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倒也似,隔了三生三世,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主子姐姐,你总是心软又心善,所以,才会为难,才会一直一直在受伤。”小十叹口气,将脸颊埋在我手心,随着他的说话声,暖暖的鼻息呵在我的掌心,微微的痒,小十的声音透过我的手心传来,糅合了浓浓的鼻音,甚是不甘,“老天爷,总是不长眼。”
我眼望头顶枝桠,湛蓝天空被枝桠割裂,一条条的痕,一条条的污渍,又有谁的人生,真的能够做得来善始善终,清白一世?纵是那忠肝义胆,一片丹心向着朝廷大计的慕容相,也未必称得。
而我夜婉宁,又如何称得是心软心善女子?
“再过一炷香,太医们便是又要来了吧。”我随口道。因着帝王旨意,宁太医长总也会依着惯例,早中晚三次,一次不落的,准时带了太医院的几位医术精湛老太医来为我把脉。
小十点头,嗯了一声。俊秀的脸颊,长久搁在我掌心,鼻息在掌心游移,倒是像极了小猫。想起小猫,便是不可抑制的,想起那如猫一般,喜欢蹭着我,大大的脑袋总是使劲的朝我怀里钻的痴儿煌来。
想起煌,心,便是再一次的疼得无可复加。在尖锐的疼痛中,心更是变得冷硬不摧。
一时间,唯有风,从耳边吹过,留下沙沙声。
然后,我便听到了宫门外,年轻太监拔尖的嗓子:“皇后驾到——”
小十倏然将脸颊从我手心抬起,抹了一把脸,愕然看我。
我示意小十将我扶起,尚未走前五步,便是见到那一身凤装的女子,在一众宫装女子簇拥下同,跨过了伏波宫高槛。
正是慕容后,乾宁皇朝最尊贵的女子,一朝之后,凤仪天下。
我盈盈蹲下:“臣妾婉儿,给皇后请安,皇后吉祥万安。”
“婉贵人不必多礼,平身吧。”嗓音和悦,不失皇后凤仪。
“把头抬起来,给皇后好生瞧瞧,是怎样标志的美人儿,可否真是如传闻所言。”冷淡不失尖酸的声音,我蓦然记起,是贤妃。
慕容贵妃被封皇后,帝王恩泽天下,与慕容贵妃为表亲关系的贤妃亦是从冷宫回了贵妃宫里,姐妹情深且共事一夫,倒也是不失成就一段史上佳话。
我缓缓抬头,那立于慕容后身侧的绿衣女子,正是贤妃,许是冷宫吃了不少苦,人消瘦了不少,愈是显得一张精致小脸巴掌大,盈盈一掌间,惹人怜惜。
只是,那睁大的双眸,未免惊讶过度。
然后,便是尖锐的尖叫声,刺耳而来,是贤妃几乎疯了一般,食指颤颤的指我,话却是说给慕容后听的:“皇后,皇后,是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她就是要阴魂不散,就是要缠着圣上,就是见不得我们姐妹二人清静,是她,真的是她,不是什么婉贵人,是夜婉宁,是帝姑篱落,真的是她…”
“贤妃,你冷静些,你再仔细瞧瞧,不是帝姑,只是长相相似罢了——”慕容后温雅眸光在我脸颊停留半晌,道:“她额心没有凰记,又怎会是帝姑?贤妃,帝姑已不在了…”
89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十三章:及时行乐
贤妃慢慢的安静下来,再定定的看我半晌,丹凤眸内渐渐的浮上一层笑来。
出于礼节,我亦是回以浅笑。
贤妃走近来,伸手将我拉住,笑道:“婉妹妹莫怪,只是妹妹的模样真的似极了一个人。”
我抿了抿唇,低眉看着贤妃皓白手腕处佩戴的凤形镯子,恭声道:“臣妾不敢。”
贤妃笑着捏了捏我的手指,巧笑道:“婉妹妹可真是个巧人儿。言行得体温婉又乖巧,哪里是那个人能够企及的——”回头,对慕容后道:“皇后,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慕容后走前来,道:“听闻婉贵人身子虚弱,需得静养,不知哀家此来,可有扰了婉贵人休养。”
我微微退后一步,弯了弯腰,轻声回道:“臣妾惶恐,理应是臣妾去向二位娘娘请安才对。只因臣妾初来宫里,陌生得紧,唯恐生错,是故…”
慕容后笑意盈盈,截了我的话:“是故,偏于一隅,谨守本分,不说不看不走,便是不会生错。”
我抬眼看了慕容后一眼,又忙低头,只做默认。
“你可知,圣上缘何纳你?”
我没想到,直接了当相问的,会是慕容后。我原是以为,这样的话,应是贤妃这样的女子才会问出口的。
我怔了怔,斟酌着缓缓点头,轻声回道:“臣妾知。”
“缘何?”慕容后的嗓音,从来都是温雅端庄,只是,这一刻,我不知那般聪明的女子,缘何问着一件本不该她问的事。
略略惶恐的抬眸看慕容后一眼,我迟疑又犹豫的,启唇又抿唇。
贤妃见状,道:“皇后,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何须非得要问出来?不如,当是猜测的好。”许是冷宫生涯,当真是让贤妃看开了许多,明知问出口便是印证传闻,便是失落,那么,不如,不问,只当传闻永远只是传闻,只是猜忌。如此,心里亦是好受些。
“回哀家的话,圣上缘何会纳你?”慕容后的嗓音并不大。是一贯的语调。
贤妃亦是愣怔,而我,只得如实回禀:“圣上说,臣妾像极了一位故去的故人。”
“那么,你可知,那故人,是谁?”
我摇头:“臣妾不知。”
“那是乾昭朝帝姑,大长公主篱落。帝姑于圣上而言,是圣上这一辈子最亲最亲之人,无人堪比。”慕容后盯着我,“你的五官容貌,与帝姑是十二分的相像,这是你的福份,亦是,天怜圣上。”默了默,我好似听得慕容后极低极低的叹息声,“自今往后,哀家希望婉贵人尽心尽力,伺候圣上。”
“圣上他,实是不易。”
我慢慢的,抬眸,回视慕容后,一国之母,凤仪万千。
要有多深的爱,才肯如此言辞恳切的,将最爱的男子托付于别的女子来伺候?
慕容后,当真是,爱极了那高坐帝位的帝王。
我恭声道:“皇后娘娘金言,臣妾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匆匆的,走来一宫廷侍卫,低声在贤妃耳边说了什么,只听得贤妃惊叫出声:“什么?表哥病情恶化,恐有性命之——”
原是温雅不惊的慕容后,倏然急转身,春日暖阳下,是两张煞白的娇颜。
我默立一侧,淡然看着,看着两抹身影匆匆的,消失在宫门尽处,直至离了视线深处。
许久,我轻声问小十:“他若死了,算不算得乾昭朝一大损失?”
小十冷情亦决绝:“自然。所以,他非死不可。”
“他若死了,又有多少人,会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
小十竟然笑了一声,道:“有多少人,小十不知。但是,小十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是舍不得将主子姐姐碎尸万段的。主子姐姐,皇帝的不舍,于我们而言,便是天大的筹码。”
是啊,他的不舍,于我而言,即是天大的筹码,亦是我再次入这深宫,唯一的赌注。
转身,踱至水池边,站在廊桥上,看向水中倒影,漫不经心的问紧跟身后的小十:“那你,你说,若那些朝廷忠心知悉,所谓凶手,便是圣上的婉贵人,而所谓婉贵人,便是夜婉宁,又会如何?”
碧绿的池水,倒映着我如花般肆意绽放的笑颜,有风吹过,涟漪丛生。
身后,清晰的,传来小十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旋即,身子被小十大力的扳回,小十看着我,满脸的惊愕,满脸的无法置信,年轻的声音变得颤抖:“主子姐姐,我…我终于明白,您回这宫里的目的。可…可是,你这是…玉石俱焚啊。”
我淡淡的笑,慢慢的,拉下小十的手,顺手,刮了刮小十的鼻子,笑意深深的道:“小十,现在,我便教你下一盘棋,这盘棋的名字,便是——星罗局。”
星罗密而,计中有计,天下苍生,尽在棋中。
帝王再来时,已是黄昏时分,西天一片彤红,染得池水半红半绿,流光溢彩,煞是迷人。
不待我弯身见礼,他已然将我紧紧钳制在了胸前,单手托起我的下巴,深邃无波的眸子深深的审视我。
小十被他挡在了厚重的殿门外。
他的手臂,钳着我腰身,有点疼,又有点透不过气来,喉口深处痒痒的,咬咬牙,忍去喉间咳嗽。
半晌,他问我:“皇后与贤妃来过?”
原来,是为这事。
我点了点头。
“都说了什么?”
我忽然想笑,是问我对慕容后与贤妃说了什么?还是,问慕容后与贤妃都与我说了什么?是不放心我被慕容后与贤妃欺负所以匆匆赶来,还是,不放心我对慕容后与贤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才匆匆赶来逼问?
这样想着,我媚笑深浮脸颊,手臂更是缠在了他脖子处,吐气如兰,一字一句:“自然是说,女人之间才会说的事。比如,圣上可有临幸臣妾。再比如,臣妾与圣上的某位故人很像,慕容后说,圣上的心里,那位故人是圣上这一生最亲最亲的人,圣上能遇到臣妾,是天怜圣上,亦是臣妾的福份…”眸底深处,倒映的,依然是帝王波澜不惊的俊颜,只静静的看着我,下巴被他的手给托高,再稍微上抬,嘴唇便是正好可以碰到他的下巴,那坚毅优美的轮廓,碰一碰,是冰冷的冷寒。再啄一啄,还是冰凉的冷。笑意更是加深几许,我呵呵的笑,啧啧道:“圣上,得后如此,夫复何求?”
再啄一啄,笑意殷切:“可是,圣上,您何时才会临幸臣妾?”
“够了!”他倏然推开我,冷眼我身子向踉跄数步,冷声道:“是的,朕的那位故人,真的是死了,死了。”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厌恶。是的,厌恶。
我不以为然,笑着稳住身子,道:“可不是,死了,早就死了。”
下一瞬,只是天旋地转的,脚尖腾空,再一瞬间,整个人,已然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床幔垂纱,宫灯迷蒙,映着他葡萄紫深眸寒光凛冽。
几乎,能够听到他的咬牙声,倒是嗓音,还是如常的寡淡如白开水,只是语速,缓慢如沙漏:“夜婉宁,你,到底,想要朕怎样?”
我呵呵的笑:“不怎样,中介想着,有生之年,及时行乐。”
他忽然不出声了,只看着我,半晌,松开我,缓缓的抬起上半身来,然后,猛然更大力的,搂住我腰身,脸颊慢慢的下俯,咬牙道:“好,你要演戏,你要作践自己,朕便让你演个够,朕配合你便是。”
他的唇,深深的冷寒,携着浓得化不开的隐怒,狠狠的,肆虐而来。
90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十四章:劫上劫
就这般毫无任何征兆的,他的唇便是俯贴而来。纱幔重垂,晃晃叠叠,我几乎是看不清他的五官眉目,他的脸在视线里变得虚无,唯有那双葡萄紫的眸子,在俯身而来的瞬间,闪烁过我从来不曾在眼中得见的光芒,像及了某种夜行的野兽遇到猎物时所发出的光芒,凶悍,饥饿,义无反顾,再不回头。
那样的眸光,足够让我怔愣。
就这般怔怔的,直至,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就这般,恶狠狠的,吻了下来。或者说,真的不算是吻。是生涩的,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唇齿相碰,连啃带咬,带着雄性动物最原始的欲望以及深深的隐怒。
他就在身上,四周里,充溢的,都是他的气息。
薄凉、冷绝、寡情、决绝。又是,如此的激狂、饥饿、血性。
明知道,这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走出了这一步,必然是万劫不复,转世轮回,也必然坠入阿鼻地狱。
更是知道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才以,比我夜氏族人的安好无虞来得重要。为了给他们安乐祥和,不再有死伤、惊悸、漂泊,我夜婉宁纵然是坠入阿鼻地狱又如何?
但是,…
唇舌内,翻涌起血腥,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睁着眼睛,视线虚无,忽然,将手臂横在眼睛上,是否,如鸵鸟一般的不去想不去看,便是可以不疼痛,不羞耻,不恐惧?便是可以,不退不缩,按计行事,万无一失。
“我让你走,你不走…是你要回来,是你逼我走上这一步…你要知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纵然是死,也不放手…过了今晚…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你要记得,我给过你机会的,我一次次的放手…是你逼我的…”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热气烘在耳廓,蔓延至全身每一处神经细胞,忍不住的战颤。声音低缓、绵长、坚决、有力。我浑身僵硬,内心蔓生而来的,是更大更大的恐惧。
不,不能退缩,夜婉宁,想想你夜氏八十八条人命,想想你夜氏灭族血案,想想那痴痴傻傻与世无争的痴儿煌。不,绝对不能退缩。
移开手臂,一瞬不瞬的眸子,撞上他俯视而来的眼,双臂抬起,环上他的后背,用力过猛,指尖几乎掐裂他的龙袍:“好…纵然是死,也一起死…”
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上翘,梨涡深旋,笑如孩童,是曾经曾经,那么相熟的笑颜。他笑道:“好。”
极致的爱,极致的恨,已看不清界限。这个世道同,早已是是非不分,颠倒混淆。
爱也罢,恨也罢。
分不清,说不清。
那么,便是一起入地狱吧。一起沉沦,一起毁灭。
顺着耳廓,一路向下,他啃上我的脖子。
十指顺着他的后背滑落,贴着床单,死死的攥紧,攥紧,再攥紧。
双眼睁大,再睁大,看着床幔的顶子,金丝绕线,银丝镶边,龙凤呈祥。
眼泪,就这般,溢出了眼角。一发而不可收拾,顺着鬓角流淌,润了耳廓,湿了枕巾。
他忽然,便是停止了所有动作,注视着我大睁的眼,许久许久。
为了不显得身处弱势,我看着他,突然笑道:“春干眼涩,易淌泪水。”抬起手臂,狠狠的去擦眼睛。
半空中,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探过右手来,大拇指指腹贴着我的眼睑,一点点的拂拭。神色平淡,表情专注。
时光一时寂寂无声。
他忽然开口,嗓音稀松平常:“只要你说,朕可以给你一切。”
这算什么,帝王手段,恩威并济,怀柔政策?
我看他,眉角上扬,笑问:“有理由么?”
他细细的,为我揩去最后一抹泪痕,看我一眼,垂下眼睫,手指抚上我红肿的唇角,道:“就当,是我昭氏欠夜氏的吧。我昭承烨是在为父皇还欠下的债。”
闻言,我笑得更是灿烂,笑得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问他:“如果,我要的是,这乾昭天下呢?”
他的手指长久停滞,看向我,若有所思。许久,启唇,低声,沉缓,坚定的,道:“除了这天下。”说罢,翻身下榻。
我看着他的后背,笑容肆意,嗤声道:“原来,这就是圣上所谓的一切。”
他倏然回转身来,隔着纱,幔看我:“这天下,谁都可以来坐,唯独你,夜婉宁,不可以。朕绝不允许这一天的到来。”
“是么?”我耸肩,反问:“只因,我夜婉宁不过一介女流?”
他看着我,斩钉截铁:“只因,你是夜婉宁。”
我低笑出声,笑罢,翻身下榻,隔着一层轻薄纱幔与他对视:“哦!?这天下谁都坐得,唯独我夜婉宁坐不得!?圣上,如果我夜婉宁偏生不信这个邪呢?”
掀开纱幔,看他,我道:“为了这年谓的天下至尊宝座,我夜氏死伤无数,既然人人都说帝位好,人人都畏惧我夜氏有朝一日登基称帝威胁乾昭天下,圣上,我为何就不能登临天下?我夜婉宁为何就不能称帝?让那传说不再是传说。”
“如果你真要试试,朕会不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阻止你。朕活着一日,你便是绝不会有称帝那一日。”再看我一眼,他转身,离开。
走到屏风处,他顿住身形,并不回头看我,只平淡道:“朕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夜朝歌欲夺天下么?”
好似并不需要的回答,续道:“刺杀慕容凝,是为了夜朝歌,只身回宫,是为了夜朝歌。欲夺天下,是为了夜朝歌。”他忽然便是回过头来,直直的,看向我,“自你回宫,朕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你可否为朕解惑?”
这个时候,他提到夜朝歌,绝非一时兴起。我抿了抿唇,内心警惕,道:“圣上请问。”
“死而复生之人,是否性情亦会随之改变,甚而是与先前大相径庭?”他唇角抿了抿,唇角浮浅笑,却是不及眸底,“一个将自己师妹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男子,昏死了两年再醒来,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妹失踪而不相寻?甚而是,朕故意放了风声,故意撤了伏波宫内所有戒备…”
这么些时日来,伏波宫肉清静,除了定时来省的太医们,他不曾再派任何人来。他来,亦是停留片刻便走。原来,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他设的诱饵,不过是为了诱那个“夜朝歌”而来。
而那个所谓的“夜朝歌”,自然是不会来的,因为,在漠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诱的人,不曾来。所以,敏锐睿智如他,自是开始怀疑。所以,才会有这一问。
“所以呢——”我不动声色的问。一边问着,一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很久以前,我便是明白一个道理,若是不想被别人看穿,便是要先自盯着对方看。
他道:“所以,所谓夜朝歌复活,朕不得不深表怀疑。”
闻言,我呵呵的笑,无所谓的耸肩,道:“既然圣上怀疑是假的,那便是假的吧。”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向轩窗走去。
推开窗子,不知何时,月色已阑珊,照影而来。
月光虽是清淡,却是难得的圆月之夜。
一时间,身后不再有任何声响传来,我当是他已经离开,却是未料得,隔了好久,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不管如何,你的毒,朕会为你解,哪怕赔了朕的天下,朕也会保得你平安。”
我回眸,两两相向,那葡萄紫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低眉垂首间,帝王威严毕见。
他的眸中,忽然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道:“若毒终究是不得解,朕亦不会让你独自上路,黄泉路上,朕陪你便是。”
宽大的水袖内,十指深深的嵌入掌心,那么疼,那么疼,疼入心骨。
他说,即使赔了他的天下,他也要保我平安。
他说,黄泉路上,他陪我。
可是,就在方才,他亦是说,他可以给我一切,除了这天下。
而夜氏那些的血案,那些的人命,亦不过是不算久远的事。
真真假假,红口白牙。
可是,为何,这一刻,我是那么的那么,心有动摇,那么的那么,宁愿来信他的红口白牙。
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脱口而出的话,不曾经过大脑三思再三思,就这么,问了出口:“相国寺方丈,八十八条人命,煌,他们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话已然问出口,来不及懊悔,相反的,内心里,一片轻松。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需要的,也不过是这一刻的勇气,有勇气,直面他,问出内心里,最深最纠结的伤痛。
只是这般,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以最直接了当的方式,问出心中最真的疑问。就这么的简单,不需要藏起心机,步步为营,走很多很多的弯路,然后,再去得到,或者,失去。
慢慢的走近他,摊开手心,琉璃弹珠在宫灯下,五光十色。
仰首看他,我一字一句:“我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但是,这一刻,我给自己机会来信你。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有关,还是无关。只要你说,我都信你。”
话音堪落,他倏然将我紧紧搂入他的怀里,臂力之大。
他在我耳边,喃喃,是那熟悉的称呼:“姑姑…姑姑…你的心里,烨儿终究是不一样的,是不是?你终究是对烨儿,不是全然的无情,是不是?姑姑,你相信烨儿,真好…真好…可是,姑姑,为何,你看不到,烨儿的一颗心?…姑姑,烨儿可以伤害天下人,唯独…唯独,不能伤害姑姑…烨儿又怎会去做那些让你伤心之事?…姑姑…”
他说,没有。
是的,他亲口告诉我说,他不曾做过任何让我伤心之事。
泪水,再一次,顺着眼睑滑落,却早已是,悲欣交集。
心,却是很久不曾有过的轻松。
忽然,便是感觉到了异样。手心下,他的身子,愈来愈僵硬,好似在强自克制着什么。
疑惑乍起,他已然松开我,在我抬眉看他时,他已然转身向外走,只留下一句:“姑姑早点歇息,朕明日再来。”
只是看呆怔了片刻,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飞快的跑过去,在屏风外,从他的背后,将他紧紧的抱住。
他是要挣扎的,但是,我不预备放手,而他,显然是顾及我,不敢真的使力。
我将脸颊埋在他后背心,嗓音清浅,却是一字一句,极其清晰的,道:“烨儿,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姑姑可以解毒。”今夜过后,他便是,不再受毒发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