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进了书房,贾琏略略打量了一下,见书房里临窗一条玻璃面镶银花儿黄梨木的卷头桌,一侧设着铜鎏金掐丝珐琅葫芦型香薰,案上码着整整齐齐的书籍字帖,一本摊开的书卷随意放在案上,看得出林琰方才是在这里坐着用功的。
因着屋子中还有一人,贾琏也没下死眼细看。
林琰笑道:“这是荣国府里头的琏二爷。”
那人懒懒地坐在乌木扶手椅上,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更别说起身客套了。
贾琏见了心里微有不快,自己也算是京中数得上的人物了,满城算来,多少官宦子弟世家公子跟自己熟识?任凭谁也没如此慢待过自己!
只是他也还算是有些眼力,眼看着坐在书房中的那一位竹青色锦缎外袍,无论料子还是绣工都是极为精细的。脸上神色疏淡,又透着股子高高在上,眉宇间颇有些不耐之色,怕是自己来的不巧,打扰了他与林琰交谈。
“这位是…”贾琏扭头看看林琰。
林琰笑道:“这位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忠顺王爷。”
贾琏唬了一跳,慌忙换了一副恭谨神色深深作揖下去,口内道:“不知是王爷大驾在此,扰了王爷正事,真真该死之至。”
“嗯。”司徒岚总算是出了个声儿,“免了罢。”
林琰便让贾琏坐,眼看着上首处一个大神似的王爷坐在那里皱眉头,贾琏哪里敢就坐?忙不迭地推辞了,也没说废话,直接说了来意,“老太太那里想林妹妹了,想着如今天气冷了,府里也没什么事情。若是林妹妹方便,想接了妹妹过去住几日。不知林表弟意下如何?”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妹妹前儿着了凉,如今还在吃药。这几天怕是去不了了。”
贾琏忙问:“可还严重?若是林表弟不介意,不如我叫人拿了我们府里的帖子去请了太医过来。横竖先前林妹妹在我们那里,一直都是吃鲍太医的药,倒也算是知底的。”
林琰正打算推辞,司徒岚发话了:“林姑娘这里已经请了太医了。”
贾琏心里转过一个念头,不禁讶然。也不敢耽搁久了,忙道:“既是这样,我先回去回复了老太太。待过几日妹妹好了,再来接林妹妹罢。”
说着,也不待吃茶,急急忙忙便要回去。林琰面上歉然,亲自送了出来,拉着贾琏道:“真真对不住琏二哥,原该留琏二哥吃饭。只是…”
贾琏忙摆手:“好兄弟,这些虚套咱们不必说。王爷还在你这里,不好让王爷久等,你快些回去招待着。”
说完,跨步上了马车,一溜儿出了林府回去了。一路之上,只细细地琢磨着方才所见,愈发觉得自己猜测准了。只是这个话,到底是与老太太说不说呢?
心软
却说贾琏一路回了荣府,从车上下来,也不及回屋子,直接便来了贾母的院子。里边儿贾母正与薛姨妈凤姐儿李纨摸牌,宝钗迎春姐妹们围坐在熏笼上头说话。满屋子珠围翠绕环佩叮当,听着十分热闹。
听丫头说是琏二爷进来了,除了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等人便都站起来了。
贾母笑容满面,掷下了手中的牌,问道:“如何?你林妹妹何时过来?”
贾琏赔笑道:“回老太太,林妹妹一时恐来不了。”
贾母脸色登时便有些不好,“却是为何?难不成是那林哥儿不叫她出来?”
“那倒不是。”贾琏忙赔笑道,“这几日天气忽然转凉,林妹妹却是有些着了冷,身上正不好呢。并不是林家的表弟不叫妹妹来。听说是老太太去接,林家表弟好生过意不去,再三地教我向老太太致歉呢。”
听说黛玉病了,贾母也不顾的林琰了,忙问道:“可厉不厉害?”
“听林表弟说,正吃着药,已经无碍了。”
贾母脸上全是忧色,朝薛姨妈叹道:“我所疼者,无非这几个孙子孙女。玉儿身子骨生来便比别人柔弱,这往年在我身边儿还好。如今,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最是疼爱晚辈,林姑娘又是自小在您身边儿长大。这冒然间不在身边儿了,又听得她身上不爽快了,自然是忧心的。”
凤姐儿听了如此说,忙几步走到贾母身后,替贾母捶着肩膀,笑道:“老祖宗且别忧心,琏二爷方才不是说了?林妹妹身上已经见好了,想来过两日就没事。到时候咱们直接打发车过去接了妹妹过来,老祖宗一看了,定然就好了。”
贾母点头,又问贾琏:“你回来去拿帖子往太医院走一趟,请了鲍太医过去替你林妹妹诊治诊治。他们兄妹小孩子家家的,有个头疼脑热的,别不放在心上,再弄成个大症就不好了。”
贾琏微一犹豫,薛姨妈已经笑着说道:“正是老太太这话。唉,其实若是在老太太身边儿,凡事儿自然有老太太想着。这林姑娘乍一回去,也确实难以事事周全。”
“这个话方才我已经提过了。”贾琏斟酌了一下用词,“不过林表弟那里已经替林妹妹请了太医了。”
贾母听了,稍稍放心,却又疑惑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如何能请动太医?”
贾琏见屋子里宝钗迎春几个都在听着,也不好提忠顺王的名字,只含含糊糊答道:“听意思,是京中的熟识替他请的。”
贾母因想着许是林如海的旧交,也便不再问了。偏头看看熏笼上坐着的迎春姐妹,吩咐凤姐儿:“凤丫头,备下些你林妹妹素日喜欢的吃食玩意儿,明儿你带着二丫头她们几个过去瞧瞧你林妹妹。可怜玉儿一个在家里,病了也出不来,想来也是闷的。”
凤姐儿忙脆生生地应了。
因见贾母有些怏怏不乐,薛姨妈起身笑道:“我和宝丫头出来也有半日了,也该回院子里照看照看。过半晌再来跟老太太说话罢。”
贾母实在担心黛玉,也不虚留了,笑道:“姨太太不必外道了。倒是宝丫头,在这里与二丫头她们几个作伴也好。”
宝钗起身福了一福,柔柔地笑道:“家里就只妈妈一人,事情虽是不比这里多,却也是琐碎的呢。我回头再过来与二妹妹她们说话,也是一样的。”
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就说宝丫头是好的,真真是姨太太的左膀右臂。”
薛姨妈拉着脸颊微红的宝钗,笑着回了梨香院。
贾母便又吩咐迎春几个:“明儿都收拾利落些,你们平日里都少出门,跟着凤丫头过去好生学着些。”
迎春三个敛衽应下了。
凤姐儿贾琏两个看贾母无甚话说了,便相携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进了屋子,贾琏便先叫冷了。凤姐儿忙叫平儿拿了手炉过来替贾琏暖着,自己帮着他脱了外头的衣裳。
贾琏往暖榻上一倒,拉过一床锦被盖在膝上,笑道:“今儿我在林府可是见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凤姐儿漂亮的丹凤眼一眯,“这京城里能叫二爷说是了不得的人物,我倒是想听听是谁?”
贾琏叫平儿去倒茶,朝凤姐儿招招手。凤姐儿凑过去,便听贾琏压低了声音道:“是忠顺王。”
“忠顺王?”凤姐儿虽是管着内院,但贾府素来与忠顺王府没有来往,因此听过了后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见过这一号人物。
“忠顺王是当今皇帝的兄弟,太上皇的第九子。据说跟当今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你不出去不知道,京里头人都传说,这位王爷虽是皇子,却最是不服管教的。因此才到了十六,就被扔出了宫去建府。却是越发地荒唐不羁呢。任你是朝中大员还是世袭人家,只要惹了他,再没个好儿的。”贾琏将手垫在颈下枕着,眯眼回想方才见过的忠顺王,只余下一个竹青色的身影。至于五官模样,他压根儿就没敢正眼看!
凤姐儿面上满是惊诧之色,“这林表弟,竟与忠顺王有交情?”
“告诉你罢,非但有交情,只怕还不浅呐。方才老太太那里我不好说,林妹妹不是病了么?我才说了要去请太医的话,忠顺王就发话了,说是早就替林妹妹请了太医。”
凤姐儿看着贾琏,目光惊疑不定,“二爷的意思是…”
平儿端了茶进来,贾琏接过来喝了一口,摇头笑道:“我可没说什么意思。这些个事儿怎么是咱么能猜测的?只看着罢。”
凤姐儿蹙起了两道柳叶吊梢眉,“老太太那里可不能不说。”
贾琏起身,拉着凤姐儿的手笑道:“要说你去说。老太太一听跟林妹妹相关的,要么极是欢喜,要么就是不高兴。我可不敢惹老太太发火去。”
凤姐儿“扑哧”一声,眼角带了笑意,斜看着贾琏,“那二爷就叫我去挨骂?”
贾琏笑道:“我就这么一说,谁可叫你一定去回呢?”
凤姐儿轻轻抚着左手腕间的玉镯,想了一会儿,叹道:“这话还是先不说罢。你也知道咱们府里,有的没的都能传出半条街去。这又只是咱们猜测,说出去倒叫林妹妹日后难做。”
贾琏点头道:“随你。”
夫妻两个正说着,外头丰儿叫道:“二爷,二奶奶,周大娘过来了。”
贾琏凤姐儿两个对视了一眼,凤姐儿叫道:“快请进来。”
葱绿的软帘子被打了起来,周瑞家的满面笑容进来了。她原是二太太王氏的陪房,最会察言观色说奉承话,是王夫人手下第一心腹之人。夫妻两个如今都管着府里的事情,因此她也要比别的婆子体面些。
见她进来,凤姐儿笑问:“周嫂子怎么这会子有空儿来了?”
周瑞家的福身请了安,笑道:“回二奶奶,二太太听说琏二爷回来了,请二爷过去呢。”
贾琏心里骂娘,脸上带笑,“行了,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叫平儿送了周瑞家的出去,凤姐儿亲自开柜子拿了一件儿宝蓝色底子撒花织锦棉斗篷,替贾琏穿了,又弯腰整了整衣襟儿,口内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叫你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许是这园子建的又不顺了?”
贾琏自己将棉服上的盘锦扣子扣好,哼道:“什么园子?今儿知道我去林府接林妹妹,走之前二太太特意叫了我过去,嘱咐我务必要将林妹妹接来呢。我还疑惑着她不是一向喜欢薛家妹妹,怎么忽然间对林妹妹又这么上心了。原来话里话外,是叫我好生看看林家的屋子摆设之类的。真真可笑,人家摆的再好,我能一屋子一屋子地去查看?我又不是顺天府抄家的衙役,人家也不能够叫我这么着罢。我猜这会子没别的事情,定是要叫我过去问林家有什么好东西了。”
到底是自己的姑妈,凤姐儿虽是知道二太太有这些个毛病,却也不想在贾琏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当下推了他一把,笑道:“你别把人想的忒坏了。说不定是二太太就是见林妹妹失怙失恃的,且怜惜着她呢。”
贾琏从那一人高的穿衣镜中看着凤姐儿,撇撇嘴角,“这话你自己信了就行。”
不说贾琏这里如何去回了王夫人话的,且说凤姐儿这里叫平儿吩咐厨下现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又开了库房找了几件儿玩意儿,拿过去给贾母过了目,贾母又叫鸳鸯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找出了几样儿补品,都包好了预备给黛玉送过去。
林府这边儿送走了贾琏,林琰回了书房便看见司徒岚臭着一张俊脸,不由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司徒岚满打满算地想趁着林琰高兴时候拐了人去温泉,结果被贾琏的到访给冲了,虽是对着贾琏并没有好脸色,可这心里的火气还堵着,眼瞅着林琰又跟往常似的了,只暗暗咬牙——荣府的人果然都是可恨的,别说没有脑子,便是眼睛也都白长了!
“子非,你家妹妹病了,郊外庄子那边,还去不去?”明知道问也白问,司徒岚还是张口了。
林琰过去看着他眼中有些恼火有些委屈,忽然心里一软,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温泉那边儿恐一时去不了了。不但妹妹,就是若儿身上也有些不好。不过明日我要往西山书院去一趟,你若是得空,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先生?”
司徒岚原本有些暗淡的桃花眼瞬时灿烂起来,勾起嘴角笑道:“当然得空。你知道我又不必日日都上朝,闲的很。那就如此定了,明儿我早上过来接你。”
看着林琰含笑点头,司徒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其实,其实吧,要是明儿早上我再过来,有些晚了不?”
心意
西山书院,位于城外西山脚下。书院乃是本朝太祖时期所建,选址极好。一片清溪茂林之间,白墙灰瓦琉璃顶,青舍密密,屋宇森森。远望近看,既有皇家的端庄大气,又不失书院的古朴文雅。
一辆颇为精美的马车顺着山路缓缓前行。后边跟着六匹高头大马,骑马之人皆是一身劲装,腰悬长剑,绝非普通官宦人家的长随模样。另有两个小厮模样的坐在车辕上,瞧着身上服饰,也当是大户人家伺候的 。
天色有些阴阴的,从山后掠来的风也带了几分凛冽之感。赶车的人裹了裹身上的棉袄,一甩鞭子,车便快了起来。
车厢里外都挂着厚厚的毡子,将寒风挡在了车外。里边拢着一只硕大的铜鎏金火盆,炭火烧的正旺,车里不见一丝儿寒气,温暖而干燥。
林琰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西边天际越发阴暗了些,一股子氤氲的水润湿气挤进了车里,已经能预见到要有一场好雪了。
随手紧了紧白色缎面银色内里的斗篷,林琰皱眉道:“竟是要下起雪来,若是赶不上关城门可就糟了。早知道今儿是这么个天气,还不如待在家里呢。拥炉取暖,岂不是好?”
司徒岚笑嘻嘻地将自己怀里的手炉递给林琰,“抱着这个,也好歹算是应景了罢?既是去看望先生,原就该风雨无阻,方能显出诚敬之心来。再说已经快到了门口,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司徒岚今日心情不错。
昨日虽被林琰赶了回去,今儿一早起来天色阴沉,竟是要下雪的样子。司徒岚大喜过望,当下吩咐了人备下车马,将里边儿弄得暖暖和和,香茶点心果子各色齐全了,又命二管家先往西山附近自己的别院去候着。这才出门,自己去接了林琰。
西山书院山长赵咨与林如海乃是至交。当年林琰得以入西山书院求学,便是林如海与赵咨大力推荐之果。此人学贯古今,为人清正,又最是喜欢提携后辈。林琰少年老成,聪慧好学,在一众西山学子中很是突出。求学三年中,赵咨对他多有关照。便是林琰中举后,但有闲暇,便会往书院探望赵咨。
不过司徒岚就没那么好的人缘了。他性子本就跳脱不驯,自小在宫里还好些,有父皇皇兄看着还能老实些。后被扔了出宫建府,偏生皇帝又想着他无所事事,便叫他也往西山书院去读书养性。他来书院那段日子,险些掀了书院的屋顶。
赵咨对这个皇子没什么好印象,碍着身份又不便管他,好歹等到了皇帝想起来这个儿子宣了回去,这才算是结束了书院中鸡飞狗跳的日子。
因此,司徒岚虽是跟着林琰一块儿到了书院,二人受到的欢迎可就差远了。
司徒岚也并不介意,有赵咨陪着和林琰一起吃过了饭,便在赵咨恭敬疏离的安排下自己往书院里胡乱逛着,留下林琰与赵咨两个说话。
信步来至书院后面,昔时一池清水已经冻得结实,池边缓坡上小小的一座六角凉亭,灰顶灰柱,雕花栏杆。此时看着普通,若是春夏秋三季,坐在亭上观景却是不错的。
司徒岚顺着石阶慢慢走了上去,看看栏下还算干净,顺势坐了下去。这里是他跟林琰初识之所,如今坐在这里,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林琰的时候。
那时候他奉旨来到书院,心里不是没有怨气。他自小不受宠,又早早地出宫建府,虽是从此管束少了,可每每想起来,却还是觉得中酸涩。
书院里的山长也好,士子也好,对他这个皇子都是尊敬且疏离。换句话说,把您当菩萨供着,别挨着太近。
这西山书院自建立之日起,便定下了一个令人挠头的规矩,凡来此求学的,无论是寒门子弟,还是名门之后,哪怕是皇室中人,俱不可带了服侍之人。司徒岚心里不忿,却也不敢违之。没别的原因,书院前边大门处高悬着太祖亲书的匾额,青金底子赤金大字,明晃晃地挂在那里。司徒岚再怎么不着调,也不敢跟老祖宗叫板不是?
因此他在书院里那是相当郁闷的。某日大热天气,晌午时分更是跟下了火似的。书院里头都在歇晌,司徒岚不知着了什么魔,自己一股心的要往后边去逛——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天爷合该那个时候让他见着林琰。
晓烟亭四下里一片芳草百竿茂竹,小小少年手握书卷倚栏而坐。青色纱衣水色明眸,唇边含笑目光温柔,司徒岚霎时便惊艳了。
他皇子之尊,再不受宠也不会在美色上委屈自己。况且他出宫早,荒唐的日子过了不止一天。自从进了书院,他那个皇帝老爹说了,未经宣召不得随意进城去。他算是憋了许久了,却没想到这书院里边还藏着这样秀美的少年。既是见着了,没道理不上去逗弄一番。
其实他那个时候也比林琰没大了几岁,也没真想着要如何,毕竟这里念书的,一般都有些来历。他司徒岚自诩风流了些,还没到了色中恶魔的地步。
不过林琰岂是好相与的?这娃儿从上辈子起就是看着温润斯文,其实脾气着实不好,不必惹急了就心硬手黑,惹急了就更了不得了。他又不认识司徒岚,瞧着嬉皮笑脸凑上来出口调笑的人,能不一脚踹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么着认识了。也不知司徒岚怎么想的,反正是越看林琰越顺眼。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将那个笑弯了眼睛却狠狠一脚踹了自己的少年牢牢地放在了心里,再无力拔去了。
不知坐了多久,天上渐渐开始落下雪粒子。瞧着不大,却很是密集。不多时,又转为了雪花儿,雪片儿。
透过迷迷蒙蒙的雪,司徒岚看见林琰打着把青绸缎面儿伞过来,白色斗篷轻轻摆动,露出了里边素白的锦缎长袍。整个儿人走在雪中,忽然让他觉得竟有一种随时会随风而去的飘渺之感。抓不住,握不着。
林琰来到司徒岚身边儿,伸手摸了摸他的斗篷,入手冰凉,想来在这里功夫不短了。皱眉道:“不是让你在屋子里等我?怎么跑到了这里来?难道不冷么?”
司徒岚摇摇头,晃掉了方才心中闪过的无力感,扯动嘴角,笑道:“这里好啊,这里是咱们认识的地方。子非,你都忘了罢?”
“你啊…”林琰略带着些无奈道,“走罢,车还在外头等着。”
转身离开,司徒岚跟在后边,嘴角却是扬起了笑意——子非便是这般,脸上都是不在意,其实心里细着呢。这不是,人走了,手却微微往后了一些,将自己也收到了伞下。
二人并排走着,外边儿山路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跟来的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司徒岚,“王爷,山路难走,眼下雪越来越大,怕是赶不及回城了。”
司徒岚:“这个,让赶车的老武赶的快些。”
“回王爷,这,这个不是奴才要快就快的。天冷路滑,若是出了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啊。”老武为难道。
林琰低头上了车,似笑非笑地看了司徒岚一眼。司徒岚无辜地眨眼,提议:“我在不远处有个别院,里头弄得还算舒适。不如,咱们去那里住一晚?”
“行了,你先上车罢。”
司徒岚登时觉得这个雪真真大好,再下个三五日也是无妨。忙忙地躬身上了车,又凑到林琰身边儿坐好了。打发了一个侍卫快马回城去报信,剩下的人便往司徒岚的别院里去了。
庄子果然离书院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
一处不大的花厅里早就拢了火盆点了熏笼,才进了门便觉得暖香扑鼻。林琰站在花厅的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天际。此时天色愈发阴晦昏暗,大雪扯絮一般飘了下来,眼中所见俱是一片白茫茫的。
司徒岚脱下了斗篷交给丫鬟的功夫,便看见林琰已经站在冷风口里了。忙走过去将他扯到了椅子上坐好,又命人关好了窗户,抱怨道:“你也不瞧瞧这个天儿。一冷一热的,最易着凉。”
林琰笑道:“我没觉得冷。倒是你叫人去煮些姜汤什么的,去给方才跟着的人喝些。他们倒是一直在外边等着,辛苦的。”
一个管家打扮的矮胖子进来请安,恰好听了林琰的话,笑着回道:“回林大爷,奴才刚刚已经吩咐下去了,跟着您来的两个长随也安排好了。”
“多谢了。”
“不敢当林大爷这话,这都是奴才当做的。”管家笑眯眯道。
一时摆上了酒菜,林琰瞧了瞧桌上菜色,瞥了一眼司徒岚,轻笑道:“果然是王爷的别院。这么一会子功夫,就整治出来这样一桌子菜。难得,难得!”
司徒岚这几年在林琰面前练得脸皮厚了,也不以为忤。因没要丫鬟在旁边伺候,司徒岚便自己拿起温着的酒来倒了,递给林琰。
林琰接了,却是轻放在桌上,一双眼睛只看着司徒岚。
二人四目相对,司徒岚眸中深情不掩,伸过手去抓紧了林琰的手,“子非,方才,方才我看你走在雪中,竟是觉得,我们并不是一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