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往日里总想着,就这么守着你就好。可是就在方才,看着你,不知为何,就忽然想着,或许有一日你就这么着不在我身边儿,我看不见,也拉不住,我…”
许是酒喝得快了些,司徒岚闷声咳了起来。
林琰瞧着他咳得脸色涨红,眼中微有水汽,心里不忍。他原本是冷情之人,本就不愿再信什么世间真心。然与司徒岚几年相处,若说完全无感,那是骗自己的。细细回想,自己与他一块儿,确实暧昧着,却也从不肯正面回应。一面享受着司徒岚处处的帮扶呵护,一面又若即若离,哪怕是一句拒绝的话也没有给过他。自己终归太过自私了。
手腕翻转,握住了司徒岚的手,无奈道:“你啊,难道,这几年咱们之间是假的么?我往南边儿去,你便跟着。我往北边来,你又缠着。我…我便不说,可有过避开你?”
司徒岚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就这么怔忡了片刻,忽然长臂用力,便将林琰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林琰也不挣扎,反手回抱。
司徒岚只觉得心里欢喜无限,先前上不去下不来,空落落的一颗心便似飘到了云端,恨不能立时便大声叫出来才好。
稍稍离开了林琰一些,看他眼中明波流转,不复平日里的清冷,心头一热,低头便往那张绯色的双唇吻了下去…
回城
司徒岚是怀着被拍的心态凑过去的。
一点儿一点儿地挨近了,轻轻地触碰,又极快地离开。
盯着林琰的眼睛,见那双眼中没有推拒,没有不快。瞬时,司徒岚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再满足于方才的轻啄,长臂用力,一手揽住林琰的腰,一手却是扣住了他的后颈,再一次吻了上去。
双唇相接,林琰便觉得这一次司徒岚强势了许多,不复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带着酒气,不容自己一点儿退缩。辗转吮吸间唇舌纠缠,分不清,理不明,不知是谁的津液谁的唇。司徒岚灼热的气息围绕身侧,口腔里,心肺中,已然处处被占领。
司徒岚喜欢林琰唇上微凉的触感,喜欢他轻轻的呼吸,喜欢他嘴中温润的气息。如今终于能够得他回应,司徒岚不再犹豫,在林琰的唇间轻啄深吻,肆意汲取…
直到耳边林琰呼吸有些急促,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司徒岚目光游离,手向上滑,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林琰红起来的嘴唇,叹道:“我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的。”
林琰心里十分不解,自己平日里到底是如何样子,才叫这个男人这样?一个小小的亲吻,便能满足成这副样子?
垂眸反省自己,不妨又被司徒岚捏着下巴抬起了脸,林琰皱眉,却看见司徒岚眼中的紧张:“子非,你,你生气了?”
好笑地拍拍司徒岚的脸,“如果生气,你觉得自己会好好地坐在这里?”
司徒岚桃花眼中霎时光彩万分,额头抵着林琰额头,低声呢喃:“子非,子非…”
无数次臆想过此人在自己怀里的情形,终于得了这一日,司徒岚觉得前边儿的几年都是值了。
林琰不说话,任由他这么拥着,一时满室静谧,温馨流转。
过了一会儿,林琰轻轻拍了拍司徒岚的后背,“我饿了。”
司徒岚松开手,讪讪道:“我忘了。”
二人对视着,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入夜,雪渐停,风又起。
屋外北风猛烈,扫过树梢时候带起呜呜声响。屋中却是暖意融融。屋中四角分别放了火盆,上好的银霜细炭烧得正旺。林琰盘膝坐在熏笼之上,才沐浴过,头发上犹自带着水汽。月白色的中衣外头又披了一件儿缂丝满襟儿绵褂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前摆着一只小巧的紫檀架子云石面儿的棋盘,正在那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熏笼旁边设着珐琅高脚烛台,明明灭灭的灯火照在林琰脸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加秀雅温柔。
司徒岚侧身坐在熏笼边儿上,一手支着腮,呆呆地看着林琰。林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瞟了他一眼,“你还不出去?”
司徒岚自觉那一眼中似喜非喜似嗔非嗔,似羞非羞似恼非恼,当真是勾人心魂叫人心痒。再看林琰虽是裹严实了,然中衣领口处细白的脖颈却是遮不住的,再衬着一头披散着等晾干的青丝,更显得发乌肤白。司徒岚悄悄地将目光向下移动,嗯,领口略松了,只可惜敞的小了些,不能再往里看…
“咳咳…”
林琰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这个人,蹬鼻子上脸了。才允了他便扑过来又搂又亲,瞧着这个架势,若是自己不开口,他是不是就打算今儿晚上不走了?
司徒岚没话找话,“子非,难得出来这一趟,多待两日呗?”
林琰盯着眼前的棋盘,黑白两色棋子绞杀激烈,正想着下一手落在哪里,听了司徒岚的话,眼皮也没抬,便道:“明日便回去。府里只剩下妹妹和若儿,我不放心。”
“哎,说起来你那个妹妹,”司徒岚觉得自己在林琰心里头位置太低,积极地出主意,“她在贾府里头养了好几年,我听水溶说过,贾家那个凤凰蛋贾宝玉,似乎对她是有意的?”
林琰抬头看他,皱眉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宁国府里藏着的那个不是死了?上回她一场大殡出的风头可是不小。水溶过去亲祭,结识了贾宝玉。不过几句客套话,贾宝玉倒真是当真了,没少往他府里去。一来二去的,也就说了不少家里姐姐妹妹如何的话。据他说来,你那妹妹是个钟灵毓秀,再好不过的。人极聪慧,又擅诗文,是姐妹中间最为出色的。话里话外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啪!”
白玉做成的棋子被林琰掷到了地上,化为粉碎。
“贾宝玉!”林琰咬牙挤出了这几个字。司徒岚觉得,若是贾宝玉此刻在跟前,林琰能一脚踹死了他。
林琰确实气愤了。这个时候不比自己前生,女孩儿的闺阁名声说是比性命还重也不为过。难道你贾宝玉竟不知道,这样的话若是传开了,黛玉便会沦为人们口中不安于室的女子,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林如海死前将女儿托给了自己,还曾殷殷嘱咐,不能叫黛玉嫁入荣府。好,好,他林琰若是就这么任人毁了黛玉名声,黛玉日后竟不必嫁人了,直接等着剪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还容易些!
林琰气得起身跳下了熏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司徒岚看他赤脚及拉着薄底儿青缎子寝鞋,身上披着的褂子也滑落了在地上。怕他这么着冰了脚,忙过去拉着他手臂笑道:“你瞧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气了,回头再想法子整治去。才洗了澡,不好好儿的暖着些,着凉了怎么办?”
甩开了司徒岚的手,林琰又坐下了,半眯起来的凤眼说不出的森冷。司徒岚瞧着,摇了摇头,心里暗暗为贾宝玉掬了一把同情泪。
唤人重新送了热茶进来,司徒岚劝道:“听水溶说了,那个贾宝玉看着外边儿光鲜,其实就是个草包。心里又没成算,嘴上又没把门,你跟这么个东西较什么劲?要不是贾家的人,水溶闭着眼都看不上他。得了,明儿咱们想别的法子替妹妹出气行不?”
想了想又笑道:“不然,明儿叫皇兄下个圣旨,把贾宝玉送给你妹妹当奴才,打死骂死不论,如何?”
林琰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上头青花缠枝莲的花纹,冷笑道:“那岂不便宜了他?成日里嚷着别人都是污浊不堪的,真真是叫我恶心!你别混出主意了。贾宝玉这边儿再不好,他身后还有那四家子呢。这一两年间皇上不一定会动他们。等着罢。我自有出气的法子 。”
司徒岚从他身后环住了人,抱怨:“你再没为我费过这样的心。”
“噗…”林琰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未咽下,听得司徒岚这般委屈的话,直接便喷了出去。剩下些,便呛得他咳了起来。
司徒岚慌忙替他拍着后背,林琰推他:“行了,你快些去睡。明儿早起来便回城里去。”
司徒岚看着林琰咳得脸色通红,眼眸水润,赶紧别开了眼不敢再看。又听林琰赶自己,忙一步三寸蹭了出去。不多时也半湿着头发回来,讪笑,“这里不比城里,火盆不够了。”
林琰本来已经躺下,听了这话不由得好笑,“堂堂王爷的别院,连火盆都没有?”
“真没了。旁边我的屋子里冷得很,我再不回去的。”司徒岚扑到绣纹繁复精美垂着玉色流苏的帐子中。
林琰无奈,侧了侧身子,“不要闹我,累了。”
说罢,将锦被拉高盖好闭目而睡。
司徒岚连个丫头都不带用的,自己直接从床榻另一侧拽了被子出来,自己裹了。又悄悄伸出手去,慢慢摸进林琰的被子,握住了他的手,觉得林琰并没有拒绝,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起来,风犹刮着。开了门瞧瞧外头覆着厚厚的积雪,冬日里的树木只余些枯枝,在风里左摇右摆。林琰后悔昨日过来了——这个样子,路上定是难走,又有这么大的风,恐怕还是要耽搁一日的。
果然直到了第三日,司徒岚林琰才得以回城。先送了林琰回林府,司徒岚一路连自己王府都没有回,直接进了皇宫。
林成站在门外接了林琰进去,絮絮叨叨:“这两日又是风又是雪的,大爷还好?”
“好。府里如何?”林琰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了长乐儿,“有没有人来?”
林成道:“回大爷,前儿大爷出去了,荣国府里的琏二奶奶带着几个姑娘来过,说是奉了她们老太太的话,来瞧姑娘的。”
“带了几个姑娘来?”
“四个。”
四个?荣国府满打满算三个姑娘,另一个定是薛宝钗无疑。林琰心思转了几转,嘴角勾起,往内院走去。
黛玉因这几日一直病着,便没怎么出了屋子。幸而来诊脉的太医开的药不错,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先前哥哥说过的要带着去温泉庄子的事情因为这个不能去了,多少有点儿遗憾。
这两日哥哥都不在家,只自己和林若两个。林若小孩子心性,除了在府里念书外,便喜欢跑到黛玉这里来蹭点心吃。他又爱说笑,倒也不显得家里冷清。
今日天晴了,风也止了,不过却比先前更冷了些。黛玉早上起来梳洗了,略略用过粥点,因未见林若过来,便问起来。
一时林若身边的大丫头安宁过来回话,说是林若往外头院子去了,前两日天冷,林琰又不在府里,他便偷懒没有跟着教拳脚的师傅练功。这会子看天晴了,恐怕叔叔回来教训,竟是一早起来便跑出去了。
黛玉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怪自己不经心。林琰对林若疼爱有加,管束却更是严格。倒不是一味地叫他念书,每日里何时练字何时习文何时跟着府里的护院师傅练拳脚,都是有一定时辰的。这两日林若跟在自己身边儿撒了欢,竟是误了功课。
低头想了一想,黛玉吩咐安宁:“你回去问问,今儿跟着若儿的小厮是谁。叫他们经心些,该加衣该添水的有些眼色。伺候好了,别叫若儿着了凉。你们屋子里也预备着些姜水热茶,若儿回去了便叫他多喝些,好歹去去寒气。”
安宁答应了去了,这边儿黛玉自觉身上不似前几日那般懒怠,便欲出去走走。
换好了厚实的淡蓝色锦缎镶边儿滚毛棉长袄,又罩了猩猩毡斗篷,戴好了昭君兜,整个人捂得密不透风,方才带了丫头婆子们往园子里去了。
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看见哥哥林琰晃了进来。
黛玉一喜,忙迎了上前去。
林琰瞧着她脸上颜色不似前几日病着时候那般苍白,笑道:“这两天我不在家,妹妹身上可好了?”
“已经没事儿了。多谢哥哥想着。”黛玉轻轻笑道,“倒是哥哥,这两天在城外可有冻着?前儿哥哥打发人回来说是不能回来了,我着急的不得了。”
林琰脸上难得见了丝儿难为情,右手握拳虚掩着嘴嗽了嗽嗓子,“听说前儿妹妹有客?可留下她们招待了?”
黛玉听了,摇头,“我才过了热孝,不便待客呢。”
林琰看她说起贾府来人兴致不高,便知道又有缘故。当下也不细问,与黛玉便走边说,送了她回去不提。
回了自己的屋子,碧萝翠染忙迎了出来。这两个大丫头是他使惯了的,屋子里安排的极是妥当。翠染做得一手好点心,这些日子得了林琰吩咐,也时常往黛玉那里去,林琰便细问她凤姐儿等人过来时候的情形。
翠染细细地回道:“琏二奶奶她们是大爷才出门不久便到了的。给姑娘带了不少吃食儿玩意儿,说是那边府里老太太怕姑娘病着闷了,送给姑娘解闷儿的。还有荣府几个姑娘,也都跟着来了。我没在屋子里头伺候,后来客走了我进去瞧着姑娘虽是话不多,倒是也高兴的。”
林琰靠在椅子中,“那薛家的大姑娘说了什么没有?”
翠染想了一想,“倒是有一位姑娘,瞧着年纪要大一些。论起穿戴来倒也和别的姑娘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说话间总有些拿大。便是我后来听雪雁说起,也觉得不大妥当呢。”
林琰笑了,薛宝钗可不就是喜欢凡事凸显自己端庄知礼?动不动便要拿着架子说教一番。想来这几年在荣府里搭着王夫人造的势头,顺风顺水地惯了,竟跑到自己府里来说教自己的妹妹?真是不知所谓。
命翠染下去,林琰朝碧萝吩咐道:“去外头叫了长乐儿吉祥两个到书房候着,我有话交代。”
…
却说林琰这里才回了府里,因听了司徒岚说起贾宝玉在外边透露黛玉的事情,又听闻薛宝钗跟着凤姐儿等人一并过来时候又说话拿大,惹了黛玉不喜,心里便琢磨着如何能小小地出一口气才好。
因他尚在守孝,许多地方并不能去的。因此,便叫了自己的心腹小厮长乐儿和吉祥两个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长乐儿和吉祥两个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小就跟在林琰身边儿长大,有些事情都是办熟了的,当下各自去传话不提。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林琰便起来揪了林若过来。先考问了一遍功课,又看他走了一趟拳脚,心里还算满意。看看时辰,便已到了每日的饭点儿。便有碧萝安宁等两个人的丫头们将一只填漆雕花束腰小炕几抬了过来,安放在熏笼上头,又将食盒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好。
林若年纪小,性子跳脱。他是林琰带大的,平日里见着林琰的时候并不多,有些怕他,因此在他面前很是规矩。或许是从小儿没有女性长辈的缘故,林若见了黛玉便与她很是亲近。虽然黛玉年纪没大了几岁,到底是个姑姑,林若仗着自己辈分小岁数小,各种撒娇弄痴齐上,从黛玉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这里才摆上饭,外边儿红绫便进来了,对着林琰林若行了礼,又叫后头跟着的婆子送上一个食盒,笑道:“姑娘那里知道大爷和哥儿今日起的早了,正好儿昨日管家从外边请来的扬州厨子到了,今日就做了两样点心叫大爷和哥儿尝尝。”
说着,端出了两个小小的蒸笼。林琰扒着脖子看了一回,见其中一个里头装着的乃是四个洁白丰满的包子,每个包子上头攒着细细的褶子,装在蒸笼里,便如四朵盛开的菊花儿。
林琰夹了一个放到林若跟前的小碟子中,笑道:“你姑姑知道你嘴馋,这个想来是特特给你做的。快些尝尝。”
林若嘻嘻笑着咬了一口,登时鲜香满嘴,细软如绵,油而不腻,极是好吃。更妙的是还有一股子松子的香气在里头。
三两口吃了一个包子,林若又盯着另外的蒸笼。那里边装着的翡翠烧卖,颜色碧绿,冬日里看了倒是让人很有些食欲。
连着吞下了两样点心,林若方才擦擦嘴笑道:“姑姑疼我,我一会儿就去谢谢姑姑呢。”
林琰瞧着他开心,自己也是欣慰。自己也夹了一个包子吃着,问道:“你们姑娘今早上吃的可好?”
“回大爷的话,姑娘今日早起来已经大好了,也有了胃口。方才用过了半盏燕窝粥,又吃了一个银丝卷儿,一只水晶虾饺。”
林琰点点头,“还是少了些,劝着姑娘多用些。”
红绫福身应了退出去。
林琰这边儿和林若吃完了饭,自有事情要出府去。想了想,便叫林若:“你姑姑读书是好的,但凡诗文没有不通的。你若是哪里不明白了,去问问你姑姑也好。只是,你姑姑是个姑娘家,看的东西难免伤春悲秋了些。你只捡那意境开阔些的问问也就是了,别到时候又引得她伤感。”
林若拍着胸口道:“二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着的。”
林琰揉了揉林若的脑袋,自去换了衣裳出去。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又回来了,只是才一进了府,便有林成迎了上来,“大爷,荣国府里头琏二奶奶来了。”
“哦?”林琰眯了眯眼,“前儿才来过,今儿又来?还有谁跟着来了?”
“除了他们府里的几个姑娘,还有上回来过的那位宝二爷。”
林琰笑了。
贾宝玉不爱跟外头的人结交,荣府的老太太也就由着他去。整日里关在内院里养着,跟个姑娘似的不见外人。若是他一直这么不出来,自己替黛玉憋着的那口气,可怎么出呢?这倒好,他自己先来了。
“如今这几个人在哪里呢?”
林成觉得自家大爷脸上笑得很是诡异,忙道:“都在后院的花厅里。因有男客,不好引到姑娘院子里去。”
林琰点头笑道:“这倒是做得对。记住了,咱们家的姑娘也是世家出身,,再是清贵不过的。她住的地方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说着,也不换衣裳,直接奔了后院去。才进了院子,便听见里头一阵笑声。林琰皱了皱眉,能反客为主在别人家里如此张扬的,非凤姐儿莫属。
外边伺候的丫头打起了帘子,林琰进去了。见凤姐儿正眉飞色舞地不知说些什么,黛玉坐在主位相陪。右边的椅子上坐着宝玉,左边儿一溜儿宝钗居首,下边是三春姐妹。
凤姐儿一身儿桃红色撒花出风毛儿长袄,粉蓝色立领白色盘扣中衣,银红色绣花绫子裙,头挽凌云髻,上插赤金点翠衔珠儿步摇,一边儿又有镶了金刚石的垂珠簪,整个人儿珠光宝气,行动言语间干脆利落,又引人发笑,当真不愧是众人中出了名的利嘴。
见了林琰进来,黛玉忙起身,笑道:“哥哥回来了。”
凤姐儿几个不好坐着,也都起身与林琰见了礼。林琰面上含笑,团团一揖,笑道:“是我失礼了,不知道琏二嫂子宝兄弟和各位姑娘过来,竟是没得在家里,真真是我的不是。”
凤姐儿坐下笑道:“又不是外人,林表弟何必说这些个外道话。知道表弟是忙的,我们自己就过来了。倒是表弟别说我们是不请自来才好。”
林琰便坐在黛玉左边的椅子上,紫绡奉上茶来,林琰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客座上的几个人。
宝玉自从他进来,脸色便不大好。想来是在他心里,自己是那个不叫他跟林妹妹一块儿的恶人,所以才没个好脸色。至于三春姐妹,果然如书中所记,皆是一样的服饰穿戴,不过衣裳裙子上头绣的花色不同。惟有宝钗,今日所穿的乃是一件儿淡青色提花锦缎对襟儿袄,底下一条烟霞色百褶绵裙。头上虽是挽了凌虚髻,却只在鬓边插了一朵样式新巧的浅蓝色绢花,又在另一侧戴了一支白银垂心珠簪。无论头上戴的,还是身上穿的,都是不见一丝儿奢华,与宝玉迎春,尤其是凤姐儿比起来,倒是显得素净了。
林琰还看不上她那些小心思,垂下眼来看着杯中的茶水,掩去了目光中的嘲讽。
“说起来,”凤姐儿笑道,“前儿我们过来,也没得见着林表弟。听说是林表弟出去了,可有赶上风雪?恁大的雪,往年还真是少见。”
林琰放下手中茶盏,叹道:“可不是么,若不是去书院里看先生,我也很不想出城去的。只是我从苏州回来后,还不曾拜见过先生。再加上又有忠顺王爷邀着同去,我也不好推辞的。”
凤姐儿先前就听贾琏说起来林琰与忠顺王有交情,此时听林琰自己说起来,仍是不免有些惊讶。美目流转间已经笑容满面,问道:“京里人都说忠顺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最为宠爱的兄弟,林表弟竟和王爷有交情不成?”
宝玉不禁好奇地看向林琰。
宝钗虽是微微低着头,眼中不掩诧异,更多的却是好奇,忍不住也便用心听着。
“说不上交情,不过是当年同窗之谊罢了。承蒙忠顺王爷看得起,但有去看先生时候,便叫上我。我也算是借了光罢。”林琰看着黛玉笑道,“说起来书院里的山长赵先生,还是父亲的好友。前儿我过去,先生还问起了妹妹,说是妹妹极小的时候也曾见过的,又叫妹妹好生调养着,待出了孝往先生家里去走动走动也好。”
黛玉想到父亲旧友尚在,父亲却已西去,不由得红了眼圈。又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那么也是咱们的长辈了。哥哥若是再去时候,替我道声谢罢。”
宝玉看黛玉眼中珠泪盈盈,早就按捺不住,忙起身欲过去劝解,却被凤姐儿看了一眼。复又看看林琰正坐在那里轻声安慰黛玉,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