毫不停顿:“若是徽王因此怪罪下来,我来承担!”
秦文看着她:“国家大义,岂容如此儿戏?”
陶花凛然回视,朗声答道:“我的师傅只是箭手,并不是契丹皇帝,你留住他于战局无任何帮助。他年事已高,我一身本领都是他所授,当年我从契丹逃出,也是他老人家抗旨才放我一条生路。若是师徒、朋友间的小义都不能顾及,又何来大义?”说罢即带哈布图出了帐门。
秦文苦笑摇头,终是没有强留他们。
陶花是性情中人,待人最是义气,不论是大义还是小义,对她来说都愿倾尽全力维护。她送恩师到营门口,指明方向,又从士兵手中牵了一匹马给他。哈布图点头作别,等走出两三步,又回头道:“花儿,其实,这次出征,是太子殿下领军,你要不要见他?”
陶花呆了一瞬,轻轻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他好好的,那就好。”
陶花送别哈布图,回到帅帐中。帐内已经坐满了军中将领,正等着开席。
秦文眼望门口,看见陶花进来,即刻端起一杯酒走上前。诸位将领看秦文离席,也一齐向这边看过来,看见是陶花,就全都站了起来。
秦文将手中酒杯递给她,扬声说道:“今日大败契丹,我周国已有多年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头功自然是陶姑娘,这杯酒是周国百姓敬你,保住我边境不受敌扰。”
陶花当此情景,就是刀子也得喝下去,客套一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秦文拿过酒壶又斟上一杯:“陶姑娘来时匆忙,我们不及给你接风,这第二杯酒是大家一起敬你,从此后,你在我秦家军中,无人敢不服!”
陶花一昼夜未尽粒米,酒意上来有些头晕,可是这杯酒同样不喝不行,当下咬咬牙,也饮尽了。
在座诸人也全都饮尽了自己的酒杯,空杯示敬,欢呼声过重新坐下,三三两两觥筹交错,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
在这一片闹嚷声中,陶花只觉有些恍惚头晕,模糊中看见秦文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似听他低声说道:“这第三杯酒,是我给你赔礼,我本来看轻了你一个女儿家,多有怠慢。请陶姑娘恕罪,恕在下无知,不知巾帼之中,有如此英雄…”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声音渐低,还是陶花晕眩渐甚,后面的话陶花没有听清楚,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之后再无知觉。
陶花是被香喷喷的牛肉面味道叫醒的,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金。小金一眼不眨的守在她床前,看见她醒了,即刻大叫“陶姑娘醒了”,让外面的人传话出去。
陶花勉强起身,端过桌上的面就狼吞虎咽,小金在旁边不停帮她吹气,怕烫着她。吞下大半碗之后,陶花问:“我昏了多久?”
小金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夜。将军听军医说你是饿着了,就让人每隔一个时辰给你送一碗热面过来。”
陶花听到此言,剩下的小半碗面连碰也不敢再碰,又放回了桌上。她总觉得,如此冷傲的秦将军热情起来,那是件挺让人害怕的事情;他又不是小满,又不是欠着她一条命加一个好夫婿,干嘛要如此体贴?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她从帐缝里望见,刚要起来,却觉全身还是软绵绵的无处使力。小金急忙扶住她:“你先别动吧,再歇歇。将军说你一醒就叫他过来看你,应该快过来了,唉,你要是再有个啥闪失,他真得把我给军法处置了。”
陶花笑道:“我闪失了更好,少个人攀着你家将军说话。”
小金皱眉做无地自容状:“陶姑娘我求求你,别再提这事儿了,再提可就真的要处置我了。你现在是我家将军的宝贝,我可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我家将军为人清淡,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这才是第三次看到他笑呢。第一次,还是五年前他拿武状元的时候,那时他才是个十六岁大的孩子;第二次见他笑,呃…”小金忽然似有悔意,开始含糊其辞,陶花也不点破,他马上就过渡到了第三次:“从昨天,我看到他笑了好多次,连我都替他开心。”
陶花微微颔首:“大败契丹,你家将军当然高兴,跟我没什么关系。”
小金点头:“我问将军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他说武状元那次,他还不懂事,为一己功名而笑;第二次,呃…第二次他没说;这一次嘛,是为家国天下,黎民百姓而笑,所以笑得久一点。不过啊,要我说,怎么能说跟陶姑娘没有关系呢?没有陶姑娘我们能打胜仗吗?”
陶花微笑着好奇打岔:“他第二次笑是因为什么?你跟我说说。”
小金忸怩不安,还是不开口。陶花微笑:“我听人说,小金知道的事情最多,也最会说话,所以秦将军才把小金安排到了我这里。”
小金更加忸怩,这次却开了口:“第二次嘛,唉,无非是儿女私情…”话音未落,帐帘一挑,秦文走了进来,一进帐就先定定看了小金一眼。
陶花无端被人打断,十分不悦,连着昨天被怠慢的怒气一起,将面孔沉下来:“将军,你进我营帐不该通报一声么?我毕竟是个女儿家,怕见人。”
秦文看看帐内:“这里,似乎是我的营帐吧?”陶花四顾,果然不是自己的住处,不由尴尬。
秦文却没有问责她的意思,接着说道:“你昨晚进帅帐也没有通报,我以为这是你们契丹人表示亲密的意思。何况,小金也在帐中,有什么事是可以见他,却不能见我的?”
他说到最后脸色完全沉下来,小金吓得双手连头乱摇:“没有没有,将军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小金连滚带爬挪出去,陶花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面孔转向帐壁不说话。
秦文到她床边坐下,端过一旁桌上剩下的小半碗面:“吃饱了吗?”陶花点点头,却不看他。
他叫人来把面收了,待众人都退去后,缓声说:“行军中烹制食物不便,战斗中的军粮其实都是干粮,北方人可能吃面做的干粮多些,南方人可能吃米做的干粮多些,但无论如何都是吃不到牛肉面。你能吃到新鲜米饭,也只是因为跟着帅帐的伙食,并不是我亏待你。”
陶花从未参加过实战,平时听父亲提起战例也很少讲到饮食,这会儿就有些惭愧,低头不语。
秦文见她如此,立刻和声安慰:“无妨,我知道你不是个娇气的姑娘,若是娇气,练不成这么一手好箭法。以后,我留着意给你做面就是了,今天这些是昨晚连夜快马到幽州城取回来做的。”
陶花终于无法坐视,开口说:“不用了,是我不懂事,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还要劳累士兵半夜赶路…”
秦文一笑打断她:“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说谁愿意去一趟幽州帮我取面,没一个应声。后来我说是陶姑娘想吃,哗地一群人全都站起来。”
陶花低头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微微的得意。
秦文接着说下去:“虽然饮食上我没亏待你,但…”他望住她,含笑凝眸,“姑娘,你我确是旧识,请恕我昨天言语冲撞。”
陶花一怔:“我们真的见过面?”
他微笑点头,自随身箭囊中取出两支箭来递给她,一支木箭,一支铁箭,箭头上都铸着一朵桃花,春意盎然。木箭的箭尖已经不甚明亮,变得温润圆滑。
她一眨不眨看着,猛然就大怒:“你竟敢翻我的东西?”
他闻言苦笑:“姑娘真的这么健忘?”
陶花仍是不解何意,只是去查看自己的箭囊,想看看里面的箭支有没有少。
秦文一边苦笑一边摇头,抬手解开自己的领襟,推开衣服,健硕的肩膀缓缓露出来。他虽是外貌看起来清俊,身上的筋肉却一点也不瘦弱。
陶花震惊当地,缓过神来后就往床里面躲,惊惧地嗫嚅:“你做什么?”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脸色变得通红。
他已经解开左肩的衣服,指着肩上一处伤疤说:“这是拜姑娘所赐,你还记不记得?”
陶花已经想了起来,这必是她五年前带着小满过燕子河时遇见的那个少年,她和小满还为了他斗嘴半晌。此刻她紧靠在床内,面前是一个半裸的男子,心思完全混乱,颤抖着问他:“你是不是要寻仇?”
秦文继续苦笑:“你想哪儿去了?我要是想寻仇,还用得着半夜给你寻牛肉面去?再说,当年也是你手下留情,难道我还看不出么?”
陶花哑然半晌,依然抖个不停:“那…那你要做什么?”
秦文望她一阵,忽然笑得侧开头去,回过头来时带着满眼笑意睨她一眼,把衣服重新掩好,说:“我什么也不要做,是不是让姑娘失望了?”
陶花在情事上笨拙些,想了半天才明天这语中隐义,顿时羞恼得抓起手中箭支就想往他身上刺过去。
秦文握住她拿箭的手:“是你不停问我要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做,只是不忍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