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陌今日写了不少字,为青衣坊题完词,坐了回去,在桌下甩了甩手。很快右手就被包进了一双温暖的大掌,苏三伸指,照着穴位为她按摩。她抬眼一笑,苏三轻道:“手酸了?看来给你补得还不够,体质总是这么差,回去还得好好补补。”林阡陌笑着“嗯”了一声:“不过叫下人做就是,你不用亲自动手。”不知怎么了,只要是林阡陌要吃的,苏三总要亲自下厨,虽然说心爱的男人给自己亲手做吃的,很令人感动,可林阡陌怕把那双保养得很完美的手弄粗了,总拦着不让他去,就算这样苏三也偷偷干了不少次,纤长的手上有时溅了几滴油,有时划破几道口,把林阡陌心疼得要死,看过苏三身上交错的旧伤,她原本发誓今生有自己在身边一日,绝不叫苏三再有半点伤痕的。
苏三自然是笑着答应,可林阡陌也知道这话别指望他听进去。她就纳闷了,这么好看的男人,这么整洁的男人,怎么就受得了厨房的油烟呢?
身后总觉得如芒在刺,林阡陌回过头,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回过头来,却又感到了不对劲,她总觉得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苏三见状,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将心头的疑问悄悄告诉了他,苏三让她别回头,自己察看了一下,却也没有任何发现,说道是林阡陌太过紧张了,大庭广众之下,现在她又是众人瞩目的对象,没有人注意才叫怪了,就算有人看,人家那也是光明正大地看,未必是偷窥。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林阡陌想,不过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当她搜寻时,那目光就消失在人群中,当她不注意时,却又牢牢地盯住了她,这感觉让她莫名地有些不安。
林四扯了扯林阡陌的袖子:“姐,秋姐姐都喝醉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了?”
“是啊,也差不多了,问问张兄他们,若是他们还要玩,咱们就先回了吧。”林阡陌道。
一问之下,张行等人明日不当值,想要多玩会儿。无遐等人见林阡陌要走,纷纷出言挽留,林阡陌却道家中还有孩子,需得早些回去,让林四扶了秋霁,携了苏三站起身来。
“如此就不多留姑娘了,还请姑娘日后常来。”从袖中取出一物,无遐递到林阡陌手中,“此物请姑娘收下,以后凡姑娘来我青衣坊,出示此牌,一应资费全免。”
“这…这如何使得!”林阡陌推辞道。
“本来这等俗物青衣坊也拿不出手,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改日无遐还要专程上门拜访,只盼姑娘行个方便,到时候莫要给无遐吃了闭门羹。”无遐说道。
林阡陌明白他的意思,佯作犹豫地想了想,才状作无奈地说道:“如此阡陌也不好驳了无遐公子与青衣坊的面子,我收便是,阡陌别的不擅长,也只会些诗词,弄些新曲,正好与公子们同好,少不得以后要互相切磋一番。”
如此便收了无遐之物,那是个镀金的牌儿,正面刻着青衣坊三个大字,背面是青衣坊四大坊司的签名。无遐此举,既是谢她填词为青衣坊宣传之功,又是收买她之举,收了这牌儿,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以后少不得青衣坊有求自己就不好拒绝,但她今日来正是为此,她也需要青衣坊为她宣传,相互合作,各自有利,何乐而不为?
无遐也是聪明人,又如何听不出她应承之意,心下大喜,又唤人来,将那瓜果糕点装了满满一大食盒,命人跟着送到这去,只说是给孩子吃的。林阡陌大是感叹,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无遐,竟然将人间世情想得如此周道,真正是让她大跌眼镜。
蓝轩等林阡陌前脚一走,领了凌儿后脚也回了雅阁居,一夜无眠地修改他的曲谱,先自不提。却说那先前林阡陌感到背后有人盯她,却不是幻觉,正是那个在假山旁偷听她与苏三对话的中年男人。林阡陌这厢一走,那人也唤了随从,离了青衣坊,一直跟着林阡陌,看她进了家门。
“木,你去查一下,这是谁家宅院,还有,那个美貌男子我看着眼熟,你查查他是什么来历,半丝儿也不要遗漏,一点一滴都给我弄清楚了。”他吩咐随从道,表情凝重,眼底暗藏着阴冷。
“是,属下这就去。”才说完话,那随从一个展身,没了人影,速度端是飞快。
“小丫头倒是很吃香啊,眼光也不错!幸好还没成亲,还被人叫做姑娘呢。”他摸了摸颈上,丝丝的红绳下方挂了一个玉佩,莹白得如天上的月亮,在月色照映下发出淡淡的光。
他伸指轻轻摩挲着玉佩的反面,最下方那里有着微微的凹槽,内里刻着几个字,小如米粒,若非经过特殊的工具,根本就看不见,上书:大正天福,大正十九年钦赐何。再后面是皇家印制局的标记,后家印制局是皇帝本人专属的,专门给皇帝印制赏赐之物的一个部门,经过鉴定,此物确实出自宫中。大正是金陵如今的年号,这就意味着大正十九年,当今皇上曾经将这么一块玉佩赐给了一个姓何的人。
林阡陌还道当时那小贼贪财,所以劫走了她的玉佩,她不知若不是见着了下面皇家印制局的标记,那人根本就不屑于从一个小姑娘手中夺走这样一块玉佩。“大正天福”,据说十六年前,有一个人被当今皇上这么说过,说他是金陵的福星,天降的奇才,只是后来此事却成了皇帝的禁忌,再无人敢提起。
玉佩本是一对,林阡陌身上还有一枚,也是戴在她的颈项上,那上面刻的却是:大正延熙,大正十九年钦赐容。
蓝天白云亦相知
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在浦城兴起,并在教坊的传播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周边传播,浦城教坊司迎来了建坊以来最为辉煌的昌盛时期,其声名之显赫,引得各地名流争相慕名而来,四大公子声名更显,除了原有的无遐,竟连其他几个也与蓝轩齐名了。
随着这种体载在坊间的唱响,“桃花状元”林阡陌之名也让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其实这所谓的新体裁,就是元曲,林阡陌那日见青衣坊的客人中并非全是文人,大多还是商贾市井之人,于是写了几首散曲给四大公子弹唱。曲源自于词,词偏雅,曲偏俗,唱来大家都能听得懂,相对词的含蓄,那种直白的语气对一般民众来说更容易接受一些。她也只是想试一试,告诉无遐唱曲儿这样更容易谱曲些,没想到一下子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很快流传开来,看来金陵人民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值得表扬的。
林阡陌由此成了这种新体裁的创始人,在无遐问她该给这种新词体取个什么名儿时,她随口说道:“不过是随意而为,不如就叫散曲吧。”随后她突发其想,脑海中有了一个构思,并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无遐提了出来。
这个构思就是戏曲,她记得这是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不管哪个地方,哪个朝代,都有着许许多多的追随者。她还记得书中所学,元宋杂剧盛行,《窦娥冤》、《汉宫秋》、《赵氏孤儿》这些都是当时的经典剧目,教中文的老教授还曾把元曲列为考试重点,逼着她不得不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大堆关于元曲四大家的著作去看,她猜想老教授是个戏迷,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在她期中考考了全班最高分时,老头儿打赏了她一张戏票,带着她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感受了一番戏曲文化的洗礼,那天演出的都是经典剧目,一张张五彩的脸谱,一段段优美的唱腔,让她对中国传统戏曲彻底折服。
这里的戏剧表演方式并不是没有,只不过仅限于两个角儿在台上唱,几个师傅在下边拉弦配乐,没有布景,没有更多的人物,更像是两个人在搭配着说故事,用林阡陌熟知的事物来对比,金陵现有的好比是相声,而林阡陌要发展的是小品。她决定要把戏曲这一艺术形式发扬光大,将它们搬上舞台。她相信这一创意会受到大家的欢迎,来教坊的人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儿,想想前世那些电影的票房,电视剧的收视率,林阡陌终于有了一个生财之道。更何况这也是为繁荣金陵人民的文化生活做出贡献,遂把想法与无遐一说,聪明人对聪明人,自然一拍即合,得到了他的赞同。
“一阵风,一阵雨,满城中落花飞絮。纱窗外蓦然闻杜宇,一声声唤回春去。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欲灭。从别后,音信杳,梦儿里也曾来到。问人知行到一万遭,不信你眼皮儿不跳。研香汁,展素纸,蘸霜毫略传心事。和泪谨封断肠词,小书生再三传示。她心罢,咱便舍,空担着这场风月。一锅滚水冷定也,再撺红几时得热。”
蓝轩站在门外,仔细地听着,那抑扬顿挫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最大竞争对手无遐的声音,又是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弦声响起,里面收了弦,身边的小僮这才进去通传,很快无遐便亲自迎了出来:“不知是蓝轩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他引用了唱词的语调,带着些玩笑成份,令蓝轩紧绷的心放松不少。
“无遐公子唱的好曲儿,想必是桃花状元的大作了!”蓝轩笑道,话语中有多少妒忌和羡慕,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散曲兴起,无人不在模仿,但若说到好,还是那林阡陌占头筹,她写得不多,但却有诽谤的,有诙谐的,有雅致的,有凄婉的,竟似各种类型的都作了一曲,其他人再如何,也是矮了一头。
雅阁居如今的风光全给青衣坊抢走了,他谱了几首新词,也没有拢住多少客人,再加上张芸不屑于作林阡陌首创的体裁,这个“新”字上,他可是落了下乘,别说与无遐相比,就算青衣坊的另外三位公子也已与他并驾并驱。
蓝轩原想着上门找林阡陌,邀她到雅阁居一叙,也为雅阁居出谋划策一番,谁知道几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门房说他家主人忙着为秋试作准备,吩咐过了来客一律不见,他也无法。想到这或许是青衣坊与林阡陌的约定,特意对雅阁居的人避而不见,蓝轩就有些挂不住脸,可是坊司把林阡陌与青衣坊的合作一事怪在了他的头上,只怪他当天没有留住林阡陌,蓝轩悔啊,他哪里知道当时从他面前经过的是林阡陌,若是早知道,断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坊司硬派了这个任务给他,也为着坊中各位兄弟们的未来,他不得不来受这份屈辱。
雅阁居的坊司开始还看不起青衣坊的创新,还说任他们闹腾,有他们哭的时候,谁知道人家不仅没哭,还笑得越来越欢,一个月不到,那出《檀香扇》就演了十几场,场场爆满,不知收了多少银子。再这么下去,雅阁居可要被端成空架子了,他们不能只做张芸那几个人的生意。蓝轩提议坊司降价,可是人家不同意,他不是主事的人,只能听上面的,没有办法,只得委屈来找死对头,试探着能不能分得一杯羹。
蓝轩所谓的合作,是想从无遐手中买下剧本,也在雅阁居演出《檀香扇》。说明来意,原以为无遐会借机嘲笑,他已经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没想到无遐只是偏头想了想,正色回道:“非是我不卖给蓝公子,乃是这剧本,我也只有使用权,剧本从唱词到曲谱,都是他人之作,独授权我青衣坊专演,若是私自卖给别人,那边厢人家在官府备了案,官家查下来是要问罪的,你找错了对象,这件事,只能找原作者。”
蓝轩听得有些懵,无遐微笑一下,对他解说了一番,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没人家写剧本的人发话,自己是连演都不能演。这一招是林阡陌想到的,看诗词的流传她就知道,这个时代没有版权这种东西,有些诗词甚至传啊传的,连原作者的名字都给传丢了,于是她想到了向让官府介入这个法子,若是别人搞个山寨版的,官府有权查封罚款,而她只卖给青衣坊一家,要的就是独家经营,搞名牌效应。她起初的出发点是为了大众人民服务,本来是想方案有效就推向广大市场,却是苏三提醒了她,那样可就是山寨四起,赚不到多少钱了,还是做生意多年的老公精明能干,林阡陌暂时打消了大面积投放市场的决定,先为自己做起了打算。她现在面临的困难还很多,得先让自己强大起来,自己有了能力,才能帮助更多的人不是?
一番周详的计划之后,林阡陌与青衣坊正式合作,拟了个合约,有个义弟是县郡的独生子,这为林阡陌提供了大大的方便。她与青衣坊签的是分成协议,四六分成,她的四分又有一分孝敬了义弟的爹爹莫老爷,实际上林阡陌占了三成。有莫老爷去吹枕边风,元大人正在为浦城的税收上不去而发愁,没有税收就没有政绩,听自家男人说不仅自家有益,如果有人盗版还可以趁机罚钱充公,顿时来了兴趣,大笔一挥签署了公文,金陵历史上第一份版权法就此生效,虽然是地方法,管的范围有些窄,但对林阡陌说已经足够了。她没有因为无遐是美人就晕了头,这是初试水,两人约定了如果以后收益高,林阡陌要加大分成,给莫老爷那份由公中出,不能摊在她一个人头上,余下的再二一添作五,这么着青衣坊的几个坊司觉着吃亏了,但林阡陌不让步,她还觉得自己亏了呢,最终还是无遐劝说,青衣坊先妥协,签下了这份协议。
“说实话,我去了几次,林阡陌姑娘一概闭门谢客。”蓝轩尴尬地说道。心中却想定是青衣坊使的诡计,让林阡陌不要见雅阁居的人,好独占鳌头,残汤剩水也不给他们留一点。
无遐看他脸色,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轻轻掠了一下垂落肩上的发丝,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雅阁居,我听林姑娘说原先她先想到的是你们雅阁居,只不过还没说明来意,你们就嫌人家寒酸,将人给撵了出来,这才便宜了我们青衣坊。”
站在一旁递茶添水的小鹿差点没忍住笑,无遐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赶紧低眉垂眼,退后着侧立于一旁。人人只道无遐公子温文尔雅,性子恬静,只有他们这些随身的人才知道这位公子表里不一,最为诡计多端。
“说起来,人家愿意与咱们合作,是人家的事,如果她愿与你们雅阁居合作,青衣坊也无法左右,这事蓝轩公子找我可是找错人了,你得去找你该找的人才对。你可别觉得是青衣坊抢了你们的生意,要知道之前雅阁居生意好的时候,咱们也没找上门去说事,对吧?”无遐说罢,端起茶轻轻吹了吹,在唇边抿了一下。
这是请茶送客了,蓝轩绞紧了手,说道:“我们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听闻林阡陌姑娘经常光顾青衣坊,想请无遐公子…代为引荐?”开口求对手,这是以前蓝轩根本没有想过,可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不得不开这个口。他要往更高的地方去,就不能降了名声,他要保证十足的把握,一定要进入金陵十二君,如果连青衣坊四大公子都比不过,他又如何去赢那名头?林阡陌的奇思妙想,林阡陌的才华,都是能帮他达到彼岸的助力,若是秋试她再中,这份助力更大。他不是没有眼光的人,只是运气有些不好。
“蓝公子既然开了口,这有什么不可的,只是我也说不准林姑娘什么时候会来,要不,蓝公子每天上青衣坊来坐坐?只要你以客人的身份来,其他三位坊司想必不会计较什么。对了,你可以尝尝我们青衣坊的吃食,不比你们雅阁居的差。”无遐说道。
敢情是让我来青衣坊花钱啊!蓝轩暗忖,心中暗恨无遐推诿,面上却不得不装出笑脸,还要谢他两句,又寒喧几句,这才告辞。蓝轩一走,小鹿立马笑出了声,问道:“公子,你好狡诈,都不给他说《檀香扇》是苏公子写的,不是林阡陌,还上人家上咱这儿花银子,对了,你不怕他趁机将咱们的好东西偷学了去?”
“我对他笑语相向,温言细语,哪里就狡诈了?”无遐眼波一横,装作生气地瞪圆了眼,“是他自己认定了剧本是林阡陌写的,又没有问我,我干嘛解释?蓝轩公子上咱们这儿来,你能让人家饿着肚子等人吗?当然是要吃东西的,饿坏了,那可是不行的!至于说到偷学,我相信他的人品,还不至于,况且只要自己精益求精,就不怕别人学了去。”
“什么啊,只怕是因为有官府保着,你不怕他偷学吧,说不定若是偷学,更称了你的意,让雅阁居被官府狠狠罚上一通,吃个大亏。”小鹿笑道。
“知道你还问!人家蓝轩可不会这么笨,所以我说你就放心吧。”无遐轻笑,将头发放下,重新梳了一番,他喜欢自己动手梳头,从不让僮儿侍候,“记得告诉他们,蓝轩来时,拣贵的吃食上,他就算一口不吃,也会付足了银子。带上剧本随我来,有几个地方我想改一下,咱们去会苏公子。”
不是林阡陌拿架子,其实蓝轩还真是冤枉她了,自打父母将婚书送来,与苏三的事定下,她除了每日到傅家报个道,继续与沈慎燚的爹玩躲猫猫的游戏,就是专心读书。青衣坊所排的第一出剧目《檀香扇》,林阡陌只是提出创意,除了其中几段曲是她写的,整个故事和内容,全部由苏三一手操办,因要借林阡陌“桃花状元”的名头,也没有刻意说明,除青衣坊的人外,其他人只道是林阡陌所作。
林阡陌看得出苏三对这些很感兴趣,他当年也曾要参加金陵十二君之选,而且只差那最后一道关卡就能成功了,因为命运捉弄,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林阡陌让他接下这个活儿,正是投其所好。
无遐曾道:“没想到苏公子亦有高才,林姑娘与苏公子,果然是世间良配!”
苏三与林阡陌还未正式成亲,但婚书已下,此事大多数人都已知晓,对外只说算命的说过了,秋试之前她不宜成亲,所以先缓一缓再办正席。其实若不是为着沈慎燚,婚礼早就举行了,自从收到盖有官府大印的婚书后,苏三每每独坐房中,就会拿出来边看边傻笑,笑一会儿又会默默流泪,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阡陌待他苏三实在是不薄,他没有看错人。怪不得她前一段时间让他整理一下苏家的全部家产,拿给她看,当时单青还有些埋怨,嘱咐苏三还是要为自己着想些,别什么都给了人家。收到婚书,单青是除了当事人外第一个有幸看到的人,苏三指给他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明了苏三现有的全部财产数额,房产多少,铺子多少,折合金银多少,全部归在瑞儿名下,将来即使瑞儿出门,也将作为他的陪嫁,林阡陌不占分毫。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拿我当了外人?”苏三从林阡陌手中接过婚书,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又是感动,又带着些委屈问她。
林阡陌笑着上前偎倚在他身边:“就是没拿你当外人,才会这么做。我们是一家人,瑞儿也是我的儿子,我们的一切将来都是孩子的,以后长子出嫁,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再说了,我相信我的相公,你也要相信你的娘子有这个本事,将来我们会赚更多更多的钱,多到养他十个八个儿子,也能陪上与瑞儿相等的嫁妆。”
说完林阡陌才发觉有些不对,与苏三不可能有子嗣了,自己这么说,岂不让他难过?偷眼瞧去,苏三却似没在意,只拿眼瞪了她一下,叹气说道:“说得好听,你这身子骨,不好好将养,如何养那十个八个孩儿,况且…我最想有个女儿。”
他的眼光像一池春水,柔柔地落在她的面上,手抚上她的眉,在那双清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想要个女儿,和你一样聪明可爱,和你一样善良的女儿。”
他说得很真诚,林阡陌却是一阵心酸,她拉低他的头,与他鼻尖碰着鼻尖,闭上眼承诺:“有的,会有的,我们不止要一个女儿,最好两个,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单元春已死,她无法再追究,可是罪魁祸首还逍遥地活在这个世上,常乐公主秦宝仪,她咬紧了牙关,在心中狠狠地、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
无遐找上门时,苏三正在焚香弹琴,他已来过多次,门房是识得的,何况苏三早就交待过,所以未通传就一路放行。无遐听着琴声时断时续,脚步越来越缓,到了一株藤萝架下,停了下来。
“公子…”小鹿疑惑地出声,却见他转过身,微一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鹿只得闭了嘴站在一旁。隔得不算远,看得到苏三轻蹙的眉,他时而提笔写写画画,时而拔弦叮咚作响,断断续续琴声凄凄咽咽,听得人好不心酸。
忽然苏三展了眉头,从头到尾将曲弹了一遍,琴声先如春花绽放,再若燕子呢喃,尔后波涛汹涌,又间杂着凄凉悲鸣,最后突然之间又拔高而起,急急切切,如箭指长空,苏三弹得专注,“筝”地一声,琴弦忽断。
无遐呆住了,小鹿也呆住了,苏三静立不言,似乎还未从曲中回过神来。
直到苏三长叹一声,无遐才回过神来,伸手“啪啪”拍了几下,从藤萝架下转了出来:“苏公子此曲,真应了林姑娘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太妙!”
“无遐公子过奖了!”苏三见到是他,起身招呼,说道:“这曲是阡陌所作,可不是我,我也觉得曲好,正要找你切磋切磋,你知道吗,下一个剧目有着落了,阡陌昨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正与这曲相合而生。”
林阡陌说的故事是《梁祝》,在这里,祝英台不用女扮男装,梁山伯也不是那呆头鹅,可是这不影响整个故事的效果,关键词是门当户对,贫寒女子与富家公子相爱,男方家为攀附权贵拒绝了女子的上门提亲,女子忧郁而亡,男子以死相逼,要求祭奠情人,出嫁当日外着红裳,内着孝衣,哭坟惊动了天地,坟裂,他跳入埋中,与女子合葬。深知悲剧的效果更吸引人,林阡陌的故事到这里结束。苏三只道这个故事来源于她与沈慎燚的真实写照,虽说娶沈慎燚是他提出来的,可心中难免没有妒意,弹琴时哀怨更甚,真正是投入了全部感情,也难怪令无遐闻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