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刻,我宁愿将那家族使命也罢,千秋帝业也罢,统统弃之不顾,只纯粹的,待他,如那小小的孩童,放不下,也放不开。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十五章:一世闲散
屏风处,碧竹挑宫灯,檀香绕雾,斜影绰绰,如梦似幻。
身后,是层叠帐幔,轻纱素白。身前,是他的人,眸深如海又似星辰,面如玉瓷又似冷月。
不再迟疑的,伸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一如曾经的曾经,亦曾这般的,牵着他的手,慢慢的,走在宫廷深院内,渐渐的,便是走过了数十载春夏。
从来都是知道的,他自小便是个极能隐忍的孩子,隐忍了成为一代帝王必须经历的苦痛与孤寂,隐忍了所有悲欢喜乐爱憎苦痛,修炼成一个无情冷厉雷厉风行无坚不摧的帝王。
这一刻,他亦是在隐忍了,隐忍了那噬心噬骨的毒发之痛,不露一丝一毫于眉目神情间。
可是,我知道,他是痛着的,因为,这一刻,我的心,亦是那么的那么的痛。
熟悉的悸痛,撕心裂肺的痛感,是此刻最为真实的存在感。
他就这般,不动如山,神色淡凝。
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紧紧的看向他,半晌,将额心贴过去,与他额角相抵,微闭了闭眸子,低声吟道:“与其琼楼玉宇,满目河山,不如沉舟侧畔,仗剑天涯。人生笑看,一世闲散。”
这样念着,指腹下的唇,微微的蠕动。
我便是笑了笑,将脸颊侧贴了他的脸颊,低声道:“烨儿,其实,姑姑是知道的。”那十岁的少年,努力的朝着我想望的帝王之路去走,纵然步履艰难,亦是不曾放弃。那深夜的书房,我推门轻入,累极的少年已伏案而睡,轻轻的摊开那揉成一团的废纸,简单的线条,水墨的山河,扁舟一叶,垂柳侧畔,是谁家仗剑少年从岸边打马走过,绿草正如茵。蝇头小楷,恰如行云流水。只是看了一眼,隔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记得。
“烨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是姑姑逼你。”明明知道的,那十岁的少年,所有的梦想,不过是那幅画里人生、字里逍遥,做一世的消散人。是我,逼他走上这条帝王不归路。是我,将那废弃的纸,凑近宫灯,看它一点一滴被火苗吞噬,灰飞烟灭。
他蓦的握住我的手,低眉看我,摇头,道:“姑姑不曾有错,错在父皇。”语毕,又细细看我,半晌,唇角径自浮过一点笑,道:“可是,姑娘,若非父皇的错,烨儿这一辈子,又如何识得姑姑?”一点血渍,顺着他的唇畔,滑落,我拿开他的手,指腹贴过去,慢慢的,揩去那抹嫣红,可是,如何能够擦拭尽去,那血,只是从他唇畔流得更多。
而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笑着看我,问:“姑姑,你信烨儿么?你还愿意相信烨儿么?”
心是悸痛的,更是疼的,为这样的他,而疼。却又是,温暖的。
这么多年走过,我终究是,并不曾失去太过。至少,还有他,倾心以待,不曾变故。
我不住点头,嗓音几近哽咽:“信,烨儿,姑姑信。”
他的眸子,划过深深的笑意,轻执了我的手,一任血渍不住的从唇畔流淌,认真的道:“姑姑,给烨儿一个月的时间,烨儿会给你一个交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以及将来,烨儿都会给你一个交待。而你,可以答应烨儿,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想,只在这宫里,好生待着。”
笑意深旋的眸子,看着我,漫溢的,是恳求,是期许。
而我,这一刻,只心疼他愈来愈苍白的脸颊,心疼那自他唇角溢出的愈来愈多的血。
漫乱无章的点头:“好,姑姑应你,姑姑什么都应你,姑姑什么都不计较…”说着,唇便是贴向那唇角血渍。
身子忽然便是被一股蛮横之力给拉开,入目的,是他苍白无色的脸,看着我,只是摇头,坚定亦坚决:“姑姑,不可以的——”说着,猛然松开我,转开身子去,我抬眼看去时,只听得他一声极其压抑的低咳声,紧接着,一口血,还是生生的,喷了出来,溅在那素纱屏风上,点点滴滴,恰如院中盛开的血樱,而我看着,更是心寒胆颤。
“烨儿——”手堪堪伸过去,尚未触及他龙袍一角,便是被他闪身避开。只是瞬间,他立于屏风处,看向我,苍白无色的玉瓷俊颜,愈是显得一双葡萄紫的眸子紫得通透,只是摇头,只是低喘着道:“姑姑,不可以的,不…不可以的…”
心底疼得发烫,好似又把暗火,终于扑腾腾的窜了上来,反问:“我既不在乎,你又有何顾忌?那不成,所谓的顾忌,比你的命还来得重?”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眸光微闪,唇角轻蠕,终究是,最后什么都不曾说。而我,清晰瞧见,他的十指指尖开始溢出嫣红血珠子来。若再耽搁,下一瞬,便是他的眼眉唇鼻,而我,如何舍得?如何舍得他就在我眼前,遭这般的罪,而我,竟然还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
心一横,我道:“放心,过了今晚,待得你醒来,今晚的事,你什么都不会记得。既是不记得,你便是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不曾说完,直觉眼前又是一阵光影闪过,拂过熟悉的气息,只属于他的气息。
然后,我的视线开始恍惚,意识亦是开始恍惚。
恍恍惚惚中,只是记得自己倒在了那熟悉的怀抱内,只是记得一声似有若无的浅淡叹息,只是记得那轻若烟云的声音在耳畔低旋:“睡吧。好好的睡一觉。明晚,陪朕一起去慕容府探视慕容相的伤情…这一次,朕不再抛开你…所有一切,朕与你,一同面对…”
恍惚记得湿润的唇印在我的额心,伴随着那轻然低柔的嗓音:“姑姑,就这样,烨儿已经知足了,烨儿如何舍得让你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来为烨儿解毒?”
最后的最后,依稀的,看见那三月的江南,垂柳拂岸,仗剑少年骑马走过,马蹄声声,清风过耳,是谁,在风中朗朗吟道:“与其琼楼玉宇,满目河山。不如沉舟侧畔,仗剑天涯。人生笑看,一世闲散。”
那人说:“姑姑,总有那么一日的,人生笑看,一世闲散,会有的。”
其实,烨儿,行扁舟,赏垂柳,逐天涯,远宫宇,何尝,不是姑姑的梦想。
只是,姑姑的人生,还能拥有那后半生的闲散安宁么?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十六章:当无隔阂
醒来时,已是隔日午后,堪堪掀开锦被,纱帐便是被一只手给挑开,微垂视线内,明黄衣角闪过明媚光线,不免头晕眼花。
眼底,明黄衣角掠过,他的手,已然搭在我扶住额角的手腕脉搏处。
时光经年,他就站在这里,一如最初,言少语寡,行止温切,是那样那样的好。
眼角有些发胀,默默的,抽回手,垂眉,低声道:“圣上。”嗓音涩哑。
他就站在我身前,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相近的距离,周身漫漫的,是他凉薄的气息。如密织的丝网,兜着罩来,此微的压抑,浓烈的涨涩,烘焙着一颗麻木钝沉的心。
此时此刻,默声不语的他。总也是让我心生几许不确切,多么怕极了,昨晚一切,只是梦。如今,梦醒了,他还是那高坐帝位的他,纵然非他本愿,却是不得不走他父皇的老路,为了他的帝位营营役役,而我与整个夜氏不过是他帝位的挡路石。
何时起,那般自私无情,从不懂得患得患失的我,也有了今日的忐忑不安?
唇角,划过一抹自嘲。罢了,事到如今,最终认清的不过是自己的这一颗心,在失去太多太多之后,再也不能失去他——这个被自己一手拉拨大的少年。是的,再也承受不起。可以远隔天涯,终生不得相见,却是,再也承受不起一丁点的利用与算计。
对于他,我要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心是近的,如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直视他:“圣上,昨晚——”
不料,他亦是在同一时间斟酌了启唇:“昨晚——”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眸光相对,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眼底,倒映着我的影子。凉薄亦温热的呼吸扑过来,烘焙心弦。
然后,他的唇角慢慢的,浮上淡淡的笑,垂眸,拉过我的双手,包裹在他的掌心,在床榻边半蹲下身子,缓慢道:“原来,不确信的,除了烨儿,还有姑姑。”他只是看着手,低低的,道:“方才,一路上来时,甚而是在挑开纱帐时,烨儿就在想,如果,如果姑姑忘了昨晚说过的话,一转身,看着烨儿,满眸笑意却是隔阂深露,那时,烨儿该如何做?是陪着姑姑继续演戏,还是…”包裹我双手的掌心紧了紧,低低的笑,“还是,不顾一切的,告诉姑姑,烨儿心底所想所求。”再笑了笑,向来凉薄冷淡的嗓音竟是带了些微的不自然,那微垂的侧颜泛了微微的红,“其实,要袒露自我,津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不知道姑姑听到的一,会如何作想。”
默了默,续道:“可是,姑姑,这一次,烨儿真的不想再抛开你。更不想,为凡俗种种,让姑姑离烨儿,愈来愈远。”
再沉默片刻,终是一字一句,缓慢的道:“姑姑,烨儿想,不管将来如何,姑姑与烨儿,当是心无隔阂,再苦再难共同承担。”
“姑姑与烨儿,原也是这世上至为亲近之人。”
“既是至亲至近之人,又何来算计与隔阂?”
他说这些的时候,不曾抬头看我,只是看着手。
被握住的双手,分明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薄汗。
我听他说着,看着那俊雅的侧颜轮廓,看那侧颜薄薄的一层红晕。慢慢的,便是眉眼含笑,笑着笑着,发胀的眼角终是滚落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滚落,落在他的手背,他倏然警醒,急急的抬眸看我,葡萄紫的眸子闪过深沉的忧虑。乍然见我泪痕满面,却是颊浮深笑,不觉怔了怔。
我只是笑着看他,一任泪水肆意流淌,湿了脸颊,顺着下巴滴在他的眉心额角颊侧,亦是湿了他仰起的脸颊。
他看我半晌,慢慢的,松开掌心,抬袖,为我揩拭泪水。
我倏然伸开双臂,搂住他前倾的身子,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轻声道:“好,心无隔阂,共同面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掌心下,他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
许久,慢慢的,把手环住我,缓声道:“姑姑,今日是三月初三。”
我愣然。旋即,深深的愧疚。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三月初三,拜轩辕。
三月初三,更是他的生日。
乾宁五年,三月初三,他十八岁的生日。
他轻拍我的后背心,低低缓缓的道:“朕准了大臣所奏,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六六三十六日。”
我更是愣得不行。甫自十岁入宫,得先太皇太后悉心教导,宫中规矩,自是谙熟于心。大凡盛典祭司,新皇登基堪称至为隆重,也不过是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六日。而自他登基以来,向来不在乎此类繁文缛节虚荣之礼,娶妃封后向来简洁行之,唯一隆重之处,也不过是册封太子。当时我身在江南,据京中消息来报,帝甚喜,昭令举国同庆,大赦天下两日。
其时,也不过是两日。
而即便是他的父皇在位,那般宠爱的万贵妃生辰,也不过是大赦天下四日,与太皇太后同等规格。
现如今,却是,大赦天下,六六三十六日整。
这太不寻常了。绝非他往日行事风格。我微皱眉心,松开他些许,看向他,道:“圣上,这…”
他不待我说完,截住我的话,道:“自登基以来,烨儿甚少出宫,烨儿想着,难得如今朝堂稳固,百姓安乐,不如,趁机出巡三十几日。”见我眼睛愈来愈睁大,他眸内闪过笑意,伸手,理了理我有空边碎发,“早朝时,已宣旨了。因慕容相尚在病中,朝堂国事,暂由轩辕会同六部尚书主持。”
我慢慢的,收回睁大的眼,隐隐约约的,多少明白他的意图。眼睑垂了垂,低声喃道:“轩辕?”
“是烨儿新近提拔,办事持重,行事耿直,与慕容相不分伯仲,是烨儿一手提拔。烨儿看他确是难得的股肱之臣,故排了朝中那帮老家伙的谏言,封为副相,官居从一品。幸得,慕容相虽是病中,倒是对此事,甚是认可。”
轩辕!?轩辕!?我微微拧眉,倏然问:“圣上,所谓轩辕,可是那个轩辕问天?”
承烨见我面色肃然,便是笑着伸手顺了顺我拧紧的眉心,道:“确是轩辕问天,姑姑何来如此严肃?”
我噎了噎,半晌方道:“据我所知,轩辕问天原是与慕容相交情菲浅。”
承烨笑着点头:“轩辕与慕容相交好,朕都是知道的。”看我一眼,终是说开了去,“轩辕接近慕容,原也是得了朕的吩咐。”
一句话,我心惊得无以复加。半晌,低低的叹口气,自嘲而笑。
他扳正我的双肩,迫我正视他,缓声道:“姑姑,很多的事,待得出了京城,烨儿都会细细说于你听。”
我反问:“我亦是要出宫随行?”
他眨眨眼,眸内竟是闪过顽皮的笑,道:“若是少了姑姑,烨儿一个人翘宫,又有何意思?”
“翘宫?”我更是惊讶。不是说,已然宣旨,帝王出巡么?既是宣旨,自是前有皇家仪仗,后有皇室御前侍卫,中有后宫妃嫔。如此堂而皇之之举,又何来偷偷摸摸翘宫一说?
对了,他方才还说,若是少了我,便是他一个人翘宫。
我瞪大了双眸,看他一脸笑意,忽然觉得头涨大好几分,有点头疼的抚额,不抱任何希望的问:“烨儿,不翘宫,行不行?”
他拉下我抚额的手,笑:“好,不翘宫。”我微喜,却听他道,“隐遁,好不好?”
看着他的笑脸,我不知是气还是笑。只得问:“还有谁知?”
他摇头:“无人再知。”他彻底失语,半晌,咬牙,斥道:“堂堂一朝帝王,舍了家国天下,朝堂大事,侍卫也不带一个,玩什么隐遁。你这是胡闹。”
“姑姑训斥得是,是烨儿在胡闹。”他口上从善如流,只是那含着笑意的眸子不见丝毫真心悔过之意。说着,便是拉我起身下榻,随手给我披了外袍。
我有些气结,明明知道,他的这一次翘宫也罢,隐遁也罢,必定是与他的朝堂大事分不开的,必定是有正事的。却还是,担心他的轻率,对自身安全考量的轻率。
罢了,不管如何,不是还有小十么?再不济,只要出了京城,我总归能随时召集夜氏旧部,想来,也能护他一个无虞。
我正这般想着,只听他道:“姑姑,跟你商量一件事,可好?”
我梳理着发丝,侧眸看他,听他道:“这伏波宫,总也得有人留下来掩护才行。你看,那个——”
门,倏然被推开。
只见小十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内,手指承烨,甚是不敬的叫嚣:“姓昭的,别以为你是皇帝,就随意支配我。我与主子姐姐,可是说她了的,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不行,你必须留下。”承烨帝王威严毕露无疑。
“姓昭的,别以为你功夫稍稍在我之上,就得瑟。我偏偏不留,你能耐我怎的?你有本事,你再来点我穴啊?看你这次还能轻而易举点我穴,哼!”小十鼻孔瞪天,“想要将我从主子姐姐身边遣开,休想。”
“主子便是主子。谁是你姐姐了?再瞎叫,信不信朕毒哑你,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承烨冷哼。
“本少爷姓夜,父亲是主子姐姐的小十叔,本少爷的名字是主子姐姐所取。夜,夜氏的夜。朝,夜朝歌的朝。宁,夜晚宁的宁。姓昭的,你即便喊上几千几万遍姑姑,还是远的,还是异姓,懂不懂?将来等本少爷儿子出世了,那声姑姑,才是亲的。懂不啦?”小十说得人五人六,分外得瑟。
后者干脆来个帝王动手不动口,直接拳头招呼过去。
我看着不远处虎虎生风的打架架势,甚是头疼,只得抬头无语问天。
小十终究是功夫逊了一筹,而且看小十被点了哑穴,大张的嘴巴里还塞布巾,甚是狼狈。再看承烨脸不红气不喘,神色如常,着衣整洁。鲜明的对比,不得不让我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小十的功夫可不是如小十自己所言,与承烨稍微逊色一点点。
看来,也只得留在这宫里看家顺带掩护了。
示意烨儿给小十解了穴,我将这意思稍微对小十表示了一番。
小十顿时抓狂无比,箭步冲过来,握住我的手,泪眼汪汪:“主子姐姐,不,不要…”
我伸手拍拍小十的头:“乖,待主子姐姐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待得黄昏随了烨儿出宫去往慕容府探视时,走出伏波宫老远,还能看见小十泪眼汪汪的倚门相送。
烨儿倒是得意得紧,走出老远,又掠身过来,对小十道:“守好门,待朕回来,给你封官晋爵。”
小十更是气得发狂。
我只得略微怜悯的瞧了瞧小十,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十七章:当街喝茶
原是想着,帝王携妃至相府探视慕容相病情,实是彰显帝王爱民如子、惜才若渴之机,理应前有太监宣旨,后有御前侍卫随行,于京城百姓夹道注视下,浩浩荡荡,至慕容府。
实则,非也。
微服而行,只得我与他。黄昏重影下,粉墙呆瓦间,掠瓦而过,俯目看去,芸芸众生,恰如蝼蚁,奔波劳碌,营营役役。
皇城根下,老年的夫妇,摆了茶水摊,你烧水来,我刷碗。身材楼率,不经意回视间,笑容纯朴。
不管多苦多累,至少,还有另一半陪伴身侧,天冷添衣,天热摇扇。
“在想什么?”耳畔呼吸清浅,微含浅笑。
我收回视线,微微摇头。
忽觉他身影停滞,再回神时,他却是带着我,返身停在了皇城根下,对面,正是那简易茶棚。
天色渐暗,间或有人从身侧走过,频频回眸注视。
我微微皱眉,抬眼看他,青衫玉带,于人群中站着,愈加显得眉目如画,丰雅神骏。眉心更是皱了皱,伸手扯来扯他的袖角,低声道:“快走吧。”
他却是不以为意,反手牵了我的手,垂眸一笑,道:“渴了,喝茶去。”
那笑,纯真无暇,只是一瞬间,闪了我的眼睛,那留在舌尖的拒绝再也无法出口。
就这样,被他牵着,坐在了简朴却干净的长条凳上。
“老伯,请来两碗麦茶。”
“好咧,两碗麦茶——”说话的功夫,两碗麦茶已端了上来,天青色的瓷碗,黄灿灿的茶水热气氤氲,清香扑鼻而来。
我不觉深吸一口气,他一侧看着,抿一口麦茶,笑问我:“如何?”
家常的大海碗,家常的麦茶,人间烟火气息甚浓的茶香。如何不好?只是闻着,便是心旷神怡,心生惬意。
轻拢的眉心不觉舒展开来,笑着点头,轻声道:“真好。”说着,正要细细尝一口,手中的碗却是被她取走,反手,却是将他方才饮过一口的茶碗递了过来,见我直眸看他,便是笑着敲了敲桌面,道,“快喝,不然快凉了。”
他少时,为堤防宫中尔虞我诈,大凡他的饮食,我总也要先以银簪子试一试,再亲自试吃,如此,才肯放心让他食用。那时,那个小小的孩子,总是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我,认真的道:“姑姑,等烨儿大了,烨儿给姑姑试吃。”
那个时候,从来不会将童言当真,只是笑一笑,便是成了过眼烟云。
如今的如今,他真的大了,寻常街头,简陋的茶棚,两碗家常的麦茶,应了他少时的诺言。
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那样的诺言,永远不会更改。”
仓皇垂眸,低头喝了一口又一口的麦茶,热气氤氲了眼眶,眼角胀得发涩,鼻翼亦是泛了酸。
“哎呀呀,哪里来的小娘子,真真个绝色——”轻佻的话入耳而来。
因为有他在身边,我并不害怕这横生的小小枝节。亦是因着身边是他,我不想横生任何的枝节。当下,无视那愈来愈近的声音源,搁下茶碗,对对面稳坐泰山的他轻声道:“烨儿,时候不早了,回吧。”
“真是绝色啊绝色,就这声音听着,都能酥到骨子里去。美人儿,告诉爷,家在何处,芳龄几何,芳名…”人未能靠近,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烨儿已然站起身来,搁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温声道:“老伯,结账。”说罢,牵了我的手,走了几步,停在那某名失去声音立于原地目瞪口张的年轻公子哥儿面前,袖子拂过,冷声道,“滚。”
那年轻哥儿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见能言能动了,忙跑了出去,直到停在街对面,这才叫嚣道:“小子,你有种,别跑,别跑啊,等爷我回头找你算帐。”叫嚣罢,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老伯蹒跚走过来,道:“公子,保险起见,还是快快带了尊夫人离开这里吧。若是被朱大公子带的人堵住,可是再走就来不及了啊。朱大公子向来是红色之徒,尤其是尊夫人这等花容月貌…”