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岳握着陶花的手臂把她扶起,命大军出发。在一片号令整队声中,他向着她微微而笑,低声问道:“我的心愿有两个,你为什么只答了一个?”
三军先后而行。陶花随赵恒岳乘马车,他甚为忙碌,不停有奏折书信递上来,又需批阅,又需受颠簸之苦。陶花几番想劝他回去,却又知道必然无功。
行进数日后,终于到了吴越边境扬州城下。陶花命三军驻营,扬州驻军坚守不出,周军遂在隔日一早攻城。
陶花在后督阵,眼见城墙上的吴越守军并不多,而且服色繁杂,己方士兵已经搭好云梯,轻易就攀上了城墙。然而,当他们想要翻入城内时,双手一触城墙,迅即痛叫跌下。这么高的城墙跌下来九死一生,偶尔有些保住性命的,后队上去救援时,大多数也是一碰伤兵便痛叫跌倒,如此一来,周军出阵的士兵竟没人能回得去。
陶花心内又是惊奇又是焦虑,仗着自己有金丝甲在身便上前了两步。她近了城池些时,刚刚好看见城上一人俯身向上查看城墙,两旁不少随从。陶花见他不去看激烈战况倒只看城墙,知道必有古怪,又见两旁随从众多,猜想是个首领,立刻摘下背上弓箭,选了三支铁箭射过去。
这人正低头看着城墙,并未想到会突然有箭支来袭,何况又是连着三箭。他身手也是甚佳,匆忙躲过前两箭,到了第三箭时,他俯身到城墙上去才避过。陶花见他靠身形变换连躲三箭,正惊叹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却见他两旁众人不来寻箭手,反倒先惊慌向着此人过去,她心念电转间,已然猜到这城头怕是有剧毒,这人刚刚俯身到城墙上避箭时必是他中了毒,而他的下属此时过去定然是想施救。
陶花一不做二不休,立时又取出箭支向那人近身射过去,一时旁人就近不了他,只一片刻,就见那人倒在城上。他倒下前看了看这个害他的箭手,伸指在城墙上一弹,一团小小的绿色物事向着陶花过来。
她倒是猜到了是毒物,所以未敢用手去挡,拿铁弓一接,那绿物到了铁弓上,陶花正想查看,却见那东西似会动一般,一跳到了她的手背。她顿觉手上剧痛奇痒,还未来得及出声,惊叫,已经听见身后有人大喝“别动”,一人飞跃到她马背上,一把捉住她受伤的右手,接着一柄薄刀往她手臂划去。
陶花早就听出了是林景云的声音,这紧急之时也就并未挣扎,她对他毕竟是信任多过犹疑。眼看着薄刀在她手臂处划开,袖子顿时裂开半截,带着绿意的鲜血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流去。
她惊惧万分,想要俯身看看那些绿血,林景云手臂一紧,仍将她箍在怀中,低声说道:“血中有蛊,幸而伤的是手背。你别动,也别说话,静等蛊血排尽,如果乱用气力让蛊虫回流,再散至全身,就难救了。”他声音低沉,语调严厉,陶花被惊得不敢言语。林景云一份也不敢怠慢,在她身后紧紧箍抱着护住她,缓缓放马回阵。
正在此时,在军阵中有一匹马奔驰过来,马上的人急急想要拉陶花受伤的手臂探看,正是秦文。陶花已知这蛊毒传播迅速,立刻着急起来。林景云当然知道她心意,替她开口阻住了秦文。
秦文看了他二人一眼,陶花的半截袖子聊胜于无,赤裸雪白的藕臂上一丝鲜血缓缓下落。林景云紧紧箍她在怀中,两人都是既不回避也不觉羞涩,显然是日常便习惯了亲近。他们二人共乘在“火云追”之上,这曾是他送给她的战马,他们两人也曾共乘此骑,那时的旖旎甜蜜,现在想来还如在昨日。
秦文脸色已经沉下来,近前想要从林景云手中把陶花拉过来。他如何能够容忍眼睁睁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抱之中?
林景云却是毫不退让回了一句:“将军留步。”说着又低头对陶花说了一声“别动”。
秦文沉着脸看向陶花。陶花被几番叮嘱,知道是关紧要,于是只能不动不言,只是看着秦文,见他脸色沉似冰川,一侧身圈转马匹离去了。秦文是个心气高傲而不愿受委屈的人,对赵恒岳隐忍,那是为社稷苍生,那是让在明处。若让他无缘无故退后,他宁可傲然转身。
陶花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身形微微摇晃发抖,林景云在背后牢牢扶抱住她,轻声道:“公主别怕,是失血过多,蛊毒并未回流。”
陶花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看着自己手臂上流出的鲜血,看着那些绿意渐渐融入泥土之中。等到血色成红时,林景云探手蘸了她腕上一滴鲜血,并无异状,刚想下马,却见陶花大量嗜血后连独坐都难,他只好继续在后扶住她。如此回到中军阵中,陶花勉力下令收兵。
大军各自回营,在路上碰见了赵恒岳出来迎接。他并未随军出阵,只是听说陶花受伤才慌张赶了过来。走到近前看见陶花和林景云共乘一骑,他微微一怔。
林景云急忙翻身下马,想要跪拜大王,赵恒岳也赶紧下马来扶住他,不让他跪下去。他们二人者一礼一让之间,陶花却是直挺挺往马下跌落,两人这才一起惊慌接住了她。
直到回营之后喝了些热汤,陶花才渐渐稳住。赵恒岳已经从林景云口中知道了阵前情形,不由有些后怕,一直握住陶花的手不说话。
等四旁无人了,赵恒岳低声对陶花说:“你这个侍卫,竟然懂得解血莲教的蛊毒,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陶花对林景云一向信任回护有加,她和秦文之间传递信息也都是交给林景云办,已经是离不开他,所以她立刻回答:“是他救了我性命,我不许你猜疑他。”
身体恢复一些后,陶花想起今天阵前情形,又开始担心秦文。他们两人虽然有誓约在心,却是许久没有通过气了。中间隔着一个赵恒岳还不够,要再加上一个林景云,那可真是不知如何承受了。
陶花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差人把林景云叫进来,低声对他说:“我今天想去见见秦将军。”
林景云顿时皱眉,“不妥。”
陶花摇头,“我已经决定,你别劝我了。你去跟他说,让他到左营南面那片树林等我。”
林景云急道:“一定要去,也得去营里,你现在怎么能到外面去?”
陶花见他几番阻止,而自己又着急出去,就故意把脸一沉,“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陶花很少对他说这样的话,林景云顿时抬起头来盯着她,态度已经有些无礼。他眼神里先是有些焦灼犹豫,到后来变成无奈颓然,一片死灰神色中说:“好,你去吧。”
林中日光不盛,太阳才刚刚下山,就已经黑得影影重重。一只乌鸦落在树梢停着,在暗黑林中看不清楚轮廓。
陶花为避赵恒岳耳目,特地换成了兵士服装,一个随从也没有带,不行来此。然而,她在约定地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秦文,甚至连林景云都没有露面。若是秦有事不能前来,至少林景云应该回报讯息才对。
乌鸦死死盯着她的头顶,嘎地叫了一声。
她开始觉到不安,正要回去的时候,树林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向着她的方向过来。
她满心欣喜迎过去,看见是两个瘦高的男子,面容十分相似,像是孪生兄弟。失望之余还没来得及躲开,那两人向她一笑,她竟忽觉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两个男子一起大笑,其中一个说:“大家一起出来找,最后倒便宜了咱们兄弟。”说着过去拨开陶花的军帽看了看,“嗯,模样儿还不错。”
另一个拦住他,“哥,咱们得到这么个宝贝还不赶紧送回去领赏?”
“领赏?领什么狗屁赏!祭到教主灵前,也算是大家兄弟一场。”
“可林护法交代过了,这个女人不能杀,留着有大用。”
“什么大用小用,咱哥儿俩还用得着听他林景云的?他入教是哪一年?嘴上才几根毛?我看他啊,不肯杀了这小娘儿们给教主报仇,多半是看上她了。”说着把手伸到陶花脸颊,拧了一把。
陶花狠狠盯着他,眼镜是她唯一可以使力的地方了,全身都酸软绵弱,心,也一阵阵地沉了下去…原来林景云到她身边果然是另有所图,原来信任这种东西从来就不能轻易给人,给错了一次,怕是就要把性命也丢了。
这里四野无人,纵然她是军权在握的公主之尊,纵然她的铁箭令就带崽身上,纵然大周军队就在二十里之内,她,却是毫无办法受制于人。
那男子一边拧着她脸颊,一边随手撕开了她的衣服。
旁边的人似还在劝阻,“哥,林护法说,有了她,不愁大周国不退兵。”
“退兵?退兵跟咱们有屁关系?你以为皇帝向着咱?把咱们拍到这短兵相接的扬州头阵,连援兵都不派,教主是吴越国师,就这么死在城头。他从来就没真心信过咱们血莲教!咱把这女人杀了,给教主报了仇,顾全了义气。然后咱们远走高飞,剩下的爱退兵的退兵,爱围城的围城,血洗扬州也跟咱们没关系!”
“那…那咱杀了她!可你干吗脱她的衣服?”
“她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咱兄弟不如玩个痛快的,省得杏花楼那些姑娘们总推三阻四。”
“好主意!哥,我今天才算真服了你,有义气有担当,有好事儿还想着兄弟。”
这个弟弟显然没有他兄长沉稳,话还没说完已经长刀出鞘,从头到尾划开了陶花的衣服,倒也是好刀法。
他的兄长大笑,“哈哈,看看这武林第一的陶花箭,跟寻常姑娘有什么不同…”
陶花的牙齿已经在打颤,最害怕的并不是疼痛,而是那种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恐惧。所有的一切,对她都是恐惧的,懵懂少年的恐惧,未知死亡的恐惧…树上那只乌鸦一眼不眨盯住了她,似在看着一盘美好的食物。
晚风很凉。
人的身体很热。
灼热的疼痛,让她虽然舌头不能动弹,喉中却是哑嘶了一声。
身上的人说:“没声响不好玩。”指甲在她面前一弹,解开了她的蛊毒。她立刻挣扎,却被另一人以更羞耻的方式按住。
以前看过兵器铺子里打铁,烧红了的铁块,一锤一锤打上去,直到满意为止。
虽然也曾是铁打金刚,却终是被那重锤敲得变了形状,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再不是原来的样子。
刀变成枪,戟变成剑,天空越来越遥远,旧日越来越迷茫…模糊中,两个男人一起抓住她,箍住她所有的挪动范围。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小姑娘,你能撑到现在,不错啊,果然是练过功夫的。再往后,你要是受得住呢,还有一个时辰好活,受不住呢,这怕就是人间最后一眼了,多看看吧。”
陶花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唾了一口,却是不能远及,反落到自己胸前。那人一声冷哼:“你到现在居然还有力气,真是不枉这武林第一的虚名。”他随手一掌,本想打她面部,却又怕打破了相自己看着恶心,于是改打到她肩头。她已经不觉得疼痛,只是听见咯的一响,知道是骨折了。
骨折并不痛,然而接下来,两人低低一声吼时,陶花瞬时就在剧烈的疼痛中全身颤抖着昏晕过去。
第三十三章 崖边
赵恒岳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对地下跪着的人说:“你起来吧,这不怪你。”
帐下跪着公主的贴身侍女宝珠,她的声音与外貌不相似的沉着,“她应该是太阳没落山走的,到现在,一定是出事了。”
“秦将军那边怎么说?”
“他说他毫不知情,应该是真的,我看他也很着急,已经出动大队去四处寻找。”
“林景云呢?”
“到现在也没见人。”
“既然秦将军已经去找了,我们就不再派人,人多页没用。你去右营,叫上罗焰去一趟扬州城,罗焰去见扬州守将,带我的话,只要公主平安,我们万事好商量。你进城之后就暗中访查,看看有没有公主的消息,尤其注意血莲教的人,找到公主了,也别冒险施救,先通讯息,见机行事。”
宝珠答应一声“遵命”,起身迅速离去。
赵恒岳待她走远了,坐进椅中,双手撑在膝上,头埋进去,再也站不起来。
墨黑的夜,没有月亮。
乌鸦觉得憋闷,仰天叫了几声,却被一根来自树下的断枝击中,惨啼一声跌落树下,就此无声。
陶花刚醒来时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没有一处不疼痛。在这疼痛当中,她却忽然开始有些惊讶,“难道还没死?既然觉得疼,那就是还活着。”
她艰难地侧头,肩胛骨那处骨折顿时一响。
坐在旁边树下的人立刻转头过来看她一眼,发觉她醒了,他没说话。
陶花摸索自己的袖箭,然而身上衣服零落,袖箭早就没了,只盖着一件男人的袍子。
她不再寻找武器,只是以手撑地,想要挪到那人面前去。
那人淡淡开口,“你明知道杀不了我,做这种姿态出来,是要让我可怜你么?”他眼中一丝清冷墨黑,看不出任何神色。
陶花咬住嘴唇,声音虽然虚弱,语气却并不,“林景云,我自问带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害我!”
他把头转开,不看她,“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没害你,倒是救了你,不然你现在早就死了。”
陶花四处一望,见不远处躺着两具尸身,正是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她再回过头来时,发觉暗暗的星光底下,林景云整条右臂都在滴血,就似血中捞出来的一块生肉一般。
她咬牙切齿,“活该!”
他哼了一声,半晌无语,而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淡淡对她说了几句:“我是苗人,从小九受你们汉人欺负。虽然我功夫好,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拳头解决的。所有人都被我打怕了,都不理我,那不比欺负我还难受?”
“血莲教是我们苗人的教会,这里就是我的家。公主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在教里已经是第二把交椅了,在吴越国中也封了将军,故意跑到你们赤龙会,假装什么都不懂,听你的差遣,看所有人的脸色,就是因为知道你们有一天会攻吴越。”
“今天本来是想捉住你,逼赵恒岳退兵,我看得出他喜欢你,一定会听话。谁知我们教中因教主暴死,仓促间人心大乱,我又多年不再总舵了,竟然有人不听号令…”
“敢不听我的号令,我只好杀了他们。这两人是我们教中元老,我也中了他们的蛊,只好刮了右臂一层皮下来阻住蛊虫内进。”
陶花细细抽了一口冷气。
林景云侧头斜她一眼,“怎么,心疼了?”
陶花大骂:“我早晚要把你满身的皮都剥下来!”
她的声音刚高了这么一点,立刻就听见有脚步声随着火把亮光照过来,远远能看得出是周国士兵服色。
陶花转头,“你再不走,真的就要被剥皮了。”
林景云一笑,“秦将军怕是要剥我的皮,大王却未必。”
“胡说!恒岳见我受辱,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十分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大王没有你这么不辨是非。去年,我们苗疆遭逢大旱,颗粒无收,有人聚众上山作乱抢粮。大王没有派兵,反倒是送了粮食进去,那些抢粮的见自己抢来的还没有坐在家里领的赈灾粮多,自然就下来当了良民。”
陶花刚想质问“那你还要如此行事”,士兵们已经近前来,连连惊呼“公主”,却都束手不敢向前。
公主衣衫不整,没人敢近她的身,只是先有人回去报信,还有人过去照顾林景云。陶花喝道:“把他绑了带回去!”
正忙乱间,秦文已经到了,他几步跨到跟前,俯下身去查看陶花。
她一看见他,眼里就有了些晶莹,手从袍子里伸出来抓住他的手臂,似是终于找到依靠一般,半诉半泣,“我…我被人欺负了。”等他惊痛中抬起头看她时,她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会不会嫌弃我?”
他没有回答,却突然反手挥出佩刀,把站在陶花身侧的两个士兵拦腰斩倒,鲜血溅了她一脸。
她带着满脸鲜血惊讶莫名地看着他。
他迅即起身,把旁边绑了林景云的两个士兵也一手一个劈倒,刀往林景云头上落时,林景云却侧身,冷笑说声:“你要想杀我,可不是一刀就能办得到了。”
秦文冷冷答道:“需要几刀,那就几刀。”
陶花伸手抹一把脸上鲜血,惊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杀人?”
秦文的声音低低的,似不愿被人听到,“公主失贞,岂能外传?皇家失不起这个颜面,我秦家也失不起这个颜面。”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跟林景云拆了五六招。
两柄单刀在星光下闪闪烁烁,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中,陶花如水的眼睛中一片死灰,目光空蒙穿越到远处,仿佛看不见面前相斗的两人,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失贞,原来是这么大一件事。”
中军帐。
赵恒岳手按在案子上,半倾这身子听完禀报后,长舒一口气跌坐到椅子上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幸好幸好,人活着,四肢齐全,我谢天谢地了。”
他向左右吩咐:“这就去接公主。”临出门又补上一句,“你们全都给我记住了,待会儿别提不高兴的事,饭照吃歌舞照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已经不可能了。
只是,以前并不知道,失贞原来是这么大一件事。
比这么多人的性命还要大,比她的人还要大,她重伤在地,却没有人来管她。
没有人管自己,只能自己管自己。
陶花艰难地用没受伤那一侧的臂膀撑起身躯,又是几阵钻心的疼痛。掀开袍子,一身狼藉全都露了出来。顾不得这些了,赶紧把袍子穿好,系紧了衣带,踉踉跄跄站起来。
她忽然想起,当日在契丹无牙山上奔命时,顺着枯藤爬起来,也是这般狼狈地在夜色中系着衣带。
她笑笑,那时,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女孩。不,不但是个小女孩,还是个贞洁干净的女子。现在,却再也不是了。
她不顾正在激斗的两人,一步步走出树林,暗影中分不清方向,只是看到西北方有一座山,不知不觉就走上去了。
第一次与秦文分开,是在契丹战场上知道家仇所在。那时候, 是没有办法,虽然也痛,感情还是在的。
那个时候,她知道,只要她松一松口,一切都会好起来。
现在不同了,他嫌弃她了。而且,他所嫌弃的东西,是她永没有办法去弥补的。
原来,失贞是这么大一件事啊。
恍惚间已经走到山顶。山不高,一个小土坡而已,可是在山顶望下去,一样觉得心悸,如果跌下去,也一样活不了吧。
角落里有块突出的岩石,她累极了,坐上去,立时觉得袍子有些湿湿凉凉的。垂头一看,是血,一滴滴已经浸透了。
已经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心酸,说不出的委屈,陶花伏头到膝上,却是哭不出来。所有的委屈憋闷都堵在喉咙口,却是哭不出来。
哭出来又给谁呢?
不知道这山底下有没有小兔子小猴子,可以听她哭泣。如果有,那么,下去也无妨。
从这个小土坡跳下去,然后好好哭一场。
要不要下去呢?
也许,那会是另外一个世界。喝过孟婆汤重新投胎,一切都还可以从头来过。她还是给干净的小女孩,她爱的人还给她奉为珠宝。
她在想着的时候,看见天边已经隐隐有了鱼肚白。
原来,一夜已经过去了。
袍子上的凝血已经冷似寒冰,新鲜的血液又涌了出来,去化解那冰凌般的旧伤。
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死谁都不重要了。
“喂,”背后那人叫她,“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该吃早饭了。”
她微微低头,“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找了一夜才找到你。”
“你还不知道我出事了吧?回去问问,就不想再找我了。”我想,他这讯息可真是迟滞。
“你出什么事了?我听说,是被狗咬了一口,你还真跟狗较劲啊?”
她转开头去,不想理他。
他一路急奔上来跑得累了,坐在旁边喘几口气,本想陪着她静一会儿,却在一低头间看到她袍上的鲜血。
他立刻站起来,“阿陶。”
她仍是不说话。
“你也算是巾帼英雄,日常领兵上阵的,人家秦文没了一个肾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别再提他!”
“好,好,”他微笑起来,“不提他,那人家林景云废了一条胳膊,也照样去吃早饭了,关云长刮骨疗毒,也没耽误了下棋。”
“别再跟我提那姓林的!”她咬牙切齿一字字说着。
他却立刻反驳了,“阿陶,你别不知好歹,他腿上又没伤,在那树林里一直守着你,却不逃跑,你说为的是什么?要是他把你带进扬州城,那你的命换我退兵,难道我能不退?这一辈子都拿你做要挟,我还就得一辈子都认账。”
“要不是他,我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两国交兵,说什么私人恩怨。他是吴越国的将军,你是大周国的公主,要不是你,他也不会重伤如此,要不是你,这吴越国的扬州城也不会被重兵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