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已人去楼空。当日,大师兄和师父都不曾力劝我回家,我还暗暗伤心,原来他们恰恰是不想让我伤心。若满怀欣喜归家,却扑了个空,我该何去何从。师父说,大师兄说过,不能让小师妹有被遗弃感,不若让她待在皇子身边,安全稳妥。我心一酸,问:“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实话?”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4)
师父叹气:“事关重大,你又小,能说什么?不把你拖进来,也是你大师兄的意思。”
我登时想起大师兄的“漩涡”之说了,他拒绝了老五,就是这个原因吧,可老五不知道。心念一转,我又问:“那老三老四呢?”
“他们年长些,入师门也早,倒是自己人。”
渐渐地,太多我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前往珲州府的一路碰到了几拨刺客,那逃走的几位里,必然是有他们的。甚至连下榻于珲州府时,那八名刺客,也是自己人。所以他们剑尖的毒,我恰好有药可解。
…莫非连那个与我交手的刺客,竟不是和我斗得难舍难分,而是瞧出了我是销金窟的人,不忍伤我?但我并未执行过任务,这帮人又不是同门中人,他们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道念远将纯钧给你作甚?”师父摇头不已,“他可比你更用得上它,还不是想保护你?程咬金程咬金尚有三把斧,你抓着一把石灰粉就冲进了江湖,让德高望重的老朽我情何以堪。”
纯钧是大师兄的信物,刺客们见着了它,自然就会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赠剑于我,又哪里是什么“你使得顺手,拿去用吧”那么简单?他的苦心,我到今日才懂。
这样待我的人,我为他成了反贼,也在所不惜了吧…我的师父师娘和他,都站在这一边,我怎么能站到另一边,成为他们的对立面?
我做不到。
“那老七和老十一呢?将来我上哪儿去找他们?”
师娘道:“江湖儿女如浮萍聚散,你只须知道他们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好了…”
这就是他们刻意瞒着我,不想拖我进了漩涡的原因吧。
苦难由他们担当,安稳留给不知情的人。可我既已知情,就不会走。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和他们共递相担。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5)
“你大师兄特地戴了面具,就是怕你看到。我和你师父还怀了侥幸之心,想着你哪会上战场,但偏巧还是…”
“第一战他没打吧?”
“龙泽挑落了七座城池,势头甚旺,我们又刚赶来,就让我们休整几日迎接下一战,岂料…”师娘大摇其头,“后来的事你不是知道了么,念远给你送食物去了。”
他们口中那个温和体贴的人,真的是我所熟知的大师兄?但按槟榔的话来说,就是他们认识他二十五年,而我认识他才多少年?他们比我更了解他。
师父嗤一声:“念远就是婆婆妈妈!那日听到你将随夏军出征,我让他去说服你从内部策应,提供夏军的行军路线和战术,他死活不肯答应,生怕会害了你,直说你做不好这件事,万一失手,可就会被砍头喽。”他吓唬我,“小靴子,你怕不怕?”
“我不怕,为他…”改口道,“为了复国,死得其所!”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若能帮到他,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是很笨很笨,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只要能帮到他,我什么都愿意。
我所谓的是非观,我的原则,我的心,统统只以他的意志为准绳,为转移。念及此,我一怔:“那…夏军的粮草?”
“多亏了小靴子提供的情报,我们才提前做了准备。”师父捋着胡须笑,“你那个纸团团,三个地名只有一个是有效的,但也很有价值哪。”
冷汗倒流,橙子的疑心竟都事出有因!我不是被冤枉的,而是…确有其事。不是恶意为之,但也不算枉担了虚名。我支起额,苦苦思考着,粮草丢失,断了援颊,挨饿的是兵士和灾民,却不曾给大师兄这边带来好处,那场战役,是夏军赢了。
为什么苦的是流血牺牲的士兵呢?为什么苦的是忍饥挨饿的百姓呢?这样的算计和图谋,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我只知道那一战败了,死了很多士兵,也有很多百姓在第二批救济粮抵达之前,再也撑不住而倒头死去。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6)
恩公带我上战场时我的所见又在眼前晃动着,血,箭,断腿,死不瞑目的头颅…我抱住头,蹲到一边用力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使我想要呕吐的,到底是什么?是血,还是尸体?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复国?那就是吧。我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大师兄的心愿,这就行了。
午饭时,大师兄醒了,我进去看他。自别后,忆相逢,但真正看到他了,却只惶恐仍在梦中。
我一步步走向他,心急切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咚,会不会,让他也听得见?摁住心口,我走向他,像多年前,他跳下马走向我。
自他将我送至夏营附近那一晚后,我对他竟有了难堪。那种难堪使我慌张,不是近乡情怯的慌张,而是…赴死一样的慌张。
我怕。
我怕等待着我的,是比沉默更为可怕的言辞和面对。那一晚后,我已成惊弓之鸟,终日呆若木鸡,一阵微风一阵细雨的动静,都像万马奔腾只为取我首级而来的声响。
呵呵,我真说笑,我一个小草民,哪值得这么大的阵势。
…我的生命中,竟真的有过万马奔腾只为营救我的场面。那是我一生的荣光,却已不能够被回想。
为了不让他对我说话,我得先下手为强,所以我一直说,一直说下去:“大师兄,我来了。”
“大师兄,你有伤,你别动,我喂给你喝吧。”
“大师兄,现在我能把纯钧还给你了。”
“大师兄…”
我不敢看他,搜肠刮肚找着话题,只想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最好是把他想说的无情的话,都挡住,全都挡住。
因为是低垂着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只是——
他突然一手横过我的肩膀,用力地揽我入怀,我被他一带,脸贴住了他的胸膛,心一横,就自暴自弃地环住他,不再动弹。左耳贴在他心口的位置,如同从前有过的拥抱,我们在一起。
我们再在一起。
他缄默了那样久,我听入耳中的第一句话竟是:“还是没能瞒住你。”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7)
可我不怕呢,大师兄。我做不到与你为敌,又舍不得离去,就只好——只好和你站在一起。
偷东西是偷,偷国家也是偷,从小生意到大买卖,我们的生活步步高。
偷金窃银算什么,我们偷天换日,闹一闹这天与地。
你要这天下,我就和你一起,反了这天下。
想说的话太多,却只能挑了自认最平常的那一句来说,只因我不想再被他拒绝:“我竟从未想过不再等你…”
等待有很多种啊,苦守寒窑是等,等一树梨开也是等,等捷报传来还是等。若是他肃容说:“小师妹,我给不了你一个未来…”又或是,“小师妹,我对你只有兄长之情…”
我都能对答如流:“我说的等待,是指等你待我如从前。”
悚然一惊,我竟把对付云天那一招用到他身上了…
每回和云天说话,都不忘找他的漏洞,以堵得他张口结舌为乐。我从未想过,对大师兄我竟也会如此。那一日,我在云天眼皮下装晕时就想过,我绝不会对大师兄耍心计,因为不舍得,也不愿意。但今时今日,我到底这样做了。
或许这真是个办法,即使可耻,却很有效。很久后,我听到了一声轻喟,他说:“我会待你如从前。”
从前?从前我是他的小师妹。大师兄和小师妹的尘缘,雕栏玉砌犹在,朱颜不改。
他抬起手来轻抚我的头发,气息就在我耳边,他低低道:“你…竟还是来了。”
我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等到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了。前路不管是好是坏,是福是祸,总之要和你一同担当。
灯火中,四目交投,身外之事全不萦怀。仍能在他怀抱,上苍厚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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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愿意继续支持我,鞠躬。我会好好写。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8)
龙泽是在傍晚时到来的,当时我正撩开大师兄额间被汗水淋湿的发,为他擦洗。云天那一箭力猛势沉,虽已被拔除,但痛感仍很强烈,他们男儿又不肯服输,死死强忍,变作了满头大汗。
哪像我,往自己肩头刺了一剑,早就躲在茅房里叫唤了半天。拼命想遮掩,但血迹仍在,却是瞒不住,先是打算找个借口漫对过去,但哪个说法都不好用,没人信,只好招了:“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他们才放了我。”
生了病受了伤的人都会变得脆弱,反正我是这样,大师兄大概也是,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有浓郁的疼惜,语声柔和道:“小师妹吃了这么多苦头,将来我会好好待你。”又叹道,“我曾经说过,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人伤害你,可我一次次食言了。”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语,我还是很知足的,心坎上酥甜不已,不自禁地又去环着他:“大师兄对我一向很好啊。”
忽地听到笑声,回头一望,是龙泽,披红衣款步而行,再炽烈的火光都在那张美艳的容颜下暗了光芒。他见着是我,用带笑的语气说了句话,大师兄已向我解释:“他问你这回是否还会夏营。”
我被他抓获,他优待了战俘,而今又成了同道中人,我笑道:“大师兄,你帮我告诉他,若能换十座城池,我就回去,将来再想办法跑回来。”
一言刚出就愣了,今时不同往日,我在云天眼里,不再是当朝太医也不是他的挡箭牌,只是个反贼,哪里还值什么钱?莫说十座城池,十锭元宝都不可能。我晃晃头,听大师兄和龙泽用陌生语言说着话,又一句句复述给我听:“他说那会儿想用你换五座城池,路云天也没反对,但他手下的那几个人太厉害了,用了更好的办法。”
“真的可以换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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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9)
大师兄深邃的眸子里泛开浅笑:“我是不同意的,但我不想被你看到,留你在这边不方便。而龙泽认为,不如换些城池,若换不回,也会找个由头送你回去。”
这人的思路倒和云天异曲同工,都不肯做蚀本的买卖。我一头汗,若五个水果没能拿下他的恋人,云天会用什么办法呢?用五座城池换我,他怎么会同意?
他们在专心致志地说着话,我在专心致志地发着呆,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云天说我被敌人抓起来了也不会丢了小命,只因我是他的奇货可居,他们会拿我跟他换,但龙泽没杀我,是看到了那把纯钧吧?
我记得清楚,当我把剑横到胸前,他脸色大变,然后就出去了,是去找大师兄求证的吧?盖在我身上的薄毯,会是谁送来的呢,师娘还是大师兄?我转眸去看大师兄,却对上了龙泽那双盈着水光的眼瞳。
艳光妖娆,倾城绝色,这样的男子,普天下没有哪个女子能匹配他吧?云天和云杉都是美男,但那种美是男人的美,不像龙泽,是要动用“杜鹃”、“芍药”、“凤凰花”这类红艳艳的花朵来形容的,所以他的恋人只能是位男子。
老十一曾经笑我说,我看到美男时,眼睛自己就会笑,跟浪荡子看美人似的。但前几日,云天说我打量美男的眼神,像一个年老的妇人看着自己的乖儿子俊女婿,笑得很慈祥很安分。他说的是我连看云杉和龙泽,都只是看看而已,眼中失却了光亮。
见过沧海后,自是已过尽千帆,人间酒水三千俱为等闲。
我的大师兄,他知道我的心意吗?但他知不知道又如何呢,我的非分之想还在,但我已不可教他知晓。
想入非非,心中有鬼,我偷偷地藏,偷偷地藏,偷偷地藏。像云杉说的,想念无法克制,但能隐藏。
只可惜,我和他再无素酒淡宴,执樽言欢的时候了。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0)
大师兄的箭伤稍一好转,就下地去练剑,我把纯钧还给了他,自己用上了他最近用的那把。他和师父师娘都对我的勤奋很不解,但我不打算说。
已连丢两局,接下来的战役,不能再丢下去了,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即使我若出现在战场上,将直面云天和恩公,这是很难逃避的。分别三日了,他们都还好吗?会议论我吗?云天送走了绿袖吗,还是…她留了下来?她比我聪慧,不会给他惹麻烦,五个水果都会喜欢她的,没人会责备她。她那么美,又那么冰雪聪明,可我呢…
我被云天从这边解救出来后,橙子状是无意地说了一句,你惹事,他受罪,当初听得不入耳,但而今有绿袖比着,更是高下立判。我不如人,本该服气,但越想越难过,也许是为了我自己的笨,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吧…
倘若我还有尊严可言。
在夏营时,我把脸面都丢尽了。我咬着嘴唇,把不该出现的心绪抛诸脑后,专心练剑。但绿袖的身影老在眼前晃,我气哼哼地把剑往箭鞘里一插,坐在地上发愣。
有天当着云天的面练剑,不小心把腿给划了一下,他嘲笑我蠢,我顶嘴道,这是纯钧,不是别的,一剑下去难免比别的狠些。我舞了那么多次剑不都好好的吗?他就没再多说,其实在我看来,舞剑的意义在于“舞”字,姿势花哨好看就行,力道随意,于是从未伤到自己。可一旦动真格练剑,就都是杀人的招了,力气一加上,就会手忙脚乱。
不知道为什么,空虚和悲哀突如其来,槟榔曾夸过我有三个优点,医术高,武功比他以为的高,和云天很像,我被他蒙蔽了,细细想起来,它们又算什么优点呢?
“小师妹有心事?”
是大师兄来了,我回头,是他在风中笑得盎然的样子:“跟我来。”
不论是哪里,我都愿意跟了你去。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1)
走出不多远,我便望见了——秋千架。用粗绳搭成,垂着丝丝缕缕的藤蔓,藤蔓上拴了一只纸鸢,在微风里摇曳。大师兄语声里有憾意:“天已久旱,找不到枝叶青翠的了,来年春天兴许就有了。”
我坐上去,他从身后扶住两旁的绳索,为我轻轻地摇着。
一如我们的少年从前。
星空无垠,一轮春夜圆月将清辉静谧洒下,他的手就在我的鬓边,近得只要稍稍侧头,一丛黑发就能挨到他的手。
那就这样做吧。面对他,我总会…总会听到心内有些动静。
他没有抽开他的手,我便一直赖着,在微微的荡漾中,我问他:“大师兄,我蠢笨得要命,我的优点像二十层天鹅绒被褥下的小豌豆,微不足道,难以察觉。你会爱惜一粒豌豆吗?即使你快饿死,它也救不了你的命。”
月浓影斜,他的手停在绳上,就当我在担心他又将沉默如那晚时,他说话了。语调不疾不徐,似句闲语:“它硌得我整夜无法安睡。”
眼前一恍,旧时光乍现,如海浪拍打着心房,拍打着这无边的夜。在骤静的星月下,他说:“你如何是豌豆?你是我心里的一匹小野马,日行千里,夜奔八百,马不停蹄,至死方休。”
有烈火,又或是白雪,在我的世界轰然升腾或落下。一股磅礴的温柔和恍惚吞噬了我,像个溺水之人,口中耳中不断有湖水侵入,瞬息就没了顶。
四面八方,一天一地,都是茫茫万顷的水。在窒息的空白里,他蹲下身,从身后把我拥进怀里,脸埋在我肩上,轻唤:“小师妹…”
我低低地应着:“我在。”
天地间,谁的气息紊乱?我的,他的,还是…我们的?
“我想等到事成后,再去找你,告诉你我的心意,但我没能忍住…”他的语声像绸缎,那么柔软,“我忍不住,小师妹,我没能忍住…”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2)
水落石出——
水沉落,金石出——
这么多年来的眼泪,形成了一汪湖,将我心头的巨石打磨得圆润光亮——
水滴石穿,总有云开日出——
走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你对我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我回过头,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胸腔快乐得像要炸开。当我为他颠倒神魂时,他在压抑进退两难的爱意,世上还有何事能比君心似我心更为幸福?
熏神染骨的惦念一一落到了实处,所有的思念和彷徨,尽付这相依的缱绻。
他的心意来得迅疾而猛烈,我却信了。遥远的欢笑童年,分离的日日夜夜,还有,让我第一次心动的男子,都团聚在我身边,这太像幻梦了,但我信了。
我所失去的都已团聚,现在我的人生,万事如意了。
销金窟的迁徙过程中,总与青山有关,与梨花小院有关,风来雨静,树叶沙沙,我总在等他,等他那双如野兽般孤厉的双眼在看到我的时候,添上了笑意;等他给我买零食,听我说话,和我共饮;等他在多年后的这天,交给我他的心。
彼此心事已知,生命中再也没有哪一刻,能比此际更贴近。
眼中心底面前只得这一个人,其余种种,都似浮光掠影。这一晚,是我人生中的大日子,像我在梦中都怯于思及的那些:我要嫁与他,要在红烛高照的夜,披着红红的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心一意地等着他,等着他,等着他。
连烈焰都压不住的火辣辣的羞于去想的情,就在我的掌心。
拉扯了许多年,光阴已远逝,但又似乎仍静止在初见的那天。他说,爱得太纯粹太克制,以至不敢越雷池半步。是,我也不敢说,总将心思隐瞒了再隐瞒,假装了再假装,因为不想使他为难,不想让他难过,不想——
听到最痛的答案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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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3)
当那晚和他分别,我清楚地知道,我最应当做的,就是将事关他的所有,都遗忘。忘不掉的,藏起来,藏不住的,挖个坑,埋起来。
不管不闻不问。
可是,到底是什么,使我还是找了来?我为你翻山越岭东奔西跑,我走了那么远,我还是忘不掉忘不掉,像喝过的酒,越陈越香,我忘不掉忘不掉忘不掉。
好吧,我忘不掉,你赢了,我哭了。
奇怪的执念总在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在半夜三更,在晨与昏,在无缘无故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将你想起。
我不找你,我放过你,我不吵你。我给你你想要的,收回你不想要的,我不能强塞给你,我走,我不找你,可强装的勇气和傲气,在看到你的一刹那,灰飞烟灭。
你是我走火入魔的障和劫。
你永不知,在我走回夏营的那几十步,我想就此倒下,与世长辞。再也不见任何人,再也不应付任何事,只想彻底的,永别于人世间。
可我没能倒下。我按着剧痛的心,一遍遍地立誓,我要忘记你,永生永世,都不想起你,也不打扰你。
然而,再多的誓言又何益。我的伤疤还未好,但在与你对视的时刻,已全然忘了痛。
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在罗衣到死香。
整晚都在和大师兄说着话,离别将我们的情意酿成了浓酒,需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他说那次他沉默,是因为他不知道,与我在一起,是守护我更多,还是拖累我更多。他的背负太险恶,他没有把握。
若事成,则立我为后,算命先生所言不虚;若战死,则阴阳相隔,我的悲恸仅在于痛失了大师兄,痛失了爱人,而非夫婿。以恋情失败的身份过下半生,总比未亡人过下半生,要稍微好过一点点。
所以,他不说。
但我的大师兄啊,生离和死别,区别很大么?身死和心死,谁又更痛些?
你了解吗?
第十四章:旧恩恰似蔷薇水(14)
相拥而眠,他一宿好梦,我仍无眠。往事纷沓而来,那个落雪的夜,我初见他;那个落雨的夜,他在黑暗的雨水中奔走找寻我;那个艳阳天,他砍回几棵小树苗,次年春天,我便重逢了我的梨花;那个共饮的夜,我们同衾同眠…
到了今日,我的梦中人,心上人,终成枕边人。在一夜之间,我成全了自己所有的梦想,心满意足。我侧过脸去看他,在睡梦里,他亦绞着浓眉,残烛下,他的眼角滑落细碎水光,我伸出手,小心地替他拭去。
我的爱人啊,当真是你在我身边吗?
这不真切的场景,像是梦中梦。我舍不得将目光移开,摸过一缕发,连同他的,打了一个小小的结,心才稍定,才稍稍让自己相信,梦里遥远的幸福就在我的身旁。
暗香浮动的月夜,与你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