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见状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咱们这行有个规矩,外面的吃食是不能带进来的,不过我们青衣坊还有个规定,若是来客能够留下诗词歌赋,琴曲书画中的任一种,并且能得到其他客人或几位公子的赏识,不仅这条规矩不论,还可奉上一席九盘,两壶酒,三色糕,四盘果。”
“哦?有这规定?”秋霁的眼睛一下亮了,拉住林阡陌的衣袖,“阡陌,有你在,这免费的吃食一定能得,给他们显一手。”
“我们是来听人家唱曲的,不是来现自己的。”林阡陌笑道。
“我也想看你露一手嘛,你不知道我多后悔那天没去看你大败张芸,要不是我当班走不开,一定搂个梯子爬到墙头去看个明明白白。”秋霁说罢转头对小鹿说道,“别的且不说,要说到作诗,浦城还没人能比得了我们阡陌去,小家伙儿,免费的吃食,快些上来吧。”
小鹿没理会秋霁,直接绕过她小跑着来到林阡陌面前,眨巴着眼睛连说了两遍,结结巴巴地问道,“姑…姑娘可是…可是姓林?”
见林阡陌点头,小鹿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扯住了林阡陌的一截衣袖,连道两遍:“哎呀妈呀,哎呀妈呀!”林阡陌满头黑线,虽说这孩子比自己小,不过最多小个四五岁,怎么还叫上妈了!
“你就是那个林阡陌?作葬花吟的那个林阡陌?”
“哎呀我太喜欢你的诗了,写得真好!”
“我们公子总念叨着要拜访姑娘呢,没想到咱先见着真人了。”
端盘子的僮儿也不淡定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林阡陌也明白了,敢情这位小鹿小朋友是她的粉丝?
“我们今儿来就是专程来听无遐公子唱葬花吟的,小鹿啊,你先放开我,别拽着我袖子,你这么用力,布料再好也经不得啊,一会儿撕破了。”林阡陌调侃道。
小鹿急忙放开了手,脸红红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回身招手,让其他僮儿将托盘里的糕点瓜果全摆在了桌上,“大家尽管吃,不够的话只管说,我们再添,今儿的吃食全部免费,林姑娘来我们青衣坊,是给我们青衣坊面子,几位先坐着,有什么尽管吩咐侍候的人,我去看看公子来了没。”
小鹿迫不急待地想把林阡陌到来的消息告诉无遐,尽管传话的僮儿才去了一会儿,他却觉得过了很久了,跺着脚边走边道:“公子今儿怎么这么慢。”
无遐迎面走来,笑骂道:“臭小子,我如何慢了,哪日里不是如此走的?”
“公子,林阡陌来了,写葬花吟的林阡陌,就是她要听你唱曲。”
无遐一愣,随即说道:“怎不早些来告诉我?早说我就快些打发了那个邱姑娘。”
“我不是才知道么。”小鹿说道,见无遐走得匆忙,暗笑公子这会儿比自己还着急了。
林阡陌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抬眼看去,一位白衣公子在两个紫衣僮儿陪伴下,匆匆而来,走得近了,只见纤长的身姿,白衣胜雪,映得眉目如画,眼睛不大,但是很亮,双眸围着座上一转,露齿笑道:“不知哪位是林阡陌,林姑娘?”
衣白,肤白,牙白,这无遐公子若论相貌,比苏三、蓝轩都要差着一头,可是却令林阡陌看得心旷神怡。有一种东西叫做气质,无遐的气质,当属世间一流,站在那儿,白衣飘飘,自然而不张扬,一笑之间让人觉得周遭的声音都已远去,面前只有一人,一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世间有无数美景,造物主的妙笔生花,让世间有几多美男。林阡陌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是太值得了,还未听曲,就已有了赏心悦目之感。
“这位想必就是无遐公子了?”林阡陌站起身,拱手说道,“听闻公子为葬花吟谱了曲,特来鉴赏一番。”
“无遐之幸!”无遐笑道,寒喧一番,命僮儿搬来一排杌子,随之又进来几个公子,手上皆拿着乐器,有琵琶,有琴,有洞箫,朝林阡陌点了点头,无遐轻轻抬手,丝竹之声响起,无遐在乐声的相合下,展开了歌喉。
无遐一向到院中,只是露上一面,与客人打个招呼,从不曾在雅间以外的地方展过歌喉,这一来,青衣坊轰动了,亭中的客人纷纷离座,向着竹舍围拢过来,听得如痴如醉。
“这是葬花吟,县学桃花宴上的诗作。是什么客人,怎么无遐公子破例了?”一曲唱完,围观的客人纷纷议论起来。
“不知道,不止无遐公子,青衣坊的四大公子全到齐了,锦元、落涵、笑莲公子都在。”
“请林姑娘指教。”无遐彬彬有礼地说道,双眼带笑,看着林阡陌。
“不愧是无遐公子,歌妙,曲好!”林阡陌拍手道。苏三的眼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抿了一口酒,垂下眼帘慢慢嗑着瓜子。林阡陌微微顿了一下,说道:“无遐公子作的曲,男子唱是极好的,却不大适合女子,我夫郎也谱有一曲,不如公子也听听,互相切磋切磋。”
苏三抬头:“我…”林阡陌伸手掐了他一下,摇头道:“不用紧张,昨日你不是修好了最后一个音么?你弹琴,我唱曲,咱们妻唱夫随。”
原来葬花吟的曲子,她早就哼了出来,因为自己对曲谱还不太熟,便由苏三抄录下来,弹奏熟练了,不过她没对他说过这曲与词本是一套而已。
使琴的是落涵公子,林阡陌向他借了琴,苏三便坐了过去,抬手间,一串清泠的乐声滑过,前奏响起,林阡陌从没表示过自己爱唱曲,就算林二也不知道,可能唯有小弟弟林四听过她的歌喉,苏三也很好奇,甚至有些担心从未和过乐,生恐两人配合不好。可是林阡陌一开口他就打消了顾忌,她与他配合完好,就像是演练了几十遍,女声较男声轻柔高昂,她唱得时而凄凄婉婉,时而悲状,与无遐所唱曲调完全是两种风格,听在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秋霁悄悄问林二:“我说,你姐还有什么不会的?”
林二闪亮的眼睛热切地瞧着自家姐姐:“我姐啊,估计没有什么不会的,我娘从小就对我们说,姐姐哥哥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我姐要不会点什么才是奇怪了。哥哥也很厉害,可惜你没见过。”
秋霁笑道:“总会见着的。”她已经下了决心要娶林二,是亲戚,当然会见着。
林阡陌一曲唱完,与苏三相视一笑,携手一同入座。外面掌声雷动,较之无遐所获还要多,有人高叫着“再来一曲”,所以他们不用问好不好就已知道。也怪不得,苏三一身白,相貌又是一等一的俊,林阡陌今日装扮比之往日隆重,因为身形较瘦,选了绛红的衣裳,腰间还系了繁杂的装饰,显得不那么单薄,湛湛有神的目光随时都是亮晶晶的,微笑的面容更添几分亲近,再加上歌声美妙,让人忽略了她的外表,只觉两人站在一起,一红一白,又配合默契,正是相配。
无遐回味半晌,说道:“果然是贤伉俪,无遐所作一比,单调得多了,林姑娘夫郎所作情意深切,实是高我良多。”
苏三脸色微红,实际上曲不是他作的,他明白林阡陌为什么要把功劳归给他,这是在为他争面子,另外她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实是不想他误会什么。心中一时暖洋洋的,只觉之前的苦没有白受,上天总算对他还好,给了他这么一位知情知意的妻。再看无遐,便觉得顺眼了许多,他看林阡陌眼光不同,不过是因为碰到知音人,难免热切些,两人才第一次见面,自己这醋也吃得太不着调了,他便是有心,阡陌无心也是枉然。这么一想反倒同情起他来,之前没准也是官家子弟,说不得身世还与自己相仿,大家都是可怜人,自己得了好,无遐却不知何时才能脱出这里。
“哪里哪里,各有所长,无遐公子谦虚了。”林阡陌道。让大伙儿挤了挤,请了几位公子上座,互相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听到在座的尽是公门中人,无遐又让人添了几样特色小吃,把张行一干人吃得开心不已。
言谈之下,林阡陌弄明白了无遐的身份,他之前确是苏三所想的,是带罪之身的官奴,不过他家的案子后来平反了,实际上他已经是自由身,但他生性淡泊,在教坊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加强上喜欢音乐,在坊司的邀请下,便留了下来,说起来,教坊相当于后世的公私合营,管理是官方的,出资却是私人,利润分成,当然官方占大头,不过因为是暴利行业,所以没有人吃亏。青衣坊有四大坊司,无遐算一个,他主要管理内务,所以下面这些僮儿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无遐自坐下再未起身,与众人说着闲话,他说话风趣,倒与恬淡的外表有些不同,而其他几位公子则依次起身,一曲接一曲地演来,让竹舍中始终有乐音不绝。
锦元公子见无遐只顾说话,也不提其他,早已急了,抽了个空插言道:“林姑娘,既然来到青衣坊,可否赠几首诗给我们传唱一番,青衣坊在整个定远州也是很有名的,由咱们传唱,对姑娘的声名也有益处。”
青衣坊与雅阁居之争历来已久,不是东墙压倒西墙,就是西墙压倒东墙。最近雅阁居的蓝轩因得了张芸相捧,在唱词上压了他们一头,青衣坊处在下风已经半年了。眼看金陵十二君之赛又起,坊间的儿郎一个个都铆足了劲想让自己更进一步,能雀屏中选,大家学的都差不多,教的老师也都差不多,你进步别人也在进步,要想吸人眼球,唯有在创新上下功夫,而唱词也是其中一项,有新词,好词,中选的机率就大得多。好多公子不惜出大价钱到外地寻名士填词,但一来求的人多了,名士也不是时时有好词的,二来名士也是有高低的,不见得所求都好,三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因为供求差距太大,炒作太厉害,要价越炒越高,有些人负担不起,林阡陌这时候异军突起,所作诗篇首首让人称奇,不由得他们不动心思。青衣坊帮她传唱诗词,林阡陌的名气就容易铺得更开,而有了她的词,青衣坊就能赢来更多的客人,再者一来二去,大家相熟了,他们也好求林阡陌填词,熟人好办事,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林阡陌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在明白名气在这个社会的重要性之后,她开始渐渐放手,不再拘泥,这也是她到教坊来的原因之一。金陵女儿多风流,别说行走教坊,便是上青楼也是佳话一段,要融入社会,只有入乡随俗,另类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喝了几杯酒,林阡陌也有些兴奋,见状也不推辞,微微一笑,伸手将垂下的几络发丝别到耳后,神态娴雅,十指纤纤,指向下方正在弹琵琶的笑莲,轻启唇瓣:“是了,得青衣坊如此招待,是该有谢礼。笑莲公子琵琶弹得这么幽怨,我正好有阕词奉上:笑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雅阁幽恨,都向曲中传。眉轻蹙,眼莹然。绮窗前,月儿今夜,处处随人,似笑郎癫。”
笑莲闻道林阡陌将自己填入词中,惊喜万分,停了琵琶,忙叫人准备文房四宝,让林阡陌将词重说一遍,抄录下来。
“这是新词,还要烦无遐公子给作个曲儿,”笑莲说道,“林姑娘,这词可有名儿?”
林阡陌这才想起,词在金陵正处于新兴阶段,固定的词牌名还不多,依律填词,唱曲固定,自己这又是一次创新之举了,难得别人能接受,于是笑道:“这词是诉情,就叫诉衷情吧。”她这一说,因为笑莲后来名声大作,诉衷情的词牌由此在她手中产生,后面再有名句,也再未改名。
其他几位公子见状不依了,缠着林阡陌要她也为自己填上一词,林阡陌心想,四大公子都围自己这里来了,这风头也太过,只恐引人不满,于是提议既然大家都有兴趣,干脆撤了一应屏帐,所有人都聚到一处,但有好词好句,尽管畅所欲言,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雅间的客人这时也听说了林阡陌在此,对这个“一气作诗三十篇,尽咏桃花胜县元”的人物,人人都想争相一看,于是青衣坊挑高了灯笼,照得院中如同白昼,所有桌椅都搬到空旷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坐到了一起。
无遐高声宣布,今日青衣坊所有客人全部免单,大家可尽情享受美食,倾听妙曲,一时之间欢声雷动,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到。
随着不断有人来与林阡陌打招呼,她这才发现到青衣坊的竟然有不少县学同窗,只不过人家认得她,她不认得人而已,于是又是一番寒喧与自我介绍,她与同窗之间又亲近不少。
无遐很聪明,明白了林阡陌的意思后,马上懂得利用时势宣传自己,在他煽动一番后,但凡胸中有些点墨的便跃跃欲试,或提笔写,或随口说,一首首诗,一阕阕词横空出世,不知是气氛的影响还是如何,竟然不乏好的篇章。青衣坊的四公子有看得入眼的,便马上唱了出来,说出是某某人所作,被选中的人惊喜若狂,其他人便纷纷祝贺道喜。
“过了今夜,青衣坊将会声名远播。”林阡陌低声对苏三说道。
“为何?”苏三不解,挑眉问道。在他看来,青衣坊本就有名了,顶多锦上添花而已,但经此一夜便会传到外间,未免不实。
“你没看到那边的客人吗?看样子就是外地人,听他们说话,有几个还是京中口音,另外那边,你看,还有几个胡人,穿着不俗,你看你看,还提笔写诗了,想来也是有点墨水的,今日青衣坊出了许多佳作,其中有一首诗还是那胡人所作,那几个京中人也有佳作,青衣坊宣扬了他们的名,投桃报李,他们也会宣扬青衣坊,口口相传,青衣坊想不出名都难。”
“你观察得倒挺仔细,既然如此,你不添把火?”苏三笑道。他发现林阡陌是越来越狡猾了,但看在他眼中,不管她如何都是可爱的。
“火是要添的,我纵然不想,人家也不会放过我。”林阡陌道。
“无遐…倒是个人物。”苏三说。
“嗯!”林阡陌道,“他一定能入选金陵十二君。”
他们两人说这话时,林阡陌才与几位同窗打过招呼,正准备回原位去,苏三见她招手,起身来迎她,两人站在假山旁,身边无人,再加上那边在喧闹,说得小声,还道没有人听见。不曾想二人刚转过假山,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两人原先站的位置,定定地盯着他们的背影。那是一个满面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长发挽在头顶,用一根玉簪固定,这是金陵国已婚男子的打扮。
他的视线落在林阡陌与苏三相牵的手上,喃喃低语道:“小丫头,长大了啊!看来识货的不止我一个!”那眼晃过灯光,闪出慑人的精芒,与他颓丧的外表很不相称。
“爷,事情办妥了,我们要回去了吗?”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不急,难得来一趟,今日青衣坊热闹,既然事情办妥,你也好好乐乐吧,不用管我。”
“是!”青年男子退下,中年男人缓步而行,慢慢蹭到了林阡陌身边。
“咱们是来听葬花吟的,无遐公子在吧?”张行在那边受了冷遇,干脆上来就挑明了来意。
一个僮儿闻言笑道:“公子在呢,各位稍等,待小鹿去通传一声。”
林阡陌“扑哧”一笑:“谁给你取的名儿?倒是有趣。”
“我们的名儿都是无遐公子取的。”
这无遐公子,倒是个妙人儿。
月色如玉
玉郎挤在围观的人群,将青衣坊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林阡陌坐在一旁只看别人热闹,没什么动作,四大公子却都环绕在她周围,殷勤相待,想了想,退出了人群,去回禀蓝轩。
蓝轩听了玉郎的回话,玉郎记得的几句词曲细细揣摩一番,长叹一声,半晌无言。贴身小厮凌儿见他蹙眉呆坐,像有无限心事,试探着问道:“公子,张姑娘不是答应你了么,她声名总比林阡陌大得多,就算林阡陌帮无遐,也不怕他超过了你去。”
“你不知,张姑娘的诗词确实不错,可与林阡陌的相比,却少了一分洒脱,还少了一个‘情’字,太过呆板了一些,你没见过林阡陌的诗,不管语句出不出挑,始终以‘情’感人,这和咱们弹琴唱曲是一个道理,任你技巧再高,若是无情,便打动不了人心,谈不上好。张芸的词纵然好,却太过拘谨,这样的词,即使配曲再好也会打了折扣。”
凌儿似懂非懂,也不知该说点什么。蓝轩却忽然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说道:“凌儿,取件颜色暗些的衣裳给我,咱们换装,去青衣坊!”他要去看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何况现在林阡陌未与无遐独处,兴许她还未答应帮他,若是那样,正好。
蓝轩戴了顶风帽,遮了容颜,到了青衣坊,却因为闻讯而去的人太多,因怕客满为患,内里传出话来,只招待有学之人,外客若想进去,须得有一技之长,经考校合格了才可入内。这当然难不倒蓝轩,他弹琴,让从未在人前唱过的凌儿唱了一曲,因不敢让人听出是他,特意放低了姿态,水平在中与上之间徘徊不定,倒让他急出一头冷汗来。
幸好里面的人听了,很快传话出来放了行,蓝轩这才与凌儿相伴走了进去。一进去他就给吓了一跳,整个院里,就连廊下都挤满了人,青衣坊今日的客,比雅阁居最好时还要多出三五倍。再想想外面院墙下围着的那些人,蓝轩倒抽了一口冷气,别说是无遐宣布了免费,就算他是加价,只怕也有人挤破了头地往里赶。这一切,皆因那中央所坐一袭红裳的林阡陌,青衣坊的公子们不知是谁起的头,给这位桃林宴上声名初起的姑娘新取了名儿,他们叫她“桃花状元”,很快这个名字就传遍了青衣坊。
蓝轩站得远,除了那红衣的一角,看得不是很真切,听到身边人的喧闹,挤了前去,拉了一个人问道:“请问这位姑娘,里面在做什么?”
被问到的姑娘不耐烦地转身,像是怨怪蓝轩打扰了她,在看到扶着蓝轩的凌儿俊美的脸庞时,脸上的怒意隐去,换了笑颜说道:“今日青衣坊的客人大展诗词,桃林宴胜出的林阡陌姑娘再拔头筹,为四大公子每人填词一阕,俱是佳句,没想到她诗绝,词更绝,当时没亲眼见她一气作诗三十首,今日总算看到了,不虚此行。不知哪位公子戏称她为‘桃花状元’,咱们县学学子都以为这名儿好,于是大家就这么叫上了,明日,桃花状元之名,整个浦城就会无人不知了。”
听着这带着酸意的话,蓝轩以为她是妒忌,却见她脸上全是艳羡,不仅没有妒忌,眼中反倒多了一种狂热,这种表情他在追求者的脸上曾经见过,那是极端的崇敬之情。他两手交握,细长的手指互相绞着,心中不无幽怨:还是晚了一步!青衣坊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桃花状元,有了这个名头,只怕张芸也给盖了下去,她虽是浦城第一才女,却也只得过少时“小神童”之名。
“念了念了,别说话,好好听着。”身旁有人转头瞥了一眼,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蓝轩透过密密的人头,看到院中灯火最明处,林阡陌正收了笔,笑莲与锦元拿起一幅绢,小心地捻着四个角,无遐清朗的声音念道:“春风绿醑正佳期,华灯初上恰当时。管弦切切青衣坊,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诗,新月见郎羞躲,俊颜花前胜之,温柔乡何处能若此。”
“好!”有人高声叫道,“好个管弦切切青衣坊,不知音不到此!在座的,可都是知音人啊!”
“宜歌宜酒宜诗,酒来!得此佳句,当浮一大白!”有人端了酒盏,身边侍僮赶紧满上。
“我还是喜欢最后一句,温柔乡何处能若此,青衣坊当真是个温柔乡,有佳人,有妙曲,有清音…”
“还有醇酒。”有人截断话头。
“对对对!”
金陵没有“温柔乡”这个说法,木阡陌原还斟酌着用别的词代替,想想还是罢了,男尊社会女人独有的温柔是男人抵挡不了的诱惑,女尊社会男人别样的温柔又何尝不是女人舍不得的迷茫,不是那一丝温柔,她又怎会为苏三心动,不是那一丝温柔,她又怎会陷入沈慎燚撒下的网?
蓝轩纱帽下的脸苍白如纸,脚步踉跄着迈不开,只得倚在凌儿身上。
“公子…”凌儿担心地唤道。
“没事,脚扭了一下,扶我到那边坐下。”蓝轩说道。
凌儿扶了他慢慢向人群稍松些的地方走去,青衣坊的僮儿善察颜观色,很快就有人拿了个杌子过来,说道:“这位公子像是累了,坐下歇会儿吧,今日人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凌儿道了谢,接过杌子请蓝轩坐下:“公子,你看这青衣坊的僮儿真是嘴甜,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三分笑,也怪不得他家生意好。”
“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无遐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一向对坊司说,我们的僮儿也该好好教教规矩,他却不听。”蓝轩心中把那玉郎恨得无法,若不是那他眼高于顶,林阡陌本是先去的雅阁居,今日这番风光本来轮不到青衣坊。
心中一动,蓝轩又有了思量,林阡陌先去的是雅阁居,莫不是在她心目中自己胜无遐一头?即便不是这样,想来在她看来,自己的名头比无遐要大些吧,据说她是去听葬花吟的,无遐的她听过了,自己的却还没有,只要自己所谱的曲比无遐的让她喜欢,甚至比她那身边人所谱的令她高看…想到这里,蓝轩又有了精神,他下定决心,回去就改,要让所作之曲尽善尽美,让林阡陌挑不出一点儿缺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