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见他不收剑,铁铁撞撞走过来跪下来,跪在那一地碎裂的蛋壳上,白裙满是污迹。她含泪对他说:“我们两人有过誓言,这一生都要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一只燕子若是死了,另一只也不会逃,哪怕撞地殉情。你能制得住我一时半会儿,不许我自尽,你且看看能不能制得住我一生一世。”秦文站在原地喘息几口,拼命想要压下去那已让他疯狂的怒火恨意,他是文武双全的周国名将,他是万人空巷的常胜将军,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持他的骄傲姿态。
此时宁致静也已经扑到赵恒岳身上大哭,连着赵松尚未止住的哭声,这院中哀声一片。
他缓缓撤剑,看看地上的陶花。她哭得双肩颤抖,梨花带雨,从来未见过她如此情状,见了这一次,却是知道了为何西施捧心的愁苦也能变成绝色,为何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来讨褒姒一笑。
然而,这些,却再也都不是他的了。
国事家事,四面八方都是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这个女子本是他唯一的出口、唯一的安慰,也是唯一的目标,她是那箭靶正中的红心,却忽然地,在箭已出手之后,移了位置。
秦文瞪着陶花,蓦地将她拎入怀中横抱了起来,几大步走出院外跨上了门外的马车。
陶花惊恐,却又不敢挣扎怕激怒了他。
他满眼血红,将陶花掷到马车之中,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他已经吻住她的唇。这次他再没了往日的温柔情致,如一只疯狂的野兽般掠夺于她。
她再也没有力气反抗,闭目等待命运的蹂躏。
然而,待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她张开眼睛时,看到他埋首在自己肩侧,深深低着头。
她猛然间觉到了有些什么不对。
陶花坐起身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腔怨恨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响竟是说了一句:“杜姑娘呢?”
他远远坐到车厢一角,埋首膝上,静默了许久,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缓缓叙说:“西域各国与淮南军对阵,一直不利,刚刚又在契丹朝中得到消息,他们打算倾兵打一场硬仗。当初调幽州军回来时候我是想着,你和我两个人,一个人可以掌握朝中局势,一个人可以领兵去北疆抗击契丹,可是没想到,你跟我不是一条心了…我既不能把这里交给你,也不放心把大军交给你…我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谁知到头来,却变成让国家危难的罪人,就连你…唉,我也不在乎什么国家安危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你竟…你竟然真的爱上了他…”他低低埋住面孔,不愿让陶花看到他的神色。
陶花挪到他身边去,看着他,却是说不出话。
第四十七章 若仙
秦文回去之后就不大愿意见人,连陶花也不见。他这一生,从未输给过任何人,走到哪里都是最出挑的那一个,天下女子莫不爱慕于他。而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却偏偏到最后是悔在了情事上。
当年燕子河边,他看见这个女子箭技马术当世无双;幽州城下再见时,金童玉女两情相悦;他能娶到她的时候不娶,便是这稍一犹豫,就被别人抓住了机会。
幸好陶花到底是个善良之人,赵恒岳和秦文的眼光在这点上都没有错。她并未在此时落井下石。
沉寂了两天,他谁也不见,陶花好话说尽他也听不进去,叫来了赵榕也还是敲不开他的门。
第三天,陶花叫过秦府的亲信,吩咐说:“传旨下去,举国便发告示,寻一位叫做杜若仙的神医来为王爷治病。”秦家军本来不受她调遣,可是此时知道关系重大,也便听命去了。
陶花随后去了宫中,将堆积的政事先处理一番。她既是周国的枢密使,赵恒岳的几个心腹也包括林景云和张闾全都听命于她;她有是摄政王的心上人,秦家军也都给她面子,于是朝中大臣不管哪一派的连观望骑墙的都甘心听她指派。有她出面主事,朝中倒是很快安顿下来。
过了数日,京城局势渐渐安定,这天陶花把秦梧夫妇召到宫中。几日不见,陶花竟觉秦梧长大了很多,眉宇间多了些丘壑,比往日显得有城府了。
陶花笑道:“秦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怎么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直性子了?”
秦梧没有立刻回答,先是淡然一笑。她若是立刻大叫“有啊”,陶花反倒不会当真;她如此淡然,倒让陶花觉得她必是经历波折长大了。她的生活中并没有别样事情,虽然与哥哥政见不合,她这哥哥却对她依然宠爱,剩下的就只有她的丈夫。
陶花转头看看罗焰,“你是不是欺负秦梧了?”
罗焰尴尬一笑,并不答话。陶花立刻猜到是两人有了嫌隙,只是此事她是着实不好插嘴了,只能在需处说了几句。说完之后,她即刻话锋一转,问罗焰:“落霞山上如今已没有弟兄,都去哪里了?”
罗焰答道:“大都在公主营中,是何四和我在打理。这次兵变,其他各处的军需武器都被秦家军控制,只有公主营他们给了几分面子,并未派人过来接手。”虽然陶花早已不是公主,这公主营的名字还是按习惯保留了下来。
陶花点点头,与他夫妻二人闲谈一阵送走,紧接着便去了城东公主营。她出城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军盘问一阵,被她身后的侍女宝珠斥退,对那些守军说是出城为摄政王寻医。宝珠本来羁留在宫中,这次陶花回宫她欢喜迎上来,此后便一直跟随着她。
陶花到公主营中也不去与何四招呼,径直去找了一位旧日的落霞山兄弟。那人看见陶花十分惊奇,赶紧行大礼,陶花笑着扶起他,“李大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落霞山南面的李庄人,对不对?”
李大哥点头称是。
陶花接着问道:“敢问你们庄中是不是突然有了新营生?”
李大哥摇头,“没听说。李庄地处偏僻,交通不便,难与外界通商。”
陶花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为什么庄中突然多了许多人口,又连耕地都占了,这些人靠什么吃饭?”
跟在陶花身侧的宝珠听见如此问话,侧望陶花一眼,微微一笑。
陶花一直到傍晚才回秦府,到门口时却看见门卫正与人争执。她走过去细看,正是在阳关被秦文囚住时救过她的胖姑娘。
那门卫十分不耐烦,“说过了,秦将军不见客,连他的心上人都不见,更别说是你!”
那位姑娘也不生气,只是淡淡言道:“你对我如此无礼,最好指望着一辈子都别生病,若是生点别人看不好的,也别来找我。”
陶花大喜道:“杜若仙!你是神医杜若仙,是不是?”
杜若仙微微侧头,冷哼一声:“我就知道,若不是你,他也不至于有今日!”说罢起步入门,门卫再也不敢阻拦。她走入门内后,又朝门外指了指,“把我的骡车牵进来,小心点,车上的草药一根也别给我弄丢了。”
陶花跟进门去,忙不迭问:“杜姑娘,你若是需要什么珍惜药物,我这就进宫去取。”
杜若仙停住风风火火的步子,转头正色说:“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陶花忙道:“请讲。”
杜若仙看着她,十分温柔地说:“你要是能立刻死了,那就是帮了我大大的一个忙,”接着语调一转,几斤咆哮,“要是不舍得死呢,就离他越远越好!”
陶花无语,垂头带她到秦文房前,杜若仙举手敲了敲门,却听得屋内大喝一声“滚开”。
陶花早就料到是这局面,满脸歉意刚想解释,杜若仙却是狠狠瞪她一眼,将她的话全给瞪了回去。然后杜若仙换了一幅面孔,微微笑着向门内说:“秦文,是我。”
房门立刻打开了,秦文一把抱住杜若仙,竟然埋头在她肩上哭了起来。陶花从未见过他的眼泪,此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自杜若仙来后,秦文的郁症日渐好转,慢慢地也肯见人说话了。杜若仙说痊愈就在指日之间。只是,前方军情却刻不容缓了。
这天陶花正在院子里截住杜若仙询问秦文病情,林景云却焦急满面闯了进来,几步赶到陶花跟前,“契丹大军已经与京郊军在乌由北部开战,我军没有得力大将,又兼寡不敌众,一战便败回乌由城南,死伤两万多人。”
“两万?”陶花身子晃了一晃,强抿住嘴唇,却仍在唇角流下一丝鲜血。她的旧疾在宫中养了五年已经约略缓解,不想今日又复发了。
杜若仙在旁探手抓住她手腕,握了片刻,放手说:“你这是外伤内伤互发,外毒内毒齐攻,恶人自有恶报,迟早油尽灯枯。”说罢摆手而笑。
陶花抹去唇角鲜血,淡然说:“我不能死,我还有两个孩子。”
杜若仙冷冷一笑,“这却由不得你,你自己保重吧。”说罢即转身离去。
林景云上前一步,“你怎样?我去请大夫。”
陶花摇摇头,“北疆不保,还请什么大夫。”
林景云四顾望望左右无人,悄声对陶花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如让秦梧夫妇领幽州军北进拒敌。只要秦文点头,秦梧便能令得动幽州军。”
陶花慨然叹说:“难就难在要秦文点头。”
林景云一笑,“这就要看枢密使大人的能耐了。”
“什么意思?”
林景云笑容更盛,“秦文此人气傲,吃软不吃硬,谁去做说客都不如枢密使大人微微一笑最管用。若是笑不能打动他么,那你便哭上一哭,他必能服软。”
陶花凝视林景云半晌,脸上淡淡一笑,“你这说话的口气不似平时啊。”
林景云一怔。
陶花微笑说:“你这口气计谋,颇得你师傅的真传呢。”
林景云脸上顿有尴尬之色,竟不知如何对答,陶花已转身去找秦文调兵。
她果然是先笑了笑,又哭了哭,说起北疆惨状,两万士兵伤亡,无数孤魂难以归家。秦文终是叹息一声,留下三万幽州军驻守京城,其余都交给秦梧带去乌由。
秦梧抵达后便将契丹南下的铁蹄阻住了。朝中便也有了些欢声,因武将兵变而造成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一些,毕竟,到了国家存亡的紧急关头,还是这些武将抛头颅洒热血冲上前去。
这一点点的舒缓气氛却很快就因为秦文病愈而消失不见。
他一向行事严厉,现在因为幽州军大队不在,那就更加苛酷。临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囚住了朝中几个重要将领,包括林景云。对陶花倒是放开了,不再强求她在秦府,让她到宫中陪在赵榕身侧,只是公主营却也被秦家军完全掌控再不留任何余地。
这天陶花正在宫内练箭,忽听见一片忙乱声音自宁致静所居的昭阳殿传来,宫内仆从训练有素,若非出了大事,不至于如此慌张。
陶花心内惊疑。宁致静虽然封后,家人却都还在边疆流放,不知道是赵恒岳不肯赦放她家人还是当时来不及注重这些细节,紧接着就有了兵变,那就更无人管她了。虽然她贵为皇后,却是没什么得力心腹之人在身边;不像陶花,纵使废去后位,在军中一样渊源深厚,战场上并肩对敌出身入死而来的交情不是寻常可比。
想到这些,陶花也就走进昭阳殿,谁知她进去众人全都噤若寒蝉。陶花更是惊疑,抓住一个面熟些的侍女询问,那侍女颤抖着跪倒地上,牙齿打着战说:“皇后…皇后她…刚刚吃过几片玉带糕,竟然就小产了。”
陶花一时愣住,回过神来后先问了句:“她有孕了?”
那侍女点头称是,陶花心头一阵酸楚,可这是她自己送人上去的,又有何话可说?她稳稳心神问下去:“怎么回事?”
那侍女战战兢兢回答:“刚刚有两位御膳房的婆婆过来,说是…说是…”侍女抬头看陶花一眼,又赶紧伏下头去,“说是摄政王送来的玉带糕给皇后吃。皇后不肯,那两人给她就硬塞进去,我们都不敢拦,等那两人刚走,这就…这就…”
陶花愣愣怔怔站在那里,似乎听见宁致静在内室呻吟的声音,她口齿不清地正大骂陶花,说她心肠狠毒。
她心心念念特地将有孕之事瞒住了陶花,却不知道若是不瞒,怕是孩儿还能多活一刻。
太医忙忙碌碌跑进来,看见陶花在此便立刻停住,不知该进该退。陶花断喝一声“还不快去救人”,猛然一转身出了昭阳殿。她大踏步前往前殿,平时秦文都是在这里处理公务,刚到殿门口,却见几个御前侍卫绑缚着林景云出来。陶花立时停步,问他们所谓何事。
那几个侍卫看着面熟,想向来在这宫中当差日久了,此刻唯唯诺诺跪下去说话:“回禀王妃,此人不肯归顺朝廷,摄政王命宫门外斩首。”
陶花都来不及分辨她不是王妃,只是大惊说:“你们先等着,我去摄政王跟前求情。”
她走进殿去,几个秦家军的亲信将领正在殿内议事,看她急急忙忙进来便都停住了话。
秦文坐在案后,也未起身,只是说了声:“榕儿不在这里,你过来干什么?”
陶花几步走到他近前,“你放了景云!静儿的事无可挽回,我也不想说了,你先把景云放了。”
秦文微微仰头,“这个人,我早就恨之入骨,你不用求情了。”
陶花大怒,“我什么都顺着你,又特地找来杜若仙为你治病,你怎么还是如此严酷?”
他淡淡注视着她,“你想放了他,是么?好,拿鲁王的性命来换吧。”说着他拨弄着案上的令箭,“这三个人——林景云、赵恒岳、赵松,我本来只打算留赵松一个,到底,你是他的母亲,我也算是爱屋及乌了。若想就另一个,就只好拿赵松的性命来换了。”
陶花瞪视于他,知道多言也是无益,转身疾奔出门。
宝珠一直在身后跟着她,随着她到了马厩。陶花亲自牵出“火云追”,刚跨上战马却见宝珠也牵出一匹马上去,她不由惊奇说:“你会骑马?”
宝珠点头,“小时候学过。”
陶花无暇细问,一路奔驰往城东而走。
到了李庄时已是薄暮时分,夜色中有高达的庄民正来来往往走动,更有十数人在庄门口下棋,一看见陶花即刻有人起身离去。陶花微微冷笑,直往中介那处低矮院落走去。刚要进门,当日在院中胡言乱语的那一对公公婆婆拦住她的去路,陶花向他二人微一躬身,“枢密使陶花来此见驾,烦请二位转达。”
第四十八章 刺秦
陶花至李庄见驾,那一堆看似年迈的公公婆婆对视一眼,还想装糊涂,宝珠在后笑道:“不用装了,早就瞧破了。”
陶花也是一笑,旋即大踏步走入院内。
那矮屋内坐着赵恒岳和张闾,陶花过去看了张闾一眼,淡淡说道:“张将军倒是忠心,只可惜对我这枢密使真是见外。”
张闾淡然一笑,“国家危急之时,末将只敢听从圣上,还请枢密使大人恕罪。”
陶花站到赵恒岳跟前,近得身体几乎要碰到他的面庞,带了些娇声说:“你看,我白当了你这枢密使,不如把虎符都还给你好了。”
张闾看到这里,微笑着向赵恒岳说:“皇上,臣先告退了。”
赵恒岳点点头。张闾即刻出门,又特地把门关上,陶花回望一眼,脸上浮起笑容过去拉住赵恒岳,“你还想瞒我,哼——”
赵恒岳抬头看看她,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过来?”
陶花这才想起前情,赶紧半跪到他身旁肃声说:“我看你不能再等了。他刚杀了景云,我怎么都劝不住,还说也要杀你,还有…还有…你那皇后…”她嘟起小嘴,低下头去不肯再说。
赵恒岳微微点头,“景云之事,你不用担心,我如今只是担心松儿,他在深宫之中,你又交代过让他跟榕儿一起。榕儿身边全都是他的亲信,若是出事,我真是无法施救。”
陶花仰头望着他,“那怎么办?我把松儿带到这里来?”
赵恒岳看她一眼,“带到这里来大家难免立刻一战,我们并没有胜算,我也不想让大周军队自相残杀。”
“那怎么办?”
赵恒岳顿了片刻,淡淡开口,“此事因你而起。”
“不错。”她虽然十分不情愿,还是只能如此回答。
“因你而起,便改由你承担。你杀了他。我已在阵前悄悄急调秦梧回来,让她管束在京的幽州君。只要他死了,秦梧跟剩下的秦家军陈明利害,不需大战即可收回兵权。幽州军归服,西域各国必然军心动摇,李涵庆以及便可全胜。”
陶花张大嘴巴又抬起头,“杀了他?我…我…”
赵恒岳冷笑,“怎么,不舍得?”
“我怎么是他的对手?就是能有三箭连发的机会,也难保必死。”
赵恒岳笑着望望他,“这京城里没有认识他的对手,要杀他,只能请你这摄政王妃来想办法。你不杀他,他早晚有一天会杀了松儿,就算今天不杀,等松儿大些呢?”
“我…我有什么办法?下毒么?我从不给他弄东西吃,忽然送去,岂不是此地无银?”
赵恒岳仰头大笑,“用得着下毒么?你这么娇媚的美人儿,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桃花看着他的笑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先是面孔发红,随即却又有些伤心,“恒岳,当年宫变之时我听人说过,赵登并无武功,你都不舍得上我去,一定让那弱女颜素素去,如今…”
赵恒岳收住笑意,垂下头来看着她,“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你是我的心上人,现在你是我的枢密使。”
陶花怔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发出哀声:“我…我在金殿上说的话,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赵恒岳笑笑,“听说了,江山陶花,只能选一,你就当他是选了你吧。”
“我说的不是这句!”
“哦,你是说你喜欢我。可是,两人情意,又不是一个人说的算的,是不是?”
他已经渐显绝望,“恒岳,我夜奔阳关,是受了欺骗蛊惑,不是…”
“蛊惑?你若是全心信任我,任凭什么事都会先跟我商量!”
夜色渐深。
是个无星无月的漆黑深夜。陶花踉踉跄跄出门,宝珠在院中等着她,一伸手将她扶住。陶花在这院中站了许久,轻叹口气,转头看了一眼。那小屋的房门却已经关上了,她只好出去。
又是一个薄暮黄昏,秦府中却热闹得很,杜若仙正跑前跑后指挥大家挂起五彩灯笼。她说,今天是他们家乡的灯节,要挂五彩灯笼才吉利,秦文在旁微笑看着她忙活,只觉她像个任性的小孩。
灯笼还没挂好,家人进来禀报说王妃回家了。
杜若仙即刻沉了脸,一言不发走了开去。
秦文疾步迎到门口,果然看见陶花正进门,已经换下白衣素裙,穿上了一身红衣,五彩灯笼照得她美艳夺人。
他情不自禁过去拉她入怀,她也没有躲,仰头向他一笑。他只觉她这一笑灿若晚霞,再美的灯火也都失色了。
他揽着她,柔声说:“你好久都没对我笑过了。”
她毫不相让回应:“你也好久没对我笑过了。”
他听到这话,却即刻便被逗笑了。那一笑实在太柔太暖,让陶花心神荡漾了一瞬,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声。
两人面对面吃饭,谁也不提旧日嫌隙。
她突地抬手去拍他后背,他本能地一躲,她即刻嘟起嘴吧,“我说错话了,你就恨我一辈子?你说错话,我可都没恨你一辈子。”
他看着她生气的俏模样笑了,满目的冰雪全都融化,过去环抱住她,温柔地亲亲面颊。
陶花腻在他怀中,不动不言,只是娇笑。
他也顾不得两人正吃到一半,抱她到罗帐中去。
这一次,他十分细心,十分周到,又十分温柔,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迷失,快要忘记此行的目的。
可是不成,她一定得撑住,一定得是最晚失去神志的那个。
他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竟是无所不用其极来撩拨她,就要看看她还能清明多久。
然而,到底,他还是没能比得过她。
因为他爱,他便迷失得快些。
在他迷失前的那一刹那,他轻声问:“你到底有什么是要求我?下这么大本钱。”
她心内稍稍一惊:原来他还是看出有诈了。可是此刻已经不能收手,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看着他的一双华光流转的眼睛终于昏昏沉入情事,于是,她的手颤抖着,将一支短箭插入他后背。
以她的功夫,本应正中后心,可是在箭入肌肤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那年那柄长矛刺入他身体时,不知痛不痛?
就这么一想,箭尖便偏了半寸。
秦文立时醒了过来。
他一手电闪而出扼住她咽喉。
陶花面孔发紫,呛咳起来。
他望着她,眼神中的惊痛巨怒渐渐淡下去,终于,手松开了。
陶花大口喘气,抬头看着他,忽然就落下泪来。在那一瞬间,她似觉有些后悔:朱雀门之役,是他以手臂挡住射向她的毒箭;乌由谷诱敌,是他舍身冲出阻住已经过近的追兵;击败契丹,他不顾性命杀死她的仇人;永嘉重镇,他为她断然倾城…他们两人,怎么竟至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