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冷冷迎视他一眼,一纵身追出门去,在门外石子道上追到了陶花,一把揽住。见她双目已然含泪,于是抱入怀中,轻声道:“别怕。他虽然是大王,却不能一手遮天。今早你走后我已觉不妥,他急命我进宫时,我便已命人飞鸽传书到乌由,令幽州军分兵一半回师幽州城。若是你我有失,他们即刻南下。你把铁箭令拿去调开京郊驻军,到时候这汴京城唾手可得,大周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陶花大惊回望他:“你…你怎能做如此打算?周国屡受战乱之苦,咱们又刚刚兴兵战完契丹,百姓疲乏,怎可内战?”
秦文冷冷言道:“大王忌心我秦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这一场戏分明就是给我看的,不是为了画卷,却是为了对秦家的疑忌!再忍下去徒劳无益。”
陶花仰头与他对视半晌,缓缓摇头:“你错了,大王并没有忌心秦家。你重伤之时,他是以一座城池换杜姑娘来救,怎可恩将仇报?他…他恐怕真的就是因为我…”她面孔微红低下头去,“其实,我早已觉得有异,只是…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当真…”
秦文深深皱眉:“我早跟你说过,不要与他有情事。“
“我…我没有…”
秦文正要说话,一抬头却看见赵恒岳已经慢慢走过来,就拍了拍陶花肩背低声道:“他来了。”
陶花转身,看见赵恒岳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似乎想对自己说话。
她立刻转回身去,起步就要离开。
“姑姑”,他在背后低声呼唤,“我错了,我口不择言惹你生气了,求你别跟我计较。”
陶花低头微微叹了口气,面孔沉下来:“我知道你为晓虹的事情难过,可你不该因此就胡言乱语!算了,我们回去吧。”
赵恒岳耷拉着脑袋,十分温驯地听她安排,默默跟着回去。
三人重回仪熙殿,见晓虹和宁致远还跪着,陶花再次开口:“放了他们吧,晓虹并没有明媒正娶进门,何况…”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蔡晓虹见出了事,立刻就知道来求陶花,她显然是明白的,知道她自己为何得了宠幸。她知道大王是靠不住的。只可惜,宁致远对她的感情难道能比赵恒岳更靠得住么?这点陶花也不知道,也无意为他人分忧了。
赵恒岳点点头,唤了侍从进来,不动声色吩咐:“宫女蔡晓虹赐嫁左丞公子宁致远。”两人千恩万谢离去了。
他又抬头看看秦、陶二人:“今晚太华殿大宴群臣,为秦将军接风,想来我们此刻过去正好。”
陶花点头,毫不避讳拉着秦文的手一起走过去。
三人到了太华殿,熙熙攘攘已有不少人落座,更有陆陆续续正在进来的。
殿中布满层层长案,众人都是席地而坐。侍从带秦文坐到左侧首席的一侧,秦老夫人和秦梧已经坐在那里了。赵恒岳径直走到正中的主席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让陶花过来。
陶花走到他案后,靠左边坐了。过一会儿就再往左边挪挪,正中的主席和左右两侧首席是紧挨着,不一会儿她就挪到了秦文身边,两人相视一笑。
再过一会儿郑丞相也来了,坐在主席的右边,陪着赵恒岳一起跟秦老夫人叙了几句话,大赞秦文英雄了得。秦老夫人只是不停夸赞陶花。
到得众大臣都落座之后,厅内渐渐安静下来,赵恒岳举杯向众人道:“咱们当日庆功宴上便说过,要等秦将军归来,再行庆功之事。此次契丹之战大胜,一雪这数十年来受异族欺压之辱,这第一杯酒,敬天下百姓,从此不受夷狄之苦。”说罢他以酒洒地。接着再斟满一杯,续道:“这第二杯酒,敬今天在座的诸位,是大家齐心协力,个个奋勇迎战,才终于打败契丹。”众人齐声回应“多谢大王”,声震屋宇,一齐举杯而尽。
待第二杯饮尽之后,赵恒岳又斟满一杯,且亲身站起,向众人说道:“这第三杯,敬咱们大周战胜契丹的两位大英雄,是他们舍生忘死,才有咱们一战全胜。”
他还没有举杯,厅内欢呼声已经此起彼伏,纷纷叫着“秦将军”和“长公主”。陶花甚少在宫中与群臣饮宴,但是军中诸将全都认得她,见她在座,当然不会冷落了这位巾帼。赵恒岳向陶花和秦文举杯,两人站起还礼。秦文的眼神仍是冷冷刺人,赵恒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笑了笑,目光却是和暖如常。
三杯过后,众人欢呼声刚落,尚未举箸之时,在那短暂寂静空隙秦老夫人忽然开口道:“大王,多谢你抬爱我家孙儿,我们原不敢跟长公主同列,但既然今日大家如此高兴,我也听说长公主人才了得,一直未有匹配。今日老身斗胆相问,大王看公主可愿下嫁我秦家?”
陶花听得此言,心中稍稍吃惊,没想到秦老夫人会在今日且是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此事。他们二人的婚事虽然两家已经心知肚明,却因婚期不定而未公之于众,今天秦老夫人既然如此提起了,那就是要让他们两人从速完婚了。
陶花转头看了看秦文,他显然也有些吃惊模样,吃惊之外却也有一些欣慰,看到陶花望向自己,向她微微一笑。陶花想到这正是他们二人的婚事,不由顿觉羞涩,脸色涨得通红。她正要收回目光之时,却听得身侧一阵乱响,转头一看,原来赵恒岳突然站起,身周杯盘全都被带翻。
这边变故,让近座诸人都有些吃惊,坐得远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见美食当前竟无人动作,当然也就不敢造次,一时厅中更是静寂。
陶花本能地侧头看向翻倒的杯盘,因她就坐在近旁,必须要小心规避才能不让汤汁流到身上。她这侧头一瞬,正看到坐在赵恒岳另一侧的郑丞相在桌下狠狠拽大王的袍子。
赵恒岳重新坐下,秦老夫人忙道:“请大王恕我言语造次。”郑丞相当即起身回道:“哪里哪里,大王是喜不自禁,我跟随大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高兴到站起来。你看你看,这菜都打翻了,快来人收拾。”
郑丞相双手帮助侍从收拾杯盘,脚下又踢了赵恒岳一下。赵恒岳却仍未开口说话,郑丞相只好继续接话:“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秦将军文武双全,英雄了得,每次将军出征,汴梁城万人空巷。我听说这秦府门口的青石板,都快被媒婆的鞋子给踏破了,哈哈,老夫人应当比我们更清楚才是。我还听说京城女子传唱的歌谣,‘来生不为女儿身,免见将军误新婚’,那是一见秦将军,连终身都要误了。”说罢大笑。
秦老夫人闻言也是一起大笑,连说过奖,又赶紧把陶花给好好夸了一回。
郑丞相看看赵恒岳,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自己答道:“那是那是,长公主也是人中龙凤,铁箭无敌,贤良淑德,跟秦将军真是般配之选,天底下再也选不出这么珠联璧合的一对了。再说,他们两人在军中配合默契,互相顾念,这是咱们全军上下都眼见为实的,是不是?”他最后一句是向着众人说的,顿时厅中轰然答“是”,一片笑声。
秦老夫人望向赵恒岳:“大王…”分明是在等他出言。
郑丞相也转头:“大王…”接着在众人一片笑声混乱中压低声音,只有主席中的赵恒岳和陶花听见他说:“军中虎将都在,大王你不可让弟兄们寒心。”
赵恒岳看了陶花一眼,回望秦老夫人,满面堆上笑容:“此事是大喜之事,只要长公主点头,我奉上旧属徽地做她的嫁妆;只是,公主曾经跟我说过,她是武人出身,选夫婿时曾有愿要比武招亲。”
陶花一惊,当即接口:“我说过这话?”
赵恒岳转头看着她:“乌由大战时,你不是亲口对我说过这话么?”
陶花顿时发窘:“那…那是开玩笑的。”
郑丞相哈哈大笑,向着众人说道:“无妨无妨,长公主这是不放心,想看看驸马爷这勇冠三军的名头是不是虚的。那咱们就校场比武,诸位在座的将士尽管下场,有大王给你们撑腰呢。”大家全都一笑,当然是没人打算来争这个锋,只不过是显示大王爱重武将而已。
觥筹交错间众人开始饮宴。陶花抿唇不语半晌,抬头看一眼秦文,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看见她抬头了,就轻轻一扬嘴角,分明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郑丞相和赵恒岳在另一边交头接耳密密议了几句,声音却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争论起来,赵恒岳忽然起身离席,郑丞相赶紧跟了出去。
陶花坐了一会儿,不见他们回来,只觉如坐针毡,也就起来跟出去。
她走到殿外,看见郑丞相的背影正在殿外一株柳树底下,就悄悄走过去。正听到他说:“秦家是我朝重臣,秦文手握兵权,是公主联姻的上上之选。何况他二人情意相投,大王有什么不放心?”
赵恒岳坐在那柳树下的一条石凳上,看着地面,不说话。
他们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背着身,就都没看见陶花过来。
郑丞相又开口,声音低了些:“秦文与公主之事,全军将领都略有耳闻,大王此刻便是要后悔,也已经晚了。大王爱重将才,咱们大周才能兴旺,怎可因一个女子失了军心?”说着郑丞相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也多了些柔和:“其实,我一早已经看出大王喜爱公主。这自古以来,就是情关最难过,大王你年纪轻轻,我也很是明白。我郑知易跟在大王身边有六年了,大王处处行事妥帖、自律严苛,我很是放心,也深知能跟随大王这样的明君是我等的造化。其实,我也不愿大王懊恼伤心。等将来咱们收复吴越,大王登基为天子之时,咱们遍选天下美女,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胜过公主之人不成?”
赵恒岳仍是低着头,淡淡答道:“找到胜过她的人又怎样?又不是她。”
郑丞相还要进言,赵恒岳轻轻摇头:“丞相,我并不是为此阻挠婚事,我只是不放心秦文。”
郑丞相十分不信,以为他是面皮薄不愿承认,于是直言道:“大王对公主之情,深浅厚薄,老臣是看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委婉劝过大王。”
赵恒岳抱住自己头颅,深深俯到膝上:“我知道,丞相说过很多次了。你我名为君臣,实如父子。你说过的话、交待过的事情,我都尽力去办到、做到。只是这一件,我已经想了好久,也尽了全力,可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做不到…让丞相失望了。”。
郑丞相走过去,真如父子一般轻拍他肩背安慰。
陶花在当地站立良久,只觉头脑混沌一团,看他低垂头颅的那个丧气样子,忽然心底深处一阵阵痛惜难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自郑丞相手中将他揽过来。郑丞相看见她过来,吃了一惊,赵恒岳却是认得她的怀抱,连头也没抬扑入她怀中。
陶花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小满,你还小,以后你就知道,好姑娘多得是。”
赵恒岳缓缓摇头吐语:“阿陶,要是五年前你跟我说这话,也许我还能放得下,可现在已经晚了。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会缠着你的。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欠你一个好夫婿,这一辈子都会好好对你。我只是觉得,秦文他不是你的良配。”
“你自己去想想,跟他来往过的女子有几个落什么好下场?你知道颜素素如今在哪里?她已经出家,这样一个美貌才女余生只有青灯古佛相伴。还有田倩如,她曾是他的未婚妻,如今满门灭族,只有她一个被他放了,他放她到西北边疆充军!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他跟田倩如在九华山上就有过了肌肤之亲,不然田家怎么会动用到虎符去提亲?他跟我们提起这事时讲得十分明白,他并不喜欢她,就只是为了制住这田家小姐。还有,你问没问过萧二小姐怎样了?契丹乌由一战大败,两代皇帝都死于此战,萧二小姐在秦文诈降后与他出双入对,战后既失了名声,又难以面对国人,愧难自处,又伤心万千,竟至横刀自刎。今日你陶花又如何?你还没出嫁,全汴京城都已经都知道你们两个要好,谁知道明日你会怎样?这人心思冷漠狠毒、功名心重,十六岁时就懂得凌迟陶若来逼你回救,可不是阿陶你的良配。”
“可是”,陶花慢慢开口,“我喜欢他啊。”
“在乌由时,你跟我说过你们不会在一起了。”
“他为我舍身,我怎能不顾?”
“那你这不是喜欢,你这就是报恩而已!”
“报恩…”陶花缓缓回味着这两个字,“难道你对我不是报恩?”
赵恒岳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要是这么觉得,那,我也没有办法。”

相斗

校场比武之日,连附近的道路上都是人山人海,老臣们都说,堪比三年前秦将军自晋北归来时天子在校场阅兵的盛事。当时践踏死伤无数妇孺,御史大夫进言从此取消了阅兵盛典。这次就没敢遍告民众,只有官员、家属前来,却也把校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秦文一人一骑立在硕大的校场正中,银甲素衣,俊逸无双,却又威严不可亲近,目光所及之处立刻鸦雀无声,在场中站了半晌竟是一直没有人下场跟他比试。
赵恒岳带着几个要臣坐在正中的看台上,如此盛事,大家全都穿戴整齐,重甲在身。陶花坐在大王身边,从头到尾就一直痴痴看着场中。赵恒岳几次跟她说话,也无非是体贴问问她冷暖天气、是否劳累,她都要隔上一阵才能反应过来。
眼看太阳升至了正中,大家用饭休息完毕,回来又一直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竟是终无一人下场。郑丞相看着那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只剩最后一缕余光在外了,哈哈笑道:“秦将军这勇名果然是威震四方,居然无一人敢下场,看来公主这良缘已成。”
话音刚落,太阳刚要将最后一缕余光也收去来结束这一天时,猛然一人拍案而起,喝道:“备马!”
周围人等全都转过头来向着声音方向,看见赵恒岳已然站起,大踏步走下场去,在侍卫手中牵过自己的战马飞身而上。
到此时,全场都已经看见,他一身黑衣金甲,疾驰到校场中央,马已经勒住时,衣角的十二章纹还在夕阳余辉中闪闪舞动。
郑丞相呼叫不及。陶花大惊起身也要下场,林景云在她身后轻轻拉住:“公主,你此刻下场去劝,不但劝不下,恐怕他二人还斗得更狠,此事也必然成为坊间笑谈。”
陶花顿足,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郑丞相已经跑了下去,远远地叫二人住手,那二人哪里肯听,竟然一句话不说就战在了一处。
郑丞相大呼小叫都没有用,回身向陶花招手比划,她立刻会意,取出弓箭以三支铁箭大力射过去。她坐在正中的看台,距离本就很近,这三支箭的力道便足够将两人兵器荡开了。
郑丞相趁着这短短兵刃不交的间隙,赶紧对两人说:“马上兵刃太过凶险,你们真要打,就空手到地上摔跤玩吧。”他已经知道劝不住两人,所以退而求其次了。摔跤是军中常用的训练项目,既可比试,又没有致命伤害。
他说的倒是实情,马上两人便一起跃下,远远扔开了兵刃,站到校场中央。四目相对,如骤逢的猛兽,彼此试探着挪动脚步,寻找着最佳的攻击点。
这一架一直打到天黑,看台上众人早已惊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校场内寂静如空谷,只有两人的扑击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天黑之后,有侍卫挑灯过来,主台上众人早已经走到近前灯下来看。劝退之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只是郑丞相却不再开口了。
灯光下两人都是滚得一身泥土,仍是胜负难分。秦文自幼便得严父教诲,招势间有章有法,看台上时有摔跤教习忍不住赞叹,跟周围兵士讲解他这一招如何精妙。赵恒岳招数狠辣,他幼时混迹街头,各样不要命的打法全都学会,来周国后又有名师指点,勤奋刻苦,又兼天生高大,竟是不弱于秦文。
慢慢地,两人俱都力尽,此时秦文便开始占些上风,因为力尽之时,招数精妙就变得尤为要紧了。眼看着秦文一个翻身将赵恒岳压在了身下,他以身躯压住他的双手,而后自己的双手伸到他脖颈之中。平时的摔跤比赛到此时底下的人就会道声“输了”起来,然而赵恒岳却硬是不说,秦文手上就渐渐加了些力。
陶花紧咬住嘴唇,看他手上力道越来越大,刚要出言示警,却先听到了秦老夫人无比低沉的一声“文儿”。
秦文的手顿时一松,便在这一松的空儿,赵恒岳翻身而起一头往他胸口撞过去。两人一齐跌倒,全都在地上喘息,一时间竟都起不来。
郑丞相急命侍卫将两人隔开,再抬两幅担架过来,而后他与秦老夫人对望一眼。秦老夫人也是习武出身,懂得观战,她轻叹口气:“这一跤,算是和了。”
郑丞相也点头:“正是。”
陶花一直看着他二人打斗,知道赵恒岳受的伤要比秦文重,他用的全都是不顾自己而硬使蛮力的打法。她就先走到他担架旁边去看了看,问问他有没有骨伤。他只是看着她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再回头看看秦文,他眼神冷冷地,满身泥土却一样高傲,躺在担架中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立刻从宫中搬出!”
陶花愣在当地。人群已经散去,明月高悬,夜空万里无云。
她把前情回忆一遍,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待她的心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也从来不是闹着玩。
神思飘忽时小金到了面前,低声禀报:“将军刚刚交待,公主先住到秦府去,他已经吩咐人打扫房间了。”
陶花转头交待侍卫:“我今晚住到秦府,你们去宫中帮我拿随身的东西。”
林景云皱眉:“这大半夜的…”却不敢违拗她,带了几个人走了。
林景云刚刚离去,郑丞相疾步从一侧跑过来,到陶花跟前深深一揖:“公主,老臣有些话,不知道会不会冒犯公主。”
陶花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便点点头:“丞相有话但讲无妨。”
郑丞相还没说话,人先扑通跪地,陶花急忙伸手去扶,他却是不起,只是微微叹口气,缓缓言道:“这从古到今,便流传有无数倾国倾城的故事,妲己妺喜、褒姒西施。也有人治国不力,就把罪责都推到女子身上,说是红颜祸水。老臣从来不觉得这祸国之罪该由女子承担,正如古人所说,‘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只是,老臣却觉得,若能有一个贤明识大体的女子辅助督促,这本该亡国的或许就有了转机,这本该疾苦的天下或许就成了太平盛世。”
陶花站在当地细心聆听,一言不发。
郑丞相伏头于地,声音低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大王是我和先太子教导出来的,政事上一向明白,也懂得广施善行;可是他本性却有些随他生父的暴烈,不顺心时会发作一下,自从与公主情苦,那是时不时便要发作,无辜杀人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陶花微觉惊讶:“他从没有在我面前如此。”
郑丞相抬起头来:“所以我才来求公主。咱们周国这数十年来没有一日太平,如今万幸遇到了明君,也是历经几代积累才能教出一位好皇帝,公主你怎忍心让我们的心血全都成空?老臣本意是想要公主尽快嫁入秦府,再为大王选一位贤妃,可谁知,他却已禁受不起了。情之苦处,老臣也是过来人,难以责备、难以规劝,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举措越来越无理失常,公主属意他人又是众所周知之事,只怕这样下去,天下终有混乱一日。”
陶花听到此言,不由后退了两步。郑丞相以头叩地,咚咚作响:“公主,请你体恤天下苍生,要知道,百姓战乱流离之苦,远胜过这金门玉户中的相思情谊!”
陶花微微一个踉跄,她早已明了他的意思,心中凄苦万分:“可是…可是…”
郑丞相声音渐高:“老臣一直以为,公主便是那贤明识大体的女子。公主出身陶氏重臣,自幼得忠义侯教导,又是亲自领军上阵的将领,自然是明白天下祸福所在。公主若肯辅助大王治理天下,这大周国的百姓从此不必受苦!”
陶花的眼泪盈上眼眶,哽咽着说到:“丞相也知道,秦将军…他…他为我身受重伤,我怎可负他?”
郑丞相长长叹了口气:“此事公主不必忧心。将军既然出身秦家,又怎会不明事理,公主可知道秦将军的身世?”
陶花一愣,微微摇头。赵恒岳曾把自己的复杂身世毫无保留告诉过她,秦文却是从来没有。
郑丞相低头:“秦家之事,我不便多言,公主尽可去问秦老夫人,问问她是想让你嫁入秦府,还是留在大王身边服侍。”
陶花茫茫然站在当地,只觉心中千头万绪没有一个可落脚之处。她也想不起来去扶起郑丞相,只是心神恍惚走了开去。郑丞相既然让他去问秦老夫人,她也就迷茫着吩咐车驾去了秦府,她今晚本来也就打算来这里住。
此时已是深夜,秦府竟然灯火通明。秦老夫人在正厅接驾,看见她的神色也已经明白大概,不由也叹了口气。
陶花眼眶仍是微红,想要开口,却是说不出话。
秦老夫人遣退众人,离座走到她跟前,轻轻揽住她拍拍肩背,和声道:“公主,不瞒你说,老身看见你如此伤怀,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你若是一意要跟大王争个短长,老身倒真的放心不下了。唉,只可惜,这么贤明识礼的女子,我秦家竟是娶不到了。”她说完才放脱怀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