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与秦梧两人回到京郊军营地,却是还未进营门先听到哀号声阵阵。两人大惊相望,莫非是有人偷袭?她们疾奔进门,看见连哨兵都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倒并未见敌人。
林景云一脸焦急,看见陶花回营立刻皱眉上去,“小商河竟然被下了毒,等我喝水的时候才发觉。今晚我营士兵全部中毒,并不致命,却要人腹泻一晚,明晨定然无力,看来他是要明日来袭了。”
陶花和秦梧一起惊在当地,没想到秦文连如此阴狠的招数都不吝使出。正无措之际,有飞马快使来到,忙得顾不上看满营呻吟,跪到中营帐前,“契丹大军突然南下,已近乌由城!”
陶花握刀握得指节发白,“幽州军全军出动,北防空虚,竟是一点后路也不留,秦文你可真是够绝!”当年他曾经跟她说过调大军南下取汴京之意,那时还只是说分兵一半,如今,他是全都不顾了,一意要先取这大周天下。
陶花沉思半响,转向林景云下令:“今夜京郊军北行,赶赴乌由。等赶到时,自然也就恢复力气了,契丹军曾大败于我国,也不敢急于求战。”
林景云迟疑着问:“那,京城怎么办?”
陶花不答,反问他:“扬州守将张闾现在何处?”
“他深得皇上赏识,已官升至右卫将军,如今就在京郊军中。”陶花心中暗叹:自己是到用人的时候才想起来,赵岳恒却是草灰蛇线、伏笔千里了。
“速传他来见我。京郊军即刻拔营。不必再留。”
张闾很快传到,他却未见中毒之状,林景云不免问了一句:“你未饮水?”
张闾躬身答道:“末将自从扬州之围后,食量水量都变得小于往常。”
陶花走到他跟前一礼,“张将军,扬州围城一役,陶花至今想来还觉钦佩异常。”
张闾急忙还礼,“围城苦守之志,不若皇上与陶姑娘在城下那一声退兵之令,才真叫人心服。”
陶花一愣,“怎么,你听到我发令了?”
他微笑点头,“是,我当时正冲下来救助百姓,就在左近。陶姑娘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后来与皇上闲谈时还曾提起过。”
陶花忽然有那么一点脸红,很快却又意识到如今之势,忙正色对张闾一揖,“如今汴梁空虚,还请将军协助守城。当年怎么守的扬州,咱们今日就怎么守汴梁!必战至一人一卒方休。”
张闾似有犹豫之态,并未接令。
陶花微微皱眉,“怎么?张将军是怕再吃那份苦了么?”
张闾抬头,“枢密使此言差矣,我张闾自亲手杀死幼子之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愿报效国家,辅佐一个体恤苍生疾苦的君主。”
陶花轻轻低首,“张将军,我也曾亲手杀死我十一岁的弟弟,时局战乱,那是没有办法。”
张闾徐徐点头,“不错。只是汴梁之守…”他抬头看了看旁边,见只有林景云和秦梧,便开口续下去,“皇上去无情崖之前,曾经到过京郊军营…”
三人一齐跟进一步,“什么?”
“皇上找到我,对我说,十日之内,会有大军来攻汴梁。他说,若是陶姑娘在敌军中,那我们就要准备苦战;若是陶姑娘在我军中,那就是要看陶姑娘的应对。陶姑娘要降,那就请我…请我…“他忽然看住陶花不语。
陶花抿唇,“你说下去!”
“若是你要降,皇上命我立斩你于军前!留下了尚方宝剑在此,瞩我们以扬州之志死守汴梁。”说着张闾解下佩剑,众人一看,正是赵恒岳之物。他又接下去,“如果陶姑娘要战,皇上却说,命我们献城投降,不可恋战。如今,既然陶姑娘要战,我张闾听命于皇上,想要献城。”
林景云听到此皱眉,“献城?那岂不是把大周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张闾看了三人一眼,“我也这么问过。皇上说,不到万不得已,大周军队不可自相残杀。他还说,吴越王必然也是这么想的,必会想方设法避开两军正面交锋。我当时听这些话还不是很明白,现在看到竟是吴越王兵临城下,才明白皇上的意思。”
秦梧和林景云各自沉思,又一起看向陶花。
陶花轻轻吐语:“既然是他的旨意,咱们就听吧。快马到对岸营中,告诉敌军明早开城。”
张闾又说:“皇上交待,不要告诉百姓有了兵变,免得人心恐慌离乱,只说是阅兵即可。”
陶花点头,“让信使跟敌营说明白,允了这些咱们才开城。”
张闾这才躬身,“多谢枢密使大人顾全圣上一番心意。”陶花回礼,却是面色沉沉,一片哀色。
四人计议停当各自会长休息。陶花刚刚走出两步,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她一回头,见是张闾跟了上来。他到近前垂首说:“陶姑娘,有句话我刚刚怕动摇军心,没有对大家说。皇上本来是给了我尚方宝剑可以上斩公侯大臣的,可是他临去之时又说,若是你果真要降,也就放你去吧,还是别杀了。”
陶花咬牙,“要我性命,尽管开口便是,何必吩咐你们!”
第二天一早汴梁四门大开,秦文仍是一袭白衣,带着黑压压的铁骑精兵进程。幽州军过了小商河驻到原来京郊军的营地,而京郊军早已北进拒敌。
陶花素甲素裙站在宫门口,身后是朝中大臣、宫内眷属,她身边站着四岁的太子赵榕,赵松则抱在宁致静怀中。
秦文本来对她有些怒气,却是一看见赵榕就全都忘了。他飞身下马,过来一把抱起赵榕,四年未见过一面,他望着自己的孩子只觉万千情谊。不想赵榕却不这么想,一下子大哭起来连声叫唤“妈妈”。
陶花接过赵榕,秦文侧头向她母子一笑,又柔声问她:“怎么你穿着一身白裙?还是红色好看些。”
陶花冷冷答道:“败军之人,焉敢穿红?”
秦文皱了皱眉,随即轻声笑说:“你想打胜仗么?该早告诉我,我陪你练兵便是。”说着探手去捉陶花的手腕。
陶花即刻向后一闪,“群臣在此,请王爷自重。”
他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要名分,我会给你。”便起步进了宫门。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只偶尔听见有人颤抖时身上环佩碰撞的声音。武将夺宫,人人都有些自危。
秦文走上御阶,在金銮椅四周走了一圈,忽一转身,殿下立刻跪了几个文臣下去,陶花轻斥一声“软骨头”。他望望陶花,一脸温柔神奇问她:“累了?要不你先回家去。”
陶花朗声答道:“国破家亡,无家可归。”
他一笑,下去抱起赵榕,不顾他挣扎扭动将他放在金銮椅上,而后对阶下众人说:“自今日起,太子登基为帝。我为摄政王,辅助新皇理政。枢密使陶花原本就是我的妻子,以后便是摄政王妃。”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陶花踏前一步,“秦文,我并不是你的妻子,也不会做这摄政王妃。”
秦文仍是和和气气地答言:“你是想要我明媒正娶么?那咱挑个日子行礼吧。”
陶花仰头凝视他,“我已嫁为他人妇,再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了。”
他轻轻一笑,“你我的婚约在先。”
陶花低头踏前两步,走到御阶之下跪了下去。
“秦文,我知道你我曾有断箭之盟、阳关之约,我也知道这朝中沸沸扬扬有许多关于你我的传言,今日我便是要在人前说清楚:我对你前情已断,心中只有恒岳一人。当初是他拆散你我,可是,我却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喜欢了他,只是自己没有察觉。仪熙殿中是你拒婚,征讨契丹时我又知道了家仇之事,对你的心就已经淡了,他昼夜陪在我身旁安慰,我亲近于他却是并不自知。后来知道你为我舍命刺耶律德昌,我…我怎敢负你?竟是一直自欺欺人误承了你的深情。
“我不知如何求你放手,今日跪在你面前的,不是周国枢密使、不是陶花箭,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求你宽容。你若肯退兵,将天下还给赵氏,我陶花甘愿与你余生相伴、近身服侍,也不要这什么王妃名号,只是还我欠你的深情;你若不肯退兵,立愿要让榕儿即位你来做这摄政王,那,咱们可就从此是深仇大恨,我陶花手刃你也不会犹豫!江山陶花,你只能选一,请你三思!”
说罢陶花伏头在地,久久不起。
秦文站在御阶之上,气得几欲眩晕,双手死死握住金銮椅的扶手才勉力站稳。若是这番话在两人之间说出,或许还好些;如今朝中大臣都在,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是被气得险险失态。陶花立意要在众人之前撇清两人关系,也是要让他当着这许多人做出选择,免得他将来食言。
他一手按到佩剑上去,剑鞘碰到铁甲轻声一响,虽是轻声,在此时静寂的大殿上却是明显。赵榕就在他身边,被他身上的凛冽怒气与杀气所摄,又看见阶下跪着的是自己母亲,立刻便惊吓万分,哭叫“爹爹”。
他叫“爹爹”本意是呼唤赵恒岳来解救母亲,然而听在秦文耳中却似是叫自己一般,他那一时暴起的怒气顿时被压了下去,双手离开佩剑和金銮椅的扶手,缓缓调匀呼吸。
他在激怒时伸手去按佩剑是武将本能,赵榕却以为他要斩杀自己的母亲,立刻对他痛恨入骨。
大殿中仍如死一般寂静。
陶花仍是跪伏在地。
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秦文淡淡开口,“先皇已逝,太子登基是顺理成章。太子幼小还有人比我更适合这摄政王之位么?”说完他冷冷一笑,轻轻摇了摇手指,立刻有几个亲兵过来,他指指阶下,“把王妃带回秦府。”

第四十六章跪尘

陶花被缚在外室的太师椅上,人人都知道她勇猛,怕她逃了,所以只能缚住。秦文到深夜才归来,见她被绑着,先过来解开绳索,而后问她吃饭没。陶花转开头不答。
他只好出去问过侍从,知道陶花拒食,于是端了一碗面过来。仿佛白天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他轻笑问她:“还记不记得幽州城外那碗面?那是个大汤面,若盛满了面,我平时也就吃半碗吧,你竟是吃下了大半碗。”
陶花垂头不语,在一低头时看到他腰际有白布包缠,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受伤了?”说罢一笑,“这朝中还是有骨气的人多,必然是有人来刺你这谋逆之人!”
他笑笑,“你觉得,是谁来刺我,可以让我受伤?”
陶花认真想了想,答道:“若是恒岳和景云一起前来,三十招应该可以刺伤你。”
秦文又笑笑,“你看见谁家刺客有机会进攻三十招?”
陶花到此看了他一眼,“是谁刺的?”
他皱眉迎视她的目光,声音中竟带了些温柔,“除了你那宝贝儿子还有谁?他几次三番想要伤我,我看他实在辛苦,只好让他伤了一次。”
陶花顿住,满面担忧,“你…你没跟他动手吧?”
秦文转头瞧着她,目光中全是不置信,“怎么?你真把我当做了魔头不成?别说是我自己的儿子,就是不相识的人,我也不会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动手。”
陶花心底暗暗舒一口气,又赔上些笑容,仍带着半分战战兢兢问他:“那,一岁的小孩呢?”此次兵变,松儿的安危是她最为关心也是最为担心的一点。
秦文即刻会意,冷冷笑了两笑,“你是说赵松吧?他可不是什么不相识的人。你若想保他平安,呵,竟然还敢如此对我?”说着侧目斜了她两眼。
陶花立时心惊起来,顿在那里说不出话。
他望着她,“江山美人,你让我只能选一,可是我却知道,若选了美人,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而若选了江山,你也早晚都是我的。反正,我就是想要你。”
陶花冷冷转开眼睛,“你是到今天才认识我么?我不是个会屈服的人。”
他忽然动怒,“你还不是一样屈服于他?”
“我服他,是心服!不是屈服于他的权势江山。”
秦文点点头,“好,你不服我,”他把那碗已经渐凉的面端到她面前,“你不吃下去,明早就能看到那个一岁小孩横尸在你眼前!”
陶花不说话,拿过面碗就往嘴里塞,她连筷子也不找,就拿手往嘴里硬塞。
他立在旁边看着,看她塞下去了大半碗,就把碗夺回来,倒了一杯茶给她,而后轻懒猪她肩膀,柔声说:“不论我选什么,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总是不明白?”
他的亲近却让她忽然心惊,往旁边侧身闪开他的手臂,自己有松儿这个软肋捏在他手中,若是他…她抬头看他一眼,目光里尽是惶恐。
他却是被她的目光刺伤了,他这一生何曾被女人如此忌惮过?于是离开她几步,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小丫鬟,陪着陶花在房中安歇,跟她说着这里是秦文旧日在秦府时的居处,又说他知道她怕黑,所以特地遣人过来陪着。陶花在房中四顾,心底暗叹一声:她曾经多么希望能嫁进这户人家,没想到今日来了,却是被绑缚来此。
宫变伊始,正是大局初定之时,秦文每日在外忙碌,只是晚饭时分过来看陶花吃下些东西,便即离去。也带赵榕过来让母子相聚一次,陶花嘱咐长子,要是时时刻刻跟弟弟在一起,弟弟吃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要尝过。幼小的赵榕乍逢危机,虽然并不十分明白,却也东得听母亲安排。
陶花起初几天总想着出逃,然而她近身功夫并不出众,数日之后即知道不能成功,又见秦文对她并没有无礼,而她的幼子又在他手中,也只能在秦府住了下来。只是每日一见秦文便沉下面孔,绝不与他有半分亲近颜色。
这些时日,倒是秦梧时常过来陪陶花说话。当年赵恒岳为罗焰赐府邸时就特地选在了秦府附近,如今秦家亲兵虽然知道她兄妹政见不和,却到底不能为难她这秦家小姐,何况她这小姐也是在秦家军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与许多将领都相熟。
这天陶花正在园中练箭,秦梧飞跑过来,一边拉住她往外走一边问:“你的骑术没有荒废吧?”陶花一愣,“当然没有,可是,我不能走。”她以为是秦梧要助她逃走。
秦梧摇摇头,“不是。林将军刚刚找到皇上,我哥就知道了,他已经带人赶了过去。林将军让我回来速速带你前去救驾,你的‘火云追’我已经命人给你牵到门口,希望它还没有老迈。”
陶花骤然听到如此多的变故,却来不及多问多想,脚下一步也不敢停往门口疾奔。
秦梧到了门口与她同时上马,鞭梢向东一指,“就在落霞山旁边的李庄,我的马要是赶不上你了,你尽快自去,林将军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陶花在百忙之中只来得及回头问一句:“他还活着?”
秦梧重重点头,“现在还活着,可你若是到得晚了,只怕我哥便会先下手。”
陶花再不言语,急催“火云追”出城。这匹马跟随她多年,她从未动过鞭子驱策,今日却是用了马刺。“火云追”明白遇上了大事,奋起全力往落霞山奔去。
陶花以前在落霞山时到过李庄,知道这是一个丛林深处的小村落。她约略还认得路,便一路狂奔过去。进到庄里却看见这处村落比她上次来时打了很多,无数新建的瓦房甚至连耕地都占去。她还不及细看,已经有御林军服色的士兵过来接应,将她引往庄子中间的一处低矮院落。
陶花进到院内,一眼看见林景云按剑而立。旁边的宁致静盛装华服,在这院落中显得十分不称,她正低眉顺眼对着院子角落的一人喁喁细语。
陶花要仔细看到第三眼才认出那在角落里的人正是赵恒岳。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正在挥汗如雨地砍一推木柴。
陶花惊喜万分,立刻跑过去叫了一声“恒岳”,伸臂便想去抱他。
赵恒岳闪身躲开,满面愁苦对着她和宁致静说:“两位小姐,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还要砍柴。”
陶花愣在当地,喃喃又叫了一声“恒岳”。林景云的声音由背后传来:“我刚问过邻居,皇上跌落悬崖,被这村中的李老汉救下,虽没有大伤,却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
陶花吃惊地回头,正看见宁致静满脸泪水,林景云低头叹息。
她仍是不信,一步上前握住赵恒岳的手,凝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信,我不信你记不起我了。”
赵恒岳呆呆看着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往墙角里缩过去,等到距离远些了,抱住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爹爹妈妈快来救我,这女人…这女人带着刀哇…”
林景云轻叹一声:“你别吓他了。”
正说话间,外面跑来一对老公公老婆婆,放下手里的锄头便跑到赵恒岳身边扶起他。那老公公紧跟着跪倒林景云跟前去,“将军,大人,我们老两口一直没有儿子,几天前在落霞山底救下这个人,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骗他说我们就是他的爹爹妈妈。是不是这犯了法?还求大人宽容,我们家里只有一篮子鸡蛋,都孝敬给大人了。老太婆,快去拿!”
老婆婆却在那里扶着赵恒岳说:“不,我不去!我要儿子!”赵恒岳立刻抱住她,“娘,我不要去,我哪里也不去。”说着又大哭起来。
老公公却是坚决地站起来,一边骂骂咧咧老婆子不听话,一边到屋里去,不一会儿取了一篮鸡蛋出来。
赵恒岳看见他出来,扑过去将那一篮鸡蛋给推到地上,大叫着:“我不走我不走!”
顷刻间,一地都是黄黄白白的蛋清蛋黄。
林景云对着这满院狼藉,抬起头看看陶花,正要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了响动,有兵丁来往跑动的声音,又有人惊慌大喊:“摄政王来了!”
林景云怒声喝道“这自封的摄政王也能叫得?!”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驰到院外骤然停住,马匹被勒得急停时前蹄腾空,仰天一声长嘶。嘶声未尽,马上素甲之人已翩然落马,一刻不停直入院内。
他走到院内了,外面才又有大队骑兵跟上来。
陶花连想也没想,立时就走到他跟前拦住去路。
秦文低头,先没去看院内众人,只是柔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陶花皱眉,“你总不能囚我一辈子。”
他声音低了些,却是更柔了,“怎么说这种话,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要是家里待腻了,叫上我陪你出来不是更好么?”
陶花在他如此温柔语气中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跟进一步,声音依旧温柔,嗓音却是比刚刚高了些,院子里的人全部听见他问:“昨晚睡得好么?我自幼练功严厉,房里的床都是硬木硬棉,你要是不习惯就再多铺几层软褥。”
陶花蓦然抬头瞪视于他,知道他是刻意为此,不由满目恨意,又觉百口莫辩,回头望着赵恒岳说:“我…其实…”语音未落,听得院外有马车的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叫了一声“妈妈”,赵榕由院外直扑进来。他多日未见母亲,心情急躁了些,就把赵松剩在了院外自己奔跑进来。
还未扑入母亲怀抱时,他却又看见了角落里的赵恒岳,立时大叫“爹爹”,连母亲也不顾了就往赵恒岳怀中扑过去。
秦文听见这一声叫,脸色瞬间沉下来,他脸色一沉,陶花的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想是两个孩子来得匆忙,赵松的乳母并未跟着,他一个人站在院外晃晃脑袋,看见了那满院子黄黄白白一地鸡蛋,立刻像发现了宝物,咿咿呀呀迈着并不稳当的步子挪进来。
他走过秦文身旁时,身子一晃似要跌倒,秦文便俯身探手想去扶稳他,还未碰到赵松身形时,陶花娇叱一声劈手抱住幼子。她十分爱惜幼子,又十分忌惮此时的秦文,自然而然就有了此举。
秦文见他如此疑心自己,他是骄傲而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一个人,登时就恼了,也不再与她母子纠缠,只是一言不发走到赵恒岳身旁。
林景云急忙过来阻拦,却被秦文身边的几员副将给挡住了。
秦文想也未想,一剑往赵恒岳左胸刺过去,他以为他会还手,却见他只是缩起身子,吓得大哭。
那一瞬间秦文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终却还是决定把这一剑刺下去。
那一剑刚刚触到对手肌肤,只消再有两寸便能取他性命时,背后传来陶花如疯了般的一声尖叫。
秦文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到底停住剑,转回身。
陶花已经放下了赵松,她双目含泪,却还是硬生生挤出笑容,忙不迭地说:“王爷,求你绕过他,我…我什么都依你。江山美人,你要什么是什么,求你放了他。”
秦文看着陶花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难受得如蛇咬虫噬一般。她从来是最倔强的脾气,宁死也不会求饶,今日却为了他如此折损。
他见过他们两人亲密,听到过她亲口自诉,甚至给她们的婚礼送过一份贺礼,只是,他却从来不相信陶花会真的爱上这个人。经历过秦文这样一个男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他以为她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可是今日在这院子里看见,他才知道,她竟然是真的爱上了他,为了他,可以连她自己最看重的尊严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