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也被抓了?”
“是,我们在街角转弯的时候,正看见他被绑住,那个嘴巴抹了蜜的算命先生倒是逃了。”
“你眼还挺尖的。”
小满嗤地一笑:“我靠人施舍过日子,眼不尖嘴不甜心不黑能活嘛。”
陶花又是一笑,小满侧过头,神色严肃起来:“姑姑,待会儿你见了那个什么太子,眼尖点儿,嘴甜点儿,心也黑点儿;还有,别滥捕无辜,让他放了刘一刀。”
陶花还未回答,帐帘已经掀起。
一个锦衣贵胄的少年公子正在帐内来回踱步,颇显焦急。看见陶花进来,他挥退左右,大踏步过来相迎:“阿陶妹妹!我听师傅说,你往锡兰过来了,所以特地替下都察将军,接了这趟差事。”
陶花点头:“那天在刑场北边的埋伏是师傅带队的,他暗暗放了我一条生路,不然我怎能逃得过他的三箭连发?”
“你现在怎么打算?”
“回周国,报仇。”陶花答得十分利落,说完却觉到小满在身后狠狠拉了她一把。
果然耶律澜紧接着便神色不虞:“阿陶妹妹,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你父亲虽然在契丹为官十余年,却始终心向大周,既不愿训练士兵,也不愿为我契丹著兵书战册,只肯领兵征伐别的部落。我父皇倒也并未因此怪罪于他,本来以为他可在契丹终老,谁知周国来了密使,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陶花想了片刻,问他:“你可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耶律澜摇头:“除了我父皇和萧丞相,没人知道是谁。”
“好,天网恢恢,终有一日要教他落在我手中。澜哥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收敛父亲和陶若的…尸骨”,她只觉说出这两个字来,既生疏又疼痛,“将他二人葬在燕子河边,那里靠近宋朝边境,我爹爹曾说,如果终于回不到家,那就在燕子河边终老。”
耶律澜点头:“好,都依你,只是你不必嘱托我,自己去不是更好?你今日跟我回府接棺,明早令我帐下侍卫送你出京,难道还有谁敢拦阻我的亲兵营不成?”
陶花微微抿唇,垂首不语。
耶律澜又忙补上一句:“阿陶妹妹,你别多心,我没有强留你的意思,我…我只是舍不得你走,我…”
陶花伸手拦住他后面的话:“澜哥哥,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意,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她微微低头,望向别处:“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这里虽然不是父亲的家,却是我的家。如今家中既然有变,我就想到草原之外的地方去看一看,我也想知道,周国山河,是否真如父亲所说的美丽?”
耶律澜眼中渐现失望之色,看着陶花的眼神也十分犹豫,似乎难以决定是不是让她走。
小满又在背后悄悄拉了她一下,陶花立刻警醒,知道此刻不能得罪耶律澜,于是柔声说道:“等我回去周国看过了,也许三五个月吧,再回来找你不好吗?到那时我就哪里也不去了,一辈子都心甘情愿作你的好妹妹。”她特地强调了“心甘情愿”这几个字。
耶律澜将她揽入怀中:“我才不要你做妹妹,咱们都已经长大了,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每天陪着我。”
陶花在他怀中点头:“好,等我回来时,全都依你。”说罢她脱开温暖怀抱,拉起躲在帐篷一角的小满,就想出去。
耶律澜挡在门口:“我带你出去。不过,这个小孩,不能跟你走。”

同途

陶花皱眉:“他是因我才被抓,当然要跟我一起走。”
耶律澜轻轻摇头:“阿陶妹妹,你弄反了,他们要的是他,不是你。我送你出去。”说着过来要拉走陶花。
“他们是谁?”陶花颇为警觉。
“此次要我父皇剿灭陶家的人。他们已经不愿纠缠围捕你一个女子,但是这个小孩还是要的。”
陶花退后一步,紧紧揽住小满,想起这些天来的事情,想起小满的汉话说得如此流利,虽然并不很明白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自己和他应该是友非敌。想通此节,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沉声问道:“要是我一定要带他走呢?”
耶律澜缓缓摇头:“阿陶妹妹,别这么傻。”
陶花沉思片刻,抬头一笑,迅即放了小满。她放手时,却飞快地在小满背后轻轻一捏。
“好吧,那我自己走了,同路一场,你们一起送我出去吧。”陶花款款含笑而言。
耶律澜从来不曾疑心她,当即出帐去牵战马。
夜幕已深,陶花看他牵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在黑夜中十分扎眼,神骏异常。陶花认得这是他自己的坐骑“飞雪踏”,她料到他会以战马相赠,不然她如何走得出这茫茫草原,只是没料到他竟送了自己的坐骑。她心里有些感动,一时再也笑不出来,一手牵马,一手牵着耶律澜,跟着他向外走。
刚走了两步,陶花转头问跟在一旁的小满:“你脚上的伤好了没?”
小满愣住,他脚上并没有伤,他和陶花朝夕相处,同睡草垛,她怎会不知道?他乖巧地不作声,转头看陶花。
但见陶花脸上又有了笑容,一边伸臂将他抱上马匹,一边说道:“黑灯瞎火的,别再伤着,那就真的没法动弹了。”耶律澜仍未阻止,他仍把陶花当作那个亲密无间的伙伴,却不知道她骤逢巨变,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什么事都靠着他来拿主意的小姑娘。
三人一路走到旷野,太子帐下亲兵都在十丈之外跟着,陶花看军营已远,就拉耶律澜站住:“澜哥哥,你留步吧。”耶律澜点头,刚想探手去抱小满下来,然后再来跟陶花道别,陶花却一把抱住他,用力奇大,将他冲得后退两步。他以为她只是撒娇,不由微笑。
陶花埋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双目通红。耶律澜知道两人离别在即,眼眶也开始变红。陶花缓缓言道:“澜哥哥,世事难料,我若在外有了不测,也没法说给你知道,你若碰到了合适的女子,也不要等我,明白吗?”
耶律澜皱眉:“刚刚还说要嫁给我的,现在又说这种话。”
陶花含笑:“是,如果我回来契丹,一定嫁给你。”说罢她仰头往耶律澜的脸庞靠拢过来。耶律澜以为她要亲近自己,随即闭上眼睛。
草原儿女们不似中原拘谨,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亲近,然而这一次,他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亲兵们在背后的呼喝之声。他睁眼看时,陶花已在“飞雪踏”之上,紧紧揽住身前的小满,她回首喊道:“澜哥哥,记得,别等我!今天在锡兰镇跟我们说话的人,我们也都不认识,请你放了他们罢!”说罢纵马而去。
“飞雪踏”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好马,一旦跑起来,别说是人,就连普通马匹也追不上。耶律澜先是惊怒剧咳,随即断喝“别放箭”,到最后,又生了离别感概。他奔跑几步,知道无望,于是双手合拢,冲陶花喊道:“这次我不怪你。可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必率铁骑踏破你大周河山!”
陶花再未回头,只有双肩抽动,两滴泪水落在小满头上。
小满十分懂事地仰头:“姑姑,你别怕,咱们大周人才济济,我…我定要护你周全!”陶花拭泪摇头:“姑姑不是害怕。”
两人有了宝马之后行动快速许多,第四天傍晚到了燕子河边。
陶花带小满靠近河边去看,此时刚是初冬,上京内外都已冰封,这里却见河水滔滔,奔腾万里,恰如巨兽在咆哮。“飞雪踏”在岸边徘徊,被那声音震得恢恢长嘶,却并不退后分毫。
陶花沿河四望,不见有渡桥或船只,于是便沿着河流逆行而上,指望找到过河之处。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前头有人正来回踱步巡视,一身黑衣戎装,左臂上绣一条赤龙。
小满仰头急道:“姑姑小心!这里是边防要塞,这人却不像周国士兵。”
果然,那人看陶花停住了马,立刻摘下弓箭。陶花顿时一惊,知道这这个距离拿下弓箭,必然是敌非友。她迅即一带“飞雪踏”的缰绳,让它斜着往远处跑去,再转头看那人时,却见他一箭往天上射去。那支箭上天后开出五彩焰花,似是信号,紧接着那人的第二支箭到了跟前,只是“飞雪踏”跑得迅速,在身后堪堪擦过了。
这番遭遇之后两人小心很多,路上遇见闲杂人等再也不敢轻易靠近,眼看天色全黑,两人正走到一座观音庙前,进去查看了无人,是座废弃多时的庙宇,于是就在这里歇宿。
陶花走到观音像前,跪下双手合十:“求观音娘娘保佑我二人平安,保佑我爹爹弟弟大仇得报,今晚我在这里歇宿,多谢观音娘娘收留。”
小满也学着样儿走过来跪下,认真念着:“求观音娘娘保佑我快快长大,完成爹爹的心愿,帮姑姑报仇,还有,要保护姑姑。”念罢重重磕头。
陶花听他两次念及自己,无比欣慰,拉着他到角落里半躺着睡了。刚开始两人都觉得冷,紧紧裹着棉袄,睡到半夜却又热了起来,陶花在梦中只觉大汗淋漓,仿佛正在烈日下的草原奔马,身旁尚有耶律澜相伴,她侧头对他说:“我也不想骗你,可是…”
话还没说完,听见一把童声大喊:“姑姑快起来,着火了!”
她睁开眼一看,只见整个庙宇一片火海,小满正在用力推她。火光中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黑影刚走到庙外,陶花咬牙,拿起手中弓箭飞快射出三箭。木箭火中穿过带上火苗,那人躲过第一箭,后两箭一齐中了,当即失去平衡,往后跌进火中。本来箭伤并没能让他立死,这一入火中他立刻杀猪一样叫起来。
庙宇内的木柱顶梁正纷纷倒塌,直逼到陶花和小满所在之处,到处火光耀眼,间中还有那人凄厉的喊声。他在火中没有便死,挣扎着四处扑逃,又看不清方向,竟然满身是火向陶花扑过来。这一扑正倒在她面前,火光清清楚楚照着他半边脸孔焦黑,骨肉分离十分可怖。
陶花也吓得失声,颤抖着紧紧抱住小满,忽觉手上一湿,还以为是有了水源可以灭火,转头一看,却是小满尿了裤子。他到底是小孩,听来的故事再多、性子再沉稳,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么残酷的死法。
陶花的惧意去了些,起了保护幼小的念头,将他搂得更紧了。湿漉漉的尿顺着裤子下去,到干涸的地上分成两条直线,陶花一愣:这庙里的地面本来是土质,这里分明是有个缝隙,否则水流不会成两条直线。
她立刻伸手到地下探摸,在半掌深处摸到一块石板,陶花叫小满一起帮忙,两人手脚并用把上面的覆土挖开,拼尽全力一抬,那石板被挪开了。她往下一看,里面黑洞洞的竟有空间,两人顿时欣喜若狂,进入那个洞穴,又把刚刚挪开的石板托到头顶合上。
陶花抱紧小满躲在洞内,听得地面上断垣残梁跌落之声不绝。两人都有些后怕,紧紧相拥,彼此的剧烈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火烧了多久,陶花困倦不堪,迷糊了一觉沉沉醒来时,只觉外面万籁俱寂,没了声音。她试探着掀起石板一角,见大火已熄,就跟小满一起挪开了石板,探身出来,只见到处断壁残垣、焦黑一片。感激之余,陶花回身看了一眼刚刚藏身的洞穴,看见角落处放着两个箱子。她不由好奇,又重新下去拆开来看看。
一个箱子里满满都是书,陶花翻看几本,她并不识汉字,只看见许多工件图谱。 另一个箱子里放着一件金丝背心,陶花听父亲说起过,这种金属为线密密织成的盔甲自西域传来,中原叫做锁子甲,质地越细密防护功能越好,上等货色可刀枪不入。这一件乍看之下不见有孔眼,那必然是织得极密的宝物了,最难得的是拿在手上并不觉厚重,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
箱子里还有几个小木盒子,那木盒子上明显有机关,陶花观察半响,想起刚刚翻过的工件图谱中有一本跟这个外形类似,找出来细看,那图谱中演示了如何使用,原来是一套弩箭。试了一下,力道速度都很大。小满孩子心性,立刻喜欢得不得了,拿着出去猎飞鸟小兽了。
陶花拿了一个弩箭盒贴身放着,又把金丝背心给小满穿上。整理完毕,两人走出废墟,看见“飞雪踏”在远处悠闲吃草,只觉得脱大难,如获新生。
出来之后先觉得饿。小满虽然认得些野菜,这却是寸草不生的冬天;带的干粮只剩半块馒头,两人你推我让半天,最后一人一口分了。分到最后一口时,本来该是小满,可他坚称自己已经吃饱,无论如何塞进了陶花口中。
小满的裤子虽然已经干了,陶花摸着却还是单薄,在包袱里找出一条自己的大红棉裤,挽了挽裤腿给他换上。
之后两人愈发谨慎,远远沿着河寻找桥梁。经历了这场大火后,倒是再没有遇见追兵,一直到晚上找到一座石桥,桥上守着周国士兵。大周与契丹交战多年,没有通关文书过不了边防关卡。若是只有陶花自己,尚可搏命一闯,带着小满却不能胡来了。
两人已经饥肠辘辘,所幸这里是关口,不远处就有民居给过往旅客提供饮食住宿。他们就住了下来,白天到石桥附近观察士兵数量和换岗时间,晚上仍是同床而居互相多一份警惕。如此过了数日,依然找不到一个过关的好办法。
陶花越来越愁,蹲伏在草丛中观察桥上士兵时,也都紧锁眉头。小满笑着到她眉间一捋:“姑姑,你就是愁白了头发,也没用,不如放开胸怀吧。”
正说话时,听见远远马蹄声急促,一骑红马正向石桥方向疾驰。后面有十数人紧紧追赶,全都是清一色黑衣,左臂上一条赤色火龙,跟曾攻击过陶花的那人一模一样穿着。这些黑衣人全都弓箭在手,一人带着至少两匹战马,显然是长途追逐、志在必得。
陶花在一侧举起弓箭,大有救人之意。小满却急拉她手臂,微微摇头。
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早已有了默契信任,她也知道这孩子机灵得很,当即放下弓箭,静候其变。
桥上的岗哨走下来,远远观望,其中一人说:“那不是…咱们理当过去相救。”
旁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刻拦住他:“你没看见后面的追兵是赤龙会么?”
红马越跑越近,陶花渐渐看见前面马上是一个白衣少年,身量还没有长足,满头满身都是斑驳血污,看不清细致面目,依稀只觉容貌俊朗,英挺不群。
他在马上大叫:“石桥渡的弟兄,帮我杀两个追兵!”
刚刚说话的兵士立刻摘下弓箭,对那军官说:“吴将军,恕我今天不听您劝告,若是因此惹怒了赤龙会,您绑起我交给田太师就是。”
吴将军却举目远眺:“我反正什么都没看见,你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他此言一出,旁边几个兵士全都摘下弓箭,纷纷向后面的黑衣追兵射去。
白衣少年在马上长笑一声,勒马折返,迅即无比地冲入追兵当中,探右手抢过长刀一挥,将那长刀的主人劈落马下,接着刀口横扫,顷刻间又有两个黑衣人落马。
如此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只剩下了两人。那两人互望一眼,趁着他刀在前人身上的时候一起落刀下来。
少年展左手一抓,生生用蛮力将其中一个抓落下马,同时一夹战马,想要跃向一边避开剩下一刀的时候,却见那人蓦地顿住,手中长刀落地,连人一起跌下马去。他看了看那人胸口的箭,远远向石桥方向一拱手,提马缓步过来。这边几个兵士连同军官也一起迎上前去。
陶花在瞬间看到他空手入敌,连杀数人,功夫比人还俊,不由全神贯注呆望,满面仰慕之色。
小满却迅速起身:“姑姑,现在正可过桥!”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守桥的士兵都向少年走过去,桥上正正无人。
陶花立刻在草丛中站起,与小满一起跃上“飞雪踏”,向石桥飞奔而去。士兵们回头呼喝,奔跑已然不及,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带了小童飞马过桥。
陶花奔下石桥两里多远,放缓了马匹,心情也一下放松了,随口置评:“爹爹说得没错,中原大地果然是人杰地灵。”
小满何等聪明,当即问道:“姑姑是在赞叹刚刚那个男子吧?”
陶花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被他这么揭开就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为自己开脱:“我在契丹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功夫。”
小满哼笑:“契丹人在马上长成,功夫好的遍地都是,姑姑你看不进眼罢了。”
陶花没听出他的微微嘲讽,认真想了想:“也对,我在契丹总跟澜哥哥在一起,师兄弟们也都是全力练箭,不怎么练近身功夫。”
“契丹太子习文,那是治理天下的功夫,比一时胜负的武功更加长久。”
陶花已经听出了小满不喜欢刚刚那人,于是故意撇嘴逗他:“说不定他文才更好呢,爹爹说过,中原多得是文武双全的俊才。”
小满果然就被逗到了,气嘟嘟说:“他再好,咱们也不理他!”
陶花微觉奇怪,问他缘故,他却是不肯说。
两人正磨嘴皮子的时候,背后却有马蹄声响,一回头竟是刚刚那白衣少年追了过来。
小满顿时大喝:“快走!”
陶花虽然刚刚为了这少年与他斗嘴,此刻却也十分听话地提马狂奔。这里是平原,是硬碰硬考验骑术和马匹脚力的地方,她本以为“飞雪踏”很快可甩脱追兵,谁知这少年竟是直追了她十多里远。想起刚刚的黑衣人追这少年时,每人都多带了马匹,轮番骑驰,显然他的骑术和马匹也都不凡。
想到此,陶花不敢再侥幸,由背上摘下弓箭,回身发出几箭,全都是堪堪擦过他的额角耳边,是为了警告他不要再追。他却只是微顿,并未停下。
小满在风中大声说:“姑姑,你这样吓不退他。一旦被他追上,咱们两个可决不是敌手。”
这句话顿时警醒了陶花,确实,如果被后面这少年追上,那真的是难以逃脱。
陶花不再犹豫,发了狠三箭连发,全往他左肩去了。她的三箭连发学自名师又苦练多年,既快且准,少有人能躲,何况是在马上。
那少年果然了得,竟然连躲了两箭,最后一箭才中到肩头。他一中箭即伏低停马,也知道是对方留了余地,不然劲力再大些,他必落马摔伤。他也就不再追赶,只是遥遥望着前面两人离去。

落霞

过了石桥渡便进入大周边界,陶花带着小满一路前行,路上越来越热闹,顿顿都有店铺吃饭。两人想着已经离开契丹,也就不再似原来小心。
小满体贴懂事,跟陶花一起吃了几顿饭,已经知道她的口味,以后就总是把她爱吃的留给她;天气冷暖寒凉、雨雪风霜,也都是他想着告诉她穿备些什么衣物;路过州府各县,有些什么风土人情需要留意小心,他也一件件提醒她。陶花却注意不到,她心思疏落,从不去注意这么细致的小事,所以她一直觉得是她在照顾小满。
中原山河壮丽,风物宜人。这两个孩子一路相依为命,走走停停,过了好多天才到汴梁京城。小满进城之后,找了几个小贩打听汴梁府在何处,又问过府尹是不是姓顾,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顺着指引走过去。陶花见他十分笃定,也就没有过问。
转过街巷,远远望见汴梁府门,气派非凡。契丹国自游牧民族发展而来,虽然早已开始建筑定居城市,却远没有大周京城的热闹。陶花四处张望,带些羡慕说:“要是留居汴京,也不错。”
小满听出了弦外之音,微显惊讶地侧头问她:“难道你还想去别处?”
陶花点头:“我在汴京也没什么亲友,把你送到也就放了心,再到别处去看看。”
小满听见她这么说,完全停下脚步:“你要去哪里?等我安顿下来了,一起陪你去好了。”
陶花张口结舌,她有心想说我总带着你这个小孩多累赘啊,终于只是苦笑:“我也没什么地方去,就是想各处走走。”
小满在原地沉吟一刻:“我看你这一路也劳累不堪,先跟我在汴梁府休息一阵好了。”
陶花微觉好奇,问了一句:“这位府尹大人是你的亲戚?”
小满摇头:“不是,算朋友吧。”
“那我还是不叨扰了。”
陶花起步要走,小满一把拉住她:“咱们两人一路走来,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你答应跟我一起,咱们再往前走,不然哪里也不去了!”
陶花微觉惊异,没想到这小孩子这么义气,让她有些感动。她是个性情利落的人,当即揽过小满的肩膀点头说:“好吧,咱们一起,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小满这才泛起笑容起步前行,拉着陶花走上汴梁府台阶。
门口站岗的军士低眉看了看他们两个,挥手道:“一边去,一边去!”陶花正要跟那人理论,却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两旁军士一齐行礼,口中称“顾大人”。
陶花转头一看,一个官袍朝服的中年人刚刚下了轿子,看姿势便知身有武功。他看见陶花和小满顿时一愣。小满抬头仔细看他,十分谨慎地并不先开口说话。那人回神之后,威严询问两人:“二位自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