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俨然军中作派,冲恩公一揖见礼,将男子礼仪做得大方自若,别有意趣。她转而向我,挤挤眼:“薛兄别来无恙?”
云天自是向她揭露了我的本尊,喔,或许她和海棠一样早就识破,女人嘛,眼睛都毒。我这点小伎俩,只在不拿正眼瞧我的顾皇后跟前才能蒙混过关。我也向绿袖一揖:“绿兄远道而来,请。”
两个女人称兄道弟,云天看着又傻笑不止,他的心上人来了,高兴成这样也是情理当中。我摸了摸下巴,想必我见着大师兄也是这样一副傻到家的脸孔吧,是人都看得出来。
当了太久的挡箭牌,享受了“殿下的爱人”这一身份带来的诸多好处,某些时候我会混乱,真把自己当成了绿袖。但正主来了,心里的酸意就冒出头了,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替代品。旁人也许不知,但我如何能再将自己哄下去?
由奢入俭难,她来了,我就该遁形了,可心里真酸…又酸又落魄。他们向房内走去,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也回了屋。这烧刀子真辣,呛出了泪花,恩公啊,你为何会喜欢它?
梨花白多好…
喔,我还没让你尝过它呢,等日后我酿给你喝。可是,我的恩公,还有以后吗?我这一走,就成了大夏朝的敌人,你铁血侠骨,可你能容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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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我的行李很少,也就是一柄剑一本医书一封出自槟榔之手的信,两颗夜明珠三套换洗的衣裳,以及大师兄送给我的迷烟暗器、纸鸢和毽子,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我无事可干,靠在窗边发呆,这夜太深,我不识路,又不会骑马,得熬到天亮再走。
还有,我得问问云天,箭上的毒是什么,解起来会快捷点。大师兄的伤刻不容缓,生命一点一滴地在流逝着,我却还在这儿蹉跎,一想到这个,我再也待不住了,这就去问云天!
长烛高照的静夜,隔窗而望,他和她分坐在棋盘两端说着话。一旁还有个不识趣的鸭梨,抱着大刀打瞌睡,头点得像鸡啄米。云天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捞过一条薄毯给他搭上:“这个人啊,叫睡不去睡,又不爱看,笨!”
绿袖纤纤玉指落下一粒黑子,笑盈盈地望着云天。他眼中是殷殷笑意,语声如软絮轻拂,嗔爱的意味:“你啊,滴水不漏八面磨光,数日未见,又精进了不少,比起那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闲敲棋子落灯花,我和他也曾经坐在月夜下手谈,宫女小厮提灯静候。原本,这是属于他和她的消遣,我只是,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啊…
同样是对弈,他从未这样爱纵浅笑地看着我,低徊地与我说话。那所有的温柔和似是而非的情话,也只和他的皇帝老爹一样,是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爱屋及乌。
只可惜,芳草如茵碧连天,也不是心中那位穿绿罗裙的姑娘。她不可取代,所以当她蹁跹而来,他眼中就没了别人,没有替代品。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明艳,他英气,很美很俊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般配。即便是我看了,也得承认,他和她在一起,舒服了看客的眼睛,而我和他在一起,蜚短流长,人人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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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俪影双双,我何必坏了他们的情致,明日终归是要向他辞行的,到时再问不迟。我若有所失地回到屋内,想养好精神睡一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夜是如何深去,天是怎样变幻色彩,一分一毫,我都瞧得分明。
昼短夜长,捱到卯时我提剑出了门。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馨,五个水果中,除鸭梨外,都已起来练功了,恩公也在,我和他说了说话,便也练起了剑。
读书人瞧不上耍刀弄棒的,可他们自诩的十年寒窗苦,习武人何尝例外?上次我问云天,首战中那么深的壕沟是何时挖的,我完全不知道,他自负地说,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儿是看得见的,又伸出手给我看,指着趼子说:“你当我的箭术是老天赐的?我从六岁练起,练了十多年,起初连弓都拉不动。”
但今时今日,他没出现。喔,孤身千里夜奔情郎,最是销魂美人恩,他能早起才怪。
我想促狭地笑笑,但笑不出来,便练剑不休。理所当然了,恩公看到我的纯钧,惊讶如槟榔,要过去看了几回,啧啧叹:“好东西!娃娃,你是自哪儿弄来的?”
我对他说起大师兄:“恩公还记得吗,我喜欢的人叫莫念远,是他送的。”
恩公拿过剑舞了几个招式,还给我:“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娃娃,要爱惜才是啊。”
辰时已过,云天才偕绿袖和鸭梨同来。我拎起包袱,径直走向他,开门见山道:“殿下,我要走了。”
他黑眸一闪,亮得直如长河星辰都跌进了他的双目,惩戒似地轻拧我的脸:“喔?夜明珠,你吃醋了?”
我挡开他的手,正色重复道:“殿下,我要走了。”
绿袖眼尾斜挑,不解地望着我,她换了蓝衫,翦水双瞳里似有水波流淌,使人瞬间意为之夺。云天交叠起双手,眉间轻蹙:“夜明珠,绿袖…”
我摇手:“殿下,我要走,因为我要去救你射中的那个人。”
那双宝光流动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惊问:“他就是,难道他就是…”
“他是我的大师兄。”
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语惊四座,连恩公都愣了:“娃娃,你在说什么?”
阖起眼,思绪飘得很远很远:“昨日在战场上,我见着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就知道是他了…你们尽可以骂我,骂我是奸细,是叛国贼,我都承受着。”
信誓旦旦大夏子民,能明辨是非,我真可笑。说过的话,像一记记皮鞭,抽打在背上。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桩笑话。
鸭梨炸雷般地吼道:“薛太医!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吃里扒外!”
绿袖为我说话了:“薛兄自有她的想法,你何必出口伤人?”
女人和女人总会同仇敌忾些,我睁开双眼,感激地冲她笑笑,手按心门,转眸迎上鸭梨的怒目:“鸭梨兄,我的心是血肉做的,知冷热,识好歹。但我得去救他,无论如何,我不想他死。”
云天的语声里尽是冷意与伤恸,像在对众人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他是敌军的副帅,你是我的老婆,可你却要去找他…”
当着绿袖的面,何苦说这些呢?你们皇族大可三宫六院,但我只要一心一意,她是你的老婆,我就不能是,云天,你不懂。心里禁不住酸楚起来,有泪漫进了眼眶,只好别过脸:“殿下,我是你的挡箭牌,你是我的聚宝盆,我们的关系止于此。”
“哦?在薛神医心中,就这么定义你我的关系?”
我泪如雨下,拭了一把脸,手心手背皆是泪:“殿下对我的好,我都有数。我也不想背叛大夏,但我这一去,就已背上了叛国通敌之罪,我…”
生离和死别,哪种更痛些?佛家七苦里,它们均在其列。谁更痛些?“殿下,今日一别,你我生离,但我若不去,将和他死别。我本想问你箭毒的名称,但事已至此,我无颜再问。我不见得救得了他,但我要尽力一试。”
他竟笑了:“薛神医至情至圣,本王佩服。”略略一顿,又道,“你总在和我作对,先是小打小闹,如今大刀阔斧,薛神医,你出息了。”
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殿下,我不求你的谅解,只是,我从未想过要颠覆你的江山,却始料不及。殿下,你恨我吗?你有理由恨的,你是皇子殿下,我却要去做草莽反贼。可是,殿下,那是一个我做了多年的梦想,今天它迫在眉睫,你说我是抓住它,还是不抓?
落木萧萧,黑发深瞳的容颜在眼前渐渐退化,时光荏苒,仿佛随了这清风沿着来时路折回,幼时溜到市集去看戏,是正月间,连唱三天大戏,都是《思凡》。
是被大师兄扛在肩膀上看的,看了三天,他也就扛了三天。我好热闹,戏曲不换也乐此不疲,于是听得熟了,连小尼姑的唱段也牢牢记在了心: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就是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
把那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唉呀由他!只见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
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想说的话太多,但语无伦次,无从表达:“殿下,我,我…”
我的殿下,那个风雪夜,他纵马归来,我抬头望去。
自那一眼,我再也不曾举步往前。
他阴魂不散,我矢志不忘;他五内俱伤,我心神全失;我放不下他——不肯,不舍,不能。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因他而叛国…”
“好一对野心勃勃的同命鸳鸯!夜明珠,你这就要与我为敌了吗?”云天冷诮地笑笑,“你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笨贼?我路家的江山,你会挖出几个坑,敲出几个洞?好,他日江湖重逢,我这大好头颅,你来砍吧。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刀利,还是我的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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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我不砍你的头,那样血溅一身,洗衣服好麻烦。我一刀捅进你的心脏,不让你太痛。”话一出口,自觉尖锐,真的是说多错多,本意绝非这样,可夫复何言?
他嘴角噙着笑:“哦?看来我是要感激薛神医的恩威并重了?”
吸一口气,想要忍住眼泪:“如果能够,我永不愿与殿下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越忍越决堤,泪水涌了出来,恍如昨日,遇见他,在那个明畅的店堂里,他笑得肆意,是众女子倾慕的玲珑美意少年郎,像柔亮的金光投进了我心里;又恍如在兰溪乡,他对我说起他爹爹的故事,指着莽阔天地对我说:“生后事,我看不见,管不着。我只要此生江山大好,美人笑。”
岁月弹指而过,我竟成了他的仇家了…
我的殿下,我是小贼,你是皇子,我到你家中就是窃取宝物的,多日后,我窃取的是你家江山,我…终是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呢…
风撩起他的衣襟他的黑发,他眼中是暗红的跳动的火,突地张开双臂将我搂在怀里,那么紧,那么那么紧,说的却是:“女人的睚眦必报真不容轻视,你的大师兄没能使你如愿,你就花毕生精力向他追讨。我欠你的也不少,你怎么不来讨?”
我是想讨的,但不能够了。你的笑,你的拥抱,还有你口中世间最美的南方,杏花春雨江南,火红奔放川南,白墙黛瓦皖南,荔枝飘香岭南…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鸭梨又暴喝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真跟欠了你似的!你好高骛远、贪新念旧,殿下却都不计较,你还不识抬举?”
这话真耳熟…
喔,云天出征后,在城墙上,他这么说过。他还评价我是孽畜,他说得对,我以怨报德,作孽太甚。手心彻彻痛着,我一甩头,极力推开云天:“是我欠殿下的,殿下照拂我,容忍我的坏脾气,还以身为我挡箭,我…”
趁他惊躅的片刻,我忽地出手如电,将纯钧换到左手,倏地反腕刺入自己的右肩,齐刃而下。
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一蓬血雨噗地便喷了出来,比预想的更痛,捂着伤处退了两步,灰衣被血染了个透,勉力朝他笑:“殿下,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脚下聚成一汪小小的血泊,我以为对自己下不了手,但这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器。云天无措地愣怔着,恩公已掠上前,撕下衣角为我包扎,又冲众人道:“还愣什么?金创药!”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落了地,我哭着问恩公:“你为什么不骂我?恩公,你为什么不骂我?”
恩公看着我,只道:“傻孩子。”
伤处的血滴滴答答淌落着,我望了望云天,他的嘴唇翕动着,半晌才道:“我对哪位美人不是手到擒来?你这条漏网之鱼,真是我的奇耻大辱,毕生败笔。”猛一顿首,狠厉道,“我说过,我绝不放过你。你是反贼,我大可斩立决!”
浓浓的绝望侵占了我,我全身抖如落叶,咬牙道:“殿下想让我死在你面前?动手吧。”
云天,世事太恶,我也不曾想过,你我会将局面弄成这般惨烈。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拿夜明珠暗袭你的刁民,到了这一天,我竟是要拿了剑去挑衅你家江山的反贼了…
他阴鸷地瞪着我,我看着他,他眼中炽火甚盛,一双黑亮瞳仁里有两个惊惶的我。许久后,他唇畔冷笑张狂,声如坚铁:“没有谁的江山能千秋万代,但祖宗的基业不能在我和我哥手上完蛋,就冲这个,我得跟你们死磕,寸土不让。”
说罢,他不再看我,目光停在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既悠远又虚散,像积了厚雪的深山,万径人踪灭。
寂寂无声中,槟榔走过来:“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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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
他知道我不会骑马,愿意送我这一程。我朝他深深弯下腰道谢,直起身子,强忍疼痛,挨个向水果们行礼,最后是恩公,扑通跪到他脚边:“我不想使恩公为难,以后,以后各为其主,恩公见了我不必手软,这是我应得的。”
我看过戏文里的割袍断义,他们割衣裳,我以血祭。宝剑如雪,斩断眷念,此生此世,一心如铁。
恩公扶起我,用指腹替我抹去眼泪,哀然长叹:“娃娃,去吧。”
槟榔牵来了马,先将我抱上去,再飞身跃上,一控缰绳,淡漠道:“该走了。”
去意再徊惶,也得收回心神。是该起行了,我生死一线的大师兄在等我。
我坐在马上,漫天风沙扰乱了视线,视野之内,景物模糊不清。
我说过我走定了,总有一次会成真。然只有去路,已断退路。
白马向敌营飞驰,身后那人的声音破碎如断弦:“你走得…狼吞…虎咽,比你吃东西还快。”
殿下,我不是急不可待,是不能多留。
我这样做,为的是断了念想。你的,我的。
我是很笨,但我没有那么木。朝夕相处多日,你对我有情意,我对你也有情意,但它是多么飘忽的东西,也许一阵风来就散了。
你有绿袖,我有大师兄,我们的缘,开不出长盛不衰的花。对不起,我这就背叛了我的大夏朝和你了,可是,做对手也还好吧,至少能让我知道你的消息。
对不起。
对。
不是你。
起初我的遇见,不是你。
对不起。
阖上眼帘,一任泪水潸潸地披了满面,谁也不会再带我去南方了,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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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演唱会很动人,问你们好。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
槟榔把我送到了敌军大营,迎面刷刷亮起一层刀戟,陌生的语言冲我们喊着话,我又是一头雾水,槟榔却俯身用他们的语言回了几句。为首的侍卫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我下马,问槟榔:“你说的是什么?”
“副帅之弟求见。”
他搞情报工作,能说几句异族语言也不是罕事,他自己不也是个番邦么。我说了声谢,转身想走,他喊住我,说了三个字:“剪刀树。”
我一愣,转念就明白了:“毒药之名?你为何告诉我?”
“不想殿下难过。”
“嗯?”
跟他对话太费劲,要等半天。他眉眼半垂,沉如深水,声音略暗了几分:“他死,你难过。”
这话不难理解,他想说的是,大师兄死了,我会难过,我一难过,云天也会难过。但连他也会错意了吗,绿袖就在云天身边,美人如花妙语连珠,他的难过不会太久。
“槟榔兄,你弄错了,他对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跟了殿下七年。”他不欲多说,掉过马头,扬鞭就走。
“哎…”
“不能玉石俱焚。”这是他丢给我的临别赠言。
我被侍卫们拿刀戟架着,向军帐走去。走了几步回头望,风烟滚滚,那蓝衫白马的人已远去。儿女私情若都能简单如他就好了,只凭一言片语,便传倾心之意。
海棠和他能闻歌知意,但我不是他的良人,他走了一会儿我才咂摸出他的意思。他是在说,他跟了云天七年,比我更了解他的心思,云天做不到玉石俱焚,就只能放我走。
…换了我,我也做不到对云天痛下杀手啊。从皇宫到前线,从对付顾皇后到敌军,我跟他有种同仇敌忾的心气,本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可谁知走到了后来,竟从战友变作了仇敌。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2)
那时说什么与子同袍,如今成了笑柄。当我是酒馆食客时,我是拿夜明珠袭击他的路人;当我是小贼时,我是顾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当我是大师兄的小师妹时,我是狼子野心的叛贼,一生竟都用来与他作对了…
在过去的那些时光里,我不是他的对手,可命运再一次将我推到了和他敌对的境地。
我甩甩头,踢踢踏踏地走着,想甩去一切关于他的回忆。
槟榔说的不见得有奇效,侍卫们也不尽然听信,但若真是副帅的兄弟,他们也惹不起,拿刀架着归架着,并无别的举措。
他们那么多人,我打不过也跑不脱,听天由命地被他们带着走了老远,总算停在一个营帐前。一名看上去像小头目的侍卫掀帘进去通报了,我心神不宁地等在外头,心跳很快。大师兄,我就要见着你了吗?
你在冰冷的水里等了我许久吗?
你在炽热的火里等了我许久吗?
当你要忘记我了,而我却来了。
帐帘一掀,侍卫作出“请”的动作,将我迎了进去,这一遭自是客套有加。
营帐里是我并不陌生的布局,高烛下,床边有两人侧身坐在椅上,我心一抖,紧步走了过去,竟真的是师父和师娘!我没看错!
师娘来了,我的心就放下来了。
她是唐门掌门的爱女,身为解毒圣手,天下哪有她解不开的毒?再说剪刀树不算奇毒,连我都有七成把握呢。
烛光下,师娘笑了,我飞扑到她怀中,大叫道:“师娘!”
床上的人睡着了,我和师父师娘小声说着话,却忍不住一望再望。
他睡得一丝不苟,笔挺挺地平躺着,被衾盖到胸前,双手微握成拳。
那一箭伤到了他的左肩,箭已被拔出,他的嘴唇现出虚弱的灰白色,双眉紧锁着,他一定很痛。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3)
师父在说什么,我听不大下去,目光停留在大师兄的脸上。这冷硬的轮廓,坚硬的下巴,斜飞的眉,刀片似的薄唇,高挺的鼻梁…真想伸出手,一一去触摸他,但怕吵醒他,也怕…师父师娘笑话。
师父为他点了睡穴止痛,我们换到营帐外说着话,至此我方知,大师兄另有身份。他是前朝的皇族,复国大业代代相传,多年来,他和师父励精图治韬光养晦,这一年大夏朝逢上了旱灾洪灾民不聊生,恰是举事之机。
师父则是前朝的忠臣之后,担负着辅佐皇族起誓的大任。换言之,打铁匠和古玩商都是幌子,连销金窟也是。大师兄一趟趟地离家到西北,是为了战略部署,操练兵力,以及囤积兵器和战马,而师父的销金窟则提供了最初的军资。
那把云豹刀,在大师兄夜探皇宫时就已得手。前朝太宗留下了一批宝藏,藏匿于辽境的山洞,这把刀是开启的钥匙。而红头发的将士,是负责守卫这批宝藏的青羽族后裔,他们世代归顺于皇朝,永为所用。
寥寥数言,竟是轰天滚雷,我听得目瞪口呆,从未想过戏文里的故事,竟与我有着密切的关联。我最亲近的师父师娘和大师兄,都是局中人,我问:“老七呢?老十一呢?他们知道吗?”
“销金窟已解散,既已举事,官府迟早会查获。他们都是好孩子,没必要受到牵连。”
就在我随夏军出征的第三天,师父师娘就给他们发了遣散费。这些年下来,师兄姊们的酬金足以让他们能安排像样的生活了,江湖人若懂得见好就收,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