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被激得恨怒满胸,失了常态,立时抽下佩刀,急催“火云追”向前。身旁侍卫连忙赶上来,叫着“公主退后”。
陶花气道:“此时退后,何时向前?此人斩杀秦将军,是我周国的大仇人,仇人当前,要我退后?就是耶律德昌在阵时,我也未曾退过后!”一夹战马不顾众人而去。
侍卫们见此情景,只能跟上保护,却怎赶得上“火云追”?到陶花与钱元虎越来越近时,强弩兵也不再敢放箭,怕伤及公主。陶花见弩箭骤停,敌营士兵冲得越来越快,钱元虎看着她微微而笑时,立刻知道失策。想要回马已然不及,钱元虎如一只下山猛兽冲了过来。
陶花慌中不乱,知道自己近身兵刃必然不是他的对手,急从怀中取出木盒弩箭,待钱元虎近前时按机括发出,弩箭全中他左胸,穿过铁甲牢牢钉在身上,迅即在铁甲缝隙殷出一片血红。钱元虎大吼一声,马下却丝毫未停,左手长刀架住陶花手中的短刀,右手一横扯住她腰间竟生生擒过马来。陶花看他中弩竟然连步子都没停,不由给惊得有些呆了,连“推云手”都不及使出,被按在马上仍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钱元虎低头骄横一笑,“公主,比你家秦将军如何?”
陶花怒极,在马上想要挣扎,钱元虎左手按住她身躯,右手横刀扫过奔来相救的侍卫,一时间哀号声四起。周营死士自是源源不断上来营救公主,钱元虎被众人围住,却气势泰然,大开大阖,刀刀伤敌,单手竟能自如应付围兵。等到吴越营中的兵士也跟上来时,他哈哈一笑,圈马回去,把胸口弩箭拔下,接过部将递上的白布当胸一缠,连呼痛也不曾。陶花在马背上听见他命人鸣金收兵。旁边的副将问他:“此时正气势如虹,为何收兵?”他答:“城中空虚,必须回防,此行是为俘此女,已经得到。”
他把陶花手臂绑了,提起抱坐于马鞍之上,共骑而行。陶花转头大骂“无耻之徒”,他冷笑一声:“我是听说你彪悍,怕你跑了,你若真逼我无耻,也未尝不可。”陶花恨不得引刀自尽,却苦于动弹不得。
不一刻回到了永嘉城下,先头部队叫开了城门,鱼贯而入。钱元虎站在城下,忽然大叫一声“且慢”,部队停住。他在城下仰望城头,战马往来数趟,忽用本地土音向城上高叫:“陆将军何在?”
片刻,城头上一人也用土音回道:“陆将军去巡防了,是属下高德在此。”
钱元虎大吼一声:“有诈!快退!”说着放纵马向后。吴越士兵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城头箭支已如雨点落下,城门立时关闭,进了城的那些士兵再没一个出来。
副将们拥着钱元虎退出箭距之外,方才停住。他回望城头,对左右副将道:“我命陆将军守于此处城楼,城在人在,不可擅动,既答不在,必然就是城楼已失。”
副将奇道:“何人可在顷刻间得城?”
钱元虎长叹一声:“大队人马出城偷袭,城中戍防空虚,我为了保住城楼,减弱了海上防御。原以为他们是北方兵士,不惯水战…”
话音未落,一个哨探高声来报:“将军,已经探明,城池已为周军所获。将军走后不久,海上来了几艘大船,摇橹之人都穿商人衣服,讲话用本地土音,曹将军就没有拦阻他们。停船之后,舱内却全都是周营士兵,海防空虚,当即城破。”
钱元虎一勒战马,后退几步,陶花顿觉一阵腥气,转头一看,他一口鲜血吐在自己肩上,连带刚刚的伤口也迸开,喷出血来。两旁副将一齐来劝,钱元虎连叹数声:“好…好…好一个吕子明白衣渡江!守海上的是曹将军,周军从未由海上攻击,他也就从未与周军交战过,竟如此大意!”
陶花闻言,不由心下大赞,正高兴间,钱元虎一把抓住她脖颈,“如今之计,我只有靠这个女娃娃,来夺回永嘉!”陶花“呸”地一口吐到他脸上,“你休想!”
钱元虎提住陶花,只带了几个贴身副将,又纵马回到城下。城中先放了几箭下来,钱元虎冷笑抬头喝道:“哪里的箭兵如此无礼?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么。”
此言一出,城上立时有声音喝止了箭兵,陶花仰头望去,但见城上旗帜已换,火把通明,照着周营的将旗猎猎飞舞。她虽然不识字,却认得那是秦文的旗帜。
陶花还正奇怪,接着看见一人白衣素甲,脸色淡淡,站上城头,火光明明灭灭,夜月照着他一身孤寂。
陶花一见他身影便惊喜异常,问道:“秦文,是你么?你…你没死?”
秦文却不答她话,让陶花刚刚的惊喜又存疑问。
钱元虎哈哈大笑,向城头喊道:“秦将军,这女娃娃你认得不?你要是不认得,我猜她要伤心了。我今晚去偷袭公主营,见这女娃娃模样儿不错,就跟她说:你不如给我做老婆,你们秦将军已经被我杀死了。结果这女娃娃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在战场上连铁弓都拿不稳跌落地下,还在两军阵前吐了一口血,全吐在她那汗血宝马之上。我听说这马是你送给她的,你去看看马背,兴许还有她这心尖之血。我钱元虎勇冠三军,岂是虚名?她连铁弓都落了,还要以卵击石,妄想跟我拼个同归于尽。你看我身上的白布,全是拜她所赐。钱元虎纵声大笑,陶花连面孔到脖颈完全红透,没想到今日之事,说出来竟能成为这般。
然而,城头之上却毫无动静,秦文冷冷看着城下,听完钱元虎的话,竟是一言不发,连神情都没有变过。
钱元虎沉默一阵,嘴角微扬,对陶花大声说道:“公主殿下,你想念秦将军,我已经带你来看过他了。你看他既然如此无情,不顾你生死,你不如跟我这有情有义的钱元虎回去,如何?”说罢他一收臂膀,将陶花紧紧抱于怀中。
陶花正要大骂,听见秦文在城上缓缓开口,“钱将军,你莫非不知她早已不是公主?她即将成为我大周王后。我本当勉力护卫王后,只是战场之上,许多事难以两全。三年之前,她确曾是我心爱之人,今时不同,我已有碧君,她也有所属,恐怕让钱将军失望了。我劝你还是收好了她,找我们大王谈和去吧。”
此言一出,连陶花都在怀疑,秦梧说他想念自己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钱元虎焦躁地退了两步,喝道:“你今日若不救她,她恐怕没命去见你们大王。”他自然不愿长途跋涉带陶花去见周王,谁知这中间会有何变故。他已经失去永嘉,一旦有变故,连个归处也没有。
然而钱元虎到底是老将,片刻之后即冷静下来,沉思一阵,笑道:“秦将军实在跟我说笑。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也不用去见周王了,得此美眷,我不如娶做自己老婆,然后卸甲归田,享后半生艳福去。”说罢他扳过陶花,让她面朝自己,啧啧赞叹道:“果然是人面桃花,让老夫情难自已,不知这美人秦将军你享用过没有?若是没有,老夫今日可以让你大开眼界,若是有过,哈哈,你传些御兵之道给我如何。”说着他握住陶花纤腰用力一捏,陶花咬紧牙关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怕她这小身子,受不起老夫我的…”话音未落,一只白羽箭夹着劲风飞至,钱元虎急忙提马,战马向前一跃,箭支擦过马上之人落在马背上,一箭没翎。那战马嘘溜溜一声长嘶,眼看要受痛失控,钱元虎应变迅速,手起刀落,立斩马头,遂和陶花跌落地上。
陶花溅一身马血,想要借此机会逃脱,却寸步难移——钱元虎身经百战,落地之时尚且紧紧箍抱住她,两旁的副将也已飞快围了过来。陶花只得了一个袭击的机会——她的手臂被牢牢绑住,只有在落地的瞬间是朝着后方的,这一个小机会她也不肯错过,当即甩出袖箭。
匆忙间无法拿捏准头,袖箭中了钱元虎的左臂,他狂吼一声,喝问陶花:“你身上还有多少暗器?是否要老夫亲自点一点?”说罢踏上前去,一脚踩住陶花后背,一手拔出自己左臂的箭头,鲜血喷出时,他俯身在陶花身上一扯,“嘶啦”一声一块长布条被撕下来,他立刻以布条裹住伤口。包扎完毕,他俯下身去撕开陶花的袖子,取出袖箭。
南方气候温暖,陶花穿得单薄,衣衫被撕去,里面就是亵衣。她是第二次落于敌人手中,头一回的遭遇还如在昨日,此刻虽然强撑,心底却也是惊惧起来。
终听得城上一声断喝:“住手!”钱元虎仰头而笑:“此刻住手,是不是晚了,老夫已经情动。”
秦文在城上一字字言道:“永嘉城,还给你,陶花,还给我。你再敢碰她一指,我今日血洗永嘉,不留一人一畜!”
钱元虎哈哈大笑,“秦文,我第一战时就跟你说过:姜还是我老的辣。请你即刻带兵出城,这公主殿下么,放心,我给你剥光了送到床头,然后咱们休战三日,只怕你明早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哈哈…”
秦文冷冷打断他的笑声,“我说过,不许你再碰她一指。”
钱元虎收住笑声,正色问左右副将:“营中有女人没,叫两个过来把她剥光,免得再发什么暗箭伤人,要是逃跑了,咱们可就什么都没了。”
陶花仰起头来,“永嘉如此难攻,请将军三思。”
秦文不答,只是自城墙上扔下一团白色物事,落到地下才看见是一件白裘。钱元虎当然明白,拿起来远远扔到陶花身上,真是再没有碰一指头。
陶花仍是不服,仰望城头含泪道:“将军,我身躯卑贱,不可因我失却重镇。若果真受害,陶花不过一死…”说着竟四处寻望,分明有自尽护城之意。
秦文顿显焦急,怒喝道:“你胡说什么!”陶花仰头望他,一脸不甘,秦文叹口气,迎视着她的目光缓缓言道:“天下之大,可以有千百个永嘉,四海之内,却再无第二个陶花,若能再找出一个你来,我又何至于今日?你曾问我,家国天下重要,还是陶花重要,我早说过,空口无凭,总有一天你自然能知道。”
钱元虎侧过头看他们一眼,抛下一句“还真是多情”。

第四十章 伤心

周兵列队离城。钱元虎坐于马上,冷冷看着对面的秦文。他手下并无女兵,最后是到城内找了两个随营的家眷,此刻那两个人正抱住陶花。她们果真脱了她的衣衫,只用白裘包裹,又喂了些软骨散,以保万无一失,那是万万不可能自己逃跑了。
到周兵尽出,秦文向钱元虎微一点头,钱元虎便派一队士兵进城查看。过了半晌那些士兵出来,表示没有异处,钱元虎便示意那两个女眷送陶花过去。
她们两个走到中间即停下,不肯再前行。
秦文侧头,命秦梧过去接陶花。秦梧斜他一眼,显然是再说你该自己去。连钱元虎都忍不住劝道:“秦将军,你们二人之事我也听说了,是周王强娶你的未婚妻。此刻周王不在,她又未着寸缕,你不待这天高皇帝远时动手,更待何时?”秦文冷冷无语。秦梧只好上前去。
她走到那两个女眷跟前,俯身抱起陶花横于马上,圈回马正要起步。陶花一直眼望敌阵,此时赫然看见三支长箭成一排向秦梧后心而来。陶花大惊,急忙喝道:“下马!”
秦梧闻言立刻滚鞍落马,连陶花一起摔落。甫一落地,钱元虎已经到了跟前,伸手一捞将陶花提至马上,低笑道:“美人儿,这么快又见面了。”
话音未停,秦文的铁枪已到钱元虎胸前,秦梧虽在地上,长鞭也挥了上来。
钱元虎骤然受两人攻击,防守有些凌乱。他本来以为会是秦文来接,打算在此与他交手,却不料来的人是秦梧。他和秦文都在密切注视战局,所以应变迅速,两人几乎同时赶到,而其他副将显然都慢了一拍。此时两边倒都有人纷纷上来,却帮不到钱元虎了。
陶花在马上看见钱元虎有些慌乱,已经顾不到马上的俘虏了,当下毫不犹豫伸出一只手臂慢慢去抽取他的佩刀,往腰侧砍去。她吃了软骨散么有力气,行动只能极其缓慢。
钱元虎长刀架住秦文的双枪,一侧身躲过秦梧的长鞭,勉强算是应付过去,却骤见利刃已近了自己腰侧。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刀背一扫陶花,将她扫下马去。秦文即刻纵跃下马,将陶花接在怀里,未舍得她落地。
秦梧大呼小叫起来:“哥哥你不能走啊,我一个人打不过他。”话音未落已经屡屡遇险。秦文只好重新上马,不放心也来不及放下陶花,将她抱坐于马鞍上,单手迎敌。
钱元虎同时迎战两人,已渐不支,带队往城内退去。秦文一纵战马,抢先奔入城门,乱军之中有好几员周将都奔进来,城门才缓缓合上。外面攻城之战重又开始,城内也杀得血流成河,钱元虎进城之后立即商城楼指挥,只由副将对付秦文。
一时之间城内城外都混乱不堪,陶花担心进来的周兵少,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不断地在秦文怀中左顾右盼。他皱了眉头,柔声低劝:“别动了,你还想我左肩再刺一箭不成。”
她一阵脸红,又知道此事在战中关系重大,仍是轻声问他:“伤口怎样了?”
“听说你来,已经好了一半。此刻,又恨不得全都裂开。”说完之后他纵马突围而出到城楼一侧,这个城楼是双城,两个城门之间有巨大空隙,由木板覆盖。秦文引弓射向固定木板的绳索,却因为绳索在上方,他的左臂不能举起,总是失却准头。
陶花一笑,伸出一只手臂,“我帮你掌住准头?”
于是,秦文以一手掌住弓身,一手拉弦,陶花已右手搭上箭,喝一声“放”。
一箭射出,绳索锉断,“哗啦啦”木板落下,尘土飞扬。在那木板之后,赫然是周国精兵,杀声震天而出,往城头袭去。
陶花无限惊喜,“今晚咱们定可一战获胜取永嘉。”
秦文见战局已定,便策马到城中小巷之内,他与陶花两人都是奔波一夜伤痕累累。若在往常,他自是继续战下去,可是现在却怕陶花受不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永嘉城浴在战火之中,城内百姓大多已逃出,随便都是空房。
街边一处民居内,陶花正靠于榻侧,轻轻喘息。窗外火光隐现,杀声震天,映得屋内时明时暗,让人的心境也跟着时起时浮。白裘花落半边,颈侧锁骨随她喘息若隐若现,在黑暗中闪着玉样光芒。秦文别过头去,“我到外面找件衣服给你。”
还未起身,听见屋外有声响。一个吴越士兵逃到此处,看见空屋门户大开,想进屋来躲一躲。
陶花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去捏支袖箭,却捏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白裘。她探出藕臂,到秦文身侧去寻他的箭囊,窸窸窣窣在他腰间摸索半晌,终是拿出一支箭来捏在手上。
那逃命的士兵仓皇之中,根本无心顾及周围情况。屋内昏暗,他模糊看见床榻的方向,就跌跌撞撞过来。待走近看清时,已经晚了,秦文一枪刺进他前胸。然而,这一枪远不似往日果断有力,那士兵没有即刻断气,倒在地上仍挣扎着想要爬起。他却未再接着刺出第二枪,只是坐在榻上,深深喘息几口。
陶花看他情状,以为他牵动伤处所以无力,于是一箭掷出,正中那士兵咽喉。然而陶花受软骨散所限,没有劲力,那士兵仍是没有毙命,他挣扎着竟然又爬出屋去,保住了性命。
秦文不由苦笑,大周国两位名动天下的悍将在此,竟是没能杀得了一个小小吴越士兵。
陶花不去顾那士兵,只是看住秦文,“伤这么重?”她以为他必然是因伤才至于此。
他摇头,缓缓说:“不是伤…”忽然一把抱起陶花,她的白裘顿时大半滑落。
月光自窗户斜下,照着白裘细软皮毛,映着肌肤冰雪晶莹。
陶花已经明白,心里头七上八下,哑然半晌后无奈出声:“你放开我。”
他摇头,“我再也不会放了。”
她想要推开,而她此刻的力气却不足以让他感受到推拒。
她只好提醒眼下战局,“这是乱军之中,咱们得准备应战。”
他不语,把白裘重新细细裹好,猛然抱起陶花,出门上马而去。
周军已经破城,街头到处可见巷战。秦文唤过一名将领服色的周军,凛然对他说:“传我命令,立闭城门,今夜永嘉屠城,不留一个活物!”
陶花大惊打断,“不可!永嘉守军勇猛,却与百姓无涉,你怎能如此行事?”
秦文看她一眼,“我对钱元虎说过,只要他敢再碰你一指,我就屠城,难道你要我言而无信?”
他对陶花说话时语调已经极尽温柔,可是这话在陶花耳中听来却仍是森寒无比,她大力摇头,“不可…”
两人正争执间,话还没说完时,忽听城外隐隐传来山壶“大王”之声,陶花顿时面露喜色,“恒岳到了,他定是带着大队随我来的。”
秦文不答话,策马到了城门口,但见城门大开,周营士兵源源不断涌入,有许多都是中军服色。
秦文逆流而出,三军士兵,没有一人不认得他,全都规避让路。偶有人认出他马上横抱着的是陶花,又如何敢出声多惹事端。
出城二十余里,渐渐空旷无人,他到一株榕树前停下。
榕树在南疆才有生长,永嘉之地是吴越国最南之处,才不过刚刚有而已。这株榕树硕大无比,四面垂下的枝条又扎入土中生根,如一个天然帐篷。
他下马走入枝蔓之中,轻轻把陶花放在树下。白裘展开,再无遮掩。刚刚若隐若现时,他只觉得她的肌肤光芒四射,照得他心神荡漾,如今完全展开,才看见她身上累累伤痕,顿时万分心痛,反倒定下了心神。
陶花觉到他在一一查看自己周身伤处,于是一动不动,任他查看。只觉他手脚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微,似乎生怕吹痛了她。良久之后,他微微叹息,再不动作。
厮杀声越来越远,只有风吹榕帐的枝条声渐渐清晰起来。陶花望了一眼永嘉城的方向,“恒岳已经到了。我得去见他。”
秦文微微侧头,神色中一缕伤痛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她柔柔唤了一声:“陶花。”
她低低应声。
“与你相识以来,你问过我许多句话,宫变之前总是问我还没有有其他的话要跟你说,后来又问我家国天下和你谁更重要,扬州城下问我是不是嫌弃你,我从来都没有回答过…我一直以为你能明白的…许多话,说出来不如不说,空口无凭,说得又有什么意思?”
“其实,在燕子河边遇见你时,我就已是难以忘怀、常常思念,后来幽州阵前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二十年间的笑容怕是也没有那一天多。可是,周国那时嬴弱不堪,朝中也是暗流涌动,咱们身为将领,朝不保夕,又怎有心去谈情?以前杜姑娘给我医病时说我心思太重了,那时我真的就是不敢回答你,也不知道自己该答什么、又能答什么…”
“可是,陶花,你也该想想,我若只是为了功业、为了家族兴衰,何必拼着自己性命非要去给你报仇?乌由一败,契丹元气大伤,耶律德昌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了。柳叶都没能杀得了他,我却拼死去刺他,若不是碰上杜姑娘,怕是就此送命。我以为你是明白的…你也看见了我一直留着你十五岁时在燕子河边射我的那支木箭,箭尖都已经变得圆润,是因为日常带在身边抚弄,你…你竟然都不想想是为什么,竟然不听追问我还有没有话要跟你说。我能答什么?那时是与田家联姻才得了幽州军的虎符,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我多说一句也怕自己不能承担,怕耽误了你。可是,我却奢望你能明白…”陶花愣愣看着他,“可是…可是…”
他转回头来,却迅即低下,仍是不看她的眼睛,“与萧照怜有过情事,是为这点当时的局势,与田倩如在九华山逢场作戏,是为了田家的虎符。我喜欢听颜素素弹琴,人世多少无奈,只有在琴声中能有些舒缓,可是,我一直不愿与你细辩解释,我与她虽是亲密好友,却从未逾矩。若非为政事必要,我并不想理这些女人,我总还想着,有一天,我陪你卸甲归田,相伴度此余生…”
他的声音颤抖,竟是说不下去了。陶花愣愣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她本来就心思迟钝,又怎么能解得开他如此深藏的情意?
秦文微微咬唇,勉力调匀呼吸,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不能天天跟在你身边,也不知道旁人,不知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自幼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脾气冷淡些,却并不是无情之人,对你更是…”他重又低下头去,“那天晚上见你受难,急痛之中说错了话,后来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才第一次体会了,心酸是什么滋味…这二十余年,我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我才明白,我是早付真心,却被人设计了,从宁公子那幅桃花图就已经开始。那幅画上的题字根本就不是宁公子的笔迹,那时候气愤之中,竟然没去留心…如不是那幅画,只怕我也就拼着跟祖母吵一架跟你早早成亲了…“我也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心高气傲、顾虑重重,对你的亲近呵护不够。可是,咱们是有着生死盟约的,虽然咱们的婚约不作数,但咱们的…”他抬头看住她,“咱们的阳关之盟、断箭之盟。我会一直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